于单的表情变了又变,双手不断扯着马鞭,最后露出杀人的表情:“好。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原以为是忠心耿耿的狗,结果却是咬人的狼。”于单几乎吼出声道:“备马,我要去见撑犁孤涂。”
“左贤王,不可啊!”于单还走出大帐便被左右当户死死拦住。
某个与颛渠阏氏有点关系的当户苦口婆心道:“那阉狗会妖法,您是想让单于以为您有不臣之心吗?”
眼见于单还不冷静,当户直接下猛药道:“想想老上单于和冒顿单于。”
这一例子在匈奴的冲击力毫不亚于西汉提起“扶苏之死,胡亥篡位”。
果然,于单立刻冷静下来,然后像牛一样地喘着粗气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总不能让邪门的阉奴继续呆在撑犁孤涂的身边。”不然等伊稚斜做大做强了,于屠日禅那个杂种姑且不谈,他这挛鞮氏与呼衍氏的儿子却是必死无疑。
可是让他带兵勤王却是万万不能的。
匈奴人的政变次数比“玄武大舞台,有梦你就来”的大唐还要频繁。
更刺激的是,因为匈奴是个部落联盟,属于“王族”的挛鞮氏统治草原不过七八十年,别说是建立一个的民族概念,他们连奴隶制的社会框架都还是在挛鞮氏与四大贵族联盟后才搭建起来的,然后学着中原那边搞了一堆国相都尉。
说来也是有趣。
韩王信的儿子孙子以匈奴国相的身份降汉时,刘瑞的大父非常高兴,还以为是唬来两个匈奴王庭的核心成员,于是封了千户彻侯。结果等他明白这个国相没啥实质意义,就和广东的“靓仔”一样可以疯狂批发后,文帝的表情真的快要裂开了。
然而命令已下,收回是不可能收回的,所以只能压着二者的晋升速度,避免出个封无可封的万户侯。
同理,于单虽然水平较菜,但也有个不想便宜其他部落的大局观。
他与军臣要是发生冲突,那伊稚斜肯定会来“帮帮场子”。
加上西域的各大部落一直记得乌孙与匈奴的大缺大德,靠近汉朝的折兰王与白羊王,西边的月氏残部与南方的大汉……
这么一想,于单呼出一口长气,连带看向乌桓的表情都和颜悦色了许多:“说得对,我还不能便宜外人。“
乌桓人的脸上笑得那叫谦卑顺从,心里却是白眼直翻。
于单也知仅凭自己不能搞定军臣,所以向不远处的乌桓人招招手,像是询问亲兄弟般语气温和道:“乌桓大人的女儿还在右贤王的帐里?”
“还在,并且已成右贤王的阏氏。”不知为何,单于世袭在冒顿单于后便子嗣不丰,一副被诅咒的模样。
反观没有继承权的挛鞮氏分支倒是繁衍迅速。
右贤王罗姑比在任四十年,服务于三任单于,这在匈奴已是前无古人的高寿。而以右贤王为首的单于子弟也发展迅速,逐渐形成难以忽略的强大势力。
虽然就压制月氏,控制西域的角度来看,右贤王的家族兴盛肯定利于匈奴王庭的长久的统治。可凡事有度。史上多是分家压过东家的例子,而匈奴又有以下犯上的传统,所以对日益强盛的右贤王系,有继承权的挛鞮氏子弟都要拉拢一二。而右贤王也不是傻子,明白自己的统战价值在哪儿,因此对月氏、西域一松一弛,例行教训的同时不下狠手,这才有了冒顿和老上扶持乌孙,试图分化右贤王系的长久布局。
结果你猜怎么着?
乌孙也懂统战价值。
一边跟匈奴称兄道弟,一面与大汉眉来眼去,结果把匈奴惹毛的同时也把大汉气了个半死,最后被一分为二,彻底失去统治西域的资格。
乌桓知道伊稚斜在打什么主意,但也没有并入左谷蠡王系的兴趣。
他们是乌桓人。
不是匈奴的狗。
更不想为伊稚斜的野心付出一切。
“你随我的人马去一趟右贤王部落,问问乌桓阏氏能不能与咱们合作,将中兴说那阉奴与伊稚斜捉个现行。”
右贤王罗姑比虽没继承权,但是他在王庭的地位超然。
伊稚斜弑兄篡位也好,弑侄篡位也罢,都需要在龙城大会上获得右贤王的支持才能继承大位。
因此他对右贤王的拉拢肯定是个长期的过程。
至于那位乌桓阏氏愿不愿合作……
呵!
罗姑比都六十多了,常年征战又岂能久活。
匈奴有人殉的习俗。
像罗姑比这样的贵族死去肯定会有大批的奴隶,宠爱的妻妾侍从为其殉葬。
当然,一些出身尊贵,有特殊政治意义的阏氏侍从是不必殉葬的,可以被新任单于或王姓收继婚,甚至回母家改嫁。
可乌桓阏氏不同。
乌桓在匈奴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因此在右贤王死后,乌桓阏氏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为罗姑比殉葬。
顺带一提,有野史记载呼韩邪单于死后,传统派的匈奴贵族要求王昭君殉葬,但却被呼韩邪的大阏氏和复株累若鞮单于制止了。
毕竟那时王昭君的儿子伊屠智伢师还活着,并且在呼韩邪单于和汉室的操作下极有可能继承兄长的单于之位。
那些匈奴贵族又不傻,冒然杀了汉室的公主,未来单于的母阏氏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只可惜乌桓阏氏没这种好运。
同理。
那些在在王昭君之前陪嫁汉室公主的宫女们也没这好运。
她们当不成冯嫽、也当不成蔡文姬,而是成了单于墓里的陪葬品,和被掳去的汉人一样,等着汉军将其接回。
于单以为自己是在恩赐对方,结果却让乌桓人感到非常耻辱。
《魏书》记载:“乌桓贵少贱老,其性悍骜,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父兄以己为种,不复报者故也。部落内,除战争外,一切皆从妇女之计”。
乌桓的母系言重一方面是传统,一方面是生存空间被不断压榨后必须得扩大参军的男丁人数,然后让妇女顶上生计之劳,鼓励她们多多生育。
匈奴这种已经壮大了三四代的部落自然不懂乌桓在与外部较量时甚至要把老弱妇幼拉上马来撑撑场面的难处。
他们只会不断压榨乌桓的男人,掠夺乌桓的女人,然后像灭掉东胡,灭掉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部落一样渐渐灭掉乌桓这个东胡之后。
一想到这儿,乌桓人在走出大帐的那刻仰望天空,祈求历代的先大人们予以提示。
要不他和东胡王卢他广一样投汉吧!
可是汉人真的愿意接纳他吗?
毕竟他们南下抢劫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而且就边境汉人对游牧民族的仇恨程度来看,乌桓这个匈奴人的狗腿子是最可恨的。
所以明白古代的统治者为何喜欢异族前锋吗?一方面是拿其当炮灰来“纯化”那些吞并的土地,而另一方面是异族镇压农民起义没有负担。
比较经典的例子是唐肃宗时以让回鹘洗劫长安来转移已对唐室不满的黔首们的仇恨对象。
其次就是沙皇用哥萨克人和鞑靼人镇压斯拉夫人的农奴起义,驱逐国内的犹太人,使得斯拉夫人和犹太人的仇恨对象被成功转移。直至沙俄像晚清对待东北旗人般发不出饷又不许他们退役谋生后,那些层参与镇压工作的哥萨克和鞑靼士兵也调转枪头,决定给沙皇些颜色瞧瞧。
乌桓的情况与沙俄时的鞑靼人有点相似,但却没有鞑靼人的族群规模与较高地位,所以沦为历史的炮灰也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小帅(邑落的统帅,地位次于本部落的大人),左贤王那儿是怎么说的?”回话的乌桓人离帐归乡时,随行的骑兵小声问道:“渐氏大人(乌桓部落的首领之一,地位次于众首领之首的乌桓大人)怎么向乌桓大人回话啊!”
要知道被伊稚斜抢走的不仅有乌桓大人的女儿,还有那些乌桓部落的大人之女。
同理,于单让乌桓大人的儿子上战场时肯定会有大批的乌桓骑兵沦为炮灰,这对乌桓而言绝对是灭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