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虞妍其实是天生灵体。
所谓灵体,就是能捕捉发生事情留下来的灵。
举个例子,比如某剑修佩戴一把佩剑多年,此剑与他生死与共,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
等剑修死后,天生灵体的人握住了他的本命剑,便会感知一些剑修生平经历。
当然能感知到什么,也是随缘随机,不可琢磨,不过大抵也是一些人生重大事情,所以才能印象深刻。
当然如若让天生灵体的人握住死去修士的物件,窥探到凶手的概率相当之大。
不过这样办法终究并没有在刑台流行。
其中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别人无法知道天生灵体的人有没有说谎。
再来,因为如此,天生灵体之人也会成为心怀不轨之徒的重点猎杀对象。
为求自保,天生灵体的修士也会刻意遮掩自己所会的这桩异能。
虞妍具有天生灵体,也曾给她带来极大的困扰和痛苦。这不仅仅是会招来一些恶毒之人的窥探,还因为虞妍会被迫窥见许多污秽之事。
直到当时的九玄宗宗主玉无双替她封印天生灵体,方才使得虞妍免除这些烦恼。然后虞妍方才静下心来,乃至于修成剑仙。
然而如今虞妍移魂转生,当年玉无双给她神魂落下之封印亦不觉微微松动。
也因如此,小妍临死之前一缕古怪亦不觉涌入了虞妍脑海之中。
彼时之绝望、恐惧等心绪纷纷涌入了虞妍脑海。
那些都是濒临垂死之感受,如今就这般铺天盖地而来,如潮水般涌动,令虞妍也同款经受。
这天生灵体便是能这般感同身受,并不是什么很好的特质,所以虞妍当初方才要加以封印,免得自己被如此滋扰,道心不稳。
然后,虞妍猛然睁开了眼,已经回过神来。
她面颊惨白一片,也是冷汗津津。
闻蝉更不由得满面关切,将虞妍的手紧紧握住。
虞妍已经回过神来,一颗心犹自不受自己控制般这样重重跳动,不觉口干舌燥。
略一犹豫,虞妍方才将自己所感应之事告知闻蝉。
那淋漓的恶意,以及小妍濒死之际映入眼帘的杀意、
原身走火入魔是自己心神失守,但倘若是遭人算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闻蝉的手亦不觉抖了抖。
她给女儿挑的身边之人,皆选人品敦厚之人。
跟卫九思不一样,闻蝉原本是不反感魏舟的。
她看出魏舟有一股烈性的傲气,也看出魏舟并非无情之人。
至于魏舟并不喜欢虞妍,又如何?
女儿总应该学会,人生是会被人拒绝的。她这样固执对一个人好,乃至于放弃一切挽回,有时候未必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人生也要学会接受拒绝。
所以闻蝉并没有阻止。
直到虞妍为了魏舟私闯境地,闻蝉才终于觉出一些可怕。
魏舟是有傲气,但他若以为自己傲气被摧择时,便会更加恼恨。
有时一些过剩的自信心,就会滋生出一些仇恨。
魏舟是重情,可是他重情的对象若不是自己女儿,那就是一个灾难。
有时有些人的情,只会给特定的几个人。
于是他对别的人,就会变成一种残忍。
一缕凉意一点点的浸润在闻蝉手心,闻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更未想到魏舟会心生杀意!
然后闻蝉眼底一冷,攀升起一缕杀意。
云浮宫宫主的宽容,可不包括宽恕这等处心积虑的诛心谋杀。
虞妍仔细的瞧着闻蝉,将闻蝉面上的神色变化就又看在眼里,她忍不住把闻蝉的手掌这样握了握。
闻蝉轻轻的说道:“我只听说杀人诛心,可魏舟却是诛心杀人。想来,也很难有什么真凭实据。”
不错,这是很难有什么真凭实据。
如今虞妍人前的身份声名狼藉,虽然侥幸逃脱,可在别人眼里并不怎么清白。她这天生灵体所看到一切,又如何能取信于人?
哪怕虞妍恢复剑仙身份,成为暗处魑魅魍魉的靶子,剑仙虞妍说出来的话同样不能将魏舟定罪。
别人会说,闻蝉是虞妍的下属,哪怕是剑仙,难道就不能有私情?
难道因为剑仙的一句话,就要杀死一个人?
魏舟用一种极巧妙的法子逼死一个女孩儿,因为这个世界是有秩序的,所以竟没有办法将魏舟定罪。
那些心思在闻蝉的心里流转,闻蝉却并没有宣之于口。
这些龌龊晦暗的种种,何必说出来脏了剑仙的耳朵?
可虞妍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了她,却似将这些都瞧得清清楚楚。
虞妍蓦然说道:“小婵,我们会查出真相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就好似从前一样,虞妍总是充满了希望,且给别人带来希望。
无论是怎么样的逆境,剑仙总是会带给人一缕温柔的期许。
闻蝉亦压下了胸口的焦躁,轻轻点点头。
虞妍也不是说说而已,这一刻,她已经想了许多,亦将小妍的死细细思索了一番。
她说道:“因为你云浮宫宫主,而小妍又是你的女儿,魏舟纵然是心生不满,也不免会用些手段,竭力遮掩。”
这样说时,斩仙台上魏舟的一举一动,亦是流入了虞妍脑海。
那时候魏舟所表露种种,也让虞妍对魏舟的性情生出了一丝判断。
包括魏舟居然胆敢在神魂之誓上说谎。
“他工于心计,但是性格偏激,心思深沉,同时又很容易犯错。他会情绪上头,做出一些事。譬如,他竟当众发神魂之誓。”
“这样的人,则全然沉溺于自己的规则之中,甚至行一些恶事,也会觉得理直气壮。这样的人,更不会觉得自己有半点错处。”
“那么以他这样心性行事,于别处怕也没那样清白。”
虞妍这么说时,她心里早便想起了一事。
那就是魏舟手撕婚约时,曾经扔给死去的小妍一枚火蛟丹。
之前听听也不如何,可如今窥见了魏舟的杀意,那么这件事细想就十分有意思了。
魏舟既已打算逼死虞妍,那么以常情而论,也不必再对虞妍舍下一枚这么贵重的火蛟丹。
可魏舟偏偏扔了一枚。
就如闻蝉所窥见那样,魏舟是个十分自傲的人。
那么向虞妍扔回一枚同等价值的火蛟丹,对于魏舟而言,那自然是一桩十分必要的事情。
这是对魏舟十分之必要的仪式感,哪怕之后虞妍是个死人,也象征着魏舟能挺起腰杆,对虞妍毫无拖欠。
故而当时众人听闻魏舟手撕婚约,也有许多人觉得魏舟很是真性情,并不觉得魏舟有错。
关键在于,如若不是虞妍申请重播,魏舟自己是没打算张扬的。
不是为了博名,而是魏舟性格之中那难以言喻的偏执处。
这个仪式感,对魏舟很重要!
这个时间,这个节点,正是魏舟退婚的好时机。既然要退亲,类似火蛟珠之类的等同价值法宝是必不可少的。
有这么巧合?偏偏魏舟就出生入死,得了这么一枚?
巧是真的巧,巧合得令人为之心悸。
故而虞妍对闻蝉说道:“之前魏舟退亲,不是给了小妍一枚火蛟丹。这枚火蛟丹于魏舟这样的弟子而言,显得太过于贵重。”
倘若灵药真那么好找,魏舟又何必任由死去的小妍独闯云浮宫禁地,取那灵珠草?
他虽不喜欢云浮宫少主,却并没有拒绝。
可接受之后,魏舟又觉得颇为受辱。
灵珠草十分稀罕,与之价值相匹的火蛟丹也是十分稀罕。
魏舟说是自己出生入死,千辛万苦这般夺来。
虞妍已从法宝囊中轻轻取出这枚火蛟丹。
两物价值虽然相若,但灵珠草能解除魏舟走火入魔之厄,加之赠药女郎一片真心,这价值其实并不能真的同日而语。
当然重点不是欠不欠。
闻蝉已经明白了虞妍的意思:“这枚火蛟丹对于魏舟而言太过于稀罕,而他偏偏需要这么一样宝物,以此维持他的尊严。”
虽只是猜测,虞妍眼底也不由得流转一缕光芒。
她觉得可能性不小。
虞妍不觉说道:“若我彻底恢复天生灵体,就有很大可能知晓魏舟怎样得到这枚火蛟丹。”
这样说时,虞妍已经双手举起,十指流光,指尖流转的缕缕细芒已经浮起在虞妍面前,生生结成法阵。
面前法阵光润剔透,光芒染上了虞妍双颊,竟似更流淌几分圣洁之感。
闻蝉蓦然握住了虞妍手腕,不觉摇头:“若你恢复天生灵体,必然是会身躯受损,剑仙不可如此!”
虞妍摇摇头说:“没什么要紧,那时我修行未成,所以玉宗主方才替我设了这么个封印,使我安心修行。如今我身躯虽毁,但是神魂已固,并不要紧。再者,我跟小妍是有一些因果,所以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这样于我于她都是很好。”
闻蝉将信将疑,又觉得虞妍说得有几分道理,加之素来不会违逆虞妍,于是终于轻轻的松开了手掌。
剑仙虽然温柔,然而一旦决意做什么事情,是一定会坚持到底。
虞妍并没有说实话,闻蝉之所以不能察觉,是因闻蝉自己并不是天生灵体,更不知晓天生灵体究竟是怎样活着。
在玉无双替虞妍封印前,虞妍一直生活在尖锐的情绪折磨中。无论她修成什么样的心性,却都会被别人情绪攥住,然后拖曳入无尽深渊。
然而如今虞妍却甘愿破除玉无双所设置封印。
有些话她并没有对闻蝉说,因为怕闻蝉不答应。
她之所以如此,很大原因是为了闻蝉。
闻蝉对死去的小妍是有一缕愧疚的,也许闻蝉会想,那孩子的死可能是我的错。
加之哪怕成为当世大佬,却不能名正言顺处置凶手,那更是另一重打击。
虞妍也担心闻蝉会结出心魔。
所以,她想要看清楚这件事情真相。
哪怕查出来当真是魏舟自己千辛万苦获取火蛟丹,她也愿意冒险试一试。
伴随神魂移世,玉无双当初给虞妍结下的封印已是摇摇欲坠。
如今这摇摇欲坠的封印顿时彻底碎裂,化作虚无。
虞妍手指也摸上了那颗火蛟丹,只一瞬,就被这件宝物上所依的“执”所吞噬。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的天生灵体非但没有迟钝,反而更加敏锐。
天生灵体感应的“执”是随及的,但又似是另一种必然。因为所留下的“执”通常就是一种最激烈的情绪,令人避无可避。
一瞬间,虞妍就感受到一缕极强烈的痛楚,宛如酷刑!
她面上玉容未动,可额头却禁不住生出了一颗颗的汗水。
与此同时,她衣袖下雪白手臂上的咒印也在疯狂游走,宛如活物。
这咒印跟虞妍之前所判断一样,是一种类似同命咒的咒文。
如今这些咒纹摇曳流淌,本来盘膝打坐的孟雪殊蓦然睁开了双眼。
他独自打坐调息时,合眼的面容宛如玉雕一般,没有半点活人气息。可当他睁开眼时,孟雪殊眼底亦不觉流淌一缕极生动的情绪波动。
他手掌拂开了自己衣袖,露出了自己手臂。
衣袖下,孟雪殊的手臂上有着和虞妍同样的咒纹。
然后虞妍就“看到了”魏舟。
从前她眼里魏舟不值一提,可现在她看到魏舟却是十分恐惧,甚至那道身影也高大了不少。
因为这不是虞妍自己情绪,是附在这枚火蛟丹上“执”的投射,方才使得魏舟呈现出如此状态。
虞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翻腾识海比她想象还要糟糕。
时隔多年,虞妍还是这么难受。
不过她又十分幸运,眼前这一幕,正是魏舟的另一面。
也是魏舟得到火蛟丹不为人知的龌龊真相。
无非是杀人夺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