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也是霍珩去过大狱的当天。
从幽暗的石牢出来, 正午刺目的阳光并未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眯了眯眼,吩咐可以请霍温过来后,也没去前头处理公务,而是径直回了后院。
这石牢让他感觉孤寒,他急欲回到妻子身边汲取温暖。
“夫君回来了”
晏蓉正
她回头见得霍珩, 笑靥如花, 搁下画笔,脚步轻盈迎上来, 拉着他的大手,奇道“今儿不忙么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很柔软很温暖的一双纤手,她的笑容仿佛有温度, 霍珩唇角不禁翘了翘“嗯,我早些回来不好么”
“那自然是极好的。”
晏蓉冲他皱皱鼻子, 眨眼又笑道“我刚画了一副画, 你快来看看呗”
她兴冲冲拉着他往画案那边走, 霍珩微笑道“是什么我看看。”
她笑嘻嘻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霍珩捏了一下她细滑的左脸, 晏蓉轻笑着躲闪, 又探手去回捏他,他也不避,还含笑地凑过去。
自从那次争执又和好以后,夫妻感情更进佳境,日常
霍珩跟着妻子行至画案,只见案上一大幅画已差不多完工,工笔细腻,花草粉蝶栩栩如生,与小花园一式模样。唯一有不同的,就是花架前多一张绒面锦垫,上头有两个白嫩可爱的小娃娃。
小娃娃一个白白胖胖的,瞪大眼睛张着小手努力坐直,显然是刚学会坐不久的。他旁边趴着一个纤细粉嫩的女娃娃,支起上半身,好奇仰脸瞅着他。
霍珩一下子就笑开了,“这是阿宁和虎头。”
他俯身撑着长案,含笑细细打量,又爱又怜,“我们阿宁和虎头都这般大了,都会坐了。”
他惋惜遗憾,自己不得不错过了许多。
“阿宁还不会坐,只虎头会了,祖母说阿宁得加把劲,勿要让弟弟超过太多咯。”
说起儿女,晏蓉笑意更深。霍珩摸了摸画布上的小女娃,目带疼惜“我们阿宁是个疼爱弟弟的,从母腹里就不争不抢,个子小,这才晚了些许。”
他很认真对妻子解释“不急的,小孩子六个月会坐是常事,我们虎头筋骨壮实,故而早些。”
“像他阿爹呢。”
晏蓉十分赞同,又笑道“说不得,阿宁也会坐了,只是祖母的信还未到。”
被夸筋骨壮实儿子像他的霍珩眉目舒展,爱不释手看了画布几遍,这才吩咐申媪“拿到前院,让好生裱起来。”
夫妻携手回屋,坐
他叹道“这边诸事妥当,起码再过三四个月,等回家,阿宁和虎头怕是认不得我了。”
小婴儿忘性大,晏蓉心有戚戚“只怕也认不得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又不禁觉得好笑,晏蓉敲开一个胡桃,捏起果仁递到他的唇边,笑道“不怕的,我们回家多陪伴他们,很快就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该熟悉起来了。
霍珩轻笑,欠了欠嘴皮子,把胡桃仁吃下。
剩下的一半桃仁晏蓉自己吃了,又敲,然后又是一人一半。
这午后的静谧时光,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冰盆带来的凉意丝丝缕缕,夫妻二人一个打扇,一个敲胡桃,你来我往,亲密温馨。
驱走了霍珩心底最后一丝孤凉,暖洋洋的温度浸进四肢百骸,他懒懒地躺倒,连同晏蓉一起,二人细语轻笑,渐渐进入梦乡,得一晌安眠。
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极惬意,到了半下午,霍珩醒转睁开眼,他没动,本意是不打算打搅妻子午觉的,谁知片刻后,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而近。
他刚一蹙眉,却听见来人惊惶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了”
“二爷自戕身亡了”
二爷,即是霍温。
他自知悉真相后,无一刻不活
霍温一生正直,将兄弟和家族看得比生命还重,会这么做,震惊过后,其实也无多少意外。
霍珩沉默过后,为二叔父办了丧礼。
霍温临终前的留书,棺椁寄
他生无可恋,唯一惦记的只有身处邺城的老母亲。却
他不孝,只等
霍珹之事,如何可以,他希望霍珩也能量瞒一瞒老太太,不要让她知晓。
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前荀续领幽州军围城已经大病过一场,要是再来一次大打击,只怕扛不住。
霍珩看罢叔父留书,闭了闭目。
人死不能复生,晏蓉劝他“这对于二叔父而言,未必不是一个解脱。”
这个倒是真的,霍温若不死,余生必定苦痛,而且恐怕也活不长了。陆礼已经含蓄说过,说他大恸大悲伤了心脉,若不绝了心病好生调养,只怕要缠绵病榻寿元不永。
陆礼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白说,这绝了心病,该如何绝只怕是永远绝不了的。
“嗯。”
霍珩低低应了一声,不管霍珹如何,二叔父都是很好的一个人,叔侄感情不浅。
“我
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毕竟霍珹事败以后,为防有漏网之鱼,霍珩遣高平星夜赶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城西霍宅围了,里面家人数拿下,掘地三尺,再严加搜查和审讯。
风闻过霍珹之事的将吏及家眷,霍珩可以下令噤声,但围观过城西霍府被围封的百姓们却无法让他们都闭嘴。
有句话叫越描越黑,最好只能是这样了。
但老太太是何等睿智的一个人,她一直待
提起这个,霍珩眉心深锁“阿宁和虎头还小,祖母悉心照顾,应不会多出门。”
晏蓉叹,希望能这样吧。
可惜,这世上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晏蓉启程南下之后。
全妪忧虑“也不知郎主伤势如何了”
荀太夫人搂着活蹦乱跳的虎头,拍了拍他的小屁屁,笑道“他媳妇过去了,想必是无碍的。”
老太太人老心明,甫接信时担忧,但转念就猜测到几分,她一把将“咿咿呀呀”的小阿宁也搂进怀里,乐呵呵道“不管阿爹和阿娘咯,我们和曾祖母阿兄阿姐
溧阳居小花园的亭子中,夏日傍晚的斜阳渲染了一片橘红,
含饴弄孙,岁月静好。
经历过荀氏叛变的荀太夫人,被小曾孙们大大抚平了创伤,战后的邺城迅速恢复,她安然留
但即便如此,还是总还有非出门不可的时候。
夏去秋来,又一年丰至。
秋社祭祀,一年中最重要的官民同乐活动之一,杀猪宰羊,酬谢社神保一年风调雨顺,赐予五谷丰登。
非常重要的一次祭祀,作为霍家唯一留
虔诚祭拜,吹箫击鼓,大肆筵席,与各乡耆老互相庆贺,举杯遥敬从十里八乡赶来,正围得人山人海的百姓乡亲们。
热热闹闹了一整个上午,祭祀进入尾声,略喝了二杯酒水,老太太有些脸红耳热,兼她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于是摆摆手,表示要先回去了。
军士
“不是说,城西那个霍府查封过的么整整围了半个月”
语气中带着惊讶疑惑,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随风送进了荀太夫人的耳朵中,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就从车辕上摔下来。
“啊”
好
荀太夫人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回头往方才
“说什么话”
全妪心脏“砰砰”乱跳,险些蹦出嗓子眼,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欢送荀太夫人的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方才那声音仿佛幻觉,再寻怎么也寻不见了。
可惜老太太知道这是真的。
踟蹰着最终被搀扶登车,车行辘辘,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车厢中,荀太夫人失神倚
仲溪,即是霍温。
霍珩手下有能人,擅长模仿笔迹,按霍温的口吻和习惯,给荀太夫人来过几封书信,说平舆诸事繁杂且重要,侄儿委他要职,他需留
并无任何破绽,可惜耐不住母子连心。
全妪听得心惊胆战。
想要全力瞒住老太太,少不得有人
越是知情,越是怕兜不住,忽听见荀太夫人扬声吩咐“掉头,去城西霍宅。”
全妪一抖,忙道“太夫人,今儿您怕是累了,不如”
“不,我不累,既然出来了,就一并去了吧。”
老太太定定看了全妪半晌,回视线,如是道。
城西霍宅,数拿人并掘地搜索过后,被仔细地修整恢复过来了。
门庭依旧,下仆进进出出,虽主人不
荀太夫人
庭院规整,花木错落有致,洒扫整洁,和印象中一般无二。男女仆役闻讯纷纷出迎,伏拜见礼,身上一水儿的蓝色青色夏衣有新有旧,看着再正常不过。
可是荀太夫人还是
这廊边阶下,边角缝隙中,竟无一丝尘土堆积,更甭说青苔旧痕。
这地面必然是刚刚大肆修整过不久的,前厅是,花厅是,霍温霍珹的外书房更是,就连花园子的很多地方也是。
这来往仆役,个个恭敬热情,只可惜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竟无一个熟悉面孔。
要知道,城西这座霍府建府不足十年,当初二房从大宅分出去的时候,作为分家内容一部分的仆役班底,也是当时一同带过去的。
怎么可能都是生面孔呢
正午的阳光炙热,荀太夫人却只觉浑身冰凉,愣愣立了半晌,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