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摩登代嫁[民国] > 第8章 第八章
月儿松开刘美玲颤抖着的双手,站起身子,整理好仪容,温婉大方地看向门外的两位“不速之客”。
为首的男人眉眼间略带着怒意,眉头紧锁,凌厉而有压迫感。
见刘美玲怕成这个样子,月儿心中猜了个不离十,于是狡黠一笑“哥哥皱着眉头是做什么妹妹哪里惹哥哥不开心了”
“哥哥妹妹”的叫着,让第一次与月儿对话的明家长子明如镜也是愕然。
婚礼时只远远的打了个照面,那时的明如镜看着父亲挽着这风尘女子的手,将她交付给少帅,心中不免是意难平的。
倘若小妹不这般任性,这份幸福,本是属于她的。
如今这赝品大言不惭地当面叫起了哥哥,着实让他有些膈应,明如镜冷冷道“就没有半点闺秀的气质么这般笑闹,恐这方圆百里的人都听不见么”
月儿自然听得懂他嫌弃的意味,倒也不愠。这么多年,既流落于此,还不至于因为这点白眼就玻璃心了,只是回应“确实算不得什么闺秀,哥哥高抬了。”
月儿很快便看出了他眼底的隐忍与克制,很显然,身后身高略矮一点的男子,不是明家人。明如镜不敢当着他的面,戳穿月儿。
那男子似乎被搅进一场家务事中,略显尴尬。他轻轻用手背抵了抵鼻尖,走上前劝道“明兄何必动怒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天真烂漫些是好的,你也不是旧式迂腐人,何必
月儿明白,倘若此时站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明如镜压抑了满腔的怒火,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平了心绪,侧脸对那男子道“袁兄见笑了,你先去楼下等我,我和小妹说句话就下去。”
“好。”这位袁公子当然也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早就恨不得肋生双翼逃开了,于是转头便下了楼。
没有了外人,明如镜眼底的厌恶之色愈
很显然,刘美玲是见识过他的威严的,瑟缩着从嗓子眼里挤出了点声音“少爷好。”
可惜明如镜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厉声低语“滚出去”
于是刘美玲看了一眼月儿,不敢多做滞留,便匆匆循着那袁公子逃遁的路线,留下剑拔弩张的二人
月儿能感受到这逡巡不去的压迫感,但同时她也是不胆怯的。
月儿昂着头,看着身形比她高许多的明家公子,抄起桌上的一把丝绸折扇,正抵
“明公子,如今没了外人,你我就没法兄妹相称了,还是保持着些距离好,我毕竟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明如镜没想到这娇小女人也会先
他打掉月儿手中的扇子,但同时也后退了一步。
“这里不是欢场,起你对恩客的套路。既然明家买了你回来,就希望你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好你的本分,别节外生枝,也别痴心妄想。”
“哦”月儿不怒,反而挑眉微笑,“买原来明家的大小姐是花钱买来的这事,还真是新鲜啊。”
“你”明如镜瞠目欲裂,伸手指向月儿,却被月儿打断了。
“明大少爷。你家花钱给孩子请过私塾先生,雇过奶孩子的保姆吧。”月儿语气不急不缓,绕着弯子,让明如镜不知其然。
“您对先生,也是这般态度么既然都是你家花钱请来的,他教知识,我扮演角色,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让明少爷这么瞧不起我”
月儿敏锐地从明如镜眼底看到了错愕,趁着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推开他的阻挡,阔步向书房门口走去。

月儿头也不回地下楼,但她仍能感受到后脊骨那冷若寒冰的目光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下来时,那位袁公子与刘美玲正坐
见她全须全尾地下楼,二人都舒了口气。月儿笑靥如花,走到袁公子面前“还得多写方才袁公子仗义直言呢,我这位长兄迂腐得很,凶是凶了点,但人并不坏。”
袁公子看起来与明如镜、韩江雪的年纪相仿,但脸上的稚气却更甚一些,想来是托了一张娃娃脸的福了,看起来也比他们更亲切些。
“小妹说哪里话,我与明兄是同窗好友,怎能不知他人品你也不必谢我,我看见你,就想起我曾经也有位小妹,圆圆的脸蛋,煞是可爱。若不是六岁那年一场急病走了,活到现
月儿回以一笑“袁公子也不必太过感怀,斯人已逝,若袁公子不嫌弃,把我当自家妹子也是可以的。”
月儿这话里,多半是客套的意味。就与改日请您吃饭一个道理,改日就是后会无期。
可偏偏这位袁公子却是个死心眼,听月儿这么一说,大喜过望,竟恢复了旧礼,拱手作揖起来“那就见过明妹妹了。”
这句“明妹妹”热络亲切到月儿差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不知道袁公子怎么称呼”
“袁某是锦东城南袁府的袁倚农。”
月儿方还灿烂旖旎的笑容骤然僵冻
“织造商袁府”月儿感觉喉头干涩得很,声线紧张而颤抖。
袁倚农却不知
月儿伸手一抵,扶住了皮质沙
试探性地说“那就劳烦袁兄代月儿问令堂令慈好。”
袁倚农仍旧沉浸
对于袁倚农没有了父亲,这是月儿心知肚明的。但他母亲,袁家主母的逝世,却是月儿始料未及的。
“令慈也”
“是,今年初病故的。”
月儿的指甲已然悄悄抠进了白皙的皮肉之中,如天鹅般长颈也略泛起了青筋,眼角带着一抹粉红,可面色却极可能保持如常。
“抱歉,袁兄节哀。”
相较于月儿心底的这份耿耿于怀,这位丧了考妣的袁公子却淡然许多。他挥了挥手,示意月儿不必放
可月儿怎么可能不放

“大小姐,姑爷亲自来接您了,
看来明家的家仆数被明秋形洗过脑了,已然接受了眼前这位冒牌小姐。月儿借着这个由头,也正好脱身,告别了袁公子和刘美玲,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了。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漫天是绯红与灿烂。车窗开着,韩江雪棱角分明的侧颜不着笑意,甚至都没有看向她,却让心底冷透了的月儿感觉到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缘何而起的暖意。
是依赖,眷恋,还是某种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亦或是,
月儿上车,没有询问韩江雪为什么来接她,甚至连一句客套性的寒暄都没有。她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此刻身边人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心意相通,无须浮于表面的寒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份理直气壮的坦然。
这份坦然,让刚刚怀揣着满腹委屈的月儿愈
月儿本名袁明月,与贫苦人家卖去的瘦马不相同,她是城南大织造商袁锦华的女儿。
侍妾所出,却是袁家唯一的女儿。再加上袁锦华老来得女,
可人各有命数,好景并不长。月儿六岁那年,父亲病逝,家中生意自然由长子袁倚士一力承担。
大太太早已看这些侍妾不耐烦,于是袁锦华刚出了头七,家中的几位侍妾便被卖的卖,赶得赶,数离开了。
侍妾能卖能赶,可侍妾生的孩子依旧是袁家的孩子。
于是袁家唯一的小女儿
唯有月儿一人知道,她没死,却胜似死了。她被大太太卖到了珊姐手里,从此人生从云入泥,低落尘埃。
长久以来,对于大太太的恨,月儿一分一秒都没有消减过。
她想过从珊姐处脱身,也做一回红拂女,刺杀了这恶毒妇人,却被珊姐打得差点丢了条命。她也想过挨到出阁,哪怕做了哪路军阀的姨太太,也要仗着宠爱杀了袁府的恶毒主母。
即便改名更姓,嫁给了韩江雪,月儿想要报仇的心绪却从未消减过。
十年来,每个朝夕都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然挨着活下去的。可今时今日,她亲耳听见了自己的哥哥告诉自己,大太太已然死了,病死的,寿终正寝的。
她怀揣了十年的恨意
那支撑着她一路活下去的复仇,终究没有给她丝毫机会。
月儿泣不成声,一旁一直闭着眼养蓄锐的韩江雪这时才意识到娇妻的不对劲,侧脸看向梨花带雨的月儿“怎么了回了趟娘家,受欺负了”
月儿自然无法和盘托出心中所想,也知道自己管不住情绪
最终,手帕是韩江雪递过来的,并没有催促再问,也没有帮她擦的意思。
月儿伸手接过帕子,指尖恰好碰见韩江雪的手指,冰冷如往昔。她的小脑袋里快速闪过一份说辞,合理地为自己怪异行为开脱。
“刚才
“笑话倒没有,”韩江雪并不太相信月儿的说辞,“只是好奇,你感怀什么”
月儿只是胡诌了那么一句说辞,并没有想到后续要怎么你来我往,乍被韩江雪这么一问,愣了片刻。
她思忖了一下,低语细言“父母亲人,是我们最依赖的人。他们如果骤然离世,
韩江雪看着她眼眸中真挚,便觉得女人的心思或许本就比男人细腻许多。看多了话本也要哭的,他也见过。
于是把身体往月儿旁边凑了凑,将她揽入了怀中,轻抚了几下她因为抽噎而颤动的后背。
“父母早晚会离我们而去,接下来的人生归途,只有一个人咬牙撑起来。”韩江雪顿了顿,“我们也终将为人父母,成为别人的依靠。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
月儿不知道为什么,韩江雪的话轻飘飘的,像极了叙家常,却似一把钝刀,
她扑闪着婆娑泪眼,问“那你我呢”
韩江雪搂着她肩膀的手更紧了些,“如果你愿意,我想活得更久一些,一直都可以做你的港湾。”
月儿自打流落到娼门,从来都没有被人这般呵护
瓮声瓮气地问“你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我不要你做我一辈子的依靠。我要你和我一同走下去,我们做彼此的依靠。”
“好。”
月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同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依恋地一把冲进韩江雪的怀里。
她哭得痛快淋漓,像是把十年来的苦楚都付诸于眼泪,一并宣泄
她姑且相信这段美妙却并不真实的姻缘吧。
她是豪门假千金,他是帅府真少爷,月儿不知道他锵锵然的誓言到底是许给她这个人的,还是许给“明如月”这份头衔的。
但此时此刻,已然不重要了。
她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像怀恋母亲的臂弯一般。一路颠簸,晃晃悠悠地往韩府开去,月儿竟然哭累了,睡着
一直到了韩家,月儿才被轻声唤醒。她揉了揉睡眼,有些赧然,男人的衬衫已经被她哭出了水痕。
谁知道上面是眼泪还是鼻涕呢他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月儿动身准备下车,却
“军中有许多军务要处理,这一周,我恐怕都没有时间回去了。你若闷了,便找梦娇玩吧。”
月儿诧异“这么忙忙到不能回家”
她问完了这段话,也觉得自己矫情极了。军中的事务本就不该她去打探的,于是赶忙噤了声,用食指抵住了双唇,示意对方自己知道错了。
她小鹿似的轻巧下车,欢快而灵动,待入门前,又回身向车中的韩江雪挥了挥手。
方才眉宇间的阴翳已然烟消云散,小脸红扑扑的,好看极了。
韩江雪也绅士地回礼,车子便慢慢开启了。

而韩江雪也看出了他的疑虑。
“有话直说。”
“是”副官挺直了身子,一咬牙,“报告长官,军中这几天并没有什么紧要事情,您不需要一直住
韩江雪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眸中神情意味深长。他自有不能言说的苦衷,只好以上压下“我的行程,还不需要你来掌控。”
副官又敬了军礼“是另外您让我调查夫人,我
韩江雪不喜欢军人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一个眼风扫过,让副官不寒而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拿着夫人的照片去寻她幼年时的同学,大家都说,她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韩江雪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别开脸,看向无美好的夕阳。
并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