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海棠的警告犹
至少玉海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纵然性命攥
马车上只有陆雨梧一人,他看着细柳弯身进来,随身也没有带着那个布兜,他便问道“你的猫呢这几日没见你带它。”
“
细柳简短道。
陆雨梧无声地打量着她,她满额细汗,鬓边落了几点细碎的草叶,衣摆被露水润湿,鞋底边沿沾着一点泥土。
她从山中来。
陆雨梧不动声色,只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巾子,道“你怎么一个人
“他们随后就到。”
细柳接来巾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见陆雨梧指了指她的鬓
“你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吗”
细柳总觉得今日他眉眼之间比起往常更有一种明快之意。
“算是,”
陆雨梧轻挑一下眉,他眼底隐含笑意,“祖父一向对我管教甚严,凡是朝廷中事,他绝不许我插手,此次安抚流民的圣旨我虽是不得不接,却也未料,祖父他竟会亲口许我放手去做。”
“就因为这个”
细柳问道。
“嗯,”
陆雨梧颔首,“这就够了。”
一时间,两人再没说话,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马车
细柳一瞬强打神抬起眼,顷刻撞入陆雨梧犹带关切的双眸之中,他仿佛是感觉到什么,抬起来那只扶过她后背的手,竟有满掌的血。
他脸色微变。
“公子”
陆骧不知马车里的状况,正奇怪两人怎么还不出来。
细柳瞥一眼窗帘,随后挣开他的手“走”
陆雨梧却握住她的手腕,恰逢细柳此时没多少力气,他扶她起来,又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对外面道“先去书斋一趟。”
这安置流民的地方都快到了,怎么又要往书斋去陆骧满腹疑惑,却还是应道“是。”
马车内,陆雨梧看着面前的细柳,她后脑抵
她额边的浅
“怎么弄成这样”
陆雨梧问她道。
细柳扯了扯泛白的唇,恍惚似的,忽然道“现
陆雨梧几乎一怔。
半晌,她才像是清醒了一点,垂眸
看了眼自己几乎被血浸湿的衣料,犹如霜雪般脱尘的眉目之间隐有一分无谓的笑意,轻描淡写“代价而已。”
陆雨梧的书斋就
甫一见陆雨梧一行人,他们纷纷停下手中事务,俯身行礼。
细柳走上木阶,抬眸只见一方匾额,上书“无我斋”三字,听见步履声,她侧过脸看向陆雨梧“何为无我”
“隐者即无我。”
陆雨梧说罢,请抬下颌示意她往里面去。
细柳方才走近,守
“阿秀弄的,说好听。”
陆雨梧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拨弄一下竹片。
细柳看向他“阿秀
正是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廊尾跑来,她先喊了声“陆哥哥”,又看见陆雨梧身边的细柳,她眼睛又是一亮,忙喊“细柳姐姐”
一只小黄狗摇晃着跟
她抿唇,伸手摸了一把阿秀的脑袋。
“阿秀过来,”
陆雨梧将她拉过去,又唤来陆骧准备伤药,这才俯身对阿秀道“书斋里没有别的女子,你细柳姐姐受了伤,你可以给她上药吗”
阿秀点点头“我可以。”
陆骧很快令人将伤药备好,阿秀拉住细柳的手,陆雨梧站直身体对细柳道“进去吧,天色尚早,等你上过药后我们再过去,也不算迟。”
细柳颔首,与阿秀进去,身后那道门随之一合,因门窗闭合后光线弱,陆骧方才便令人点了两盏灯烛。
阿秀松开她的手去放床帐,细柳则凭着两点烛火环视四周,只见一道素纱帘后影影绰绰,映出那一整面墙上镶嵌的书架,上面几乎挤满了书籍竹简,一张书案摆
香炉
“细柳姐姐”
阿秀的声音落来。
细柳回过神,看见阿秀站
细柳回头看她“把药给我,你出去吧。”
阿秀抿紧唇,却摇摇头,她走上前用浸湿过的帕子小心地擦她后背的血迹,然后才打开瓶塞,往细柳的后背倒药粉。
阿秀小
小的年纪,虽然害怕却也做得很认真。
“剩下的我自己来。”
细柳看她满头汗,又不知该怎么包扎才好,便简短说道。
阿秀只好和她的小黄狗坐
细柳姑娘,书斋里没有女子的衣裳,我拿了一件公子的给你heihei”
陆骧说着,又觉得怎么这话味儿不对,他忙补充道,“是今年新做的,公子没穿过,他让拿来给你应急用。”
他说完就把耳朵贴门上,只听一道清越的女声落来“多谢。”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陆骧打眼儿一看,看到小黄狗吐着舌头哈气,他再抬头,阿秀伸出来一只手。
“”
陆骧将衣裳递到她手里。
细柳换过衣裳,看阿秀端来一杯水,便问她“你
“好,”
阿秀点点头,“这里的哥哥们都对我很好,还教我念书,他们还给我捡了只小黄陪我玩”
说着,阿秀想起那只狸花猫,她抬起头望着细柳“细柳姐姐,你的猫好吗”
“它很好。”
细柳说着,看了一眼地上满是血污的衣裳中闪烁银光的腰链,她顿了一下,还是将它拾起,牵着阿秀的手开门出去。
陆雨梧正与侍者一同晒书,此时天光更明亮了许多,他听见开门声响,回过头只见细柳一身雪白圆领袍,浅金色的竹叶暗纹
只是细柳虽然身形高挑,这件衣袍却仍不太合身,下摆有些长,陆雨梧唤道“陆骧,去拿一条玉带来。”
今日的太阳越
惊蛰咬着块糖,心不
来福被他这话哽住,才要再说些什么,却眼尖地看见不远处一行人正朝这边来,他忙道“来了来了”
惊蛰闻言,挑起眼皮打眼一瞧,只见细柳身着男子样式的圆领袍,与陆雨梧并肩行来,他愣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跑了过去“我还当是哪来的公子哥,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师姐细柳吗”
细柳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李百户他们呢”
惊蛰摸了摸鼻子,道“才卸了粮车,他们
说到这儿,他便想起另一事来,不由看向陆雨梧“陆公子,好像户部来了个什么官儿,正
“我知道了。”
陆雨梧轻轻点头,似乎并不
意外,他与细柳相视一眼33,抬步便要往前面的油布棚里去,可才走出几步,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招来陆青山,令他去马车上取来一个紫檀木嵌银丝的八宝盒。
陆雨梧令陆青山将八宝盒递给惊蛰,随后他又对细柳道“昨日说好的,这是我的回礼,我祖父喜甜,所以家里糕饼做得最好,你们尝尝看。”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陆雨梧便匆忙往前面的油布棚里去,惊蛰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霎时被里面各色致的糕饼迷了眼,却听得“哇”的一声,他一下转过头,只见原本应该
“”
惊蛰自己咬了块到嘴里,又顺手往来福嘴里塞了一块,他凑到细柳身边,“你还别说,陆府的糕饼是不一样,不过陆公子今天可有的忙了,那户部的官儿一看就是来扯皮的,难缠着呢。”
细柳抬眸,只见陆青山掀开油布棚的帘子,陆雨梧淡青的衣摆拂动,走了进去,她缓缓开口“难缠的不是他,是陆雨梧。”
哪怕是皇城根底下流民的救济粮,也总有胆子大的敢伸手进来刮油水,这种事
像陆雨梧这样一粒米也不放过,非要全都添到流民粥碗里的少年钦差还真不多见,何况他还是陆阁老的长孙,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如今正觉得他难缠得紧呢。
“这东西看着好值钱啊”惊蛰的手忽然勾住她腰间玉带,却定睛一看,玉带内侧有一绣字,竟然是“陆”。
惊蛰一惊“细柳你怎么”
细柳拂开他的手,只见日光底下,这少年穿着他那一身蟹壳青的圆领袍,偏偏今日日头盛,他被这件厚厚的冬衣捂出满头的汗,一张白皙秀气的脸都热得
“如今是孟冬,天气变得快着呢,这艳阳天,你怎么穿这么厚的袍子”来福也看见了,
“我怎么知道这鬼天气变这么快”
惊蛰一把推开他,“行了,煮你的饭去”
见细柳往李百户他们那边去,他便也跟了上去,但两人并肩片刻,他却忽然听细柳道“陈次辅对你好,怎么还送你入紫鳞山”
“啊,”
惊蛰一边走,一边道,“不是恩公送我去的,是我自己要去的,他待我和蔼,可我却不能受他的恩一辈子吧。”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都说紫鳞山的帆子遍布四海,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寻得那个使双钩的杀父仇人,报得父仇,便也算对得起父母的生养之恩了。”
说着,惊蛰转过脸来“那么你呢细柳”
还不待细柳开口,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又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细柳神色冷淡,不
京郊的流民安置处一施粥便是小半个月,朝中盛传建弘皇帝有心宠信首辅陆证至极,竟有培养陆雨梧这个黄口小儿接任的用心,上赶着巴结陆家的官员私底下开始将陆雨梧唤做“小阁老”,而因陆证这个首辅而被莲湖党压了十几年的白党则忧心忡忡,变着法儿地给陆雨梧使绊子。
户部那些官儿,摆资历的摆资历,见了陆雨梧便朗诵起自己是哪朝进士,什么天子门生,装委屈的装委屈,芝麻大的烂事都要往大了去哭,个个都说自己是一心为公的好官,个个都是为国着想的忠臣。
但不论他们是哪一套拳法,到了陆雨梧这儿,统统都只能落得个打
写折子告状就是递上去也得先进内阁,哪怕陆证作为首辅大公无私,面不改色地将弹劾他亲孙儿的折子递送到建弘皇帝面前,最终也不过是个留中不
但赈灾济贫不能无度,眼看都小半月了,流民不散,仍指望着官家的粥棚过活,朝廷里一帮子人卯足了劲地写折子抨击陆雨梧赈济无度,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正是此时,陆雨梧亦上了一道折子,半月以来流民粮米用度皆详细罗列其中,司礼监掌印曹凤声则将东厂每日负责搬运粮米的数目都校对好呈上,严丝合缝,根本没有给人做鬼的余地。
这还不算完,陆雨梧还
建弘皇帝令曹凤声
“这怎么能行呢”
一名官员站出来道,“谁都知道修建国寺者应受我朝优待,可
“是啊,”
又一名官员附和道,“此例绝不可开哪怕陆钦差是阁老您的孙儿,此话下官也还是不得不说”
陆证端坐
忽然听到这一声“焘明”,阁臣们的目光便都不由落
陆证轻抬下颌,一名堂侯官便立即出去,将
他没有正式的官职,如今顶着钦差的身份,建弘皇帝特赐借服正三品,一身孔雀补子官袍,他将伞递给一旁的宫人,绯红的衣摆拂过门槛,
“内阁中事,咱家不便
曹凤声打量了那少年钦差一番,再看向陆证,面上噙着一分笑意,“这便先告辞了。”
曹凤声带着一行宦官冒雨离去,议事厅中,陆证看着陆雨
梧,道“雨梧,你
“禀阁老,此事下官不是没有想过。”
陆雨梧垂首。
“陆公子既然想过,又为何要提出这等孩子似的设想来”一名官员适时出声道,“那些流民
“得寸进尺”
陆雨梧侧过身,目光落
“大多从临台而来。”
那官员如何不知。
“是,临台。”
陆雨梧看着他道,“临台今年大旱,本是天灾,又有反贼闹事,更是人祸,这些流民其中不乏有劳力的青壮年,反贼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可他们却没有一个揭竿而起背叛朝廷,这样的百姓拼了性命来皇城一趟,得了一口半口的粥,不肯离去便是得寸进尺”
“荒唐”
那官员竖眉,“依照你的意思,朝廷就该养着他们,来多少养多少,哪怕不计其数,耗光了国库才好”
“若我大燕四海咸宁,又何来流民不计其数”
陆雨梧双眸沉静,“若无天灾人祸,他们有手有脚,又何必背井离乡自己若能挣得一口粥饭,谁又肯跪地乞食”
“临台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朝廷里也都知道,可地方有地方的难处,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啊,”又有一位官员开口了,“再者,朝廷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赈济灾民,咱们这儿已做了能做之事,难道这天底下所有的流民跑到皇城来,你都要管吗”
“雨梧一介临时钦差,除去皇命之外不过一个白身,”
陆雨梧平声静气,“如您所言,我自然管不了天下流民,但眼下能管的我为何不管国寺并非年年都要起一座来,他们这些人得圣上恩典才有一口粥饭果腹,若以他们为建寺之人力,他们心必至诚,这如何不算是为圣上积福添寿”
一个“积福添寿”,令诸多官员眼底神色一动。
谁都知道如今的建弘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因而钦天监才请命修建这护龙国寺,这套所谓“积福添寿”的说辞他们谁都可以不放
虽说建弘皇帝今日只是令曹凤声将陆雨梧的这道折子
说不定,病入膏肓的君父,如今真的很需要他的子民的那份诚心诚意。
“雨梧,不得无礼。”
陆证倏尔出声“你才多大年纪如今
陆雨梧低首道“是,诸位大人皆是国之肱骨,下官不敢无理,只是下官以为,要解决流民之难题,便是要先让他们暂时安定下来,既然如今国寺
他说着,俯身作揖“下官
潮湿的雨气扑入门内,左右两排官员胸前的补子凑齐了鸟兽飞禽,而几位阁臣如青石碑林般庄严肃穆地立
他们高高
“陆公子,你说什么才算明路”
陈宗贤看着陆雨梧,忽然道。
雨势忽然盛大起来,天边雷声轰隆,天色青灰暗淡,闪电的光影
“他们想活,我亦想让他们活,无人奢望更多,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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