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犯人的儿子 九
反正家里不缺钱, 张玉宜回来时只有两三套衣裙。冯父觉得不够,平时穿还行,成亲的话, 还是要穿艳丽一些的大红,于是,他当天就催促儿子带着未婚妻去镇上买衣裙。
定亲一事,顾秋实交给了那个想要帮他说亲的媒人。
这些媒人为了促成一对新人可能会胡说八道, 但真正办起婚事来,她们也绝对不含糊。
张玉宜到冯家的第二日,媒人就准备好了上门提亲的礼物。张玉宜接了, 当场答应了这门婚事。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沦为小妾, 且活不了多久,如今已经比预想的要很多,最重要的是, 她不抵触自己的未婚夫。如果早知道被卖了会遇上这个人,她……绝对不会那么抵触。
顾秋实还真就带着张玉宜到处转悠, 如今这水田里的稻穗已经压弯了枝头, 田里不需要水, 等稻穗变黄,就可以收割。
这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间。
张玉宜到了镇上,顾秋实给她买了许多的小东西, 之前怕节外生枝,两人没有在城里多逗留。
头绳发带簪子之类,张玉宜真的不多。
逛得累了,两人还去酒楼吃饭。顾秋实特意避开了马家人的铺子, 据说是马姑娘愿意嫁冯铁柱,所以媒人才会上门提议让二人相看。顾秋实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误会。
镇上到村里不远, 走路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两人买的东西不多,刚好又找不到车,于是干脆腿着回去。
走到洛水村外面,顾秋实碰见了熟人。
何翠云站在那里,面色格外复杂,她没有主动喊人。
张玉宜察觉到那妇人在打量自己,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你认识吗?怎么不喊人?”
“这是我娘。”顾秋实快走一步,“一会儿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搭理。”
张玉宜昨天就到了冯家,也知道了一些冯家父子俩身上发生的事,看到何翠云,她挺尴尬的。
只看两人的身份,张玉宜该恭敬地上唤一声伯母。可就凭何翠云干的那些事,张玉宜若要护着自己未婚夫,那就绝对不能与之亲近。
未婚夫妻俩直接就要走,何翠云眼看两人就要离开了也不和自己打招呼,忍不住问:“铁柱,这就是你为自己寻的未婚妻吗?”
顾秋实颔首。
何翠云以为,她和儿子唯一能拉近关系的机会就在儿媳妇,如今这儿媳是外地的,那绝对不能指望她帮忙拉近母子之间的感情。
如果可以,何翠云还是更喜欢镇上的马姑娘做儿媳。
“听说这姑娘是城里来的?”
她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张玉宜,表示出了十足的蔑视。
姑娘家都要脸面,被未婚夫的亲娘如此嫌弃,只要不傻,都绝对会打退堂鼓。
但是,顾秋实为了保全未婚妻的颜面,没说她是犯官的家眷,只说她是城里的姑娘,在家中不得宠,被他花了十几两的聘礼接了回来。
“是!”顾秋实一脸严肃,“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城里来的姑娘不会踏实和我过日子?”
这话还真说到了何翠云的心坎上。
她确实打算以此来劝儿子放弃这个未婚妻,其实心里也是真的这么想。
许多人都不愿意要外地的儿媳妇,一来是因为离得远了,做不到知根知底,万一儿媳过个几天日子人跑,上哪儿找人去?
二来,外地的儿媳妇在当地很融入,回娘家一趟花销巨大。又不能拦着人不回。
“铁柱,婚姻大事很要紧,不可草率,你得考虑好。”
“我考虑得很清楚,既然把人带了回来,我就会对她负责。我这辈子,要么不娶妻,要么就只娶她一人。”顾秋实一脸严肃,“我不管你怎么想,也随你怎么劝,反正我不会改变已经决定了的事。”
何翠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是你娘啊!在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疼你的女人了。”
“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除了疼我之外,你还会疼他们姐弟三人。”顾秋实语气不耐,“你既然不想住在婆家,就赶紧想法子搬出来,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空操心我……你还是太闲。”
何翠云看见儿子这样,真的特别伤心。
先是儿子在她和其他女人之间选择了后者,紧接着儿子又在未来妻子面前如此对她。
如此,她以后在儿媳妇跟前,还有什么脸面?
“铁柱,你帮帮我吧,我们是想搬出来住,但没有银子……”
顾秋实语气愈发不耐:“你走的时候都没有拿银子给我,我身上就得几百个铜板。你让我怎么帮你?现在我还要娶媳妇,玉宜是城里的姑娘,这样不明不白住在家里,外人会说闲话。这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准备婚事需要的银子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不说帮我的忙,反而还问我要银子……我这条命你要不要?拿去好了。”
确实如此。
家中所有的积蓄何翠云并没有亲自交到顾秋实手中。
这银子在顾秋实手里,只是他们以为。
何翠云脸色微变:“你真的没有找到?”
顾秋实拉了张玉宜的袖子,直接入村。
原本何翠云还想逮住儿子再问几句,刚好村里又有人来,她只好放弃。
垂头丧气回到吴家,最近这院子里住的人多,何翠云也不愿意被婆婆嫌弃,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几遍,看着要比原先清爽了不少。
吴志富伤养好,又受了伤,最近两天可以勉强下地。他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待得心情烦躁,好不容易能起身了,拄着个拐棍在院子里转悠。看见何翠云进门,他立即追问:“你又去哪儿了?”
何翠云叹气:“还能去哪儿?铁柱定亲了,原先我的那些打算不成,我想去看看未来儿媳。”
吴志富忙追问:“他愿意听你的话退亲吗?”
“不愿意,那姑娘已经住到了冯家。这婚事要是不成,她也没了活路。铁柱是个负责任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肯退亲。”何翠云跑了半日,特别热,去厨房打了一碗凉水喝,发现水缸又见了底。
自从嫁入冯家,何翠云就没有挑过水。因为冯家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洗菜也好,洗碗也罢,包括洗衣裳,那都可以在井边完成。冯父是个妥贴的人,还专门用青石板铺了一条水沟,倒水也很方便。
也是到了吴家,何翠云才察觉到挑水的处处不便。
挑水要走半里路,要是不会挑,满桶水挑回来只剩下半桶,因为家里人多,光是做饭就要用不少水,所以洗衣裳洗菜,都只能去半里之外的小河。
最近天气炎热,一家十五口人,最小的就是八岁的双胎,光是喝水,至少也要喝掉两桶。
看到水没了,何彩云心里发苦,这会儿她腰酸背痛,又渴又累,外面日头也高,她真的很不想去挑水。
可如果不去,一会儿婆婆发现水缸空了,绝对会骂她。
“依我看,他就是不想听你的话,所以才慌慌张张随便找了个女人回来。”吴志富煞有介事,“你这个当娘的,在他面前太没威严了些。”
何翠云心里烦躁不已,放下水瓢问:“你真的没有拿家里的积蓄?”
吴志富一提起这事就想发脾气:“没有没有,我们是夫妻,我要是拿了,能不告诉你吗?村里人最近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要是拿得出来银子,早就出去买地基建房了。”
这倒也是事实。
何翠云一脸不解:“那银子哪儿去了?铁柱刚才跟我说,他身上只有几百个钱,娶妻的花销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我看他也不像是开玩笑。”
“如果不是铁柱拿的,那就是姓冯的拿了。”吴志富对于把那些银子找回来已经不抱希望,因为这原本就是冯家的银子。
如果他们夫妻能离开的时候将银子带上,那还有几分将银子独占的可能。
如今……他们夫妻只能去借,如果借不过来,那些银子就真的与他们无缘。
何翠云面色难看:“我听说,有媒人要给他说亲,他还没拒绝。”
吴志富一愣,惊讶之余,又觉得正常。
“他才四十岁不到,又在大牢里蹲了十年,再娶也正常。”
看到妻子眼中满是不甘,吴志富眯起眼:“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姓冯的吧?”
何翠云没有放不下冯父,或者说,她放不下的是曾经冯父对她的那份体贴。
“我只是没想到……”
“贱妇!”吴志富一伸手,狠狠抓住了何翠云的胳膊,“什么没想到?这男人年纪轻轻,身边没一个女人,再娶有什么稀奇的?合着在你眼里,姓冯的就得惦记着你不放?你太高看自己了,也太不要脸。”
何翠云被他骂得面色发白,原本就不得公公婆婆喜欢,如今还被吴志富骂成这样。回头婆婆搞不好就会捏着这件事情指桑骂槐说她不知检点。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最清楚,旁人不理解说我就算了,你还……”
她越想越气,干脆哭着跑走。
哪怕是去山上打野果采菌子,也好过留在家里挑食。
吴家的那个水缸太大了,想要全部装满,得十二担水。
她的腰经不起,跑一两趟都受不了,十二趟跑下来,怕是小命都要交代了去。
*
冯家正在准备办喜事。
因为顾秋实经常带着未婚妻在村里转悠,好多人都认识张玉宜了。
而这一日,两人再去镇上酒楼吃饭时,张玉宜脸色忽然就变了。
顾秋实时常注意着她,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那边,是侯府的二姑娘。”张玉宜朝着大堂里格外热闹的一桌指了指,站在深蓝色男人旁边那位。
那姑娘穿一身藕粉色的丫鬟服饰,头上梳着双丫髻,肌肤雪白,鹅蛋脸,也算是个美人。
“她认识你吗?”
张玉宜点点头:“侯夫人为了平安将女儿送走,把我揪到侯府所有人面前让他们仔仔细细看我。”
周珍珠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低头冲着那位老爷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
那婆子满脸凶相,一看就不好惹。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周珍珠说这话时,目光上下打量顾秋实。
张玉宜皱了皱眉:“我不是你姐姐。”
“姐姐可真会说笑。”周珍珠用帕子捂着唇,瞄了一眼张玉宜和顾秋实之间的距离,“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姐,却又出现在了被发卖的官眷之中,如果被人告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如果张玉宜不按她说的办,就会被告上公堂。
“还有,姐姐在来的一路上对旺弟多有亲近,如今这是移情别恋了吗?”
未婚夫妻之间,最怕这种误会。尤其两人迄今为止也没认识几天,在那之前,都相隔甚远。张玉宜说自己没有做过,但没有人能证明。
张玉宜紧张地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位……丫鬟,这天底下的是非黑白,也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定论。玉宜怎么变成侯府大姑娘的,没有人比你们家更清楚。真要是闹开了去,玉宜是讨不到好,但收留你姐姐的人,当初买了玉宜的人,促使此事办成的人都讨不了好。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 ”
周珍珠轻哼:“我又不要她做什么太为难的事,只是想恢复自由身而已。这点小忙你总帮得上吧?只要我能离开齐府,我就会忘了这些事。”
顾秋实看了一眼那边着深蓝色衣物的老爷,四十多岁的年纪,大概是日子太好,整个人都发福了,脸上的五官太挤,长相都有些狰狞。
“你嫌弃那位齐老爷?”
笃定的语气。
周珍珠怒从心头起,她一个才正值妙龄的美人,又是官家女眷,如果家中没有犯事,连皇妃都做得,如今却只能跟着一个年纪一大把肥得像猪一样,年纪都可以做他爹的男人,她得多大的心才能做到不嫌弃?
不过呢,这话不能明着说。万一张玉宜不肯帮她赎身还跑去告状……但是她不止不能改变自己如今的处境,还会变得更惨。
“同为女子,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
顾秋实嗤笑一声:“玉宜,你不用为难。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救她!刚才她还污蔑你呢。”
他这种语气和态度,周珍珠尤其接受不了。
其实周珍珠这些日子已经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早已转变。但是,在曾经的熟人张玉宜面前,她就是不想服输。
在她的心里,张玉宜绝对不能过的比她好。无论任何时候,张玉宜在她面前都只能伏小做低,该讨好她该捧着她。
“那不是污蔑,而是事实。”周珍珠振振有词,“我弟弟是侯府嫡子,你是没看到她在路上对我弟弟谄媚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才十四,她早就摸上我弟弟的床了,不要脸!呸!”
张玉宜愤怒不已:“明明是他想欺负我,你那弟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十四岁就祸害了不少丫鬟,同行的林家四姑娘,就是被他欺辱过后自尽的。”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坐着说,别太激动了。为那种人着急动怒不值得。”他目光一转,问周珍珠,“玉宜又不傻,她看中你弟弟什么?是看中他心狠手辣不干人事?还是看中他家中长辈谋反犯事已经家破人亡?或者,你想说她看中你弟弟即将成为任人欺辱的下人?”
周珍珠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动作比她更快,霍然起身,端起桌上的汤碗,直接就泼了过去。
这汤已经上了有一会儿,烫倒是不烫,只是周珍珠头上脸上全都是菜和葱花,特别狼狈。
周珍珠被发卖后并没有吃什么苦,至少没有在路上那么苦,她只是很讨厌自己伺候的男人,做梦都想要逃离。但见了张玉宜后,又忍不住嘴贱,然后就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被热汤泼脸,周珍珠第一个反应就是发脾气,但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见齐老爷察觉到了这边动静,已经侧头望了过来,她忍住了口中的怒骂,抽出帕子开始擦自己的脸,一边整理一边哭:“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呀,你寻得良人,我这心里只有高兴的,又不会跟你抢……”
齐老爷皱了皱眉,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小哥,我的丫鬟没有惹你吧?”
顾秋实往后一靠,敲着桌子道:“原来这丫鬟是你的,她刚才跑过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非说我的未婚妻是她姐姐,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齐老爷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张玉宜,问:“珍珠,你是不是认错了?”
周珍珠咬唇,就想要说话。顾秋实抢在她开口之前道:“她们姐妹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总不能是这丫鬟的姐姐为了不被发卖改名换姓然后找人顶替吧?”
顶替犯人,那可不是小罪名。
知情者也要按同犯论处。
张玉宜顶替了犯人,确实很难脱身。但南侯府这些知情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齐老爷只是个好色的小商人,可不想卷入这些杀头的大罪里,他扭头瞪着周珍珠,训斥道:“不要乱认亲戚!你如今是犯人家眷,还当自己是官家姑娘呢,再这样胡来,我也护不住你。要是你再敢乱来,试图牵连本老爷,回头我就把你配给养马的瘸子!”
周珍珠面色大变,她瞪着张玉宜,到底是妥协了,低下头道:“奴婢认错了人,老爷别生气。”
第642章 犯人的儿子 十
这么一认错, 齐老爷就觉有些下不来台。
坐在这里的两人,那女的既然和珍珠有旧,多半真的是南侯府买来顶替的姑娘……既然是买来的, 多半是个丫鬟,总不可能是什么官家子女。而这个男的,一身朴素,只穿布衣, 再富能富到哪儿去?
对着这两个人,周珍珠说低头就低头。齐老爷是真觉得没脸。
他方才那样训斥,要的可不是周珍珠麻溜认错……哪怕是错了, 也想一个体面一些的说法呀。
齐老爷自认为能屈能伸, 他是城里的人,只是到这边来游玩……家中的母夜叉很凶,如果知道他和身边丫鬟鬼混, 绝对会找他的麻烦。与其在城里被发现,还不如跑到这种小镇上, 既能风流, 也不会传入母夜叉的耳中。
反正离开了这个镇上, 面前这俩人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齐老爷不打算节外生枝,道:“两位自便, 我们就先走了。”
等到二人离开,张玉宜低声解释:“我和那个周兴旺之间什么都没有,是他想欺负我,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押送的官兵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动静足够大,他们也不会故意装死。我当时下了狠手, 周兴旺被我扇了一巴掌,还被我用树枝戳伤了胸口,他们家一直怀恨在心,后来的路上都不愿意搭理我。”
流放途中,犯人是没什么尊严的,旁人想欺就欺。张玉宜落了单,很容易被人欺负。
“好在同行的人都知道我的狠劲,没有人再凑过来找不痛快。”
顾秋实握住了她的手:“你受苦了。”
张玉宜摇摇头。
“我只希望和这些人再也不见。”
哪怕是京城里那些不想亲人的亲人,她也不愿意再见了。
顾秋实后来有打听过,齐老爷当天就带着周珍珠离开了镇上。
想来这位齐老爷胆子应该不太大,毕竟,走夜路比白天赶路危险,齐老爷都不在镇上过夜就着急离开,如果不是遇上了急事,那这齐老爷应该是个怕事的人。
如此胆小,倒是不用过于防备。
只是周珍珠很不老实,她会跑过来威胁张玉宜,归根结底是为了离开齐老爷身边。她长相又不错,说不定还真的有人愿意接纳她。
城里离镇上很远,坐马车都需要半日,周珍珠真想为难他们,其实也不太容易。
张玉宜想到这些,心里也没那么怕了。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是悬在脖颈上的刀,随时都有可能砍向她,到时她嫁了人,兴许还要牵连自己夫君。
“要不,我们俩的婚事就不办了吧?”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成亲,万一哪天我出了事,也不会牵连你。”
“有我在,你不会出事。”顾秋实握住她的手,“别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
张玉宜低下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这世上大概真的没几个人能接受一个随时有可能被衙门定死罪的妻子。
“你是我未婚妻,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此时两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月明星亮,夜色着实不错。
*
一转眼,到了大喜的头一日。
因为张玉宜就住在冯家,不能迎亲。但顾秋实不想让她落下遗憾,跑去镇上租了一个院子,将她安顿在里面,头一日把人送去,第二天在吉时之前把人接过来。
张玉宜家境不是特别富裕,觉得折腾,但说服不了他,只能听从。
顾秋实不放心她一个人,又去周大娘家里借了两个十四五的姑娘陪着,也请了赵大娘守在旁边。
回来的路上,他在村口又碰见了何翠云。
时隔一段时间,何翠云看着狼狈又苍老,她眼神里满是疲惫。
“铁柱,你是不是不打算请我了?”
顾秋实想了想:“你回来跟我爹坐在一起,不合适。毕竟你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不是夫妻,我就不是你娘了吗?”何翠云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当初我为了生你,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如今你娶妻,连媳妇茶也不想给我喝,你不觉得太过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你爹对你是好,但我对你也不差。前面的八年是我们俩一起养的你,后面的十年,是我一个人拉拔你长大……”
顾秋实打断她:“前面八年确实是你们俩一起照顾我,但后面十年,你是拉拔我吗?爹才进大牢不到一年,你这边就怀了身孕,一有孕大夫就说你不能乱动,那之后一家子的吃喝拉撒都是我的事,你们完全是拿我当长工使唤。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何翠云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你是这么想我的?”
“是!”顾秋实直言,“你心里只有那个姓吴的和后来生的三个孩子。我照顾孩子,简直照顾得够够的,那三个确实是我的弟弟妹妹,但我对他们只有厌烦,完全没有一点疼爱。这其实不能怪我冷血,都怨你!如果你不是经常把他们交给我照顾,我肯定也会喜欢他们的。”
这样一番话,何翠云真的接受不了,儿子就差明摆着说,他不光不会管她和吴志富,甚至连姐弟三人都不会管。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原本还以为姐弟三人有点盼头,如果读不起书,就找冯铁柱这个大哥帮忙,可现在……完全指望不上。
偏偏大儿子说的这些话是事实,她根本就没法反驳。
“所以你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认我了吗?”
顾秋实无奈:“你别揪着我不放。之前我就说过关于你养老的事,如果你真的老到动弹不得了,该我出的那份我绝对不会推脱。”
言下之意,兄弟三人一起平摊,他不会一人承担下来。
可对于何翠云而言,两个小儿子还不懂事,根本指望不上,她心里还是觉得大儿子最可靠。如今这棵可靠的大树不给她依靠了,她这心里真的很慌,一点底都没有。
她脸色苍白,干脆晕倒在地。
顾秋实看着她往下倒去,明明可以一伸手就接住,他却没有出手。
而何翠云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间心里愈发凄凉。
“你是要请大夫,还是我找人给你去吴家报信?”
何翠云闻言,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顾秋实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何翠云身子是不太好,但远远不到昏迷的地步,也不至于站不稳。
她倒在这里,多半是想试探他这个儿子。
顾秋实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村头的分叉路口,大喊道:“快来人呐,来个人帮忙。”
他嗓门洪亮,不过吼了两嗓子,村里立刻有了动静,旁人也不知道晕倒的是谁,这邻里邻居住着,谁都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因此,同村人出了事,大家都挺热心。
前后不过几息,已经有十来个人跑了过来。这其中还有冯父。
众人看见晕倒在地上的何翠云,一时间都无处着手,悄悄打量冯家父子的神情。
冯父和儿子目光一对,瞬间明白儿子的意思,他不愿意让人指责儿子不孝顺,立即道:“何氏已经改嫁他人,还早就搬出了我家。若是再住回去,就怕姓吴的误会了她。所以,麻烦大家帮个忙,找把椅子将她抬了送回吴家村。”
他见有人朝儿子那边靠,大声强调:“我家的院子绝对容不下她,铁柱要是敢收留她,就和她一起滚蛋。”
此话一出,谁还敢询问冯铁柱?
要知道,这可不比平时,明儿就是冯铁柱大喜之日,今晚上要是被父亲赶出门,明天的喜事怎么办?
再说,喜事当头,家中不宜吵架,否则会不吉利。
当即再没有人勉强父子二人,论起来,吴志富在洛水村住了十年,大家都挺相熟了。所以,这种人并不抵触去他家。
一时间,众人纷纷忙碌起来,找来了椅子,又找棉被垫着,然后才将何翠云放上去。
对于抬女人,众人都不陌生。前几十年这村还没通路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如果遇上难产,或者有人病重,就要抬去大夫那里。抬过去了还要想法抬回来。
虽然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但有村里的老人指挥着,一时间忙而不乱。
送何翠云回婆家,父子俩必须得出面。顾秋实身为儿子,那是当仁不让。
虽然村里的人也和吴志富相熟,但何翠云是来找冯铁柱的,如果他不闻不问,难免会让人觉得冷血绝情。再说,村里的人送这一趟,大多还是看父子俩的面子才愿意帮忙。
顾秋实抬了一角,总共六个人换着抬,都是常年干活的好手,抬着一点也不费劲。走到半路,何翠云就醒了。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没有昏迷,只是想赖在冯家人的院子里,等到明天新妇过门,如果她那时还在,身为冯铁柱亲娘,这个礼她是受得起的。
结果,冯家父子根本就不让她进门。
何翠云心里很难受,她想说自己已经醒了,可以下来走路……让吴家村的人看见她被抬回去,说实话,有点丢脸。
不过又一想,吴志富自从回家后就什么也不干,一天还挑剔这个骂那个,她实在是受不了那院子里的活儿了。虽然是妯娌二人还有姜氏真的姐妹三人一起干,可耐不住院子里的人多呀。还有,吴家都是旱地,早上她出门前,吴志富还说明天大家一起去地里秋收……刚好还可以避开冯铁柱成亲却没有请他们上门的事。
到时有人问起,他们就说忙着秋收,不得空去观礼。不然,养了十年的继子大喜,吴家却连席都没上,旁人问起,他不好答啊!
跑去地里忙活,好歹有个借口糊弄。
秋收不要紧,要紧的是何翠云许多年没有去地里干过活了,尤其吴家的地都在半山腰,道路崎岖,不像是冯家的地可以借助板车。别说板车,背着粮食走路都费劲,几乎每年都有人在秋收时摔倒。
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弟媳妇又是个瘸子,全看兄弟三人,何翠云心知,在吴家人的心里,她也是个得用的力工。
这可不成。
何翠云一咬牙,干脆瘫在椅子上不动,就装作自己病得很重,回头应该能避开秋收。
吴志富没想到何翠云会被这么多人送回来,他心里一惊:“翠云这是怎么了?”
“晕倒在村口了。”顾秋实抢先一步,“吴叔,我娘生时候就伤了身子,后来拼了命又生两胎,最后那胎还是双生子,大夫当年就说过她不能劳累,如果生病必须要静养,怎么她都生病了还在外头转悠?并且她都晕倒了你们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村口,她现在还在那儿躺着呢,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知道。”
顾秋实越说越严肃,语气里满是责备之意,“我娘拼命为你生了二子一女,你这样慢待于她,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一顿噼里啪啦,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吴志富身上。
原本送何翠云过来的洛水村众人还觉得冯铁柱对母亲太过冷漠,人都病了还把人送走。听了这样一番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何翠云身子很弱,这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平时连门都不出,多站一会儿就会腰痛,在洛水村那么多年,就没有单独出过门。
结果,这到了吴家,单独出门好多次,这次还晕倒在村口。
当即就有和吴志富年纪相仿的人语重心长地劝:“志富,翠云拼命为你生双胎,真的很对得起你了,人可不能没良心呀!你得好好照顾她。”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翠云如今是你媳妇,你们还这么年轻,养老还早着呢……”
第643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一
何翠云确实是因为生后来的姐弟三人才把身子给败了, 吴志富原先也有打算好好照顾她,但……如今情形不同了呀,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勉勉强强饿不死而已,送孩子读书也做不到了,再把何翠云供起来,怎么可能?
前面十年何翠云不怎么干活, 是因为冯铁柱任劳任怨,如今在吴家,可没有这么一个老黄牛。
姜氏带着仨闺女愿意累死累活伺候一家子, 但吴母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凡是家里的儿媳妇, 谁也别想歇着。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有一套过日子的规矩。当初她也是从儿媳妇过来的,如果长辈偏心哪一个媳妇, 一家子就过不好日子。
所以,吴母不偏心谁, 全都给我干!
吴志富心里乱七八糟, 动作却很麻利, 无论他们俩私底下怎么过日子,在外人的眼里,是因为何翠云, 他吴志富才不至于打光棍,还儿女双全。所以,他不能对不起这个女人,至少, 在何翠云生病的时,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
“翠云, 你怎么样?”
他想要去抱人,奈何之前受的伤还没痊愈,这都养了一个多月了,有些地方还是在隐隐作痛。
“麻烦你们把人给我放到床上去。”
洛水村总共来了六个人,都是为了抬何翠云,而女人又抬不动,因此,来的都是男人。
男女有别,其他人也不好对何翠云上手啊,还是顾秋实出面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黑漆漆的小房间里。
“我娘……从来没有住过这种房子。”
吴志富听到这话,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我就只有这点本事。你要是觉得你娘受委屈了,把她接回去啊,还有你的弟弟妹妹,生下来就住亮堂堂的屋子 ,如今都跟挤咸菜似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明天就成亲了,以后就是大人,长大了就要赚钱养家糊口,不能养活妻儿,那是男人无能。你可倒好,年纪轻轻就想当甩手掌柜,我以后要养我妻子和儿子,如果帮你养了,以后我妻儿怎么办?”
这话好有道理,吴志富竟不能反驳。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到底是没敢发作。
在洛水村的人眼里,过去十年之中,吴志富是靠着冯家父子的田地度日,如今要是因为住得不好冲着继子发脾气,那他成什么人了?
人活一张脸,吴志富是个挺好面子的人。
“你明天要成亲,不打算请我?”
顾秋实颔首:“我不希望在自己的大喜之日看见讨厌的人。”
吴志富心中一怒:“你讨厌我?要不是老子,过去十年里你们母子早就被那些坏人给欺负死了。”
顾秋实嗤笑一声:“之前你说我是你亲儿子,也就是说你和我娘早在她嫁给我爹之前就在一起了,那时候我年纪小,夜里睡得沉,不知道我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当时我是一点都没怀疑。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娘很可能撒了谎,目的就是为了和你再续前缘。”
吴志富面色微变:“你别胡说!当初确实是有人欺负你娘……”
“将心比心,谁要是敢欺辱我的妻子,我非得拿刀跟人拼命不可。你说那人都摸到了我娘的屋子里,那我娘应该知道他是谁才对。但你到我家那么多年,从来就没与谁打过架。”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要么是你胆子小,要么根本就没这个男人存在。”
吴志富瞪着他:“不要乱猜,好像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似的。”
“我没有说自己聪明啊,你就说我猜得对不对吧。”顾秋实看了一眼院子里坐着喝茶的洛水村人,“反正,明天你最好别出现,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吴志富有点自己的骄傲,明天这种日子,如果冯铁柱不来请,他绝对不会去。这会儿冯铁柱说了这种话,他就更不会去了。
“没良心的东西,小心哪天被雷劈。”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觉得你这话很对!”
冯铁柱怒极:“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你打啊!”顾秋实捏着拳头挥了挥,“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才有一把子力气。不信你试试,看看咱们谁的力气大!其实打一架还更好,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闹翻了,回头你就休想再登我的门。”
吴志富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年轻人,心里又怒又急:“我是你爹。”
“我说过,我爹姓冯!”顾秋实转身就走,冯铁柱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为父子二人报仇。
洛水村的几人没有多待,虽然曾经是邻居,但如今已经不是了,看吴志富这副模样,以后多半会住在吴家村。
这两个村之间有许多人结亲,但都是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才会走动,并不会经常凑在一起。
既然不用常常见面,大家也不用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实在是……吴志富太不要脸。
这会儿洛水村好多人都已经听说了,冯父回来的当天晚上之所以把一家子赶出门,是因为吴志富表面上是准备了一桌菜给他接风,私底下却往酒里下药。好在冯父这些年在大脑里历练出来了,对谁都心里防备着,所以才没有中招。否则,刚从大牢里出来的冯父怕是直接就丢了命。
下毒害人啊 。
这么毒辣的事情,离村里的普通人很是遥远。
就吴志富这样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狠辣性子……能离远点,还是离远点的好。
回去的路上,众人抬着一把空椅子,大家都挺沉默。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许多人认为这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冯铁柱成亲,就该把母亲接到高堂上受礼……但这事归根结底跟他们这些外人没有关系。
冯铁柱愿意跪谁,不愿意跪谁,全凭人家自己愿意。他们赞同或者是不赞同,最好是放在心里,外人跑到别人家指指点点,只有被嫌弃的份。
顾秋实回到冯家,院子里烛火通明,处处都已挂上了红绸,看着格外喜庆。今天晚上就有人在这院子里聊天,如果客人们和主家关系够好,有可能会聊到天亮。
冯父很高兴,儿媳妇即将进门,村子也就不远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大牢里,从大牢出来后,他也不觉得没有亲人的自己能活多久。结果让他很惊喜,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院子里热闹非凡,顾秋实早早回去睡了。
翌日天蒙蒙亮,迎亲队伍到了,媒人已经在清点去迎亲需要用的东西。
院子里来了好多人,角落处搭出来的大厨房此时热火朝天,要保证在中午的时候开饭……光是村里,至少就有三四十桌。
顾秋实不是第一回娶妻,也算是轻车熟路。因为张玉宜是住在租的院子里,院子都租下来了,等于住在自己的地方。因此,一路上都很顺利。
赶在中午之前,顾秋实把新嫁娘带回了冯家院子。
别看这婚期急,新房可是重新整修过了的,这会儿那屋子里桌椅板凳梳妆台全部都是新的。
本来新婚夫妻俩就要打一张新床,原先的旧床被挪走。值得一提的是,之前住的人多,每间屋子都有床,这会儿拆下来的这张床真的就没地方放,只能劈了当柴烧。
可这是好料子,才买了几年,当柴烧了很可惜。恰巧冯父最近与村里的同龄人相处得不错,好多人家都因为床不够只能硬挤,他说有床要送人,当天中午就有人来拖走。
高堂之上,冯父一人端坐。
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今儿穿着一身布衣,系着一根红腰带,比他自己当年成亲还要高兴。
外面的那些热闹并没有影响一双新人,就和昨晚上一样,顾秋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冯父有没有要求他非得应付哪些客人。
所以,夜晚一双新人早早睡下。
而院子里,一直闹到了晨光微亮才散去。
顾秋实天亮后不久就起了,昨天晚上喝酒的人闹得有点晚,那些帮忙干活的大娘早就回家了。所以,这会儿院子里仅剩的那张桌子上一片狼藉,好多碗都没有洗。
他去厨房忙活,没多久 ,张玉宜就来帮忙了。她上来就想洗碗,顾秋实给推到了灶前:“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帮我烧火。”
谁不想闲着呀?
张玉宜刚刚进门,不好意思赖床。
“爹会不会不高兴?”
顾秋实摆摆手:“日子是我们过的,他不会多过问。”
而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
张玉宜刚起身,顾秋实就去开门了。
这新媳妇刚嫁过来,也不大认识村里的人。开了门之后不喊人不好,想喊又不知道喊什么,顾秋实跑去开门,就能避免这种尴尬。
来人是帮两人准备婚事的媒人,顾秋实昨天就已经给了谢媒礼,看到人又来了,他满脸意外:“婶子,还有事?”
媒人似乎有些不太好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试探着问:“你爹起来了吗?”
“昨夜闹得晚,还没起呢。”顾秋实直言,“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回头我告诉他。”
媒人迟疑了下:“你娘已经再嫁了,你这边又娶了妻,现在只剩你爹一个人,他有没有想过再娶?”
冯父口口声声说过不再娶妻。
但是,顾秋实认为,他这一生没有遇上一个好女人,何翠云当初嫁给他,纯粹是因为父母之命。也不知道冯铁柱到底是谁的儿子,如果真是冯家血脉还好,若不是……冯父这辈子也太惨了点。
顾秋实想了想:“婶儿有人选了吗?”
一听这话,媒人心知有戏。如果冯铁柱不愿意,肯定一口就回绝了。她瞬间来了兴致:“不是我吹,这附近几个村里所有跟你爹合适的女子我都认识,你爹想要什么样的?”
这只有去问冯父才知道。
而就在此时,冯父打开房门出来,喝了太多的酒,他又才睡下不久,这会儿头痛得厉害。他狠狠捏了一下额头,问:“你们在说什么?”
顾秋实接话:“再说后娘的事,爹,你还年轻,要是再娶了,我也能放心些。”
冯父皱了皱眉:“我不想再娶。”
媒人一甩帕子,半真半假笑道:“哎呦,你年纪轻轻的却不娶媳妇,难道你想把家里赚来的这些银子全部送到镇上的花楼去?”
“别开这种玩笑。”冯父沉下了脸来。
媒人也不在意,干这份活计,三天两头就会被人冷嘲热讽,比起那些刻薄之人,这点儿根本不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帮别人养孩子,镇上有一位李的寡妇,今年三十有一,你要是愿意,我去帮你说,然后找个机会,让你们两人相看。”
这媒人也太热心了点。
不过,顾秋实并不怎么讨厌,这是人家的谋生之道。只有撮合成了婚事,还有谢媒礼可拿。
冯父看了一眼儿子:“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就去见。”
“又不是我娶媳妇,你自己拿主意。”顾秋实玩笑过后,一脸认真地道:“爹,我希望你好好的,接下来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为了我而退让,我还这么年轻,如今又娶了妻,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冯父垂下眼眸:“那就麻烦妹子去帮我问一问。不要勉强人家,不用强行撮合,不行就算了。”
“你放心交给我。”媒人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厚道,从来不乱牵线搭桥,更不会刻意害谁。我相信善有善报,人在做,天在看,缺德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这个姓李的寡妇当天就回了话,她愿意和冯父见面。
于是,媒人下午就来报了信,让冯父第二天去镇上相看。
恰巧那天是赶集,冯父不想让自己的再娶的事情在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到底,他对再娶这件事情并不热衷,不过是不想让儿子太过担心。还有,他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儿子以后也能更放心他。
冯父的意思是,刚好之前租给儿媳妇出嫁的那个院子还空着,干脆去那里相见。
不然,去镇上的茶楼或是酒楼难免会遇上熟人。
还有,他非要让儿子儿媳一起去见,如果不合适,当面与人说清楚。
这位姓李的寡妇三十一岁,比冯父小七岁,但她看着挺显年轻,容貌标志,见人未语先笑,圆圆的脸,看着挺有福气。
而冯父蹲了十年大牢,看着要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原本就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期待的他,在看到面前坐着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岁的女子时,瞬间就起了抗拒之心。
李氏本身应该是个勤快周到的人,哪怕是院子里烧好了茶水,她也忙前忙后地给几人冲泡。顾秋实不好去跟她抢,张玉宜跑过去抢了,但没能抢过来。
男女相看这种事,谁要是有意,那行动上肯定就会殷勤一些。冯父看到她如此,心下很是意外。
这位好像是镇上的姑娘,往村里嫁本来就委屈,他年纪还大,至少看着要比李氏大个十来岁。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氏居然挺乐意。他看了一眼媒人,心里在怀疑媒人是不是瞒着一些大事。
媒人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看向了李氏。
李氏给所有人添了茶,端起茶杯起身。
“冯大哥,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们俩不相配,但……我觉得挺好的。你要是觉得合适,我想尽快成亲。”
冯父万分不解,见人家女子如此直白,他也想当面把话说清楚:“既然不相配,你为何要嫁给我?”
“我没有更好的去处。”李氏咬牙,“我二十三岁守寡,迄今为止已经有八年了。这段时间里,我偶尔回娘家都跟犯人似的,其实那娘家也没什么好回,他们要是真愿意护着我,我这些年也不至于跟坐牢似的困在院子里。”
媒人接话:“李妹子被婆家管束得太严,去年她婆婆走了,她那个小叔子不是个东西,居然……”
她说到这里,强调道:“我知道你们负责都是厚道人,所以才说了内情,我想请求三位,今天的事情不管成不成,二位都别把这些消息传出去。”
冯父这么多年不在镇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欺负你,你可以找娘家帮忙啊。”
李氏苦笑:“我娘家只有一个后娘生的弟弟,他成亲生子,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我?如果咱俩婚事不成,我还会继续相看,直到嫁出去为止。”
反正婆家是绝对不能留了。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旁人都赞她贞洁高义,如果和小叔子搅和在了一起,哪怕不是她自愿的,旁人可不会管这么多,只要他们俩好了,回头肯定会骂她不要脸勾引小叔。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大街上到处是,一抓一大把,兔子还不啃窝边草呢,她总不至于比兔子还不如。
冯父眼神一转:“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
媒人眼睛一亮。
男女有别,这要单独相处,那肯定就是对人家有意。
“那我们先出去……”
冯父不想几人站在门口被人围观,提议:“你们不用动,我们去屋中……去那边角落也行。我就几句话,很快就能说完。”
两人去了堂屋,屋子开着大门,二人就站在里面说话。
他们背对着外面,顾秋实想要读唇都不行。
半刻钟后,两人一起出来,李氏眉眼间满是喜气,冯父笑道:“铁柱,如果你不讨厌她,那……这婚事我可定下了啊。”
第644章 犯人的儿子 十二
顾秋实满脸意外。
今天来的时候, 冯父还一脸的不甘愿,觉得浪费了他的时间。因为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成。
不过呢,都已经答应了要来相看, 平白把人家撂下不好。
顾秋实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氏,三十多岁的年纪可能因为没有生养过,看着还挺苗条,在这附近的几个村里和镇上, 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父还这么年轻,见色起意也不稀奇。
“我没意见,爹觉得好就行。”
冯父做事情也干脆, 当即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媒人。
“那就麻烦妹子帮我准备上门提亲的礼物, 再帮忙选个良辰吉日,还请妹子多费心,等婚事成了, 我一定送上厚礼相谢。”
媒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笑得见牙不见牙。
“放心放心, 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两边人分别, 顾秋实快走几步, 拉着张玉宜离开,还让冯父带着新未婚妻去镇上转一转。
今日赶集,买东西的人特别多。
有一些游商……就是带着一批货物, 天天都在赶集的路上,跑去各个镇子上逢集。游商们带来的东西要比铺子里的便宜一些,而他们也只会在赶集的时候出现。
所以,今儿很有逛头, 只要不是那特别会过日子的人,但凡到了街上, 多多少少都会买一些计划外的东西。
张玉宜很喜欢如今简单的日子,家里刚办完喜事,之前剩了不少菜,哪怕给邻居送了,家里也还有很多,至少在三两天之内,都不用特意准备。
两人又不买菜,便只是闲逛。
顾秋实之前租的那个院子里没有做过饭,厨房里空空如也。这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他们还在镇上,也只能买点来吃。
两人去了酒楼。
张玉宜对于去酒楼吃饭都有阴影了,她真的不愿意遇见那些旧相识。上次遇到周珍珠,好在未婚夫相信她,否则,她要么被当场退亲,要么履行了婚约之后被未婚夫各种猜忌。
“这家味道不错,上次我看到你喜欢吃他们家的剔骨鸭……”
张玉宜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你还注意这个?”
她一直都喜欢干香的菜色,顾秋实压根也不用观察。
“你是我媳妇,我要照顾好你嘛,所以就得仔细一些。”
饭菜上来,两人正吃着呢,忽然有个媒人坐了过来。
媒人的打扮异于常人,顾秋实不喜欢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被陌生人打扰,扭头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帮你带话,也是来恭喜你的。”媒人笑眯眯,“可能二位不认识我,我是从府城来的。也是受人所托。”
冯家父子在府城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冯父认识几个,但都是牢里出来的。顾秋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受谁所托?我们在城里好像没有亲戚。”
“你媳妇是城里人,她怎么可能没有亲戚呢?这一次托我帮忙的就是她的妹妹。”媒人自顾自继续道:“周姑娘说,她姐姐没有婆婆,只有一个公公。而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今你们俩双宿双栖,让你爹行单影只,这不成。”
顾秋实还以为他是给自己说亲,毕竟周珍珠没安好心,说不定找了美人送给他这个乡下人,以此来给张玉宜添堵……原本以为离得远,大家就能相安无事,没想到周珍珠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人都在城里,还不忘回来给他们找麻烦。
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把面前的事情应付过去之后,回头就想法子教训一下周珍珠。
“怎么不成?我就不明白,这人管姐姐姐夫就算了,居然还能管到姐姐的公婆身上。她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官管一方百姓呢?”
城里人到乡下那就是尊贵人,应该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媒人原本以为表明了身份之后会得到面前一双夫妻热情相待,没想到年轻人张口就是嘲讽。
“铁柱是吧?人家也是好意,这位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夫人,只是家道中落,流落到了此处,否则像你们这种人家,话说得难听点,那是给人提鞋都不配。”
顾秋实:“……”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就这种人也能做媒人?
还不如他们这乡下小地方都媒人呢。
当然了,能做媒人,怎么也不至于就这点本事。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乡下人,以为这样的婚事一提,冯家立刻就会答应……换了个势利眼的人家,这会儿肯定会答应下来。
“你这嘴是吃了臭豆吧?”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张嘴说话这么恶心人,不会说话就闭嘴。别再叫我名字!”
他语气凶巴巴,媒人有些下不来台:“我好心好意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来这里找你,只为了帮你爹说亲,你就这么对我?”
“麻烦你滚远一点,很影响我们的胃口。”顾秋实不客气,“还有,我不管那是个什么富贵夫人也好,天仙也罢,我只想说,我爹已经定亲了。你别再白费心思。”
媒人傻了眼。
她确实是看不起乡下人,所以说话做事才这么粗鲁。但是,她已经拿了大笔好处,保证此事一定能成。
“这可不兴开玩笑。”媒人顿时慌乱起来,“你爹坐过牢,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把姑娘嫁给他。这突然谈成了婚事,其中肯定有猫腻……”
顾秋实忍无可忍,敲了敲桌子,叫来了伙计:“这个人站在这里,很影响我们的胃口,麻烦你把她丢出去。”
伙计一脸为难,因为这位也是客人啊。
但是媒人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目光,起身就走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顾秋实准备回家了,结果在路上偶遇了冯父。
彼时冯父正站在肉摊子旁跟人吹牛,在他身边,没看到李氏。
“爹,走了。”
冯父回过神来,用稻草栓了几根骨头拎着。
“你媳妇挺弱的,是要好好补补。我特意要了骨头……”
张玉宜很不好意思,尤其她这会儿心虚,她也没想到妹妹都离开镇上了居然还要来找她的麻烦。针对她就算了,居然还牵扯到了长辈身上。
“谢谢爹。”
冯父挥手:“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
张玉宜这些日子已经知道了公公婆婆身上的那些恩怨,平心而论,公公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没好报,没能遇上个好媳妇。
她不愿意被公公讨厌,想着与其让公公从别人那里得知她惹了麻烦,还不如她主动提出来说。
“爹,刚刚我那个妹妹找了个媒人来,说是……”
冯父皱了皱眉:“果然不愧是大家出身,上来就说要送女人做妾。你可别学你那个妹妹,我们小门小户,不兴纳妾!铁柱……”
顾秋实心里知道,如果再不出声阻止,回头又有一篇长篇大论让冯铁柱不要做对不起妻子的话。
“爹,不是送美人给我,而是想帮你说亲!还说来的这一位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夫人!”
冯父瞬间就卡壳了。
别人不知道儿媳妇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
这送来的那个女人,搞不好就是犯官的家眷之一。
他原本就不打算再娶,脑子又没有被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进门?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冯父说到这里时,心头特别庆幸,好在他早上当机立断定下了婚事,要不然,还得想法子应付这位所谓的大家夫人。
顾秋实接话:“我也是这样说的,当时媒人被我给气走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厚着脸皮又凑过来……”
冯父咬牙:“我又不纳妾,之前已经定了亲,这脸皮再厚,总不能没脸没皮到做不成妻就做妾吧?”
一家人到家后不久,冯父今天买了好几把镰刀……这个是个金贵东西,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想要买到好的,更是需要运气。
所以,哪怕是请人帮家里干活,也要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帮工可舍不得拿自家的家伙事糟蹋。
刀买回来,得先开刃。
第一回磨刀,非得磨到手腕酸痛,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也不一定能弄好。
回家后,冯父一刻不停歇,飞快跑去磨刀了。
小夫妻俩在厨房做饭,顾秋实去外头拖柴火,听到有人敲门,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站着的人时,下意识扭头去看张玉宜的神情。
只要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女子,浑身的气质就和村里的姑娘不同。门口站着的妇人哪怕穿着布衣,但他过去几十年学的规矩还在,此时挺直了脊背:“我是来找你爹的。”
第645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三
两人在此之前不认识。
不过, 这院子里只有冯家父子俩,周夫人江氏只看年纪就能猜到面前的人是谁。
顾秋实不认识周夫人,但张玉宜认识啊, 所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张玉宜的反应。
此时张玉宜脸色很不好,顾秋实就知道自己没猜错,面前这位真的是那个周珍珠的娘,也是张玉宜顶替的那个女子的娘。
换句话说, 此时在京城人眼中,面前这一位是张玉宜的亲娘。
冯父磨刀霍霍,察觉到门口有动静, 抬眼望了过去, 看到那位气质卓然的妇人时,脸都黑了。
“找我做什么?”他猜到了这人的来意,心情很不好, 语气里便也带上了几分,神情硬邦邦的。
江氏左右看了看:“你们确定要让我在门口说?”
顾秋实想了想:“你进来吧。”
关于张玉宜顶替了旁人之事, 还是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当然了, 这也不会变成父子俩的把柄, 只要不是很勉强,顾秋实就愿意妥协。
但如果这些人太过分了,他绝对不会纵容。
江氏进了院子, 环视了一圈,眼神里有些失望。她之前被买到了城里一个富商家中,她放不下身段讨好那家的老头,还被其妻子针对,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从京城出来到富商家中这一段时间,她真的吃了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
到冯家来, 是她和周珍珠商量过后的决定。
此处是乡下,民风淳朴,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她。冯家也不是非要靠种地为生……他们家有那么多的地,已经不需要亲自去种地就能养活全家。
相比起来,就和城里那些做生意的富商也没什么区别。士农工商,商人被人看不起,农户名声还更好听一些。
“紫玉,给我搬个凳子来。”
她这话是对着张玉宜说的。
张玉宜皱了皱眉:“你有话就直说,说完了赶紧离开。我可不想认你这种亲戚。”
江氏气笑了:“你是我女儿,别说我只是来找你,即便我要住在这儿,你也不能把我往外推。”
“我不是你女儿。”张玉宜一看严肃地强调。
江氏呵呵,伸手一指院墙之外:“你出去说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到时,看看你会不会倒霉就是了。 ”
张玉宜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怒:“我为你女儿顶了事,已经赔进去了下半生,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你是我花银子买的,此后就是我的人。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出身官家又做了多年当家祖母的江氏气场全开,一时间很是严厉。
张玉宜并不怎么怕她,其实以前是怕的,嫁人之后,冯家父子给了她不少底气。
顾秋实扬眉,伸手揉了一下手腕:“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江氏看到他撸袖子,这些日子她也挨过打,看见这副架势,就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你要做什么?打人犯法。”
顾秋实冷笑:“有本事你去告状啊。”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棍棒已经抡圆甩了出去。
江氏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风光,吓得尖叫了一声,狼狈地用手抱住了头。
棍棒从她的耳侧飞过,撞在门上砰的一声。江氏吓得身子抖了抖,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惧意。
冯父已经和李氏说好了要成亲,且媒人那边都谈好了,他没有想过退亲。即便是面前的这个妇人看着要比李氏雍容得多,甚至比儿媳懂得还要多,他也没想过娶她。
给儿子娶一个京城来的姑娘,是因为儿子还年轻,以后会有无限可能。大地方来的人见识多,不会给儿子拖后腿。而他不一样,人到中年,碌碌无为,唯一的希望就是不给儿子拖后腿。要这种女人进门,说不定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他怕麻烦!
“我已经定了亲了,之前告诉了媒人,媒人没有跟你说吗?”冯父看着面前这个在一瞬间害怕过后又淡定自如的女子,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厌烦,“还是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但凡你愿意嫁人,被你选中的男人就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江氏面色微微一变,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懂得的规矩和人情世故,是你们在村子里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娶了我之后,我会好好教导你的孩子,让他们读书……”
冯父气笑了:“你都想嫁给我了,就没打听过我吗?之前我可是做了十年牢的,本朝律法规定,一人坐牢,拖累全家,我儿子这辈子都不能科举。”
“但是你的孙子可以!”江氏眼睛一亮,“有我在,会帮你培养出一个进士孙子,但凡能入仕,原先我的那些人脉还可以助他!”
冯父一脸莫名其妙:“我孙子还是没影的事,有没有都不知道,你也太……”
“你儿子这么年轻,肯定会儿女双全。”江氏语气笃定,说完后又怕面前父子俩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道:“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一个不行就多找一个。”
张玉宜脸都黑了,她倒不是怀疑自己夫君,而是两人正值新婚,江氏跑来这儿说这些,实在是晦气。
“滚出去!”
她在确定了公公没有被这个女人说动之后,再也不客气,冲上前揪住了江氏的头发,狠狠把人往外一拖。
张玉宜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没少干活,手上的力气不如地里重活的妇人,但绝对抵得过养尊处优的江氏。
不过眨眼之间,江氏就被扔到了院子外的路上。
她躺倒在地,特别狼狈,腰也扭伤了,一时间起不来身,她也顾不上起身,此时满心惊愕:“你居然推我。”
张玉宜愤然道:“我还打你呢。少在这儿鼻子插大葱装相,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犯官家眷而已,我们家再穷,好歹是清白人家。你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你出去说你原先的身份,看看有几个人给你面子的?”
江氏惊呆了:“紫玉,你是我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就这么对你了,你待如何?”张玉宜很生气,“你去衙门告我啊,我记得换人之事你是主谋,但是我是会蹲大牢,但你……多半要死。不怕死的话,尽管去告。”
江氏到现在还在汲汲营营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怎么舍得去死?
她以为张玉宜胆子小,所以才想来给冯父做妻子……其实她就是想找一个世外桃源躲着。农家妇人需要干些杂活,但是儿媳妇就是她的女儿,还是被她捏着把柄的女儿,不怕张玉宜不孝顺。到时,这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张玉宜干,她唯一受的委屈就是吃穿不如原先。
实在是她受够了看人脸色,受够了大户人家的下人捧高踩低,而在这村里就不一样了,日子过得简单,儿媳妇伺候着,说不定这个姓冯的乡下男人还会将她捧在手心。
结果,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张玉宜根本不顾那些所谓的把柄,一副要撕破脸也奉陪的架势。而这个坐过牢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村姑要弃了她,简直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预想中可以当做贵客领进门,然后一家子轮流捧着她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发生。
“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大户人家的夫人,平日就好个面子,江氏已经在京城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不愿意再被村里人笑话,她飞快起身,撂下狠话后就溜了。
冯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真的很怕这个女人纠缠:“走了就好,儿子,她以后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秋实若有所思:“这要看她有没有其他的去处,如果有得选,就不会回来纠缠。但若冯家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落脚处,那就不一定了。”
冯父哑然:“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媒人,尽快将你李姨娶进门。”
顾秋实扭头看他:“爹,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媒人改婚期,而是该找李姨解释一下。”
冯父愣了下,回过神来,对上儿子通透的眼神,他结结巴巴道:“你李姨不会怀疑我的。”
“有没有怀疑是一回事,你有没有解释是另外一回事。你解释了,证明你将她放在了心上。”
顾秋实还想说几句,冯父已经受不了,一溜烟儿的跑了。
门口有不少人看热闹,看见了江氏离去,有人好奇来问及她的身份。
“是不是你媳妇的娘家人?”
还真是一猜就中。
张玉宜否认:“不是的,她算是我们家的恶邻,没脸没皮的,平日里人憎狗嫌,看我脸皮薄,就想着我才嫁人,可能会在夫家面前维护自己的颜面,这才不要脸的找上门来威胁,想让我给她点银子。”
村里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不能为了这点儿脸面妥协啊,这种人得了一回甜头,以后就会揪着你不放……”
张玉宜颔首:“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没理她。也好在铁柱相信我,不会因为她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一场闹剧不了了之。
*
最近何翠云一直在家里躺着,还经常派人过来传话。说她想儿子了。
反正,带话人那个意思,好像是叫顾秋实过去见最后一面的语气。
顾秋实知道她没到那地步,但外人不知啊。为人子女,眼瞅着母亲都要不行了,却还是不肯去探望,这有些说不过去。
在所有人眼里,何翠云可是在自家男人坐牢之后也没有放弃冯铁柱这个大儿子,而是好好将其教养长大。
冯铁柱人老实,坏事一点都不做,也从不在外搬弄是非。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他被教导得极好。
从小没爹的孩子教养好,那只能是亲娘教的。
顾秋实倒是不抵触去吴家,反正不管吴家人心里怎么想,他又不会顺着吴家人的想法做。
这一日早上,他带着张玉宜去镇上买了一些点心,然后去了吴家村。
顾秋实最近跑了几趟吴家村,村里的人都认识他了,还纷纷与之打招呼。
“铁柱,来看你娘?”
顾秋实点头,又抓了糖果分给路旁的孩子:“我娘病了,之前我一直不得空,今天才抽出时间来看她,也不知道她病得怎么样了。”
说到后来,已经一脸忧心忡忡,“我娘身子本来挺好的,就是后来生了双胎身子才越来越差,她真的干不了什么活,别说是去地里了,就是家里的杂事,以前也都是我在做。她多站一会儿腰就会痛……你们看见我娘做事了吗?”
众人摇头。
“上次在你们村子外晕厥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听说是病得很重,天天都卧床养着呢。”
顾秋实再次点点头:“希望吴叔记得我娘的付出,对她好一点。”
众人和相熟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吴婆子对儿媳妇,那真的算不上好,之前的小儿媳姜氏才进门起就一直都在干活,无论刮风下雨,是否生病,反正家里的所有杂事都是姜氏的活儿。甚至生后面两个女儿时,才在床上躺一天就起身伺候全家。
如今对待何翠云也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知道,何翠云原先身子不错,就是为了生孩子才伤着了,这几日躺在床上,无论何时从吴家门口路过,都能听到吴婆子的谩骂。
那老婆子头发花白,身子都佝偻了,但骂人时中气十足。很难想象那么瘦小的身躯骂人时居然有那么大的气势。
不过,他们要是说了实话,冯铁柱跑去跟吴家吵架……那就是他们搬弄是非。
好好的日子过着,谁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尤其吴婆子不讲道理,没谁想招惹她。
于是,众人只打招呼,并不正面回答何翠云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被问到了面前,就说没看见人,只听说身子不好,天天卧床养病。
顾秋实到了吴家门口,才发现原先的黄土院墙居然塌了一半,看样子踏了有几天了,倒下来的黄土都长了草苗。
他盯着那个院墙多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已经发现了他。吴俏丽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苦,但自从搬过来后,先是那些好看的裙子被所谓的祖母收走,然后她就得陪着几个堂姐妹一起干活。不管干的好不好,也不管一天干多少,几乎每天都要挨骂,吃饭的时候不能夹菜,即便是咸菜,多吃一口也会被那老婆子骂。
从小到大加起来受的委屈,都不如这些日子多。
她看见大哥出现在门口,飞快跑了过去:“大哥,你总算是来了,我想回家……”
九岁的姑娘,该懂的都懂。这确实是冯铁柱的亲妹妹没错,但这世上无论什么感情,那都要讲究缘分。冯铁柱对弟弟妹妹自认无愧于心,三人都是他带大的。但是,姐弟三人对他这个哥哥……要用人的时候就哥哥,不用人就抛到一边。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里才是你家,你要回哪儿去?”
吴俏丽卡了壳:“大哥,我想回冯家。”
顾秋实摇摇头:“你爹在这里,冯家是我爹的。”
“但你是我大哥啊。长兄如父,我……”吴俏丽泪眼汪汪,“他们不拿姑娘当人看,我真的受不了了。大哥你带我走吧。”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双胞胎已经站了出来,他们再也没有了原先在冯家院子里的干净和骄傲,这会儿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大哥。”
顾秋实冲着两人点点头:“娘呢,我来探望娘。”
三人不开大门,顾秋实也懒得去推那破旧的门板,直接从倒塌了的土堆上跨过去,顺手就把点心递给了吴俏丽。
吴婆子重男轻女,不舍得把点心给孙女吃。
吴俏丽这些日子没吃好,闻着点心的香甜味道口水直流,她到底是没能忍住,拆了油纸包,取了一块放进口中。
双胞胎围了过来,也取了点心猛吃。
吴俏丽被他们是疯狂感染了,也怕自己少吃了,当即和二人抢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两斤点心就被三人下了肚。
顾秋实进门时,看到了门口杀人的疯狂。但他没想阻止,至于挨不挨骂……吴俏丽自己心里清楚,她知道要挨骂,还选择吃,关他什么事?
床上的何翠云根本没有到卧床修养的地步,只是这几天地里在秋收,如果她不躺着,肯定要像姜氏一样被当做畜生使唤。
姜氏带着三个女儿,真的就跟个老黄牛似的,一天累死累活还吃不饱。更不敢发脾气,但凡脸色不好看,就会被吴婆子指着鼻子骂。
何翠云不愿意落到那样的地步,而且她发现,自从病了之后,吴志富虽然还是埋怨她,但他最近不怎么在家里,骂她的次数少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揪着一点小事就骂上半天。
看见儿子进门,何翠云未语泪先流:“铁柱,你总算是来了。我以为你不要娘了。”
顾秋实皱了皱眉:“我说过,不会不管你。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好像我这个儿子多不孝似的。娘,摸着良心讲,除非你搬到吴家这些日子,我什么时候没有照顾你?”
何翠云哑然。
原先在冯家,儿子一天从早忙到晚,但凡是她的吩咐,无论上山下河,还是熬夜早起,儿子都从无怨言。
她也看清楚了,想要日子过得好,只能指望大儿子。
“我……”她戒备地看了一眼院子里,今日吴家父子几人都不在,吴婆子去村里找人闲聊。不过,得知儿子过来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何翠云没有多少时间与儿子单独相处,她咬了咬牙,“我想回冯家,你去跟你爹商量一下,让他出面来提。”
顾秋实只觉得荒唐。何翠云自顾自继续嘱咐:“如今吴家手头很是紧张,吴志富身上还有伤,干活也不利索。这一家子外头还欠着债,不用你爹付出多少,最多十两银子,吴家就会放人……铁柱,娘真的受不了了,再留在这里,早晚会死。你帮帮我,让我们夫妻和好,回头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她说完这些话,期待地看着儿子。
期间顾秋实好几次想要打断她,但何翠云只顾着吩咐,根本不管他说的话。
见她停了下来,顾秋实才问:“你说完了吗?”
何翠云颔首:“别说你爹没银子,家里的那几十两银子总不可能凭空飞走。你们父子俩一直没有来闹,银子肯定是你得了。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就可以就我脱离这个火坑,铁柱,娘只能指望你了。”
好半晌,顾秋实才出声:“娘,其实你有句话说得对,这人早晚都会死。当初嫁给吴志富是你自己的决定,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们俩不折手段,害我爹蹲了十年大牢。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提了,今日来呢,主要是为了探望你,也是为了堵外人的嘴。省的旁人说我这个儿子不顾亲娘死活。至于回冯家……你不知道吗?我爹重新定了亲了,是个镇上的女子!”
何翠云天天躺在这院子里,还真不知道这事,顿时满脸惊讶:“定的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顾秋实摆摆手,“你在这里有夫有子,就别惦记着我们父子了。”
何翠云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满脸绝望:“你爹再娶了,我怎么办?”
顾秋实讥讽道:“当初你在家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爹出来以后要怎么办啊!”
何翠云受不了儿子跟自己说话的这种语气和神情,愤然道:“我是你娘,你怎么能跟我这样说话?”
她目光落到张玉宜身上,原先她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还试图阻止这门婚事,只是没有成功而已。这会儿她真的很想冲着儿子发脾气,但又不敢,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很薄弱了,再吵一架,以后儿子不来了怎么办?
她不敢和儿子翻脸,干脆趁着儿媳妇发作:“是不是你挑拨我们母子感情?原先铁柱不是这样的性子,在他的心里,我这个娘最重要……”
“你也说了是原先。”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是去接父亲出狱的那天早上看清楚了你的为人。不然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还对我爹下毒,所以,我那时候就决定……你有夫有子有女,而我的只有我。我决定以后孝敬亲爹。反正你也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不是这样的。”何翠云哭得特别伤心,“吴志富决定了的事情我也改变不了啊……”
“那碗上的药总是你涂的吧?”顾秋实沉声道:“当时那只带药的碗是你端上来的,是吴志富倒了酒递到了我爹面前。其实……爹当时已经不想活了,根本无所谓那碗上有没有药。”
何翠云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
顾秋实直言:“是我不忍心,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却要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简直是老天无眼。所以我说,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对不起谁,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这样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何翠云浑身都在哆嗦。如果一切顺利,冯父已经入土为安,他们夫妻也不用带着孩子搬到吴家来受老婆子的磋磨。
“我是你娘啊!俏丽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怎么忍心?”
顾秋实强调:“被你们害死的人是我爹!是将我扛在肩头上,会哄我笑,愿意送我读书的父亲!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了什么?吴志富又为我做了什么?”
这么一算,何翠云顿时心虚起来。
她有了女儿和两个双胞胎儿子之后,本来身体就不好,两个孩子相差不大,精力就不够用了。儿大儿子已经懂事……小的都管不过来,她哪里还顾得上大的?
有些事情何翠云原本不想说,但这会儿她说服不了儿子,干脆一咬牙道:“你根本就不是冯家的血脉,而是吴志富的儿子!”
顾秋实呵了一声。
“你可真好意思,旁人做了这种事,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你可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要不要我去村子里帮你吼几嗓子?”
何翠云说这些,不是想让她和吴志富之间的奸情闹得人尽皆知。而是想让儿子顾着亲爹。
“铁柱!为人子女,要是不孝顺爹娘,会被天打雷劈的。”
“忘恩负义同样会被雷劈。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即便我是吴志富的儿子,那也是爹养我长大。”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同时和两个男人……怎么能确定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不管猜测也好,真相也罢,反正在我心里,我就是冯家的孩子,吴志富只是我的继父,还是不不疼爱我的继父。想让我孝敬他,做你的春秋大梦。”
为人子女,不应该这样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说话。
何翠云没有病到躺在床上的地步,但身子也是真的不好。加上这些天她虽然是躺着养病,还没喝药,也没吃上顺口的食物,越躺人越晕。这会儿听到儿子都不客气的话,气得脑子发懵,喉咙一股腥甜味,她怀疑自己一张口就会被气得吐血。
“铁柱,我们才是一家人。那姓冯的是个外人呀。”
但是上辈子冯铁柱被这些所谓的一家人给害死了。
冯铁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就是因为吴志富对他下手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如果吴志富真拿他当儿子,又怎么可能会下毒手?
“在我眼里,你们才是外人。”顾秋实转身,“话不投机,瞧瞧你这脸色,都要被我气晕过去了。以后我还是少来,省得做了气死亲娘的不孝子。”
张玉宜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她脸上一片麻木,其实心里已经震惊了好几次。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夫君的身世会这么复杂,眼看男人要走了,她回过神道:“娘,你好好养着。我真的没有挑拨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铁柱怎么对你,那都是他的事。”
何翠云一直想的就是找一个乖巧的姑娘给大儿子,到时儿媳向着她,母子之间的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
结果,儿子非要娶这个府城来的女人,如今也对她愈发生疏。今天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居然还是恨着吴志富。
“你最好别挑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张玉宜不爱听这种话,她眼神一转:“我们夫妻感情不错,说到底,我和铁柱才是一家人。你越是讨厌我,越是为难我。铁柱越会护着我……”
何翠云大怒:“滚!”
顾秋实伸手握着张玉宜的手:“放心,我们这就滚了。”
小夫妻俩出了房门,张玉宜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坏?”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婆婆,无论是婆婆对她的蔑视,还是对冯铁柱的颐指气使,她都很看不惯她。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她就是故意的。
“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坏人。”顾秋实笑看着她,“人生苦短,不要为难自己。不高兴了想说就说。”
张玉宜早就猜到了他不会生气,但还是提着一颗心,这会儿听他这么讲,脸上的笑容更深。
两人还没出门,得到消息的吴婆子赶了回来。
吴俏丽姐弟三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做甩手掌柜,家里的杂事是一样不沾。虽然到了吴家后没少被吴婆子使唤,但从小养大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
刚才他们吃完点心后的油纸包,随便就丢在了灶台前……放在那儿可以当柴火烧嘛。
但因为那是纸,轻飘飘的,只随便一扔,根本就不可能乖乖躺在该去的地方。这会儿那纸已经被风吹到了厨房的门口。
吴婆子管着家里的大小事,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油纸,当即脸都气歪了。
“你们是猪吗?干活不行,吃啥没够,老娘怎么就得了你们这么一群猪做孙子?你们是想气死我。”
她叉着腰骂了两句,到底还是顾着院子里的“客人”,前两天她想到冯铁柱的所作所为,越想越气,忍不住坐在院子里骂。
如果不是冯铁柱非要护着他那亲爹,现在姓冯的早已被埋入了地底下,儿子也不用回来吃苦了。那可是八十多两银子呀,只需要分一半出来,这院子的房子就能全部翻新,也还有余钱给老大娶个媳妇。
结果,就因为冯铁柱,那些银子和家里没了缘分。她怎么能不生气?
越想越怒,越骂越难听。当时儿子就跑来阻止了她,并且说了冯铁柱的真正身世。
都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吴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有不少不满意的事。
比如她生了兄弟三个,却一个孙子都没有,确切的说,留在这院子里的只有孙女,至于大儿子带回来的那俩孩子,外头的人都说是大儿子的血脉,她私底下也问过,得了确切的答复。她虽然平时也纵容着那两个孩子,有好吃的都紧着二人。但这心里始终没底,只要不是她看着怀上的孩子,就总觉得孩子的身世会有变故。
万一疼了半天又不是大儿子的血脉怎么办?
至于二儿子生的那三个闺女,她是从来就没往心上放。姑娘家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养得再好都是多余的。心里太挂念了,嫁出去的时候会舍不得。
所以,在吴婆子的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双胞胎这对孙子。
只是这俩孙子一直养着冯家,跟她不亲,每次回来浑身都写满了嫌弃二字,好像这院子脏得下不去脚似的。
如今从儿子那里得知还有一个大孙子,吴婆子心里真的很高兴,这还是她知道大孙子的身世之后祖孙俩第一次见面。
“铁柱,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呀,我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顾秋实察觉到了吴婆子在骤然变化的的态度,瞬间猜到她多半是得知了所谓真相。
“不吃,你们家这么多人,日子过得那样苦,真给我做了好吃的,我也下不去嘴。”
话里话外,都在说吴家的贫穷。
吴婆子心里不好受:“铁柱,我们家再怎么穷,一顿饭还是供得起的。”
顾秋实摆摆手,抬步就走。
吴志富也赶了回来,他说是去地里干活,其实就是去摸了一会儿,然后就回了村子里找人闲聊。这种时节,众人都忙,吴志富又不想回家,便跟着旁人一起干活。
这种天气能来家里帮忙的,那都是关系特别好的人。那户人家很感激吴志富,已经许诺了要去割肉蒸包子吃。
如果不是家里有客,吴志富一定会把包子吃了再回家。
“铁柱 ,有事吗?”
顾秋实叹口气:“地里的活再要紧,还能有我娘要紧吗?她拼了命给你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因为当年的病根卧倒在床上,你却连个人影都没见,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吴志富:“……”
他是真的想与冯铁柱交好,所以才赶了回来。结果一进门就被便宜儿子指着鼻子骂……还不如不回呢。
“不要胡扯,我什么时候不管你娘了?这不是还有你弟弟妹妹在家里,又不会饿着她。”
顾秋实认认真真打量了吴志富一眼:“都不知道我娘图什么,非要跟你这个烂人搅和在一起。我爹比不上你的,大概就是不如你脸皮厚,不如你品德败坏!”
吴志富:“……”
他嚷嚷着喊道:“你不要骂人。你跑到吴家村来骂人,小心被人揍。”
“骂的就是你。”顾秋实声音比他更大,“瞧瞧你干的那些缺德事,绝对会不得好死,老天早晚收了你。”
吴志富气得七窍生烟。
这真是亲儿子?
第646章 犯人的儿子 十四
吴志富对于冯铁柱是自己亲儿子这件事, 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哪怕何翠云说了这是他儿子,但冯铁柱是在她嫁人之后怀上的,到底是谁的种, 大概只有天知道。
所以,吴志富对这个儿子始终亲近不起来。
此时见冯铁柱一身反骨,恨不得把他这个亲爹气死,他就更不喜了。
“滚, 以后不要来了。”
顾秋实呵呵:“要不是我娘在这里,你当我爱来?”
他抓了张玉宜的手,转身就走。
身后是吴家人的吵闹声, 顾秋实心情不错, 带着张玉宜往小路上去。
这条小路是田坎,最近不是割稻子的时节,路上几乎没有人。张玉宜忍不住低声问:“你爹到底是谁?”
“我姓冯啊。”顾秋实语气笃定。冯铁柱就是这么想的, 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是吴志富的儿子。
顾秋实来都来了,当然要将冯铁柱的身世弄个水落石出, 从处事秉性上讲, 冯铁柱跟吴家人没有一点相通之处, 论长相,冯铁柱也是更像冯父。与吴志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吴志富要认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因为想从他手里拿到好处罢了。
上辈子夫妻俩的算计一切顺利, 冯父死了,一家子不用搬走。吴志富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与自己的冯铁柱相认,甚至还出手害死了他。
由此可见,无论吴志富嘴上怎么说, 打心眼儿里就没把冯铁柱当成亲生。
真要是亲生儿子,他哪里下的去手?
张玉宜握住他的手:“以后我陪着你。”
顾秋实笑了, 反握住她的。
冯父一直防着周家母女卷土重来,但到了他大喜之日,也不见人找来。
再次娶妻,冯父也没多少欢喜,他更多的是害怕怠慢了客人,再影响了父子俩的名声。
李氏和婆家几乎闹翻了,外面的人都说她与小叔子不清不楚,那个混账男人对她确实有些想头,也因为此,原先的弟妹简直是恨她入骨。如今李氏再嫁,婆家人恨不能敲锣打鼓送她。
而李氏娘家的爹娘已经不在,跟弟弟也不亲,当然了,到底是亲生姐弟,还是愿意送她出阁。但也仅仅是提供一个让她出阁的屋子而已。
两人都是二婚,冯父想着胡乱凑合一下,顾秋实不允许,院子里挂满了红绸,新房也重新整修过,就连席面和迎亲队伍,也与他成亲时差不多。
何翠云听说姓冯的再娶比当初娶她时办得上心,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她也知道,如果她在这种场合出现在冯家,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人笑话。
婚事还算顺利,赶在中午之前,李氏进门,与冯父正经拜堂成亲。
席面一开,院子里热闹非凡。
李氏不觉得自己是那需要躲着害羞的新嫁娘,她揭了盖头后,撸袖子就去厨房帮忙了。
二婚嘛,这也正常。
有人开玩笑,李氏也坦然接受,她是个豁达的人,很快就和村里的妇人聊到了一起。
午后,客人渐渐散去,桌椅收拾好,喜庆瞬间散了大半。
李氏忙着洗洗涮涮,她特别能干,张玉宜拿不到大头,只能在边上打下手。两人有说有笑,冯父今日被人灌了酒,他坐在大门口,整个人有些恍惚。
“爹,你不高兴?”
冯父回过神,看了一眼李氏:“我高兴啊。就是起太早了没有精神,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年轻人不能比。”
“李姨挺好的。”顾秋实笑吟吟道,“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怎么会?我们可是约定好了要白头偕老的。”
冯父信誓旦旦。
话是这么说,等到了夜里,冯父回房后,李氏正在铺床,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忙里忙完没个消停。
往日冯父也爱打扫自己住的地方,但还是不如李氏收拾得妥帖。
“辛苦你了。”
李氏身子微僵,她手里抱着深蓝色的被子,问:“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睡外面吧。”冯父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拘束,咱们还要在一屋住好多年呢。”
冯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娶,而李氏呢,嫁了一回,被娘家和婆家伤得够够的。她其实也不想再嫁,但是婆家留不住,娘家没有她的地方,继续赖着,多半要被小叔子拖下水。
等到名声毁了,她想要再找个合适的人选搭伙过日子只会更难。
冯父也看明白了,如果他不再娶,儿子儿媳不放心,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李氏嫁给他,以后照顾他起居,作为回报,冯父管她的衣食住行。两人对外就是一对恩爱夫妻。
李氏嗯了一声。
“冯大哥,你是个好人,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咱们互相照顾。”冯父这些日子没少和她相处,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命苦了些。
新婚之夜,两人各拥一床被子睡觉。
这些事,隔了一个堂屋的顾秋实不知道。
不过,新婚夫妻之间该是什么模样,他一眼就看得出,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氏已经做好了早饭,冯父在旁边磨刀。
这两日就要秋收了,得把刀磨出来。
张玉宜很不好意思:“李姨,你不用起这么早。或者你起来以后叫我一声,咱们一起做饭……”
“我睡不着。”李氏张口就来,“吃饭了,我去拿碗。”
今天吃的是昨天的剩饭和剩菜,李氏手艺不错,重新炒了下,味道比昨天更好。
冯父还夸了几句李氏的手艺,两人相处起来,客气又疏离。
这两人昨晚上多半没圆房。
男女之间,但凡亲密过,那种气氛是不同的。
顾秋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决定不多管。在当下,夫妻之间但凡成亲后,如无意外,那都会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现在没感情,两人往后还有几十年呢,这俩都是不错的人,早晚能处出感情来。
“铁柱,你说咱们是请人收粮食,还是我们自己上?”
顾秋实不怕去地里干活,但冯父年纪大了。如果不请人的话,冯父肯定要去地里折腾,他在大牢里待了十年,身子亏得厉害,经不起劳累。
“还是请人吧。”
村里好多人都喜欢到外头去找短工干,如今家门口就有活,他们求之不得。
一家人不用秋收,便也不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村里富裕的布子冯家,还有五六户人家也是请人秋收。
这一日,顾秋实去河里洗被子……冯家院子里虽然有井,但被褥这种大件,还是送到河里去洗比较方便。
想要被子干得快,还得使劲拧,于是,冯父也去河边帮忙。两人在干活时,有一群人到了河边的水田之中。
顾秋实瞅了一眼,那些不是村里的人,看样子也不像是来帮忙秋收的亲戚。一个个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应该是被请来的。
他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拧被子时,察觉到冯父脸色不太对劲。
“爹,你怎么了?”
冯父看了一眼割稻的其中一人的背影:“我会蹲大牢,就是拜他所赐。当时我把他捅了好几个窟窿。”
顾秋实:“……”
冯父出事时,冯铁柱说是九岁,但他有父亲宠着,前面的九年过得很单纯,而出了杀人这种事,众人都三缄其口。
自从冯父被抓走,何翠云那段时间浑浑噩噩,还需要儿子照顾,这样的情形下,冯铁柱再想知道真相,也问不出口。
后来他问过,都被何翠云糊弄过去了,问得多了,她就说她也不知道。冯铁柱一想,父亲砍人的时候,他们母子都在村里,母亲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直到现在了,冯铁柱也没有见过那个真正被父亲伤害了的人长什么模样。
“爹,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冯父看了一眼儿子,忽然扬声喊:“蛮牛!”
弯腰割稻子的人中有一个起身扭头望来,看清楚父子俩后,他脸色都变了,半晌才挤出一抹笑容:“冯哥,早就听说你出来了,我还想来探望你呢,只是一直不得空。”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冯父招了招手。
蛮牛有些为难:“我拿了工钱的。”
他们是几人合伙干,完了从东家那里拿到工钱以后平分。蛮牛歇一会儿,其他人就得多干。
十年前的蛮牛二十三四,因为家境贫寒,本身又不务正业,没有人愿意帮他说亲。后来他又受了伤,养了足足大半年才好转。不过,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蛮牛自那之后好像转运了,伤还没好就认识了一个姑娘,两人很快谈婚论嫁。蛮牛伤一好,二人就成了亲,同年就生了个儿子。
“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要是不来……”冯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之意。
蛮牛脸色微变,硬着头皮上前:“冯哥。”
冯父上下打量他:“伤好了?”
蛮牛特别尴尬:“早好了。当年的事,是我嘴欠,但哥你也没放过我,我肚子上现在还有好几道大疤呢。”
说着,就撂开了肚子上的衣衫,露出了几个伤疤。十年过去,疤痕淡了不少。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当初是你拿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挑衅我爹是不是?”
蛮牛霍然抬头:“没有的事!”
否认得太快,更显得心虚了。
冯父呵呵,拍了拍蛮牛的肩:“你以身入局,连命都不要,是我蠢。”
父子俩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将当年的事情盖棺定论。
蛮牛满头大汗:“冯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我已成亲生子,你也好好的,那些事能不能别再提?”
冯父紧紧盯着他:“虽然我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我还是想问,是谁让你跑去挑衅我的?”
当年蛮牛说话很难听,口口声声说何翠云身上那些只有冯父才能看见的特征,一副两人不清不楚的意思,话里话外,对何翠云极尽贬低,事情过去了多年,冯父以为自己忘了,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羞辱之语还历历在目。
蛮牛说何翠云就是个破鞋,谁都可以摸上手,在娘家的时候就不检点,跟好几个男人一起搅和,后来还喝了落胎药,嫁到婆家了还主动到路上拦着他求欢……冯父当时喝了酒,性情冲动,听到隔壁桌的蛮牛说得这样难听,他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跳起来让蛮牛闭嘴,结果蛮牛反而还冲了上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冯父顺手就从蛮牛的腰间抓到了一把匕首,等他回过神来时,蛮牛已然倒在了地上。也有好多人冲过来将他摁住,当天就送到了城里的衙门之中。
冯父后来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但他让人打听了冯家的情形后,才发现这事情不对,他好像是被姓吴的与何翠云给算计了。
蛮牛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他紧紧咬着唇。
冯父冷笑一声:“我杀过人,再杀一次也不是难事。老子不对你动手,你家里……”
蛮牛吓一跳,忙道:“是吴志富。他让我这么干的。”
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只要说出了口,再说就很顺畅了。
“我也不想的。只是有一次刚好撞见吴志富和你媳妇……他们不放过我,逼着我去找你麻烦。如果我不照办,就会倒霉。”
想来,蛮牛应该是被吴志富给抓住了把柄。
当初蛮牛二十多岁还没成亲,除了家贫还因为他游手好闲,喜欢偷鸡摸狗。
冯父早就想找蛮牛问一问,今儿得知了真相,他这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你走吧。”
蛮牛是挑衅在先,但冯父也确确实实捅了人家几刀,哪怕如今再把这案子拿到公堂上,冯父也并不冤。
回去的路上,冯父挺沉默。
顾秋实扭头看他好几次:“爹,你在想什么?”
“下手轻了啊。”冯父后悔上一次教训姓吴的没有下重手。
他语气很轻,顾秋实没太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冯父决定要报复吴志富,但不想叫儿子卷进去。
*
吴志富天天都在往外跑。
不跑就要留在家里干活,不是说吴志富吃不了苦,而是吴家的地种着太苦了。
所有的地都零零碎碎,就没有整块的。还全部都在偏僻的山坡上,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等收了粮食,还要把粮食扛下山。
天气太热,上山要累死人,下山扛着粮食也不好走。
家里的气氛压抑,吴志富不爱在家里多待。他最近跑去赌了,手气不错,赢了不少。
于是,他每天往返于吴家村和镇上,有时候干脆夜里都不回去。
这日吴志富一大早又准备去镇上赌钱,走到树林里时,忽然一条麻袋从天而降。他刚要伸手去挡,手臂上先挨了一棒。他痛得尖叫,下一棒子已经紧随而至,这一次是朝着他的嘴敲了过来,当即就敲掉了他四颗门牙。
白白的牙齿落在地上,吴志富紧接着就尝到了满口的腥甜,他挣扎不开,逃也逃不掉,干脆双手抱头求饶:“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那人却像是听不见,棒子铺天盖地一般全部砸在吴志富身上。
吴志富没多久就痛晕了过去,那人却还不满意,一棒子狠狠敲在他的小腿上。
咔嚓一声,骨裂声起,紧接着又想起来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吴志富痛得浑身哆嗦,他已经没有了掀麻袋的力气,恍惚间以为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前半生种种一一从脑中划过,他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好日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但却功亏一篑。
又是一棒,这一回敲到了吴志富的头上。
吴志富脑子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到吴志富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床上。右边就是他屋子的窗口,只是这房子很老了,窗户开得小,哪怕这会儿天光不错,屋子里也还是黑漆漆的。
身上各处都有剧痛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的同时,也终于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怎地,他感觉特别恶心。甚至不顾身上疼痛,猛然起身,哇一声吐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整个身子阵阵抽搐,抽得他恨不能当场死过去。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进门来的人是何翠云,她倒是还想躺着,但被吴婆子扯着头发揪到了院子里。
装的就是装的,何翠云无意中暴露了利落的身形,当天被大骂一顿,然后就不许她躺着了。
“你怎么样?”
吴志富眼前眩晕,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周身痛得厉害。他想要问发生了什么,磕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何翠云飞快上前去帮他顺气:“你别急呀,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点温水来。”
吴志富这会儿连水都喝不下去,他胸口堵得慌:“罢关了没?”
何翠云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报官了没?
吴志富发觉自己吐字不清,想起来自己被敲掉了门牙的事,心中愈发悲愤。
“罢关!”
何翠云一脸无奈:“娘不让啊。”
“快点!”吴志富这会儿没有心思多说话,他满腔的戾气积压在胸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赶紧找个发泄处,让自己好受一点。
吴婆子从外面进来,最疼爱的小儿子变成了这样,她真的很难受。
“老三,你别乱动,小心又扯着伤,大夫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腿骨正好。”
吴志富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小腿骨确实已被打断,顿时满面焦急。
何翠云和他夫妻多年,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即道:“大夫让你好好养着,不要试图下地,可能会有点跛,但走慢一点。应该和正常人差不多。”
闻言,吴志富心中悲愤难言。
他要的不是和正常人差不多,而是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他心中恨极,说几个字像是淬了毒一般。
何翠云很不赞同他跑到镇上去赌钱,之前她躺在床上装病,男人都不爱来搭理她,她想劝也找不到机会。
这会儿是男人躺在床上想动动不了,她忍不住道:“是不是你这些日子在外头得罪的人?之前你赢了不少,说不定是有人输不起。”
吴志富:“……”还真有这个可能。
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牌桌上的输赢,向来都只在乎自己输了或是赢了,至于收了银子被谁赢走,输家向来都不太在意。
即便真的在意,真的不满,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呀。
就当时那个人打他的狠劲,像是恨不得将他敲死在当场。
那哪里是牌桌上结下的仇怨?
分明有生死大仇才对。
吴志富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把人往死里整。唯一下狠手对付过的人就是那个姓冯的。
总不可能是姓冯的对他下的手吧?
算算时间,姓冯的正值新婚燕尔,即便要找他麻烦,这时候也没心思才对。可除了姓冯的,吴志富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对付他。
吴志富脑子昏昏沉沉,压根没精力多想,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睡着了都还能感觉到浑身的疼痛,时不时就抽搐一下。
何翠云能够察觉得到吴志富的怀疑,等人睡着了她才出门。刚一步踏出门槛,就看到婆婆阴沉着脸站在院子里。
“娘。”
吴婆子瞪着她:“老三这伤,搞不好是姓冯的父子俩打的。我不管是谁动的手,你是他的女人,这时候就该想法子准备药钱!快去!”
何翠云在家里躺了好多天,她不太好意思出门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但在家里憋着心里也实在难受。得了婆婆的话,她干脆出了门。
她先是去了一趟何家,打算问娘家人借钱。
可惜何家夫妻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不打算接济,他们甚至还跳出来做了恶人,不让其他的几个儿女借银子给何翠云。
何翠云嫁人之后不怎么爱和娘家的兄弟姐妹们走动,往日都不亲近,这要银子了又跑上门,其实谁也不愿意借。有了长辈的话,他们拒绝起来更理直气壮。
跑了一趟下山村,什么都没拿到。甚至午饭都只是凑合……这也是老两口的意思,如果何翠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都不愿意让其进门。
至于专门做好饭好菜招待,用何母的话说,别把胃口给她养大了。有什么就吃什么,吃不下去,滚回婆家去吃。
下山这一路,何翠云是边走边哭。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洛水村的后山,从这里下去,就到了村尾。
何翠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迎风流泪……其实她是想将眼角的泪水吹干,但是眼泪却越流越多。直到半个时辰后,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这才往山下走。
因为又哭了半个时辰,她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哪怕要被人笑话,她也顾不得了。
冯家院子里,婆媳俩正坐在一起腌豆角。
李氏做腌菜的手艺很好,那些年她守寡在婆家之所以能得婆婆好脸色,就是她每年都会做几十坛腌菜来卖。
当然了,为人儿媳,还当不了家。李氏辛辛苦苦做的那些腌菜卖的银子,最后都到了公公婆婆手中,老人家一去,落到了小叔子手里。她是一分都没沾上,连见都没见着。
张玉宜是坐在旁边帮忙,她感觉住在这村里,整个人都惫懒了,不用为生计发愁,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一日三餐怎么吃。
门是开着的,察觉到门口有人,张玉宜扭头就看到了亲婆婆。她皱了皱眉,如今这个家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婆婆出现在此,其实大家都挺尴尬。
“娘,你怎么来了?”
何翠云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更不喜欢李氏,硬邦邦道:“这里是我儿子的家,我为何不能来?”
张玉宜还没说话,李氏已经接过话头:“铁柱不在,去地里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玉宜,给你娘倒茶。”
何翠云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氏一副主人家的态度,好像她是客人似的。
可明明她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李氏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
偏偏儿媳妇像是发现不了李氏的小心机,还真的跑到厨房里倒茶了。
“我不喝茶。”
李氏眉头一皱:“不是我说,你到别人家做客,好歹要懂得为客之道吧?我们可不欠你的,你甩个脸子给谁看?不高兴就出去,我家不欢迎你这种哭丧着脸上门的客人。”
“你说谁是客人?”何翠云霍然起身,她心中怒火冲天,很想与李氏打一架。
李氏还真的不怕她,如果她和冯父是做真夫妻。那肯定要为冯父考虑,为铁柱考虑。但她和冯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她嫁到这里,图的就是一个自在。否则,镇上又不是找不到人家,何必往乡下走?
“说你呢!哦,我忘了,之前我们俩成亲的时候你还卧病在床呢,可能不知道我嫁进门的事,现如今我才是铁柱的娘,是这院子的主人。”
何翠云气得胸口起伏:“你不要脸。”
“呵呵,我再不要脸,也没有嫁人了还不安分跑去和男人苟且。”李氏在贞洁一事上,说话特别硬气,“我守寡八年,婆婆对我称赞有加。也就是二老去了之后,小叔子故意败坏我的名声,镇上才有了我的风言风语。我做人做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何翠云最怕别人说她不检点,此时真的是气冒了烟。她想动手,但想也知道,身子虚弱的她肯定打不过常年干活的李氏。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何翠云气得蹲在了地上。
李氏冷哼一声:“你也就这点脑子了。真要是能干一点,聪明一点,也不会和那个姓吴的搅和在一起。我说你眼睛是不是瞎?放着好男人不要,非要去捡破烂。”
何翠云没想到她会说教自己,当场就气笑了:“你懂个屁!”
“我只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不起我反而还要我赚钱养活的男人根本就是废物,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也绝对不会跑去拼死拼活养男人!”李氏振振有词。
何翠云一愣,莫名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原先她与冯父在一起过日子,整日的烦恼就是不能和心上人双是双亲。除此之外,还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而和吴志富在一起,自从回了吴家,操不完的心,挨不完的骂,干不完的活
何翠云恍恍惚惚,李氏不想应付她,把人扶大到门外。
“我们俩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话不投机,几句话不对,大概还要打起来。但说到底我们之间没有恩怨,你想找谁就找谁去,不要赖在我面前。”
等到何翠云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了冯家大门之外,而大门已然紧闭。
何翠云没有地方去,她也不想回吴家,干脆就那么蹲在门口,今天非得问儿子要个说法不可。
顾秋实回来时,还隔着老远就看到何翠云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
何翠云是真的有急事找儿子,看到人回来了,立刻站起身:“铁柱,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顾秋实一边说话,一边进院子洗手。
其实何翠云很想告状,但告状不要紧,要紧的是先拿到银子。她都跑出来大半天了,如果最后什么都没能拿回去,婆婆绝对饶不了她。
“你吴叔病了。”
顾秋实满脸意外:“什么病?年纪轻轻的这个病,那个病,他身上也太多麻烦事了。”
何翠云咬牙:“有人打他,他没有看清楚动手的人是谁,身上伤得很重,都起不来身。大夫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以后再说走动的事。”
顾秋实皱了皱眉:“他最近天天往镇上跑,是不是得罪了人?”
“不是的。”何翠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儿子脸上的神情,她怀疑吴志富身上的伤是儿子打的。不过,观察这半天,没有看出丝毫端倪。如果真是儿子动的手,神情语气间多少会露出几分。
难道不是儿子打的?
“铁柱,你吴叔如今手头很紧,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借点银子。”
顾秋实摊手:“我不当家,没有银子借。”
何翠云就猜到会被拒绝:“铁柱,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如今人命关天。你不给银子,他可能会死。你年纪轻轻的背负着一条人命,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我又没有伤人,有什么不好过的?”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你快回去吧,与其在这儿磨蹭,不如赶紧回去找其他的亲戚借钱。”
何翠云看着面前一脸冷硬的儿子,心中越来越凉:“铁柱,你真的不救吗?”
“救不了。”顾秋实摆摆手。
何翠云愤怒不已:“冯铁柱,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救你吴叔,早晚会遭报应。”
“那咱们走着瞧呀,看看最后是谁不得好死。”顾秋实才不怕什么报应呢。
好话说尽,狠话也放了,儿子始终不改态度,何翠云满心无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拿不到银子,继续留在这儿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何翠云灰溜溜回了吴家。
吴婆子已经等着了,看到儿媳出现,立刻迎上前把人扯进院子:“如何?”
何翠云苦笑:“借不到。”
“要你何用?”吴婆子瞬间就翻了脸,“整天哭丧着一张脸,有点福气都被你给哭没了。还有,你到底有没有注意看冯家父子脸上的神情?他们可是凶手?”
“我看了,应该不是铁柱动的手。”何翠云并不愿意看到儿子和吴志富互相针对陷害。
吴婆子叹口气:“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到现在也没有报官。
恰在此时,屋中响起了吴志富的惨叫声。
而此时外面干活的父自己人也回来了,吴老头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五人身上都是泥。
“又在鬼叫什么?”吴老头地里忙活了大半天,饿的前胸贴后背,结果回家饭还没做,他能高兴才怪。
吴家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干脆一前一后出了门。眼不见心不烦嘛。
吴老头觉得,他需要和小儿子好好谈一谈:“老三,原先你还没有搬回来住的时候就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说了要买地基建房子。现在地基没有影儿,我也没看到你们夫妻俩有银子,你是打算从此后都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话吗?你脸皮厚,不怕别人笑话,但是你爹我这张老脸经不起。”
他伸手拍着脸颊,“我们夫妻养你一场,你能不能给我们争口气?”
吴志富傻了。
父亲还是第一回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回过神来,他试探着问:“爹,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说话牙齿漏风,会吐字不清,好在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旁人只要不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吴老头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件事,小儿子带着全家住在家里,不说帮着干活,一家子一个比一个懒,带得家里的两个儿子也有了意见。
原本吴老头就不想管儿孙,如今他实在是不想忍受小儿子一家了。
“你带着妻儿搬走。”
吴志富傻了:“你让我搬去哪儿?”
他如今就是个半残,还指着别人照顾呢。真要是带着妻儿单独过,谁能照顾他?
虽说如今也只是何翠云照顾他居多,但家里有父亲和兄弟,但凡挪不动,他们就进来搭把手了。如果他们一家五口单独住,到时他想洗漱,谁伺候得了?
吴老头要是真的在乎儿子,几个儿子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当即一挥手:“那是你的事。老子把你养大,就已经够意思了。”
第647章 犯人的儿子 十五
吴老头给了期限, 让夫妻俩三日之内搬走。
如果到了时间还不走,他会直接把一家人的行李扔出去。
说实话,何翠云母子三人没有住过这么破的院子, 也没有和那么多人同睡一床过,哪怕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一家子还是很不习惯。
他们也想过搬走,还跑去镇上问了那些院子的价钱。买是买不起的, 就是租……他们也拿不出租金来。
除非去借!
冯家父子不肯借,就去问吴志富那些酒肉朋友,借不到三五两, 一二两还是能借到的。
父子两人大吵一架。
吴志富身子虚弱, 吵不过父亲,险些被气得晕过去。
“以前你们总说三个儿子里最疼爱的就是我,疼个屁!我才回来住几天, 你们就容不下了,我在外头住那么多年, 即便是一碗水端平, 也该让他们两轮流出去住了。还有, 地里的收成原本有我一份,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分过,还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孝敬你们, 结果,全他娘的都喂狗肚子里去了,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只看老子在家里不爱干活, 没看老子以前迁就你们……”
吴志富越说越激动,但他的头受过伤, 气到极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翠云觉得他这番话有道理。
不说吴家地里每年的收成多寡,这算起来都有他们夫妻一份。但是这么多年,夫妻俩从来就没想过回来分粮食。
甚至逢年过节,回来探望长辈,还会买不少礼物。因为吴志富爱面子,每次买的东西都挺多,又因为回来不是走亲戚,算是回家,吴志富除了买肉和各种点心,还会买油盐酱醋,甚至家里的镰刀锄头箩筐,但凡吴家夫妻开了口,他都会买齐送来,还每次都选好的。
有时候吴家兄弟跑来上几趟,明明是让他们到街上去买东西,结果他们去镇上的时候绕路洛水村找了吴志富一起,后来是吴志富付了账。
这些小事,何翠云从来都不计较。而吴志富呢,他很享受这种被家人哄着的感觉,再说,于他而言都是些小钱,他那时候是真不在意。
但不管在不在意,这银子确确实实是他们夫妻为这个家的付出。
也因为此,即便何翠云住在这个院子里会被婆婆为难,几乎每天都会被指桑骂槐。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不配住在这里,如果要搬走,那也是她自己受不了这破烂的地方主动离开,而不是被人撵走。
吴父冷笑:“老子是你爹。老子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只能死,跟我讲道理。我呸!你没在家里干活,地里那点粮食能分几粒?你住在洛水村,我们有个头疼脑热从来都指望不上你,你娘三更半夜生病的,是老大深一脚浅一脚背到大夫家里,等你孝敬……你你早就变成一捧黄土了。老子不欠你的,滚!”
原本说是三日之后再搬,吵了一架,吴父改主意了,“老子对你宽容一些,你还觉得是我理所应当。走走走,今日就走。老大,把他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我扔出去。”
兄弟俩不敢不照办。
相比起搬来时,行李还是少了。何翠云因为手头不缺银子,那些年置办了许多被子。平均算下来,每人都有三床。在冯家的时候,她给这些被子都找了柜子来装,但吴家没有这么多的柜子,甚至吴中都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加上夫妻俩搬回来住这件事情,家里人都不太高兴。何翠云就做主给公公婆婆送了两床被子,两个哥哥那里也各送了一床。
七八斤的棉被,一床就是好大一堆,一下子少了四床,行李瞬间少了三成。
吴志富头痛欲裂,靠在棉被上奄奄一息。他腿还受了伤,别说搬行李了,他自己都需要找人来搬。
何翠云从搬行李开始就在哭,做梦也没想到吴家居然这么绝情。再也不喜欢儿子,吴志富总是他们亲生的呀,大夫都说了不能挪动,这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他们可倒好,说撵就撵,也不怕吴志富在路上被折腾死。
她一哭,跟着的几个孩子也哭。
双胞胎早已不读书了,因为识字,他们在村里的同龄人之中很有几分脸面。如今……两人都不好意思见人。
哭归哭,伤心归伤心,还是得赶紧找落脚地。
何翠云想过带着父子几人去冯家,但想也知道进不去,多半还会被村里人笑话一场,她又想将这几人挪去何家,但是何家住在半山腰上,且不说路不好走,折腾一通,搞不好也不能久住。
再说,住回何家,也还是要和那么多人挤。
无论怎么算,都是重新找个住处更加合适。
何翠云找了吴家村里的板车,请了个人帮忙,车上放着行李和吴志富,而她带着三个孩子走路,一行人往镇上而去。
看着板车离开,吴婆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真的很疼小儿子,刚才看到父子两人争吵,她还从中阻止,都不想让兄弟俩扔小儿子的行李,只是男人把她拖到一边,低声说了一件事。
“你那边到底靠不靠谱?”
吴老头也不太清楚:“哎呀!总要试一试嘛,如果事情顺利,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有了媳妇……”
原来是吴老头这天干活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婶子,那人先是说她有个远方侄女带着个十五岁的女儿守寡多年,转头又问起吴家老大的年纪,还问了问吴家大孙子的年纪。
又意有所指地表示,她给这侄女出的主意,母女俩嫁父子二人,如此,不用怕老无所依。
吴老头一开始只觉莫名其妙,两人也不熟啊,再说男女有别,凑在一起说话不太合适。但听话听音,后来他总算是听出了一些苗头。这人是打上了他儿子和孙子的主意了。
他瞬间高兴起来,时不时附和几句。
说着说着,转而又说起吴家太挤了,屋子小。着重强调了吴志富一家子又懒又馋,名声还不好,会影响家里的其他人。
所以,才有了吴老头回来就让儿子搬走的事。
吴婆子也希望给大儿子娶个媳妇进门,这么多年,儿子就和那些寡妇各种纠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给耽误了。
“万一不成,咱们再让老三回来。”
吴老头不太赞同,但也没拒绝。
*
镇上很好租房子,但价钱有高有低。
何翠云手头没有什么钱,只剩下几十个铜板。靠着这点钱想要安顿下来,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于是,她和吴志富商量着去找人借。
何家住在下山村,从镇上到村里走路都需要半日,这都午后了,他们得赶紧安顿下来,要不然,今晚上得睡大街上。
这时候跑到下山村去借钱已经迟了,何翠云在镇上不认识什么人。但吴志富不一样,他经常在镇上喝酒,有时候夜里也不回去。
吴志富出面借钱,如今他名声不好。好多人都被家里人勒令着不许与他来往。
跑了六户人家,总算是见到了四十个铜板。
这些铜板更像是施舍给他们一家,压根儿就没指望他们能还。
吴志富越想越气,一生气头就痛。
“往日跟我称兄道弟,原来都是假的……一个个的就想占我便宜,老子今儿才算是把这些人看清楚了。”
何翠云没有理会他的谩骂,拿着这些铜板做了一个很破烂的院子,里面只有两间房。
两间房都特别小,茅房还是在院子外面,打水的井更是在一条街之外。
院子又旧又破,用水还不方便。但何翠云只有那点铜板,换了旁的东家,院子租出来,还要问租客收押金。
这押金至少也是二钱银子起,他们一家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个破院子,是他们如今唯一能找到的落脚地。
租了院子,何翠云就去一条街外挑水回来打扫。
吴志富如今是彻底变成了废人,别说干活了,上茅房还要人伺候,他走不动,母子几人也扶不动他,只能找东西给他接着。
这事腌臜,姐弟三人长这么大就没干过这种事。双胞胎之一伺候父亲上大的时,还吐了出来。
何翠云夜里躺在床上,虽然睡着自家搬来的被子,但这屋子年久失修,一股子霉味,闻着就让人几欲作呕。
她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边上的吴俏丽抱住了母亲的胳膊:“娘,我好想回冯家呀。你当初为何会选爹呢?”
何翠云面色格外复杂。
当年她情窦初开,被吴志富哄得晕头转向。成亲之前就已经失身于他,那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没想过要嫁给吴志富以外的其他男人。
两人来往的事情被何家长辈知道,家里的双亲很不愿意,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又把她关在家里。
何翠云那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已经没了清白,如果不嫁给吴志富,肯定会被以后的夫君嫌弃。而她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实话。
就在这时间里,何家与冯家定了心事。
何翠云不敢说自己没了清白,只说自己不嫁。为此,还绝食抗议。
但是家里的长辈铁了心要让她嫁给冯家,得知她绝食,没有一个人心软。何母更是撂下了话:如果她真的宁死也不嫁,那还是死了干净。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何翠云只是想嫁给吴志富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死。眼看家里人不拿她的生死当一回事,她也只能认命。
那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新婚之夜被发现,她干脆死了算了。
而就在成亲的头一日,有许多人来给她添妆,就在这些人中,有人帮吴志富带了口信。让她安心嫁人。
何翠云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
这个“安心嫁人”,指的应该是冯家不会发现她没了清白。
果然,新婚当夜,新郎官喝得烂醉如泥,当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何翠云扯烂了自己的喜服,又在身上掐了一些痕迹,还在床上弄了血,果真糊弄了过去。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男人丝毫都没有怀疑她的清白。
没多久,何翠云有了身孕。
然后顺利生下来了孩子,在养孩子的那段时间,两人偶尔也会见面。吴志富很是不甘心,经常说要和她光明正大做夫妻。
这人不分好赖,那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好。何翠云在嫁给了冯父后,见识到了体贴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对吴志富已经存了疏离之意。
只是,两人在成亲之前就亲密过,这也算是何翠云落下的把柄。且吴志富此人胆大妄为,何翠云敢不理他,他就敢把两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
何翠云有夫有子,嫁人之后日子优渥,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现状,不愿意被众人唾骂。所以,所以咱每次与吴志富私会都胆战心惊,真怕被人发现,但她又不敢不去。
一晃就到了冯铁柱八岁那年,吴志富受够了偷偷摸摸,也是他发现何翠云身上料子越来越好,头上的首饰越来越多。
于是,才有了冯父被算计到坐大牢的事。
在冯父被算计之前,何翠云根本就不知情。只是看吴志富意气风发,一副一定能做夫妻的语气,当时她以为吴志富吹牛,没放在心上。直到传来冯父杀人后被送进大牢的消息,她才想明白吴志富那话中的意思。
何翠云一时间只感觉天都塌了,她还大着胆子去了城里一趟,试图花银子救人。但是冯父杀人时那么多的人证,而被他砍伤的人又实在凶险。
用大人的话说,无论是谁先挑衅,那人受伤是事实,只要砍伤了人,就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冯父再也没能回来。
何翠云哭了几天,但日子总得往下过。而这个时候,吴志富找上了门来,要和她做真夫妻,并且是入赘到冯家。
这种事情也有先例可循。
寡妇在男人走了之后,不愿意离开夫家,但一个女人养不起孩子,于是就找一个人进门帮家里干活,说是做夫妻,其实就是搭伙过日子。一般情况下,愿意入寡妇门子的都是活不下去了的光棍。
何翠云不太愿意,但冯父入狱是因为有人说她坏话,有人说她行为不检,到处勾引男人……如果这时候闹出吴志富和她早有苟且,说不定连她都要倒霉。
吴志富一力促成了此事。
然后就是这么多年。
这人呢,就怕对比。
吴志富与冯父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就拿生孩子这件事情来说,何翠云生孩子伤了身,冯父是不计钱财的帮她调理,完了还主动喝了避子汤,哪怕因为这个药冯父被人笑话是太监,他也不在乎。
而吴志富呢,让她生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让她生个儿子。结果一怀孕是双胎,大夫都说了很是凶险,很可能会一尸三命。当时何翠云很害怕,都打了退堂鼓,想要让大夫配落胎药。
但是吴志富不允许,说大夫是故意吓唬人,让她安心生!
这哪里安得下心?
好在后来有惊无险,带孩子的这些年,何翠云心里很清楚,多亏了大儿子在旁边帮忙。否则,她根本不可能熬得过来。
这些年日子还行,虽然经常腰疼,姐弟三人也不太省心,时常气得何翠云心肝痛,但到底没有为钱财发过愁。
直到冯父出来……何翠云是真的想过与冯父将银子算清楚,只要能分她一半,她就愿意带着吴志富离开,四十多两银子,修房子整修院子都够了,兴许还能买上两三亩地。足以让他们一家五口安顿下来。
她像这些打算一说,吴志富一口回绝。表示他不想离开冯家院子,而冯家的这些地,他也要接收。
他去街上买了些药粉给她,让她抹在最上面的那只碗上。
何翠云不愿意,但也只有照办……哪怕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心存侥幸。吴志富的话有几分道理,冯父不一定愿意分她一半银子。
如果不分,他们住哪儿?几个孩子怎么办?
但要是大着胆子拼一把,事情成了,他们一家人不用搬走,两个孩子可以继续读书,地也只属于他们……大不了,最后把地交到冯铁柱手中。
结果,事情很不顺,姓冯的没有喝那碗酒。而她的处境也越来越差,在村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被公公婆婆针对,如今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来租这个破院子住。
此时听了女儿的问话,何翠云只想说,当年她是年少无知被骗了。
关于这些往事,何翠云从来就没有跟别人提过,如今在女儿面前,她就更不想说了。
家和才能万事兴。如今吴志富躺在床上,要是让儿女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倒不是说她想要在儿女面前维护吴志富的面子和威严,而是说了也显得她自己蠢。
良久,何翠云才憋出一句:“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她受够了这种贫穷的日子,做梦都想要回到冯家。
如果……如果吴志富不在人世,他们夫妻可能会破镜重圆,到时,不光她能衣食无忧,女儿能得一份丰厚的嫁妆,双胎也能继续读书。
越是这么想,何翠云越是意动。
吴俏丽理解不了这种缘分,以前她不太在乎自己的亲爹是谁。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想事情都比较天真。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把事情往深处想。也就是搬出了冯家,吴俏丽被挤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天天都在啃那种剌嗓子的馍馍时,才总算明白了她和大哥之间的区别。
“娘,我要是去找大哥的话,他会不会收留我?等我走了,你就能陪着爹一起住。”
这院子只有两间房,如今只能分男女住,母女俩睡一个屋,父子三人睡那个大屋。
“不会!”何翠云这些日子跑去求儿子的次数不少,一次都没能得偿所愿。对着她这个亲娘,儿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着妹妹,肯定也不会接纳。
“你哥的心里只有他爹,但凡是让他爹不高兴的事,他都不会做。”
姐弟三人的存在,完全就是在提醒她对男人的不忠,提醒冯父就是个被人骗到团团转的傻子。
“你不要去自取其辱。还有,看好你两个弟弟,别让他们去洛水村。”
吴俏丽心中一片茫然。
她感觉大哥很疼自己,但凡她开口相求,大部分的时候大哥都会满足。就比如今年春,爹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地里学着插秧。
不指望她干多少,先去学着。
吴俏丽到了地里,鼓起勇气下了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有东西在钻脚后跟,她下意识抬起一看,手指那么长的一个蚂蟥正紧紧贴着她的肉。
当时她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也不肯再次下田,于是,跑去求助了留在家里做饭的大哥。
请人干活是要留帮忙的让吃饭的,并且饭菜还不能太差。
她是哭着说的,原本以为大哥只是安慰几句,没想到大哥当场就丢下了手里的活,跑去田里帮她插了几排秧苗,还帮她在父亲面前求情。
“万一大哥愿意帮忙呢?”
何翠云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你想多了。”
她确实有想对吴志富动手,但是只敢想一想,她从来就不敢杀人。
吴志富搬到这个院子里头,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每天都很不高兴,一想到外头欠着的债,一想到曾经的那些友人对他的态度,他的心里就特别烦躁。
何翠云手头没有银子,一日三餐吃得特别简单。在吴家的时候还有咸菜吃,如今搬到这里,咸菜都没有了。
她真的是做梦都想要重新嫁回冯家。
不管是嫁回冯家也好,嫁给旁人也罢,她如今是有夫之妇,就没有嫁人的资格。
*
最近秋收,村里的各家都很忙。冯家却一直过得比较悠闲。
李氏和冯父相处得越来越自然。
冯父深深觉得,李氏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人到中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好可怜。
冯父已经后悔当年喝避子汤,不是他还想生孩子,而是觉得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断掉自己生孩子的机会有些蠢。
于是,这一日冯父闲来无事,在镇上闲逛路过医馆时,跑进去让大夫把脉。
“当初我喝过绝子汤,这毒能不能解?”
大夫一脸惊奇:“你这都快四十了吧,还生呢?”
因为冯父当年提刀砍人轰动了整个镇上,镇上少有人不认识他。
冯父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我这把年纪,真把孩子生下来了,孩子也挺受罪。主要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又不能给孩子留多少家业。”
他是真的这么想,只不过,想起解毒的时间与娶妻凑在了一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想给现在的妻子生一个孩子。
反正大夫也是个外人,没必要多加解释。冯父说了一句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问:“有办法吗?”
大夫点头:“有点办法,只不过,你当初喝的那药很是霸道。不一定能保证你再生出孩子来。”
“只要能解毒就行。”冯父大松一口气。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何翠云正在大夫的后院……她是来给吴志富拿药的,手头的银子不多,大夫一般也不愿意赊欠,但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到底还是让药童带着她去后面写了一张借据。
她一手拿借据,一手提着两包药,刚刚走到门后面,就听到了冯父的话。
这一瞬间,何翠云心里真的特别难受。
男人当初为了她,主动喝了避子汤。如今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解这个毒,分明就是已经忘了她,转而将其他的女人捧在了手心。
边上药童还在嘱咐:“千万不能吃五倍子,那药和这里面的几味药相克,如果吃了会影响药效,还对身体有害。”
何翠云出了医馆,站在路旁发呆许久,然后把手里提着的药藏在了路旁一个巷子里,转而去另一个医馆买了五倍子。
回到院子里,何翠云熬药时,把五倍子也加了进去。
这世上许多药材都相克,大多数放在一起吃了也不会有事。何翠云怕药效不好,一锅药放了好几个五倍子进去。
吴志富脾气不好,最近也不爱喝药,外头天气太热,他在床上动弹不得,感觉浑身都臭了。
“打点水,帮我擦洗。”
何翠云熬好了药,就听到这话,当即应了一声,她把厨房里的锅洗干净,又添了水进去,这才端着药送到了吴志富面前。
她很心虚,又怕自己后悔,紧紧盯着那个碗。她甚至都想端着碗掉头就走。
心里正乱着呢,吴志富出声了:“你觉得我能好起来吗?”
何翠云回过神:“当然能。”
“你能有这份信心最好,翠云,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想着再找其他男人。”吴志富接过药碗,“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回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何翠云从来就没有与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听到男人这话,她突然就有些心虚。不敢再看那只碗,想着吴志富是不是看到了她下药。
吴志富这个懒人,好手好脚的时候都不愿意做事。如今头痛欲裂,腿也断了,他更是万事不想管。都不爱往窗户外看,自然不知道这药中被加了东西。
看见何翠云一如既往地乖顺,吴志富心下满意,吹了吹药碗里的汤汁,然后将药一饮而尽。
何翠云上前去接碗:“如果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提前跟我说。”
吴志富靠在床上,忽然察觉到肚子痛,他勉强坐起,忽然发现眼前直冒星星,胸口也痛,一张口,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恍恍惚惚间,他睁眼看到地上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这是中毒了呀。
何翠云居然在药里下毒!
“何翠云……”吴志富一字一句,“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何翠云后退好几步,靠在门板后,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血和状若癫狂的男人。
距离吴志富受伤还没多久,他满口牙掉了,整个人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头发枯黄,还乱糟糟的。
乍一看,跟那街上五六十岁的乞丐差不多。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翠云越想越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哪怕是她下的毒,也绝对不能承认。
吴志富呵呵:“你好得很!”
本是夸赞的话,却让何翠云浑身发起抖来。
“我没有下药,你不要乱说。”
吴志富原本还想说几句,一张口,竟然又吐了出来。他看着面前磨黑的血,白眼一翻,整个人趴倒在床上。
何翠云心中惊惧,她不通药理,也不知道这人吃了相克的药之后会这么严重,看着像是中毒。更不知大夫能不能解毒,如果事情闹大,都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她。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吴志富咽气之后尽快将人埋掉。
但这应该不可能,吴家不会善罢甘休。
下相克的药物时,何翠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但药已经下了,她也不怎么后悔。只希望事情能顺利一些。
“娘?”
身后传来吴俏丽的声音。
何翠云这会儿正心虚呢,听到有人喊自己,当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女儿,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你别过来,刚才你爹又发脾气了,就差砸碗了。”
吴俏丽很怕父亲,听到母亲这样说,一点都没有怀疑,她转身就去了院子角落。
何翠云回头去看床上的人,早已面若金纸,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
吴志富满眼的愤恨:“你……你……”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有黑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喉咙冒出来,让他说不出话,一个字都吐不出。
第648章 犯人的儿子 十六
何翠云关好房门, 坐在了吴志富旁边,用手捂着脸哭。
“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所有的坏事都是你做的,但是……铁柱怪的是我,我也想明白了,只要有你在, 他就不会帮我的忙。”
吴志富眼睛瞪圆,眼神恨极。
何翠云对上这样的眼神,心里真的特别害怕, 她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不要这样看我, 几个孩子是我生的,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如果我能回到冯家,或者是铁柱愿意照顾我的话, 我会想法子劝铁柱送双胞胎读书。你不要恨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是你害我, 你毁我一生, 是你对不起我。”
她越说越激动,捂着吴志富眼睛的手越来越重。
虽然没有捂着口鼻,但吴志富喉咙里都是血, 根本喘不过气来,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但整张脸还是渐渐被憋得青紫。
“不要怪我……呜呜呜……你不要怪我……如果不是你当年骗了我的感情, 骗了我的清白身子,我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也不会这样对你。吴志富,你毁了我,毁了铁柱的爹,是你该死!”
何翠云哭了许久,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已经无声无息,她吓一跳,又开始哭。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她才冷静了下来,确定院子里无人,她出门后去厨房烧了热水,足足用了三盆热水,才将吴志富浑身上下擦洗干净。
主要是他吐出来的那些黑血,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原本父子三人睡一个屋,母女两人睡一房,但吴志富已经出事,何翠云早早跟儿女约定好,今晚上她要陪着吴志富。
至于姐弟三人怎么住,男女有别,女儿都已九岁,这时已经不适合再同住一房。何翠云给了双胞胎一把铜板,让他们去街上找个客栈。
双胞胎住过一两次客栈,还觉得挺新奇,也没有多问,更没强求和父亲一起住,欢欢喜喜就走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何翠云尖叫一声引来了女儿。
双胞胎昨天晚上住在客栈,这会儿还没起,院子里只有吴俏丽。
吴俏丽奔进双亲住的屋子,看见母亲趴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而父亲……那脸色很不对劲。
九岁的吴俏丽没有看见过死人,她有些被吓着了。
“娘,爹怎么了?是不是要请大夫?”
何翠云点点头:“俏丽,快!你跑着去,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请大夫快点过来。”
吴志富头一日就死了,浑身都已僵硬。就是神仙,怕是也救不回来。
大夫一看他的脸色就摇头:“不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何翠云怕被人看出端倪,蹲坐在床前,从头到尾不肯抬头:“我早上睡醒,先去了茅房,还去厨房忙了半天,这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觉察到不对劲来喊人,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变了……”
大夫解开了吴志富身上的衣衫,又细细查看过一遍:“好像是中毒。”
何翠云大惊失色:“不会的!他和我们一起吃住,就是喝点药……对了,药渣还在。”
她手软脚软,跌跌撞撞出门跑到厨房里,端了早已准备好的药渣过来。
大夫细看了看,没发现端倪:“应该是吃了相克的药物,他都吃了些什么?”
何翠云掰着手指数了半天。
大夫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不是这些,他有没有去买东西吃?”
何翠云哭着摇头。
大夫叹气:“也可能是猝死,你节哀。”
至于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夫无意探查,如果有人觉得他的死有异,可以去报衙门。但是,凭着一句尸首就要查出这人是中了什么毒导致的死亡是很难的事,除非衙门的人出面查这一家子各自的行踪,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买不好的药材。
何翠云哇一声哭了出来。
双胞胎赶回,得知父亲不在,姐弟三人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守在母亲旁边不停地出声安慰。
吴家夫妻把儿子赶出门,是希望儿子带着妻儿在外头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把让逼死。
吴志富死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能瞒着吴家。
一家子才搬到镇上,没有几个熟人。但也还是有好心人跑了吴家村和下山村报信,甚至还有人从下山村回来时顺便去了洛水村冯家。
无论如何,吴志富到底是在冯家住了十年,做了冯铁柱十年继父。
只要没有反目成仇,冯铁柱都该出面吊唁一二。
顾秋实听说人没了,特别意外。
吴志富受的伤,不是他动的手,不过,他有发现吴志富受伤时冯父的行踪成迷。
那伤多半是冯父干的。
就吴志富干的那些缺德事,挨一顿打也活该。
同处一屋檐下十年,吴志富是害了冯父,但这件事只是传言,毕竟没有证据嘛。
冯父不想去送吴志富最后一程,但却想看他的笑话,于是,他也去了。
当下的人对于别人在自家办丧事有些忌讳,甚至那人死在自家的房子里,就已经影响了房子的租金。
原本那两个小破屋就没人租,如今更租不掉了。
值得一提的是,吴家老两口白发人寿黑发人,真的特别伤心。二老哭到肝肠寸断,期间还晕厥了一次。
他们把儿子撵出门是想让儿子好好过日子,如今人没了,两人心里的那些怨气瞬间烟消云散,还主动找了人想将儿子抬回家里办后事。
吴志富的灵堂是摆在吴家的。
镇上院子的东家都想要去吴家闹事,这人死在他的房子里了,影响了他的租金,吴家必须要给出赔偿。
吴婆子最疼小儿子,不想在小儿子的丧事上吵架,主动说了会给东家一个交代。但必须得在人下葬之后。
东家不满,但还是接受了。
跑到别人红白喜事上吵架,固然能要到满意的答复,但干这种事情缺德。
为了点小钱缺大德,不划算嘛。
顾秋实到吴家时,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灵堂摆了起来,双胞胎和两个堂哥跪在最前面,吴俏丽和堂姐妹跪在后面。
乍一看,这丧事办得似模似样。
何翠云形容枯槁,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特别憔悴,她就那么跪在堂前,仿佛魂已经飞了。
凡是知情人,都知道何翠云对吴志富的感情有多深……虽然这份感情很让人鄙夷,但吴志富这一死,她绝对会大受打击。
家中有丧,但凡是很亲近的亲戚上门,家中晚辈都要去门口跪迎。
冯铁柱是双胞胎的亲大哥,也算是一门正经亲戚,两人到了门口,双胞胎急急从屋中冲出,跪在了大门口。
冯父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不会迁怒旁人,得罪他的人是吴志富,这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应该是无辜的。因此,他没有针对兄弟俩,还伸手扶了一把。
因为父子俩的到来,院子里众人都议论纷纷。
吴婆子眼睛都哭肿了,也到了门口,和冯父寒暄了一句,目光落到顾秋实身上:“铁柱,你是大哥,该照顾小单和小双。以后他们可就指着你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顾秋实应承了下来。以后双胞胎但凡有事情求上门,他就必须得给个说法,多少都得帮上一帮。
冯铁柱对于底下的弟弟妹妹没什么感情,他那些年被这姐弟三人折腾得够呛。这么说吧,夫妻俩不爱管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把孩子交给他。
而孩子都活泼好动,年纪又小,难免就有磕磕碰碰,但凡孩子摔了或者是伤了,夫妻俩不说孩子不懂事,只找冯铁柱,骂他带孩子不尽心。
如果夫妻俩对冯铁柱耐心细心,冯铁柱对于带弟弟妹妹这件事也不会抵触。这人就怕对比,夫妻俩对姐弟三人捧在手心,对冯铁柱张口就骂,他心里能平衡才怪。
当然了,到底是同母所生,冯铁柱对于弟弟妹妹不怎么喜欢,甚至有点淡淡的讨厌。但如果姐弟三人遇上了活不下去的难处,他在有余力可以帮忙的时候,也不会置之不理。
但是,他愿意帮忙是一回事,被人逼着帮又是另一回事。
顾秋实看着吴婆子,半晌不说话,直把人看到心虚低头,这才出声:“我和吴志富之间有许多的恩怨,今日这么多人,你别逼我跟你掰扯。”
冯父也道:“上次我在河边遇上了蛮牛,你知道蛮牛吗?就是当初故意当着我的面说何翠云不检点,又刚好带了一把匕首被我看见,然后被我一怒之下抢了匕首捅伤,害我蹲了十年大牢的罪魁祸首……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吴志富的所作所为,旁人不知,吴婆子却是清楚的。
一开始吴志富和何翠云好上,两人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吴婆子还欢喜着大儿媳妇要进门,心里盘算着怎么压低聘礼,结果,一转头就听说何家那边根本就不答应这门婚事,甚至都不愿意让儿子进门,压根不给和吴家谈婚论嫁的机会。
吴婆子当场很生气,没几天就听说何翠云定亲了。
母亲看亲儿,那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她得知何翠云定亲后,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洛水村的冯家,得知冯家有村里最好的宅院,有三十多亩肥田,吴婆子险些没气死,然后又说姓冯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行,要不然怎么会跑去下水村讨媳妇?
她又打听,发现人家懂事知礼,还读过书。又重情重义,还特别孝顺。
看见冯父如此,吴婆子心里很慌。
在儿子与何翠云如果夫妻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儿子和儿媳理亏,如果事情闹大,当年的真相翻出来,那儿子就是死了也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跟你多说。”吴婆子转身就走,假装去厨房忙碌。
何翠云听到冯家人来了,眼神动了动。她缓缓起身,走到了顾秋实面前,哭着道:“铁柱,吴志富没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始嚎啕大哭。
顾秋实面色淡淡:“节哀!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当初你选了姓吴的,就注定你们俩不能白头到老,他不可能陪你到老。对了,上次见面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闻言,何翠云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用手捂着脸,她也不回答,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顾秋实伸手扶住她的肩:“你看着我。”
何翠云不肯。
顾秋实却不放过她,非要她抬起头来不可。和翠云拗不过,眼神闪躲地看着儿子,却只是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蒙住脸继续哭。
见状,顾秋实心知,吴志富之死,多半和何翠云有关系。
不过吴志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死的,顾秋实并不太在乎。
顾秋实没有去灵堂前行礼,吴家人不敢强迫,旁人看到冯父,也猜到了这里面的缘由。
吴志富与何翠云先认识,先定情,冯父还被害到蹲了十年大牢,冯铁柱还愿意出现在这里,那是他们父子厚道,如果非要让人行礼,吴家完全不占理嘛。
吴婆子一直提着一颗心,就怕冯家父子闹事,好在一切顺利。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冯家父子出现在这场丧事上,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又一次提醒了众人吴志富干的那些缺德事。
好多人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做了缺德事,早晚都会有报应。就比如吴志富,年纪轻轻人就没了,就是因为他提前享了不该他享的福。
*
吴老头发现,那个找他试图说亲的婶子不搭他的话了。
也就是说,老大的婚事不了了之。
老两口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是因为这门婚事,他们也不会把儿子赶出去,若是不把受了重伤的儿子撵走,儿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他们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那婶子也没有说要帮忙说亲啊,当时只是问了一下,又说这院子里太窄,还说吴志富带着妻儿住在家里太挤。人家并没有把话说透,就像是随口抱怨。这样的情形下,老两口想去找人算账都站不住脚。
再说了,儿子之死,确实有他们把人撵出去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至于吃了什么,何翠云只说不知道,无论老两口怎么问,她都死不承认。多问两句,她就开始哭,谁都拿她没办法。
吴志富已经去了,如今只剩下母子四人……既然婚事不成,吴婆子又怕小儿媳给儿子丢人,于是将母子四人留在了院子里。
至于镇上那个小院的东家,吴婆子出面给了二两银子,才算了结了此事。
也就是说,何翠云带着姐弟三人又住回了吴家院子。
之前他们夫妻手头紧张,却还是愿意搬到镇上去住,说到底就是何翠云在吴家住得太压抑了。
如今何翠云被婆婆强留在家里,明面上看是吴家老两口照顾他们母子四人,其实她心里很不愿意住在这儿。
住在吴家只是暂时的,头七过后,何翠云就坐不住了。公公婆婆口口声声说是她害死了吴志富,她又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多说多错嘛,万一说漏了嘴,那可不是玩笑。
何翠云做梦都想搬走,于是这一天她说要去找大儿子商量事,想去一趟洛水村。
吴婆子一听就不愿意。
“人家父子俩都不搭理你,你去了也是自讨苦吃。回头洛水村的人还会笑话你不要脸。”
何翠云低下头:“孩子他爹已经不在了,如今姐第三人只能指望我。我这个当娘的没什么本事,只能想法子将双胞胎送到学堂,以后能读成什么样,全看他们自己。但我一个女人,肯定供不起兄弟二人读书,只能去找铁柱。双胞胎是铁柱的亲弟弟……铁柱心软,现在他对我有怨,但我相信只要我多去几次,再可怜一点,他绝对会给好处。”
吴婆子并不是不让儿媳妇去找冯家人,而是怕儿媳妇借着去洛水村找人时私底下与其他的男人勾勾缠的。
她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又一想,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还不如把话摆到明面上。
“我儿子刚走,你还年轻,肯定要改嫁。我也没指望你帮我儿子守节,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三年之内,你不许和任何男人来往,否则,老娘饶不了你。”
这话其实很过分。
中年丧夫或者丧妻,确实该在对方离世之后守一段时间再提成亲之事。但大部分人都为对方守三个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好多男人甚至连三个月都等不到,就会接新人过门。
何翠云这人还没有死的时候就想过改嫁,一听要等三年,她脸色当场就变了。
“娘,三年以后我都四十了,还能嫁给谁去?”
吴婆子看到儿媳妇的神情, 又听了这话, 气得拍大腿:“好你个何氏,我儿子刚过头七,尸骨未寒,你就已经惦记着再嫁的事了,你的良心呢?”
她一生气,嗓门就特别大。
何翠云不想被人议论,厉声道:“娘!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并不是离不开男人才非要改嫁,说到底,我是为了找个人照顾我们母子四人呀。我性子软,立不起来,必须得有个人领着,我照顾不了姐弟三人。”
言下之意,她改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孩子。
但是对于吴婆子而言,姐弟三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大儿子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吴婆子不知道孩子的身世为何。哪怕村里所有人都说两个孩子是吴家血脉,但大儿子始终没有承认过,吴婆子并不敢笃定。
到了二儿子那儿,只得了三个丫头。
吴婆子能认定的孙子就只有双胞胎,如果小儿媳妇再嫁,带了双胞胎一起离开,到时双胎长大,孝敬的就是别的男人,说不定连姓都改了。到时,她生三个儿子,却落得个断子绝孙……她怕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我不拦着你改嫁,但必须得是一年之后,并且,你只能带走俏丽,不可以带走我两个孙子。”
何翠云心里烦躁无比,这家里她住着压抑,她都不想住,又怎么可能愿意留两个儿子在这里?
不过,没必要这时候与婆婆争执,看如今最要紧是找好下家,即便是出嫁的时候带不走两个儿子,出嫁之后再回来带也不迟嘛。
老两口年纪这么大了,以后肯定争不过她。
“行,不过我今天去冯家不是为了改嫁,而是为了让兄弟俩赶紧读上书。他们都八岁多了,再不能耽搁,你知不知道,那些家境好一些本身又聪明的孩子,十三岁就能考中进士了。”
而兄弟俩现在连四书五经都还没有读通,考童生都还早着。
吴婆子不觉得自己的双胞胎孙子能考中什么功名,不过,多读点书总有好处。她不再阻拦:“那你快去快回。我要不要给你留午饭?”
何翠云已经走了。
家中有丧,何翠云手臂上戴着一块青布,她一路不停,直奔洛水村。
*
顾秋实一家四口正在用午饭,听到敲门声,张玉宜刚好离门口最近,她转身就打开了门。
当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何翠云,院子里谁也没说话。
还是冯父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嫌?今儿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何翠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简直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还有汤。比吴家的伙食好了不止一点儿。
她有些恍惚,在冯父回来之前她过的就是这种日子,那时候真不觉得这饭菜难得。如今才发现,她以前是天天在福窝里。
冯父有些不满:“有事说事,说完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们一家人吃午饭。”
其实村里人挺淳朴,一般不会在别人家吃饭时上门……因为村里的人都挺客气,但凡家里在吃饭,一定会留客人一起吃。
懂事的人都不会在饭点的时候串门,何翠云这时候找来,确实不讨喜。但是,别人家面对着这饭点凑上来的客人,心里再不高兴,也会请人坐下一起吃。
冯父不打算给何翠云这个脸面。
何翠云苦笑:“铁柱,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如今地里的粮食都收得差不多,冯家外面一片光秃秃的,田里只剩下了已经脱了谷粒的稻草,随便都可以踩。
顾秋实我打算走太远,就蹲在了家门口的田坎上:“你说吧!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是想让我照顾两个弟弟,或者是给你一些方便,那趁早别开口,因为我做不到。”
何翠云看着面前的儿子,只觉得格外陌生:“铁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是你娘啊,姐弟三人是你的亲弟弟妹妹,你怎么能不管我们呢?”
“我拿什么管?”顾秋实摊手,“我要是有点本事,自己赚了银子,积攒了一份家业,那怎么照顾你们都行。甚至把你们接到家里来养着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我如今住的是父亲给的房子,吃的也是父亲给的粮食,手头没有一个子儿,我拿什么来照顾?拿我爹的银子来照顾你吗?就凭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即便我爹大方不计较,我也不好意思,难道你好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好意?”
何翠云面色复杂:“其实我有个法子,事成之后,以后我们母子能过上好日子,你也不用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顾秋实不信有这么好的法子,扭头等着她的下文。
“你爹和那个姓李的感情好不好?”何翠云试探着道:“都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你就不想让双亲和睦,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闻言,顾秋实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翠云这是又想做回冯家妇。
“李姨是个挺好的人,她如今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想回来,她又要怎么办?”
何翠云低下头:“她年轻,长得又好,肯定能够再嫁到良人。铁柱,我一个人养不活三个孩子,如果你不帮忙撮合,以后姐弟三人肯定会经常来麻烦你。你帮帮我吧,也是帮你的弟弟妹妹。”
“我帮不了你。”顾秋实面色淡淡,“你也不要为难我,如果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只好找你的麻烦。据我所知,吴志富是死于非命,大夫说他吃错了东西,但其实他是中了毒,是被人给害了。”
何翠云听到这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不要乱说话,吴志富是因为身上有伤,又吃了一些相克的食物,所以才会猝死。没有人害他,他活不到老,那是他自己的命。”
顾秋实呵呵:“你如果非要为难我,非要厚着脸皮回冯家,继续做冯家妇。那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公堂上跟大人解释。”
言下之意,他会去报官。
何翠云面色发白:“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吴志富?”
顾秋实随口道:“是不是的,请大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铁柱!”何翠云愤然,她还想伸手打儿子,手指都动了动,忽然又想起来儿子已经好久不肯听她的话,如果这一巴掌打下去,母子之间本就不深的感情又会削薄几分。
她将手握成了拳,压住了想要动手的想法,咬牙道:“你不要乱说话。有一个杀人犯的娘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成?”
“反正我都已经有了一个杀人犯爹,再添一个娘也没什么。”顾秋实冷笑一声,“反正我也不能科举,如今又已经成亲,无论你什么样的名声,都再也影响不了我。 ”
何翠云心中一片冰凉。
“所以,你只在乎你的名声,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
顾秋实不耐烦了:“孩子又不是我让你生的,你那孩子也不是帮我生的,怎么就非赖上我了?你养不起孩子,直接找姓吴的去呀。”
何翠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气到浑身都在哆嗦:“你让我们母子去死?”
“如果你不想活了,那谁拦得住?”顾秋实一脸平淡,“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你自己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吧,不要总想着指望我。至于我爹,实话跟你说,我爹很讨厌你,拿你当仇人,不可能会再接纳你进门。”
何翠云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顾秋实是个大夫,一个人是真病还是假病,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何翠云可能是装病多年,已经装习惯了,说晕就晕,跟真的一样。但其实她远远不到晕厥的地步。
“娘,这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怎么就非认定了这两个呢?真想改嫁,放出话去,多的是人愿意娶你。还有,你所谓的改嫁肯定是要带着儿女一起,但吴家那边绝对不会允许你把双胞胎一起带走,你只带一个女儿改嫁,很容易就能嫁出去了。没必要死抓着我爹不放。”
何翠云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秋实却没有伸手去扶,眼看地上的人跟没听见这话似的,他起身就走。
“你在这躺着吧,这会儿日头正高,多躺一会儿,兴许就去陪吴志富了。你们感情那么好,他不在了,你选择殉情,也在情理之中。”
何翠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儿子面对已经晕了的她没有丝毫担忧之情,甚至连扶都不扶……她又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份母子情的薄弱。
说薄弱那都是夸张,好像根本就没有感情。
这怎么可能呢?
“铁柱,你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要是管,早就管了。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问得出这种话?”
何翠云:“……”
第649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七
何翠云又一次从儿子这里得了准话, 心里真的特别失望。
她原本的打算是,这世上好多孩子都希望自己双亲和睦,父母健在。想来儿子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 只要有儿子在边上敲边鼓,不管冯父愿不愿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半都会与她和好。
结果, 儿子不愿意帮这个忙。
她感觉儿子和其他的孩子想法不同。
何翠云失望归失望,却也不敢强求。儿子是她最后的退路,如果真的和儿子闹翻了脸, 以后他们母子四人遇上了难处, 也不能再指望冯铁柱。
所以,何翠云很懂得见好就收,眼看儿子不肯松口, 便也放弃了。
“铁柱,我希望你在以后有余力的情况下, 看到你几个弟弟妹妹吃不上饭时能帮上一帮。”
这话并不过分, 顾秋实没有答应, 但也没反驳。
何翠云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吴家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但她和吴志富多年夫妻,两人还有那样的渊源,如今人刚死她就改嫁……旁人一定会戳她的脊梁骨,并且这即将接纳她的人家肯定也会对她有些想法, 还没有过门,就被婆家人认定她薄情寡义, 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何翠云沉下心来。
不管公公婆婆如何为难,她都咬牙忍了。
只等着三个月之后改嫁。
*
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说不清楚。
冯父一开始决定再娶,是为了让儿子放心。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找到一个知心的人过下半辈子。
找上李氏,也是觉得她人品不错。且两人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有个妻子让儿子放心,李氏则需要找个落脚地,不被娘家和前头的婆家欺负。
两人几乎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深。
李氏不愿意踏出那一步,她感觉自己如果对冯父动了心,那就是失约。她不愿意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还是冯父想得开,看见儿子开始做生意,且生意做得还不错。夫妻两人甚至搬到了镇上去住,虽然也邀请了他一起,但他还是喜欢住在自己的老宅。
这一日,冯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找到李氏把话说开了。李氏心中的顾虑被抚平,两人一起去了镇上。
顾秋实卖的是各种杂货,他去城里进货,什么合适就卖什么。
张玉宜帮着他,夫妻俩有时候忙得不可开交。
冯父夫妻二人到时,就看到铺子里热火朝天。两人也挤进去帮忙。
一直到天黑时,事情才忙完,送走了所有客人,顾秋实关上了门,看到冯父和李氏之间的气氛,他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有事。原本就打算带着一家人去酒楼吃饭的他,到了酒楼之后,还多点了几个菜。
冯父没有喝酒,说什么也不肯喝,吃完晚饭,说了一番他以后要和李氏好好过日子的话,然后夫妻俩就回了。
张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
“爹是不是说让我们以后别担心他?”
“有这个意思。”顾秋实笑着道:“老人家互相扶持,对咱们有好处。”
当日夜里,冯父和李氏做了真夫妻。
何翠云好不容易熬满了三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吴家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憋屈死,那吴婆子就像疯子似的,愣是将儿子的死怪到了她身上。完全不讲道理,平时拼了命的使唤她们母女,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之后,所有的地都全是荒草,还要将地里的麦草疙瘩全部挖出来。
母女俩扯了两个多月,手上起了血泡,又起了干茧,一双手粗糙了不少。饶是如此,她也愿意去地里消磨时间,不愿意在家听吴婆子指桑骂槐。
三个月一到,何翠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托媒人帮自己说亲,哪怕是带不走两个儿子她也认了。无论如何,先脱了这个泥坑再说。
何翠云这些年一直养在院子里,肌肤比其他妇人要白,哪怕是最近两个多月去地里干活晒黑了不少,她本身容貌不错……媒人还算给力,给她说了一个医馆里的坐堂大夫。
这大夫姓周,今年五十岁,家中有儿有女,孙子都有了。之所以想再娶,就是想找个人照顾自己。
周大夫的医术一般,只能治个头疼脑热,在这医馆中干活。一个月能拿到五钱银子。
一个月半两,抵得上两个壮劳力了。
也因为此,周大夫很有几分傲气,哪怕五十岁了,也不怕自己娶不到媳妇。
关于他的工钱,一家人已经商量好了,留一半放在家里,剩下的一半由他们夫妻自己使。
何翠云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也不是那么满意,只是这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两人定下了婚事,何翠云经常到医馆里帮忙。倒不是说医管会给她开工钱,而是她帮着周大夫干活,两人能早点下工,顺便也培养一下感情。
顾秋实最近住在镇上,十天半月会回村里一次。冯父偶尔也会来镇上帮忙,父子两人三天两头就能见到面。
这一日傍晚,张玉宜身子不太舒服,顾秋实看出来她是有了身孕,特意带着她去找周大夫把脉。
顾秋实自己能看出来,但是冯铁柱又没有学过医术,只能让大夫来说这话。
两人到了门口,刚好看到了冯父和李氏。
而何翠云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看见一家人过来,心情格外复杂。但她如今已经是周大夫的未婚妻,不能再表现出对冯家父子的亲热。否则,周大夫心里一定会有隔阂。
她希望自己下半辈子能过得好,至于这些面上的亲热……完全没必要。
“铁柱,这么晚了有事吗?”
顾秋实颔首:“我想请周大夫帮忙把脉。”
周大夫看到了何翠云对着一家子的态度,心情还挺美,听说张玉宜要把脉,立刻伸手一引。
“快点坐过来。”
喜脉很容易把出来,周大夫眯着眼,很快放下手。
“恭喜恭喜呀,等这个孩子生了,千万告诉我一声,咱们两家以后也算是亲戚了,该多走动才对。”
顾秋实小心翼翼扶起张玉宜,只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周大夫见状,心里一沉,他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在谈婚论嫁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天真的只看未来的妻子本身,之所以答应这门婚事,还看到了冯铁柱做生意的能力。
虽然不能读书科举,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敛财至少几百两。
在这区区一个小镇上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银子。如果要是去了城里,还不财源滚滚来?
当然了,小地方的人去府城心里都存着恐惧,都说人离乡贱,好多人只要在家乡日子过得下去,都绝对不会想着出远门。
周大夫并不是想从这个继子身上占到多少便宜,他只是希望自己娶的妻子那些所谓的亲戚不要来拖后腿。如果能有一门拿得出手的亲戚,那就更好了。
结果,冯铁柱居然和亲娘没什么感情。都不愿意和他这个继父多来往。
周大夫脸上的笑容收敛很多,转头又看向了冯父二人。
李氏三十出头,从来没有怀过孩子。甚至半年之前,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改嫁的事情。都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了,结果这短短时间之内,找到了一个贴心人不说,如今还好像有了身孕。
周大夫伸手把脉,面色格外复杂。
“这也是喜脉,恭喜恭喜。”
至于两家互相走动的话,他就没再提了。
冯父很高兴,他原本是不能生孩子了的。
“我当初喝了避子汤,这也能有孕吗?”
何翠云在边上从头看到尾,得知自己即将有孙子,她心里真的特别高兴。结果一转头,冯父又要做爹了。
这怎么能行呢?
如果生出来一个儿子,那家里的那些肥田岂不是要兄弟两人分?
原本一人可以有三十多亩,兄弟俩一分,就只剩下十多亩了,要是儿子多生几个孩子,那点收成都不一定够吃。
“那肯定不能啊,当初你配的那药,好多人在背地里笑话你成了公公。虽然不至于真变成公公,但确实是不能生了的。否则,那就是医馆卖假药。我们两人在生了铁柱之后,后来的八年都没有再生孩子,这证明那药还是有用。”
李氏从来都不爱搭理何翠云,但此时真的忍不住了,这有了孕的人本来就有些娇气,也容易多想,脾气还不好,她叉着腰质问:“你这话是何意?你想说我是偷人才有了孩子?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吗?”
这话真的说的很难听。
简直是哪里痛就往哪里戳。
何翠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只是实话实说。”
“关你屁事!”李氏说话很不客气,她其实心里也没底,这夫妻之间如果失了最基本的信任,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她扭头去看冯父:“你怎么说?”
“我当然相信你。”冯父握住她的手:“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咱们得好好养着,走,咱们去买好吃的。”
周大夫心情有点复杂,这时候他已经起了退婚的念头,眼看夫妻二人要走,他还是出声补充道:“你当初喝的那药不是假的,所以才能避子多年。但是,这也算是中毒的一种,我们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会慢慢自愈,当初的药效绝对消散了不少。”
冯父面色好看了许多,周大夫不偏不倚,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胡说八道。他认真道了谢,又多给了一把铜板,这才带李氏离开。
顾秋实也带着张玉宜出门。
今天是个好日子,需要去庆祝一下。如今顾秋实可不缺银子,于是一家人去了酒楼。
李氏感觉如今自己的日子过得特别奢侈,在家的时候经常白米细面,几乎每天都有荤腥,如今还三天两头就去酒楼吃饭。
“铁柱,不用这么破费。”
顾秋实笑了:“赚银子就是为了花!今天两件喜事凑在一起,就该庆祝!”
冯父挺高兴的,还让伙计上了酒。
父子两人要喝酒,婆媳两人不想在这里多待。于是回了顾秋实如今所住的院子。
大堂之中只剩下父子二人,过了饭点,好多客人都走了。冯父已经有些醉意,保证道:“我就生这一个孩子,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我有些话说了你别不高兴,这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那都是你的弟弟妹妹。所以在家里的房子和地,我要分一半给他。”
冯父说到这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男不吃分家饭。你如今这么有本事,肯定不会在乎那点小钱。你放心,无论我生多少孩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我最疼爱的长子。”
“该分就分,其实我可以不要。”顾秋实也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喝醉,这话也是真心实意。
冯父听了,一脸的不高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说了分你一半,那混账就别想多占。”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孩子还没有出生呢,就已经成了混账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就在你回来不久,吴志富找上门来,说他是我爹。是亲爹。”
冯父呵呵:“放屁,你是我儿子!老子总不可能糊涂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识。”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
冯父一脸不满:“难道你想做吴家的孩子?”
见儿子摇头,他终于满意,“这才对嘛。不管旁人怎么说,哪怕是何氏亲自来说,你也不要信。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儿子。”
言下之意,不管冯铁柱是不是他亲生,在他那儿都是亲生的。
何翠云在成亲之前就和吴志富勾搭上,冯铁柱的身世还真不好说。
冯父喝醉了,还是顾秋实把人给扛了回去。
*
何翠云被退亲了。
事实上,她在定亲之后,就已经和周大夫住到了一起。
两人都不是初婚,不讲究那些细节,只等找个好日子,把两家的人叫在一起吃顿饭,就算是礼成。
结果就这定日子的当口,周大夫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决定退亲。
何翠云接受不了。
吴婆子倒觉得没什么。她真的很希望何翠云为儿子守节。
这边何翠云不肯回婆家,非要在医馆之中纠缠。都已经影响了医馆的生意了,东家很不高兴。周大夫无奈,派人传了消息给吴婆子,让他们来接人。
老两口来得很快,直接将不乐意离开的何翠云绑了回去。
何翠云拼了命的挣扎,她不愿意离开周大夫。在镇上的日子,比她原先在冯家还要自在。
平时没有多少活要干,一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出去买,偶尔在家做,也会在外头买不少熟食。这日子就怕对比,何翠云在吴家吃了那么久的苦。跟着周大夫后才觉得是苦尽甘来。
如今好了,还没甘几天呢,又要回去受苦。
“你们放开我,放开!”
吴婆子年纪也大了,儿媳妇拼了命的挣扎,她抓着也很累,于是要了绳子,直接将儿媳妇捆成了粽子。
“你要是愿意好好走呢,我们就这么拉着你回去,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只好找板车像拉猪一样把你拖回家。”
吴老头也赞同这话:“你如果不怕丢脸,尽管大喊大叫就是。”
何翠云:“……”
如果她要是喊叫,引得旁人围观,外人一定会好奇她为何会被公公婆婆如此对待,细问之下,就会得知她揪着一个男人不放……这话也太难听了。
而就在这时,路旁还有了几个人,何翠云只能闭嘴。
最近地里的粮食都收回了家,好多人闲来无事,都跑去地里割草,动作快的已经开始翻地,准备明年的春耕。
越是往村子的方向,走路边的人越多,于是何翠云就这么闭着嘴回到了吴家。
看到吴家的院子,何翠云心里是一片绝望。
这么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全部挤在一起,真的跟腌咸菜差不多。院子里的味道也不好,那破房子……真的是村里最破的一家。
何翠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我想回娘家去一趟。”
老两口不愿意。
但是何翠云长了脚,夜里悄悄跑回了下山村。
以前何翠云走夜路还会害怕,如今也不怕了……她看到自家院子门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母看到女儿,只觉得头疼。
“我听说你如今跟了周大夫?”
何翠云听到母亲这问话,眼泪落得更凶。
“他只是想占我便宜,根本就没想娶我。”
何母眉头一皱:“我记得周大夫好像是个挺厚道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翠云啊,这门婚事真的不错,你要抓紧,双胞胎去读书是不太可能了,如果能跟着周大夫学几年,不说和周大夫一样给人治病,哪怕只是会抓药,一个月的工钱也足以养活他们了。”
“没有误会,我不知道那死老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开始还挺喜欢我,都已经准备找良辰吉日请人吃饭了,结果说翻脸就翻脸。”
何翠云说到这里,恨得咬牙切齿。
何母也不想你女儿争辩,她知道女儿这时候跑回来,多半没好事。
“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何翠云张口就道:“我想要让家里人出面替我讨个公道,让周大夫娶了我。”
哪怕是事情闹大了,她会丢脸,她还是想要拼一把。
不光是因为嫁给周大夫后能过好日子,还因为她不愿意再继续待在吴家。
何母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这也太丢人了,你不要脸,何家还要两面呢……家里这么多的孩子,就按你说的办,他们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走走走,我懒得跟你说。”
说到后来,已经在出声撵人了。
何翠云很不甘心,一着急,干脆跪在了地上。
何母完全不吃这一套,有时候她觉得可能自己的心真的很冷硬,比如当年女儿绝食也要嫁给姓吴的,她说什么也不答应。想死就去死,如果死不了,那就得嫁冯家。
当年女儿没能拗过她,如今也一样。哪怕是女儿贵死在这里,她也不会带着全家去丢人。
“赶紧走吧,家里还忙着呢。我没空管你这些闲事。”
何翠云眼看母亲真的要伸手推她出门,又急又气,大吼道:“你太偏心了,你根本就不疼我,我真是你亲生女儿吗?”
话音未落,门板已经甩上。
农家小院子,其实这门就是个摆设。真想进去,搭个梯子就翻进去了。
何翠云没有翻,她坐在地上良久,天边越来越亮,她起身回了吴家。
除了吴家,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如果她没有和周大夫定过亲,或许还会接受村里那些鳏夫或者是老光棍。在和周大夫过了几天好日子后,她是真的不愿意委屈自己。
吴婆子早上起来发觉儿媳妇跑了,她倒是想去找人,但又觉得去下山村这一路太累,于是就在院子里骂了半天。
正骂的起劲呢,儿媳妇就回来了。
看着儿媳妇蔫头耷脑地回来,她好奇问:“你这是去了哪?”
何翠云不说话。
儿媳妇不说,吴婆子也能猜得到:“你这是回娘家了吧?要我说,你本身就是个挺晦气的人,娘家不接纳你也正常!以后就留在这里老老实实为老三守节……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放你和周大夫过日子,我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以后不管你找谁说亲,我都一定会给你搅黄了去。你害了我儿子一生,这辈子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听到这样一番话,何翠云心里真的特别绝望,因为吴婆子本身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她都这么说了,以后多半也做得到。
也就是说,何翠云下半辈子都要留在吴家当牛做马。关键是吴家地多啊,还全都是爱长草的黄泥,一到春夏,那地里的草每天都会长出来许多,每天都会拔高一截,哪怕是天天在地里忙活,也根本拔不完啊拔不完。
“我不!”
她刚吐出两个字,吴婆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何翠云瞬间崩溃。
“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都不想活了……呜呜呜……”
吴婆子呵呵:“你好好过日子,我自然就不打你。”
何翠云彻底憋不住了,大吼道:“你们家穷得老鼠都不来光顾,还想让我留在这里当牛做马,做梦!”
“你不留也得留,你要是敢嫁,回头我就去你婆家门口闹!”吴婆子张牙舞爪,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我不相信哪家会喜欢找事的儿媳妇。”
何翠云心中一片绝望。
第650章 犯人的儿子 十八
吴家人又穷又懒。
但凡到这吴家村人一打听, 都知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如果吴婆子铁了心要为难何翠云以后的婆家,还真的没人敢娶她。
嫁不出去,下半辈子都要烂在吴家了。
何翠云越想越绝望,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归根结底,会阻拦她的只有老两口。至于吴志富两个哥哥,大多数时候都当她不存在。即便是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两人也不爱跟她说话。
退一步讲, 她带着姐弟三人离开,不留在家里分着点儿田地,对那兄弟俩是有好处的, 除非两人疯了, 否则都不会阻止她再嫁。
有些事情第一回做的时候可能会心虚害怕,等有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时, 就没那么怕了。
两日后,吴老头起夜,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当即狠狠摔了一跤, 头上受了伤,腰也摔断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以后都再也起不来身。
这人年纪大了, 就怕生病受伤。
只要一生病或者一受伤,精神萎靡下来,人很快就不行了。
吴老头受伤,只能吴婆子一个人伺候。
腰上受伤, 只能在床上拉,并且还控制不住, 等他有感觉的时候,早已拉了满床。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一点都不假,不说兄弟俩人嫌弃,就是和吴老头同床共枕了一辈子的吴婆子,吭哧吭哧忙活了几天之后,都开始嫌弃老头了。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吴老头就没了。
吴家又办丧事,吴婆子精神很差,甚至都没能送吴老头上山,她躺在家里卧床休养。
那天后,吴婆子一日日虚弱下去,旁的人都没有发现不对,以为她是丧夫过后打不起精神……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感情很好的夫妻,在对方离世之后,另一个也紧随而去。
吴家兄弟都想着再孝敬亲娘一回,大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其实,吴婆子身子会越来越虚弱,是因为何翠云悄悄往里下了一些药。
她每天只下一点点药,即便是大夫,都不一定发现得了,吴家一群普通人,更看不出里面的端倪。
直到半年后,吴婆子没了,也无人发现她是被人所害。
或许,姜氏有察觉到妯娌的动作,只是她同样被婆婆磋磨得喘不过气,更气人的是,她几个女儿平时在吴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也就算了。吴婆子居然还盘算着卖了兄妹三人给双胞胎读书 ,这怎么能行?
婆婆再不喜欢孙女,姐妹三人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吴家穷困,以后姐妹三人可能选不到什么好人家,但也不能被卖了呀。
关于生双胞胎读书的事,何翠云自然也愿意,但是,她不愿意与姜氏结仇,而且,她原先送过大儿子读书,知道这读书人必须要把名声维护好,如果让人知道双胞胎读书的银子是卖了堂姐妹得来的,那双胞胎哪怕满腹经纶,也得不到什么好前程,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当然了,凡事没有绝对,双胞胎运气好点,可能拿了堂姐妹卖身的银子读书也不会被人发现。但是,何翠云心里太恨吴婆子了,有这老婆子在一天,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她宁愿搭上儿女的前程,也要先把这老婆子送走。
何翠云以为,只要妯娌不告发,她就不会有事,这穷山僻壤,死了一个该寿终正寝的老人而已,应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确实没人怀疑,丧事一切顺利,吴婆子和吴老头站在了一起。
父母在不分家。
但是兄弟姐妹在各自成亲之后,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个屋檐下住的人多了,自然就会生出不少矛盾。
兄弟俩早就想分家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父母离世,那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等。
不过,吴家的情形又有不同。
何翠云为了不被兄弟两人为难,直说她会带着姐弟三人改嫁,只是老人刚走,这时候就嫁人不合适。
她打算等到老人烧完七七就去相看,然后会尽快成亲。
“三个月之内,我会离开这里。”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确实想现在就分个彻底,但是,三弟留了双胞胎,等于也要占一房。
如果现在分家,那就是分成三份,兄弟三人各取一份。
但如果等三个月后,母子四人离开了吴家,那就只需要对半分。
倒也不是兄弟俩绝情,不疼爱老三留下来的双胞胎,而且家里实在太穷,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养不活了,实在顾不上侄子。
即便是兄弟两人平分,只靠着种地也养不活一家子,还得出去找活干呢。
守孝的三个月里,何翠云并没有闲着,三天两头往外跑,还经常跑回何家去。也去找了附近几个有名的媒人。
谁都知道她想改嫁。
何翠云一开始还想遮遮掩掩,但是媒人的话多快呀,不过两三天消息就传开了。她得知后有些紧张,但很快便释然。
反正吴家老两口已经不在,吴志富也死了,没有人会拦着她改嫁。
至于外人会不会说她坏话……如今她且顾不上,如果能再找一个周大夫那样的男人,哪怕被人议论,她也认了。
*
顾秋实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时常去府城,他每次离开镇上,就不放心张玉宜一个人住,要么李氏到镇上陪着,要么把张玉宜送回村里。
做生意之余,顾秋实并没有闲着,特意跑了京城一趟。
一是为了做生意,二来,张玉宜顶替了原本该被发配的姑娘,虽然她也是受害者,但也有被问罪的可能。
想要好好过日子,必须把这件事情彻底掀翻。
张玉宜顶替了的那个姑娘是周紫玉,如今是御史府的远房表姑娘,最近正在谈婚论嫁,打算嫁给御史府的三公子。
御史夫人和周夫人两人的母亲是亲生的姐妹,两人是表姐妹。周紫玉长相不错,文采斐然,在侯府没出事前,她是京城里有名的才貌双绝的女子。
也正因为此,侯府才会拼尽全力将她留在京城……这也是给侯府留的一线生机。如果周紫玉嫁得良人,兴许有余力将其他的女眷全部捞出来。
顾秋实颇费了一番功夫,发现那位御史府的三公子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妹,人家另有心上人。
于是,顾秋实装作行商,与三公子交好,他想要讨好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前后不过半个月,三公子就与他推心置腹。
顾秋实还在寻找机会,却没想到周紫玉主动找上了门来。
“你是扬州府来的商人?”
周紫玉一身紫色衣裙。
当下的料子,越难染的颜色就卖的越贵,紫色更是其中最贵的料子之一。
此时的周紫玉满身华贵,气质斐然,还是一副侯府嫡女的做派。她看着顾秋实的眼神漫不经心,压根就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顾秋实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他可不是府城的人,而是府城辖下小镇上村子里的农户。
周紫玉想要打听他的来历不容易,即便是现在派人去扬州府,等打听到消息传回来,最快也要一个月。
“是。”
今日周紫玉就是来打听家人下落的,她只知道一家人到了扬州府,但到底流落到了什么样的人家,她并不太清楚。
周紫玉有些急切:“你知不知道几个月以前京城犯官家眷到扬州府的事?”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周姑娘,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问话你答就是了。”周紫玉一脸不满,“犯官家眷流落到扬州府应该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你肯定有听说过。我也不瞒你,那些家眷之中有两个是我的小姐妹,我想搭救她们!所以今日找上你,就是想问一问,你知不知道那些家眷都流落到了哪些人家?你只要说个大概就行。”
“不知道。”顾秋实低下头,“我家住小镇,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周紫玉一脸不信:“这么大的事,你一个生意人竟然没听说?你赚得到银子吗?”
生意人想要赚钱,消息必须要灵通。
她问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此次来京城是机缘巧合,手头没有多少银子,只是想来见见世面而已。姑娘别生气。”顾秋实想了想,“我在镇上好像见到过一位叫做周珍珠的丫鬟,当时她的满身气度和你很像。”
“珍珠?”周紫玉情绪激动起来,“她如今人在哪儿?”
顾秋实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那位老爷是到镇上去游玩的,当天到了镇上,当日就离开了。至于去了哪儿……我和那位老爷也不熟,那位珍珠姑娘脾气很不好,当时还骂了我一顿,闹得很不愉快。这样的情形下,她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去处?”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消息,结果线索又断了,周紫玉有些不甘心,不高兴地道:“既然你也说了那位姑娘气度不凡,为何不多打听一下?你这个年纪,就没有对她动心?”
顾秋实:“……”
京城出身的大家闺秀,一站一卧确实和普通人家的姑娘大不相同。但在顾秋实眼中,周珍珠跋扈不懂事,很容易闯祸,就这种祸头子,谁敢靠近?又不是嫌命长?
“我那时候已经娶妻了,如今我妻子身怀有孕,再过两三个月就会临盆。”
他会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把此事彻底解决后赶回去。
于周紫玉而言,这是一家人分离几个月之后第一回得知妹妹的消息,可惜不清不楚,想要找到人可能还是得跑一趟扬州府,偏偏周紫玉不敢去,如果她去了,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她再卖身为奴,兴许也不能抵消身上的罪名。
不能去!
还是得慢慢打听。
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周紫玉是真的没把面前这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人看在眼里,再长得俊俏,胆子再大,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商人而已。
“你帮我做事,回头我不会亏待你。”
顾秋实颔首:“您说。”
“帮我打听一下侯府家眷,等你走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些银票,你打听到了人就把银票交到她们手中,再出面将她们买下好生安顿,事情办好了,我会给你一笔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周紫玉的语气里满是蛊惑之意。
顾秋实装作一副不情不愿但又被逼着不得不干的模样,道:“我十日之后启程回去。”
“明日你在这里等我,我让人将东西送来。丑话说在前头,拿了我的银子就得替我办事,要是让我知道你抓了银票不好好干活,回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你翻找出来。”周紫玉语气凶狠。
顾秋实点点头。
周紫玉终于满意。
扬州府的犯官家眷大概只要二三十两,但是周紫玉害怕银子不够,再让一家人受了罪。于是,送了五千两银票来。
顾秋实拿着银票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尹,取了鸣冤鼓就开始敲。
等闲人可不敢敲这个鼓。
鼓声一响,立刻惊动了里面的官员。
好几个衙差扑了出来,押着顾秋实入了大堂。
案首之上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人。
顾秋实决定来告状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这位老大人与南侯府有些恩怨,如果知道了周紫玉找人冒名顶替,多半会彻查。
他跪在堂上,从他在扬州府衙门外第一回遇上张玉宜开始说起。前后说了半个时辰,才将事情交代清楚。
然后,顾秋实送出了那张五千两的银票。
“御史府的表姑娘如此大手笔,我有理由怀疑她就是让我妻子顶替身份的侯府嫡长女,请大人明察,还我妻子一个公道。”
还公道是假,给张玉宜正名是真。
要不然,张玉宜身上顶着侯府嫡女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威胁。
如今反客为主,主动来告,只要张玉宜能够脱身,那她下半辈子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姚大人眉头紧皱:“事关重大,本官不能仅凭你一面之词,还得派人细查。来人,去请御史府的这位周姑娘。”
这御史府当真胆大,好歹给周紫玉改个姓嘛,也不知道名字改了没有。
*
周紫玉打听到了家人的消息,越想越美,心情很不错的跑到池子里喂鱼。
她坐在水榭之上,裙摆飘飘,犹如天宫仙女。
另一边的亭子里坐着兄弟几人,三公子看了那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这一番动作被,二公子看着眼里,顿时被取笑了一番。
“三弟,你之前还不愿意呢,如今还不是看呆了。”
如果三公子真的对自己的未婚妻有意,盼着赶紧成亲,被兄长一打趣,肯定要不好意思。但这会儿他心里只有厌烦。
“二哥,不要开玩笑。”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有管事急匆匆赶来。
管事原本直奔周紫玉,跑到一半 看到这边有几位公子,脚下一转,就溜了过来。
“给几位公子请安。”
三公子看着管事额头上的汗,皱眉问:“看你急成这样,出什么大事了?”
管事一五一十答:“这会儿大人不在,燕捕头带着一群衙门等在门口,说是要请表姑娘去衙门问话。”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
旁人不知道周紫玉的身份,他们自家人却是清楚的。说实话,犯官之女,那绝对是谁沾谁倒霉。
其实他们一家人都不愿意收留周紫玉,只是御史夫人非要把人留下,再加上周紫玉保证她以后绝对不会出门。
如此一来,最大限度的杜绝了被人发现真相的可能。
反正家里两个人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胡御史最后还是妥协了。
兄弟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胡公子今年也才二十有三。如今还没入仕,平时的一言一行都听父亲的吩咐。双亲都商量好了要把人留下,即便他觉得有些不妥,也不好再多说。
“该不会是有人看到了她,跑去衙门揭破他身份了吧?不然,衙门也不会跑来请一个孤女问话。”
周紫玉对外是父母双亡后被大伯欺压得活不下去的孤女,这才被御史府收留。
那边喂鱼的周紫玉已经发觉了事情不太对劲,再看几个表哥和管事一起过来,她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还将手里的鱼食放下,冲着几人福身。
胡大公子的面色格外复杂。
“表妹,衙门请你去问话。我记得你昨天出门了是不是?你去见的谁?”
周紫玉想要寻找家人,不敢让御史府知道。她是偷偷跑出去的。
“没见谁呀。”
话是这么说,周紫玉心里特别慌。原先南侯府还在时,周紫玉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很多人都认识她。有可能是昨天出门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
想到这里,周紫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世上万万人,人有相似很正常。
“你还撒谎。如果不是出去见人,你也不会跑这一趟。”三公子很讨厌这个未婚妻,这会儿虽然欢喜能摆脱了她,但又害怕自家被她牵连。
周紫玉低下头:“我先去衙门吧,不能让大人们久等了。”
其实她是为了避开兄弟三人的质问。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这几个表哥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所以周紫玉在府里的日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原先的侯府,但也比下有余,已经比这城里好多大家闺秀都过得自在。
出了这种事,胡家几兄弟也坐不住呀,跟着一起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之外,周紫玉心里很慌,紧紧握着身边丫鬟的手,如果不是半个身子都靠在丫鬟身上,她真的会软到在地。
大家闺秀一般都养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夸张,而是却有其事。
周紫玉才名在外,有不少人认识她,但这不包括那些长辈。
“民女见过大人。”
早在去请周紫玉时,姚大人就已经吩咐人去请原先那些认识侯府嫡女的人,这其中包括两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年轻女子,她们原先是侯府嫡女的手帕交。
除此之外,姚大人还怕这两人太年轻,证词难以让人信服。于是又让人去请了威武将军府的老夫人,还有原先见过周紫玉的瑞王妃。
随着周紫玉跪在地上,边上坐着的几人目光灼灼盯着她。
周紫玉没有来过公堂,到了这地方后,并不敢多看,埋头就跪,跪下后才发现边上有不少异样的目光,她眼角余光一瞥,顿时吓了一跳,这一排全都是熟人。就连那边上站着的几个丫鬟,也并不陌生。
其实一开始周紫玉是被送到京城之外的其他府城,只是……世人捧高踩低是常事,周紫玉去了双亲安排的那户人家受了不少白眼,平时的衣食住行也没有人打理,她受不了了,写了一封信跟姨母哭诉,这才得以被接回京城。
此时看到这些熟人,周紫玉突然就后悔回京了。
如果没有回来,这些人也不会坐在这里指认她。
此时周紫玉心里特别慌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来之前她还想有人有相似糊弄过去,如今看来,几乎不可能。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认错了吧?
她们又不瞎。
顾秋实再次上前,强调了侯府为了送嫡女免受被发卖,强买了普通人家的女儿来顶替。
周紫玉心中愤然,根本就没有强买,分明是两厢情愿。一个得钱,一个得人。
这张家可真不讲究,胆子也忒大,明明只是普通百姓,居然还敢告上公堂来。周紫玉想到这些,心慌之余,又特别愤怒。
也就是面前没有张家人,否则,她非扑上去把人教训一顿不可。
“有人说你是南侯府的嫡长女周紫玉,本官是按律办事,现在请你抬起头来,看看你右手边坐着的这几位。”
容貌可能会相似,但每个人的气质都很独特。尤其周紫玉是出了名的才女,她身上的那种雅致,旁人想学都学不会。
“大人,这确实是南侯府的嫡长女周氏紫玉。不会错的,往日我每年都会与她见上好几次。”
有了一个牵头,剩下的几人纷纷表态。
周紫玉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大人还派人去请了张家的人过来。
顾秋实也是第一回看到了自己这辈子名义上的岳父和岳母,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穿金戴银,两人都挺胖,身形还壮。
到了公堂上,两人直接跪下,他们在来之前想问那些衙差打听一下消息,但哪怕递了银子,几人也没有露丝毫口风。
说来好笑,他们将女儿卖给了侯府,顶替了侯府的嫡长女去受罪,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侯府嫡长女的模样。因此,哪怕跪在了周紫玉旁边,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请到这里来,压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51章 犯人的儿子(完)
直到边上师爷阐述了前因后果, 张家夫妻俩才知道害怕。
不过,他们敢拿这个银子,敢与已经败落了的南侯府做生意, 其实早就想好了脱身之法。
当下二人连连喊冤,口称自己不知。
“当初只说有贵人看上了小女,有中人上门胁迫,我们夫妻很舍不得, 却也不得不从,只好拿了银子忍痛将女儿送走。自从女儿离开,我们夫妻也私底下打听过, 就想找机会把人接回来, 实在接不回,有家人在旁边,大家也能互相照应着。”
张父张口就来, 满脸的憋屈,“但是我们的女儿就跟消失了一样, 我们夫妻都以为她人已经不在世上。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顶替了罪臣之女去受罪了……请大人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说着就往下磕头, 张母也跟着磕,一边磕还一边哭。
但这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凭着夫妻俩张嘴乱说就行。大人又找来了当初的中人。
中人当初收了两边的银子, 答应了要保密。但等真正站到公堂上,哪里还保得住?
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了,真怕被用刑,张口就说了当初的实情。
一开始是南侯府请人找她帮忙选一个合适的姑娘, 恰逢那时候张家夫妻要卖女儿,中人不过是从中牵线搭桥。
大人仔细查看了一遍几人的口供, 沉声问:“那张家人是否知道女儿的去处?”
张家夫妻当然希望中人否认。
但是中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他们二人冒险?
大事都说了,也不差这点小事。
“知道的知道的。当时张家人分别时,夫妻俩还把女儿臭骂一顿,他们卖女儿主要是为了给儿子置办铺子……原本有更好的去处,因为侯夫给的银子多,他们主动选了侯府,还给了我不少银子,让我尽力促成此事。”
张家夫妻面色灰败。
而中人也深深趴伏在地,只希望大人看着他老实招认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件事情可不小,原本只是买人卖人,从衙门那里得了正经文书,干这个营生是缺德了一点,但绝对不会触犯律法,因为这是衙门允许的。
都说马无夜草不肥……干这个营生有太多的诱惑。中人就是没扛住的其中之一。
大人最后下令,将周紫玉发配往扬州府……因为逃脱责罚,需要罪加一等,南侯府的所有女眷全部发配往边城修建城墙。
至于张氏玉宜,恢复其本身的良籍,因为张玉宜已经入了扬州府户籍,大人还专门出了一份文书,盖上了衙门的公印,交由顾秋实带到扬州府改变户籍来处。
即便不改,张玉宜也同样是良籍,但她是罪臣之女所改,如今不一样,有了这份文书,衙门那边就可改为她是由京城人士嫁入了扬州府。
说起来就是小小一张文书的事,想要办成却特别繁琐。顾秋实为此跑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还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不提路上遇到的危险,只这其中为了搭上御史府三公子说花费的人力和物力就不是一点。
中人和张家夫妻都被下了大狱,原本他们一个买人,一个卖人,卖的还是自家闺女,并没有多大的错处。但是,这搅和进了罪臣家中,那就不是小事,而是会被严加处置,这几个人,有生之年都别想出大牢了。
事情告一段落,顾秋实准备买点货物就回乡,临走前,他还去了大牢里探望张家夫妻。
京城的大牢中,只要定了罪的犯人,都可以去探望。
这也算是衙门的一份收入,每进去一个人,都得交一份银子。如果有兴趣的话,里面犯人中没有亲戚,只是想进去走走,也是可以的。
而进大牢的人中,拿东西要另外加钱。顾秋实什么都没有拿,直接问明了张家夫妻所在的位置后就走了过去。
张家夫妻的儿子不太成器,年纪又小,都想不起来要探望爹娘,自然也不可能送东西进来。两人穿着一身囚服窝在角落,看着挺凄惨。
顾秋实敲了敲柱子,两人看了过来。
张家夫妻一开始不知道是谁牵出了这桩事,后来看见顾秋实拿了大人给张玉宜证明身份的文书,才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婿。
女婿害了他们的一辈子,两人看到顾秋实能高兴才怪。原本蔫蔫的张母瞬间变得张牙舞爪,扑到栏杆旁要抓人。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来呢,就是想跟二老说一说玉宜的现状。我出生小地方,家里是种地的,只有三四十亩肥田,家中不富裕,但绝对能让玉宜衣食无忧,我舍不得她干活,于是跑到镇上做生意。大概是我真的有几分财运,这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我手头已经有几千两的银子了,我打算这一次回去就在扬州府买一个三进大宅院,接了玉宜进城,再多买几个人照顾她和孩子。对了,忘记跟你们说,玉宜肚子里有孩子了,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以后……大概是不能亲自来给二位请安。你们好自为之吧。”
张母一开始还很愤恨,得知女婿如此富裕,顺便就转变了想法。
眼看女婿要走,她急忙出声:“那你照顾一下玉东,你既然娶了玉宜,那玉东就是你的亲弟弟……”
顾秋实呵呵:“我的亲弟弟还在我后娘的肚子里呢,你那宝贝儿子,我可消受不起。”
对于张玉宜的弟弟,顾秋实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十几岁的人了,如果他执意不让爹娘卖了姐姐,肯定也能影响张家夫妻的决定。
但是他没有!
张玉宜提前说过,她做不到对这些人动手,张家夫妻到底生养了她一场,那个弟弟是她亲自养大的。
她只希望以后和这些人撇清关系,各过各的日子,再也不要管他们的死活。
两日后,顾秋实坐上了回扬州府的车队。
而那位御史府的三公子在得知了他的真正目的后当场拂袖而去,在顾秋实离城那天,他又到了郊外相送。
“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得娶了周氏。”
但这件事情对他的爹娘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父亲,被连贬三级,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爬得上去。他这心里很难不怨,但又实在喜欢冯铁柱这个人。
“我不会针对你,希望你日后平安康泰。”
顾秋实不怕被针对,但麻烦嘛,自然是越少越好。他认真一礼:“冯某也愿公子日后万事顺遂,康泰平安。”
*
路上花费了大半个月,顾秋实总算回到了扬州府。
他花了两天时间将货物处理掉,然后买了一个三进的大宅院,打算把一家人都接过来。
办好了这些事,顾秋实才往回走。
他都打算好了,将张玉宜接到城里来临盆,这路上要花费大半天 ,马车里垫软一些,应该不会有事。
如果留在镇上或者村里,到底是不如城里方便,别的不说,镇上的药材都不如城里的医馆那么全。
顾秋实这一趟出远门,前后花了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何翠云好几次想要找他,只是人一直不在,她只能找到儿媳。
偏偏张玉宜身怀有孕,有什么事情都往顾秋实身上推,如果何翠云要银子,她只说没有。
几次下来,原本就不喜欢张玉宜的何翠云更讨厌这个儿媳妇了。
得知儿子回来,何翠云紧赶慢赶跑了过去。
冯父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心里特别高兴,当场就烧了水宰鸡。李氏也还有一个多月临盆,她扶着肚子在边上帮忙。
帮不上什么忙,冯父还跑去搬了个凳子给她坐着,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张玉宜看着那边的情形,笑道:“爹和娘感情很好呢。”
顾秋实回来后不久就发现,张玉宜已经改了口,唤李氏为娘。
说起来,李氏的年纪确实可以做她的娘。
用张玉宜的话说,李氏对她比她亲娘还要好。
顾秋实说了张家夫妻的下场,张玉宜没受什么影响,主要是今儿她实在高兴。顾秋实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经常夜里惊醒,就怕他出了事。
“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笑着道:“是你们俩。”
张玉宜满意了:“对了,你娘来过几次。”
对于这个婆婆,张玉宜心情格外复杂。尤其是在知道何翠云当年的那些所作所为之后,她完全不能理解婆婆的想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此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这院子里的四个人,两个女人身怀六甲,冯父正在拔鸡毛,也只有顾秋实比较空闲,他奔过去开门,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何翠云,丝毫都不意外。
顾秋实没有把人请进门,而是直接跨出门槛还顺手带上门板。
何翠云看到儿子这般,心里有些不满:“我在这家住了那么多年,如今连门都进不得了吗?”
顾秋实微微皱眉:“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是怎么住得自在的?”
何翠云面色发白:“铁柱,当初我也是没办法了呀。那是我年少无知,被姓吴的哄去了清白,他后来就捏着这件事情威胁我,我如果不照他说的办,不过名声尽毁,连你也要受牵连。”
顾秋实笑了出来:“怎么,你还想说是为了我才和姓吴的纠缠?如果真为了我好,你就该找到我爹认错,而不是害我爹蹲大牢。有父亲在旁边,我能受什么委屈?凭着爹对我的疼爱,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比跟你们一起过日子还要苦。姓吴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要杀了爹!他会杀人!你呢,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想着阻止,反正还给他递刀。”
何翠云张了张口,她想要辩解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冲动之下,她脱口道:“所以我杀了他。这你总该消气了吧。”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有些事情一辈子也不该让旁人知道,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顾秋实呵呵:“你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姓吴的活着,你就摆脱不了吴家!今日的事,我就当自己没听过,赶紧走吧。”
何翠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给儿子认错,不是掰扯过往那些年谁对谁错。她是有事想请儿子帮忙。
“我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你能不能帮一帮镇上的陈家……”
镇上有许多商铺,光姓陈的都有好几个,顾秋实上下打量她:“怎么,你这回又要嫁入陈家了?”
这陈家是自己做生意,何翠云要嫁的这个城东价比周大夫还要年轻几岁,看着也要俊俏些,且最重要的,这姓陈的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了出去,儿子则在城里读书。也就是说,如果她能顺利进门,守在他们夫妻身边的是她生养的三个孩子。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双胞胎那么乖巧,要是能讨得继父欢心,不光能读书,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些家财。
陈东家对她很有兴趣,并且直言,送双胎读书不是什么难事,但前提是……冯铁柱这个儿子逢年过节时必须要与他走动,拿他当继父尊重。
“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平时对陈东家客气一些,逢年过节时登门送些礼物。我是你娘,原本你也该给我送礼。”
闻言,顾秋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姓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娶何翠云,其实是盯上了他。
“你这是给我找了个爹呢。”
何翠云面色不太自然:“你们只需要维持面上的和善就行……”
“我不干。”顾秋实直言,“当初我在姓吴的面前已经退让得够多了,我身为儿子,对你这个娘足够孝顺。还是那话,等你老了动弹不得了,我这个当儿子的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但现在……你别来沾我的边。把我逼急了,我去衙门告你。”
何翠云:“……”
“这对你而言就是顺手的事,只是买点礼物登门拜访而已,难道你还缺那点买礼物的银子?实在舍不得,我给你出了行不行?”
她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崩溃。
“你以为他要的是我的尊重和礼物?”顾秋实似笑非笑,“娘,你都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
姓陈的分明是想占他的便宜。
“你爱嫁谁都行,反正你出嫁的时候我不会出面。”顾秋实摆摆手,“就这样吧。”
何翠云见儿子真的不管自己,又愤怒又伤心。
*
一家人给顾秋实接风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搬家事宜。
对于冯父而言,这里是他的家乡没错。但是,他是个杀人犯,那些大人不会当着他的面讲难听话,但天真的孩子不懂事,就在前两天,还有小孩子指着他念那些编出来的童谣。
童谣的意思很不好听,冯父还不能生气,只能一笑置之。
去了城里,谁也不认识他。其实冯父对于过去的事情并不后悔,只恨自己蠢。他确实是个杀人犯,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之所以愿意跟着一起去城里……他又要做爹了。
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孙着想呀。
他即将做父亲又即将做祖父,如果继续留在村里或者是镇上,以后两个孩子在同龄的小伙伴中都要抬不起头来。
小地方就是这样,冯父改变不了这种人的想法,只能远离。
值得一提的是,一家子进城时,刚好遇到侯府的女眷被押着出城。
几个月不见,周家母女狼狈了不少。
周紫玉看着要比那俩人精神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头发乱糟糟的。当他们看见路旁站着的顾秋实一家,周夫人情绪激动不已,扑着就要来打张玉宜。
结果,还没走两步,身上就挨了一边。
衙差这一鞭下手很重,周夫人被打趴到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那边衙差还不满意,训斥道:“都给我老实点。也就是修城墙需要人,否则,你们这些全都是死囚。若是想跑,那只有死路一条,谁要是想找死就直说!”
周夫人痛得直吸气,瞪着张玉宜的眼神凶狠无比,却再也不敢扑过来了。
一家人在城里安顿下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李氏顺利生下来一个女儿。
冯父很高兴,他如今也是儿女双全。并且又和儿子强调了一下他当初的话,无论男女,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一人一半。
姑姑只比侄子大了十天。
到了城里的冯父特别有干劲,拿着当初的那些银子开始学做生意,有顾秋实在旁边指点,他一开始小打小闹,后来生意渐做大,半年后就买了第一间铺子。
而这个时候,何翠云有消息了。
她与那个姓陈的纠缠半年,好像又有了身孕,只是姓陈的一直不愿意娶她过门,或者说,陈东家真正想要的是冯铁柱这个儿子,他一直不肯松口,总觉得逼何翠云一把,就能得到继子的真心敬重和孝敬。
偏偏何翠云心里清楚儿子不会帮自己这个忙,又一次求婚期无果,何翠云一怒之下,点火烧了陈家的铺子。
陈东家被烧伤一条腿,何翠云被抓入了大牢。
当下律法,故意纵火是大罪。
尤其是纵火烧铺子,更是要罪加一等。当时是白天,原本救火及时,烧不了多远。偏偏天干物燥,又来了一阵大风,半条街都烧没了。
何翠云被判了二十年。
顾秋实得知消息后,还买了东西去大牢探望她。
“我还想着给你养老呢,没想到你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养老的地儿,不光包住,还包吃。”
何翠云泪眼汪汪:“铁柱,你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我?”
顾秋实扬眉:“大牢里面有吃有住,有什么好看的?看一眼又不会多块肉。”
这些话落在何翠云的耳中,只觉得特别熟悉。全都是她当初劝说儿子不要来城里探望冯父说过的话。
她崩溃大哭:“你爹是男人,我不一样啊……”
“都是第一回坐牢,有什么不一样的?”顾秋实直言,“我一直没有发现你对于将我爹送进大牢这件事情心存歉意,在你的心里,坐牢不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情。既如此,你好好享受吧。”
何翠云眼看儿子真的不肯帮自己,满腔的邪火无处发,大吼道:“都是你这个不孝子害我,如果你肯拿着礼物去陈家拜访,我早就做陈东家的妻子了,绝对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我没有害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顾秋实站定回头,“没有人逼你和吴志富欢好,也没有人逼你嫁给他。后来你与陈东家结识,再次谈婚论嫁,都是你自己乐意。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你是我母亲,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对付你。否则……”
何翠云咬牙切齿:“你待如何?”
顾秋实扬眉:“你如果实在是还想多住几年,我可以去找大人说一说你和吴志富之间的那些恩怨。”
此言一出,何翠云瞬间卡了壳。
她杀了吴志富。
这件事情在镇上无人发现,但如果大人细查起来,她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
如今她已经要蹲二十年,如果再加上这件事,怕是连着大牢活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很有可能会被秋后问斩。
想到此,何翠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铁柱,我……”她瞬间就温柔下来,眼神里满是泪水 ,看着格外可怜。
“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吓唬姓陈的,结果他笃定了我不敢放火,当时我就想着点燃那一角,谁知道突然来了一阵风,水桶还被我踢倒了……”
她当时认为事情万无一失,边上还放了两桶水嘛,如果姓陈的看她烧了铺子还不松口,那她就把火灭了。
结果,大概是天意,两桶水在慌乱之中被她泼倒在地,没能泼到火苗上。
等到其他人打来了水,已经太迟了。
想到这些,何翠云是真觉得自己命苦,哭得特别伤心。
顾秋实没有再看。
冯铁柱受不了母亲这样的眼神,过去的十年,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控制住给一家子当牛做马。
*
原本顾秋实还以为姐弟三人会找上门来,三人因为年纪小,家里又宠着,虽然脾气是不太好,但也没有针对过冯铁柱。
其实冯铁柱心里很羡慕他们能得双亲疼爱,但也仅此而已。
顾秋实还等着姐弟三人上门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村里有一对四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他们。
双胎是吉兆,有许多人认为,养了双胞胎自家会得好运,会福泽后人。
那家人还送了双胎读书。
双胎大概对顾秋实有怨,后来那些年,也与顾秋实碰见过,但都是相见不相识,连招呼都不打。
第652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一
顾秋实再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的场景特别熟悉,他心中陡然一惊, 飞快翻身而起。这一坐起身才发现腰间有纤细温暖的手臂。
他果然是回来了。
而且不是回到最糟糕的时候。
顾秋实边上躺着个女子,头发都没解,胸前露出大片白皙,身上衣衫单薄, 松松垮垮的,似乎轻轻一扯,衣衫就会滑落。
上辈子顾秋实被人灌得烂醉如泥, 是被人叫醒的, 算是被人捉奸在床。
他真的是不认也得认。
顾秋实动作利落,身上酒意未退,他有些晕晕乎乎, 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将衣衫拉拢系好。
他在外头一般不会喝到这么醉,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毫不设防。
系好衣衫, 外面天已然蒙蒙亮, 那些捉奸的人就要来了, 院子里已经有脚步声,还有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动静。
顾秋实穿好衣衫,顺手还把头发挽好 , 然后推开窗户,从后面跳了出去。
此处是镇上,他身上衣料华贵,只凭着这身打扮, 原本不该出现在此。
而这,要从顾秋实复杂的身世说起。
他外祖母是尚书府的千金, 但喜欢上了进京赶考的书生,两人爱得难解难分,想要携手余生。家中长辈不允,二人不顾世俗目光私奔。
但是,尚书府的千金生来金尊玉贵,衣食住行一抬手就有人送到面前,从来不会过苦日子。柴米油盐更是分不清,但书生家中不算特别富裕,勉强能维持温饱。更多的就不行了。
千金在生下一个女儿后,将孩子留下,独自一人回了京城,还隐瞒此事嫁了人。
留下来的那个孩子长大,嫁给了同镇上的年轻人,成亲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顾秋实。
偏偏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五年后撒手人寰。
顾父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儿子,又要看铺子,又要带孩子,平日里有些繁忙,他条件不错,好多媒人盯着,顾母去了半年,他就再娶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一点都不假。但后娘心地善良,即便带着孩子进门,对待顾秋实还不错,哪怕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对顾秋实的态度也没变。
十岁那年,顾秋实定了亲,未婚妻是后娘的一个远房侄女。
姑娘和他同岁,鹅蛋脸,桃花眼,是长辈很喜欢的那种长相,看着就有福气,小小年纪学了绣工,才十岁而已,绣出来的帕子已经能换到银子。当时有许多人家上门求取,如果不是因为后娘赵氏的脸面,这婚事还落不到顾秋实身上。
顾秋实得了这样好的婚事,心里真的特别欢喜,因为过去那几年的相处,他对赵氏的感情很深,以为她即便是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也不会害人。
而就在同年,顾秋实那个京城里的外祖母在送走了夫君,自己做了太夫人后,格外想念当年生下来的女儿,这些年她一直不敢打探,一是怕被人怀疑,翻出当年的事情毁了名声。二来也是怕自己不忍心。
派人一打听,得知当年对她感情很深的书生在她走了之后颓废度日,时常喝到烂醉如泥,年纪轻轻就去了。女儿顺利长大成人,出嫁生子,但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外孙子。
如果故人还在,太夫人蒋氏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故人不在,甚至连亲生女儿都没了,她满腔的歉疚和爱意全都留给了外孙子。
顾秋实被接到了京城,作为远方亲戚借居何府,吃了以前从未吃过的珍馐,见了从未见过的世面,这一住就是七年。
在这七年之中,他读了书,习了武,连医术也有涉猎。太夫人虽然喜欢他,不许任何人欺他辱他,但也希望他能多学东西靠自己立起来。
顾秋实学了许多,太夫人给了他两间铺子,两年之内,两间铺子变成了五间。京城里的铺子价钱很高,光是每月盈利,顾秋实躺着都花用不完。
一转眼,顾秋实十八岁,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让他参加科举,但凡得个秀才功名,就在京城的小官家中给他选一个姑娘,两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有何府在,即便不能入仕,做个师爷之类,又清闲又得人尊重,日子总能过。
顾秋实是个记恩的人,他始终记得当年教导了他五年的继母。
虽然后娘不是特别宠他,但吃穿上也没有亏待了他。男儿当世,该言而有信,当年定下的亲事一直没退……主要是隔得太远,顾秋实每次一说要回乡,太夫人就要哭。他想要送东西回去,太夫人也不太愿意。
蒋氏当初也算是抛妻弃女回乡,这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往昔,总能想起那些她对不起的人和事。她已经尽力弥补外孙子,至于其他过往,她恨不能直接忘记。
依着她的意思,外孙子既然到了京城,就该和过去一刀两断。至于孝顺长辈……反正外孙子的爹有妻有子,又不缺这一个儿子。
顾秋实想法不同,婚事没退,姑娘都十八岁了。他耽误了人家,就该负责,否则,后娘还怎么跟亲戚相处?
因此,他拜别老夫人,执意回乡。
这一次回乡他带了许多银子,原本的打算是给父亲留下一笔钱财,此后大概是不怎么见得到了。
到家的当夜,顾秋实得知当年的未婚妻已经被弟弟……也就是后娘带进门的那个孩子欺负,未婚妻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嫁给了弟弟周知。
两人日子过得不错,生下了一个两岁的女儿,肚子又鼓起,再过几个月,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
顾秋实还未启程时,就想过未婚妻可能等不及例假他人,他没想过责怪未婚妻,说到底,是他的不对。
到家后,顾家人特别高兴 ,赵氏准备了一大桌的菜给他接风,顾父对这个儿子不太上心,但也没有嫌儿子多余,打了十斤酒来,父子四人……除了顾秋实和周知,后娘赵氏过门后生的孩子已经十三,也学会了喝酒。
父子四人喝到烂醉,等到顾秋实被人喊醒,发现他身边躺着个姑娘。
这姑娘昨晚上就在,是周知的继妹周盼盼。
当初赵氏所嫁非人,那男人心里惦记着旁人,对她很不好。她一怒之下与之和离改嫁。而周知的爹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了心上人成为寡妇,迫不及待迎娶了心上人。
周盼盼随母改嫁,日子过得很不好,正值妙龄的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臂和腿上还到处都是伤,这些都是周父打的。
两人被捉奸在床,顾秋实才发现他没有躺在昨天晚上睡的屋子里,不知怎的摸到了周盼盼的房中。
他完全喝醉了,一问三不知。
顾父的意思,既然占了人家姑娘便宜,如果不给个说法,此事肯定过不去。
反正儿子也到了适婚年纪,且没有未婚妻。这周盼盼吃过苦,过日子一把好手,两人干脆成亲。
顾秋实心乱如麻,但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想着带周盼盼回京,但周知也要带着妻儿一起。
京城大居不易,但也有许多的机遇,顾秋实在京城摸爬滚打几年,背靠何府,自认还是扶持得起一个周知。
他老是想着两人小时候的情分,那时候周知虽然爱欺负他,但每次都会被赵氏狠狠教训一顿。两人不打不相识,在外头与其他孩子争执时,也会互相维护。
周知不是蠢人,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做生意,顾秋实借了本钱给他,还帮他牵线搭桥。短短三年内,周知有了自己的宅子,还有两间铺子。
而顾秋实在做生意之余,参加了科举,他一直认为自己有几分运气,所以顺利地考中了举人。
彼时他才不到二十五岁,但太夫人已经要熬不下去了,她身子越来越差,觉得自己大概等不到外孙子考中进士……都说人走茶凉,有时候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因为她格外偏爱这个找回来的外孙子,比对自己的亲孙子也不差,何家的掌权人隐隐知道了一些事。
平时何大人对顾秋实态度冷淡,如果能帮,在母亲的要求下也会帮上一把。但是太夫人心里清楚,她走了之后,儿子绝对不会再帮忙。
于是,她找到了儿子,为外孙子做了最后一件事,帮顾秋实谋了一个肥缺。
举人就可以捐官入仕,但那么多的举人侯着,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那么多坑只有几个,能捐到什么样的官,全看家底和底蕴。
举人为官,想要留京简直是痴人说梦,多半都是去偏远地方做一个小县令。顾秋实同样也是县令,不同的是,他所在的那个县城格外富饶,民风淳朴,这官做起来会格外轻松。
顾秋实接受了老人家的这份好意,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虽然他还年轻,凭自己也能入仕,但是谁也不知道何大人这个原本是他舅舅的官员在老人家离世后会怎么对他。
如果还是各自安好,那自然是无所谓。但若是何大人想要铲除他这个耻辱,那……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命如此,顾秋实能如何呢?
他要去县城赴任,周知主动提出一起。
顾秋实当时心里特别感激,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个相熟的人互相扶持实在太难得了。
到了平安县,此处果然富饶,上一任官员管辖得极好,如今已然高升,他留下来的那些人也没有要为难顾秋实的意思。
顾秋实都以为自己能在此处养老,结果,周知背着他和各个商人勾结,短短几年,敛财近百万。
顾秋实隐约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大义灭亲,才发现周知收的每一笔银子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如果闹开,周知固然会倒霉,但他也逃不了。
他只是信任亲人,又不是傻,拼着搭上自己,也要将周知绳之以法。可惜,他败在了枕边人手中。
周盼盼悄悄将他搜罗到的那些证据全部烧毁,不止如此,还收买了一个偏僻地方来的走投无路的妇人,拿了匕首对着顾秋实泄愤一般猛戳。
顾秋实死了。
奄奄一息时才知道,周盼盼所谓的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再不能同房是假的。两人经历一夜,她很快有了身孕 ,大喜之日前,不只有一个人对着顾秋实耳提面命,说不能和有身孕的女子同房,否则会伤害了孩子。
十月怀胎,顾秋实没有碰过她。等到生完孩子,周盼盼又伤了身子,两人竟一直没有夫妻之实。顾秋实那个儿子,竟然是周盼盼和周知生的。
想也知道,他死了之后,那些银子会落入周知手中,而周知敛财的真相随着他的死亡就会被彻底掩盖。
之前面对别人的人生,顾秋实能感同身受,但不会真正动怒,此时翻窗跳到了房子后面,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恨不能跳出去将那群人爆锤一顿。
他到底是没有去打人,如今最要紧是和周盼盼撇清关系。
顾秋实跳回了原来为他准备的屋子,盖上被子睡觉。
这是一间七间大的房子,中间是待客的堂屋,平时也在那儿吃饭,此时顾秋实住在最左边,而周盼盼是住在最右边那间。
右边的房门被人踹开,一群人一拥而入。甚至还有个尖锐的年轻男声大喊:“顾秋实,你在做什么?”
顾秋实打开门。
他故意将开门的动静弄得很大,那边站在门口的赵氏循声望来。
此时天光微亮,离得远了,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院子里总共就那几个人,赵氏一脸惊讶:“秋实……你睡得可好?”
原本要质问的话语到了嘴边急忙改了一句话。
顾秋实伸手揉了揉额头:“我的头很晕,这么早,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
他像是随口嘀咕一句,起身就去了茅房。等他再出来,捉奸的几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此时全部都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
“秋实,你昨晚睡得可好?”这一次,问话的人是顾父,他脸上带着几分讨好之意。
顾秋实有些恍惚,这才想起他从京城回来之后,父亲对他就是这样的态度。时隔多年,他都忘了。
“睡得挺好,就是酒喝多了有点头疼。对了,你们刚才在闹什么?”顾秋实看了一眼最左边的屋子,“我记得昨晚上来了个姑娘,当时我喝多了,那是谁呀?”
赵氏给几人送上茶水,笑道:“那是盼盼,是周知的妹妹,他那个爹后娶的女人带进门的小姑娘。”
顾秋实呵呵:“你们相处得挺好?”
好多夫妻在和离后,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赵氏和姓周的倒是稀奇,这些年一直当亲戚走动。上辈子顾秋实回来总共也才待了一个多月,成亲后就带着周盼盼还有周知一家子进京,此后再也没回来过。
而顾秋实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也并不怎么在乎外面流言之类,也不太想管顾父平时与人之间的来往。
说难听点,顾父都是做了祖父的人了,哪里还用得着他教?
再说,父子之间原先就不亲近 ,隔了这么多年,更亲近不起来了。顾秋实只是回家暂住,没想过要对家人指手画脚。
赵氏无奈地笑了笑:“人这一辈子很长,以前觉得过不去的事,等过了那段时间再回头看,就不觉得有多要紧。再说,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读书人不都说不要得罪小人吗?平时走动一下,就当是个亲戚,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周盼盼从屋中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路过屋檐下坐着的一排人时,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巧得很,她摔倒的方向正是顾秋实面前。
只需要顾秋实一伸手就能把人扶住。
顾秋实确实伸了手,不过不是扶人,而是去拿茶杯,一切自然而然。
周盼盼一咬牙,直接往顾秋实身上摔。
男女有别,还男未婚女未嫁,若真的抱在了一起,那可就说不清楚了,这婚事不成也得成。
顾秋实无处可躲,他一伸手,紧紧抓住周盼盼右边的胳膊,用力一抬,将人生生顶住。
“你做什么?”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恩怨,顾秋实还真的想甩手就走,以后再也不管这家人。
但这一群人害死了他,还害得他名声尽毁。如果他真的做过那些事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有做过死了还要背负恶名。
这绝对不能忍。
周盼盼想倒,倒不下去,只得直起身子:“多谢顾大哥,我没事。”
顾秋实站起身来:“不要往我身上倒,虽然这里没外人,但你是个大姑娘,以后要嫁人的,可千万不能毁了名声。”
周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出声道:“大哥,我这孩子都会跑了,你还没娶妻,真就一点不急吗?我看盼盼挺好的,要不……”
“少乱点鸳鸯谱。”顾秋实沉着脸,“我不缺银子,但也不是冤大头,你爹那个人,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
周知面上有些挂不住:“我爹已经好多了。”
顾秋实呵呵,不想再多说。
“家里有早饭吃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出去买点。”
他说着就起身。
没有人阻拦他。
赵氏准备了早饭,刚想要说话,就被儿子用眼神制止。
顾秋实一个人出了门,他上辈子也是傻,就怕带着下人回来后与家人相处时变了味,吩咐车夫和随从等在不远处的客栈里。
其实,他也是想最后再试探一下,看看这一家子值不值得相处,万一不成,以后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关于他和这些人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顾秋实以为自己都忘了,实则不然。此时回想起来,那些让人愤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根本就忘不掉。
随从和车夫都是太夫人江氏安排的,不能保证他们对顾秋实绝对忠心,但这二人绝对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
上辈子顾秋实成亲,车夫河叔还劝了劝,只是顾秋实念着自己已经和周盼盼躺在一张床上,他不想让后娘为难,也不想被周盼盼那个爹毁了名声,再说了 ,反正他也要娶妻嘛。还有,爹和后娘都说过,周盼盼很能干,是个踏实的人……他信了。
河叔和随从墨汁正在用早膳 ,看见顾秋实进门,两人立即起身。
“公子,可是有事?”
这么早出现在此,绝对是出了事。
顾秋实摆摆手:“就是有点饿,想喝点粥。”
何府不是公爵侯府,却也是在京城中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如今的当家人的朝廷户部尚书,并且还是太师的女婿。没到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攻和王爵都会对其客客气气,轻易不会得罪。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两位出自何府,每月的工钱都不少,平时的衣食住行不差。到了这个小镇上,自然是住镇上最繁华的酒楼。
对于酒楼东家而言,这二位就是贵客。他们要的东西,没有也得有。
顾秋实一说要喝粥,墨汁急忙去要,后厨刚好就有熬好的,不过是白粥。
喝了太多的酒,胃里空空,此时搅着疼。顾秋实一碗粥下肚,感觉好了许多,想了想道:“帮我也要一间房,晚上我回来住。”
河叔闻言,着实松了口气:“公子总算是想通了。我和墨汁住在这里,夜里都睡不安稳,总怕公子出事。”
这小地方民风还算淳朴,顾秋实不觉得自己会出事,再说他是住在家里,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呢,能有什么事?
但一切都是他想当然。
墨汁接话:“是啊是啊,公子连护卫都不带一个,哪儿能让人放心?”
“不会有人伤害我,你们放心吧。”顾秋实头还有点晕,“拿点解酒药来。”
墨汁急忙去取。
吃完了解酒药,顾秋实清醒了几分:“墨汁,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吧。对了,再带上两个护卫。”
他怕这些外人的存在影响了一家团聚,而事实上,他离家多年,那些所谓家人压根就不再拿他当家人,所有的亲近都是算计。
他傻乎乎撞上去,刚好入套。
墨汁大喜:“是。”
顾秋实上了楼,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后才下楼,昨天的打扮是尽量低调,今儿完全不遮掩,不光衣料华贵,身上的各种配饰都带上,就连扇坠子,都是一枚剔透的玉。
原先在经常,顾秋实只是何府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得了个如玉公子的称号。
他从楼上下来时,大堂里的众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而一步踏进酒楼的周知也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心中的酸水压都压不住。
第653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二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爹, 结果一转眼 ,顾秋实就成了他拼了命也够不上的贵人。瞧瞧这一身打扮,全部换成银子, 省着点的话,这辈子都够花了。
周知很快反应过来,含笑上前:“哥,家里人还等着用早膳呢, 你买了吗?”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是出来吃早膳,没说要帮忙买啊。我不回去,你们就不吃了, 那过去几年, 家里的日子都怎么过的?”
顾父开着一间小铺子,不说大富大贵,一家子不胡乱挥霍, 绝对能保证温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质问,周知有些尴尬。
“是我们听错了, 你现在要去哪儿?”
顾秋实摆摆手:“我时隔这么多年才回镇上, 好多地方都不记得了, 想四处走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
周知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在家里帮着媳妇带孩子, 反正有吃有喝有穿,他也不想出去看人脸色。至于凭自己的本事做生意……他没有本钱,因为不是顾家孩子,继父也不会给他出本钱。
“我没什么事做, 陪你走走吧,镇上这几年变了好多, 没有熟人带路,可能你都走不回来。”
顾秋实不置可否,率先走在了前头。他身上的穿戴都是太夫人让管事准备,但平时的花销是他自己做生意赚的。
这一次回乡,顾秋实带了四千两银票,原本是打算拿来孝敬顾父的,如今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秋实出门之后,一路胡乱溜达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镇长家外头。
顾家那个孩子被京城里的大官认了回去……这消息早在几年之前就传遍了。而如今顾秋实从京城里回来,也犹如烈火烹油一般,消息瞬间在镇上传开。
普通百姓对富贵之人,那都抱着敬畏之心,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
能做镇长的人,一般胆子都比较大。大福镇这位镇长年轻,才三十出头,稍微迟疑了下,见对面华贵公子满脸带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打招呼。
镇长不是愚昧的百姓,深知官员虽然势大,但身上也有不少束缚的道理。
越是大官,越不敢胡乱要人性命。
“顾公子,您这是……”
顾秋实笑容温和,折扇一展:“闲着无事,四处走走。方才我一路过来,看到路上有不少孩童到处乱窜,当真活泼。”
每家都至少有三个以上的孩子,有一些兄弟好几个还没分家,一户院子里就有十多个孩子。年纪小的孩子玩闹起来没个够,在家里容易打坏东西,大部分都会被大人撵出来。
镇长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小地方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孩子不在街上乱窜,那能在哪儿?
想到此,镇长福至心灵,笑道:“咱们镇上贫穷,舍得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不多,那能帮家里干活的孩子都被约束着,而这些还不能干活的,就成了累赘,他们在街上玩闹,也是帮家里减轻负担。”
“读书明理。孩子还是该读书呀,在正该读书的年纪玩闹,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顾秋实看了看天色。
镇长心中一动,伸手一引:“顾公子若是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去喝杯茶?”
等到顾秋实再从镇长家出来时,手中已经少了一百两银票。
三十两银子就能建一个很大的宅子,此后剩下的那些,用以置办书本和请夫子。
但凡镇上和附近村里的孩子,只需要付很少的铜板,就能把孩子送来读书。
至于为何要收钱……免费的东西不值得人珍惜。总有人觉得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如果全免,说不得的会有人家将那些还不会走的孩子都塞过来。
镇长欢天喜地,如果镇上能出几个读书人……哪怕只是让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多识些字,那也是功德一件,传到府城,更是他这个镇长的功绩。
试问附近这些镇子哪个比得上他大手笔?
等到镇上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而大福镇读书的门槛比周边都低,肯定会有不少人迁来此处。人多了,还怕此处不繁荣?
一想到这些,镇长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大。
而边上从头陪到尾的周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呀,顾秋实轻飘飘就给出去了,并且还承诺,只要这学堂办得好,三年后他还会送一百两。
这简直是钱多没地方花了。
方才周知好几次想要打断此事,奈何两个都是有心人 ,无论他扯什么,镇长和顾秋实都能把话题重新扯回来。
这不,一个时辰不到,银子都送出去了。
离开了镇长家中,周知回头,看到路边笑得像弥勒佛一般的镇长,压低声音:“哥,你怎么把银子给外人花?”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自己赚的银子,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何府太夫人都不管我。”关你屁事!
周知脸色不太好:“这么多银子给出去,镇长都不留饭。”
倒也不是镇长小气,顾秋实直接登门,打了镇长一个措手不及,人家还没来得及准备,只能到外头去吃。顾秋实不缺这一顿饭,想也知道这顿饭肯定是镇长自掏腰包,没必要为难人家。
再说,大家都不熟,顾秋实也并不想被一个不熟的人不停追捧,说不得还要被灌酒,到时拒绝吧,显得他不近人情,不拒绝呢……他也不想喝太多酒,干脆直接不出席。
“你要是缺饭吃,现在可以去问镇长要。”
什么叫去要?
周知气急:“哥,你如今是富贵了,却不知道家里的日子……”
顾秋实打断他:“家里日子怎么了?是少吃了还是少穿了?你哪顿没吃饱?”
“可是爹辛辛苦苦做生意,并不是只为了吃饱啊,他还要为儿孙考虑。一把年纪了还起早贪黑,你有那么多银子,不如拿点来孝敬他。哪怕只是给一半呢,爹也会很高兴了。”周知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反正他是理解不了顾秋实的做法。
将心比心,如果他有一百两,绝对会买宅子,剩下的拿来做生意……就这他还觉得少呢。
“那是我爹 ,我会孝敬他的,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城。”顾秋实摆摆手,“都说长兄如父,你还只是弟弟呢,别教训我了。再说,银子都送出去了,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我真的觉得教化镇上的孩子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给了外人,那些孩子里面总有记恩的,提起他来都会记他一个好。而给了这些白眼狼,他们只会觉得给少了。
两人一路溜达,周知不想让顾秋实继续在外头转,这才半天呢,已经送出去了一百两,再溜达下去还得了?
“回家吧,娘肯定做好午饭等我们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两人一起回了顾家。
顾家院子里,赵氏正在摆饭,看到一行人进来,脸上的笑容僵住。
“啊,秋实啊,你这三个人也要在家里吃吗?我做得不太够,要不我给他们煮疙瘩汤?”
墨汁与两个护卫面色不变,其实他们早已不吃疙瘩汤这么粗糙的食物,但客随主便,主子在这个家里都不挑剔,他们身为下人,哪儿好意思提要求?
顾秋实看了一眼墨汁等人:“他们不吃疙瘩汤,你要是没做他们的饭,我带他们去外头吃。”
说话间,人已经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赵氏当然不允许。
谁都知道顾秋实富裕,想要让她心甘情愿帮家里的忙,那就得拉近一家人之间的感情。
只要感情到位,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不不 ,你这都到家了,哪能到外头去吃呢?”赵氏原本的打算是将这些外人赶出去,眼瞅着赶不走,她也只能认,“这样吧,我去买点白面馍馍,将就吃一顿。下次我多做点。”
最后一句话看似随口一说,其实是试探。
如果这几人只在家里吃一顿,顾秋实应该要出声提醒。
然而没有。
赵氏略等了等,没有等来继子的反驳,连客气都没有。她心下特别失望,越发觉得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大的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顾家除了顾父和赵氏,就是周知一家三口,然后是顾秋实同父异母的弟弟顾秋天。
顾秋天不到十三岁,家里养得娇,在别人家孩子已经当大人的年纪,他最多就是在顾父忙不过来的时候去铺子里帮帮忙,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和小伙伴胡闹。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混混的气质。这会儿吊儿郎当,坐在桌上拿着筷子敲碗。
顾秋实看得直皱眉,敲了敲桌子。
他敲桌子的节奏很是严肃,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顾秋天被长辈耳提面命要对大哥尊重有加,必须要听大哥的话,不可胡闹。
此时看到大哥皱眉,顾秋天下意识就坐好了:“哥,我等爹回来一起吃。”
那倒是不用,顾父铺子里忙的时候,都是家里给送过去的。
而这送饭的伙计,大多数都是顾秋天的活,偶尔才会轮到周知的媳妇赵梅云。
顾秋天这么说,只是下意识想表示自己尊重长辈。
顾秋实嗯了一声:“知道孝顺,还不算是无药可救。我可听说,你经常在外头胡闹?钱家那三兄弟不是好东西 ,人家拿你当傻子糊弄,和你谈论兄弟情,其实就是盯上你兜里的那几个子儿,回头你要再敢和他们一起私混,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他一挥手,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步。
“我让他们俩打你,绝对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顾秋天小时候就皮,顾父挺宠他,每次要打人,都拿着个棍子装模作样。实在是气急了才会动手,而顾秋天这个混小子胆子也大,看到父亲动真格的,他绝对不会乖乖站在原地挨打,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一跑出去就是半天,估摸着顾父去铺子里做生意了才会回家吃饭。
他也只敢在家人面前混账,去了外头,都只是别人的小跟班。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时见顾秋实动真格的,那两个护卫肌肉结实,眼神冷漠,瞬间就被吓着了。
他立刻规矩坐好,嘴还甜:“大哥,我都听您的。”
饭菜上桌,有荤有素,荤菜还都摆在顾秋实的面前。
周盼盼和赵梅云没闲着,一直都在忙活。直到赵梅云端了碗筷过来给众人盛饭,赵氏才从厨房出来。
早上的事情,赵氏心里有些不爽快。她对继子那么好,结果继子说是出去买早饭,那意思好像是要买全家的。结果等了又等 ,始终没有看见人,让儿子去找人,也是一去不回。
“秋实,你难得回来一趟,多吃点。”
两个护卫和墨汁拒绝上桌,只拿了东西到旁边去吃。周盼盼觉得这样不合适,给他们摆了一张小桌,又拿了不少菜过去。
说是要去买馍馍,其实也没有,家里蒸了一箩筐,压根吃不完。
吃饭时,桌上挺安静,顾秋实旁边就是赵氏,她很快就吃好了离开,如此一来,顾秋实旁边是空的,而空的另一边就是赵梅云。
当初两人是做了三个月的未婚夫妻顾秋实才离开的,那三个月里,顾秋实知道这未婚妻的难得,也想维护好两人之间的感情,每个月至少有七八天都在赵家干活,并且几乎每次去赵家,都会给赵梅云带一份礼物。
赵梅云每次都会推拒,但每次都拗不过他,最后羞涩地收下。
顾秋实很确定自己不是单相思,因为赵梅云给他送茶送汤时脸会红,会不好意思看他。还送了他一双鞋垫和袜子,当时又小声提醒说这是她自己省下来的料子。
正因为此,顾秋实才觉得未婚妻可能会等着自己。
当然了,改嫁了也正常,毕竟赵梅云十八了,他去了京城酒杳无音信,人家等不及了嫁给别人他也能理解。
此时赵美云大着肚子,捧着个馒头在啃。周知很不高兴,忽然看了一眼周盼盼。
周盼盼起身,先是去了一趟厨房,回来时绕过了赵梅云,坐在了顾秋实旁边。
“顾大哥,早上是我不对,有没有吓着你?我就是……太难受了…… ”
一番话欲言又止,明显还没说完。
换了旁人,可能就会追问。
顾秋实面不改色:“没什么 ,这点小事吓不着我。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别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倒,大多数男人都有劣根性,可不是谁都跟我一样是正人君子不占你便宜。”
周盼盼低着头,红着脸道:“我知道那里坐着的人是顾大哥,所以才……”
她说不下去了。
周知接话:“哥,反正你也没成亲,要不你娶了盼盼吧,我爹不是个东西,盼盼继续留下,以后多半要被他卖掉。”
顾秋实忽然抬眼,看向周知:“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我回来是为了履行当年的婚约,婚约不在,那我肯定是要回京的。其实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何府太夫人很不高兴,她觉得有何府在,我应该娶京城里的女子,即便娶不到官家之女,也该娶个富商家中的女儿。如果我没娶未婚妻,又娶了另一个乡下姑娘,她老人家肯定要不高兴。”
周知听着这话里话外,好像乡下姑娘见不得人一般,似乎所有的乡下人都被顾秋实鄙薄了一番,他心里不太高兴,面上笑道:“你一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老人家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此话一出,顾秋实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傻?我能有今日,那都是靠着太夫人的疼爱,你让我为了一个外人让她老人家生气?”顾秋实板起脸,“万一太夫人厌恶了我,不再照拂于我,把我赶回来都是可能的。”
言下之意,跑到这里来娶其他姑娘,那是刨自己的根基。
上辈子顾秋实带了周盼盼回去,太夫人很失望,得知周盼盼有了身孕后,更是长吁短叹。当然了,顾秋实是她的外孙子,也只能指望她,她再生气再失望,也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该照顾还是继续照顾,只是放下话来,让外孙子去请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别带上旁人,她不想见。
让一个跟人迂回婉转半生的老人家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可见她对周家兄妹的厌恶。
顾秋实那时心里很歉疚,但是周盼盼是他的责任,他不能不管。
那之后,他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只希望能早点考取功名让老人家高兴一些。生意上的那些门路大多交给了周知,所以周知才能那么快在京城里买房买铺。
其实他在京城中名声不错,文采斐然,他心里不觉得舅舅会针对自己,之所以还是按照老夫人临终之愿接了那平安县的差事,其实是因自己心底的歉疚。老人家都要走了,何必与她争,再惹她不高兴?
周知惊讶:“不至于吧?”打量了一下顾秋实浑身上下,话锋一转,“看大哥这些穿戴,即便是被太夫人赶出来了,光凭如今积攒的,大哥应该也算是咱们镇上的首富。早上你就不该拿那一百两银子给镇长。”
又来了,又开始指手画脚。
顾秋实敲了敲桌子,一脸的不悦:“要不我把所有银子都交给你掌管,你说花我就花,你说不花我就不花?”
周知听出来了他话里的不悦,心下一惊。
之前顾秋实偶尔不高兴,他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兄弟俩小时候打打闹闹,感情不减反增。
时隔多年重逢,有些事,到底是变了。
周盼盼羞红的脸早已变成了惨白,此时猛然起身躲进厨房。
顾秋实没有多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当初在京城呆了八年,吃东西不紧不慢,自带一股雅致风流姿态。而后来的那些年里,他做过农户庄汉,也做过勋贵大官,吃东西的姿态变了一些,但却是变得更好。
赵梅云不敢多看,只偷瞄一眼,脸就红了。
对于此,顾秋实倒不意外,他长得好,在京城之中,他还是不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呢,如果他去哪个地方,提前被人泄露了消息,还会被不少姑娘偶遇。
也就是身份拿不出手,又背靠何府,否则,被京城中人捉回去当女婿也不稀奇。
赵氏过来收拾碗筷时,客气地道:“秋实,家里只有粗茶淡饭,你吃不吃得惯?”
“吃的惯,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顾秋实摆摆手,“过两天我就要回京了,没什么不能忍的。”
赵氏气得想掀桌,这继子的性子如今变得特别讨厌,这一桌饭菜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做饭的人累啊,她忙活半天,累出了一身汗,结果到了顾秋实那儿,竟然是将就。
更让人泄气的事,这就是事实。
“京城那边机会多吗?”顾秋天好奇问,“大哥,我要是学做生意,能不能挣到钱?”
顾秋天上辈子也问过这话,只是顾父想要留一个儿子在身边养老,再说那时顾秋实决定带周知……顾秋天便成了剩下的那个。
“你还这么年轻,人又机灵,只要肯学,平时不得罪人,应该能赚到。”顾秋实打量他,“怎么,想跟我一起走?”
小地方的人不敢去大城,主要是因为恐惧。人离乡贱,这突然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多半要被人欺负。
但若是保证到了京城不被人欺负,还有很信任的人照料在一旁,谁会不想去呢?
顾秋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年纪还小呢,再说,爹肯定也不愿意。”
他自己想,但只能想一想。
“我去了也是给你添乱。”
周知接话:“你知道就好,整天只知胡闹,还想去京城,据说京城那地方到处都是贵人。太夫人愿意护着大哥,但你……你只是一个外人,真闯了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顾秋天被这一番话打击得低下头,整个人沮丧无比。
其他人习以为常,看来顾秋天经常被这样欺压。
上辈子顾秋实离开家乡之后送回来的东西和信全部都石沉大海,周知说从同乡人那里打听到东西送到了,只是家里人不回信,且顾父还在外头说一些儿子白养了之类的话。
顾秋实那时候信任他,压根没多想,他和父亲本来就不亲近,父亲不说他的好话,他也无所谓。反正尽了自己的孝心就行,每年让人带回来一些银子,至于相见,还是算了。
直到临死前,顾秋实才知,每次他前脚找人送东西,周知后脚就会把东西讨回。他甚至还给顾家父子送了信,说顾秋实不想和穷亲戚来往,让他们有自知之明。
第654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三
顾秋实对家里的父亲确实没什么感情, 小时候父亲太忙,他稍微懂事了父子俩又分别多年 ,原也没指望过亲情。
后来让人带银子回乡, 也不过是尽到身为儿女的一份孝道。
但是,父亲讨厌他主动不愿意与他来往是一回事,被这些人算计到父子分离多年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很难不怨。
“秋天, 我可以带你去京城,但有条件。”顾秋实此话一出,就见颓丧的顾秋天瞬间抬头, 眼睛亮亮。
“你得听我的话, 这些天不许出门一步,留在家里读书,如果在我离开之前你能认识上百个字, 能读能写,我就带你走。”
顾秋天从小就皮, 顾父提起这个儿子就觉得头疼, 三天两头就要提着棍子教训人。
如果顾秋天真的能管束住自己不出门一步, 乖乖留在家里看书,那也不算是无药可救。
比起周知这个外人,顾秋实更愿意照顾自己的亲弟弟。
周知眼中满是嫉妒, 放在身侧的手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直冒。
“真的?”顾秋天大喜过望,霍然起身。
周知看不惯他的欢喜,忍不住泼冷水:“大哥以后常住京城, 要是你也去了,爹老了怎么办?”
顾秋天又变颓了。
顾秋实笑了:“周知, 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来的时候才四岁多,在家里过了这十多年,不是亲子也和亲子差不多了。怎么,你不打算给我爹养老?”
周知确实没打算给继父养老,人家有亲生儿子,哪里轮得上他?
但他实实在在是在这个家里长大,如果敢说以后不给继父养老,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大哥,我没这种想法啊。但是在爹的心里,亲儿子和我肯定是有区别的。”
顾秋实目光落到了厨房里忙活的赵氏身上:“赵姨,你觉得我爹对几个儿子有区别吗?”
当年顾父一个人照顾不了儿子才再娶,因为娶得急,还被人诟病过。而顾父只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把儿子养大。他算不上善良,凡是只讲究问心无愧。既然赵氏愿意帮他养儿子,那他就愿意优待母子俩。再加上他本身就忙,几乎是把家里所有的事都丢给了赵氏。
孩子的衣裳怎么做,一天三顿吃什么,顾父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全权交给赵氏处置。
将心比心,赵氏也不可能亏待亲儿子呀。
所以,周知在这个家里,比顾秋实这个亲生子过得还要好,明面上赵氏有一碗水端平,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赵氏昧着良心也说不出顾父对待三个儿子有区别,她笑道:“只要你爹愿意,我是赞同让秋天跟你一起进京。只是,秋天从小就皮,以后大概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周知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愤恨。
对于母亲而言,无论哪个儿子去京城,她都无所谓。
毕竟,两个都是她亲生。但是于周知而言,他不为自己争取,这好处就轮不着他。
“哥,我能帮上你的忙,从小我就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带我进京,你也算有了个帮手。”
这简直是放屁。
别看周知年纪小,大概是受了苦难的孩子董事会比较早,小时候的顾秋实在他面前,只有被利用的份。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顾秋实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打了个哈欠,“昨晚我没睡好……”
赵氏立即道:“那就回房睡会儿。”
“不了,我有些睡不惯,再说还带着护卫和车夫 ,家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我去酒楼住,晚饭不用等我了。”
顾秋实说着话起身,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
赵氏真的觉得特别惊讶,继子刚回到家的时候,什么都能迁就,吃什么都行,这突然就变了。
她一时间有些无措,试探着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问这话时,她心里特别忐忑。
“赵姨对我那么好,我要是还生气,岂不是不识好歹?”顾秋实摆摆手,“你们不要多想,我只是离家多年,在这家里不太习惯,还有,我带着那么多的护卫,家里住不下。”
住不下确实是个理由。
赵氏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
周至彻底慌了,如果顾秋实不在家里住,那所有的算计都要化为泡影,这大概是他能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一个机会,他真的不想错过。
“可是你难得回来一趟,用不了多久又要走。你要是不住家里,和爹基本上见不着面,那……也违背了你回乡的初衷呀,你就不想和父亲多相处吗?”
“你说得有理,这样,晚饭不用准备我爹的,一会儿爹也接到酒楼去。”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周知:“……”
他一脸的失落:“难道在你心里,只有顾叔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是外人?”
“那倒不是,酒楼住着贵啊,你也知道,我刚出了一大笔银子,这时候得省着点花。”顾秋实笑吟吟,“还是你非要住酒楼不可?”
周知眼皮一跳,他心有算计,一听这话,心虚得不行。
“我们这镇上有房,去住酒楼那是糟蹋银子。”
真跑去住了,镇上的长舌妇不会放过他……这分明就是拿银子往水里扔嘛,再有银子也不能这么花啊!
顾秋实点头:“有理。”
只两个字,再也没有了下文。
顾秋实当真去了酒楼,晚上时等来了顾父。
顾父是来劝儿子的:“你赵姨还给你专门收拾了房间,被褥都是新的,放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拿出来盖,你一回来就给铺上了。要是你不回去住,多让人失落?也就是几天没人伺候而已,你赵姨一日三餐给你做好送到手上,你怎么就不能忍耐几日?”
顾秋实对父亲从来就没有生出过期待,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番让他忍耐的话难过。
那边顾父眼看儿子不说话,心知儿子还是不打算回家,叹口气:“你如果从小过的就是富贵日子,如今受不了那院子,我不说你什么。但你是在那个院子里长大的,原先能忍受,如今为何忍不了?你分明就是富贵了嫌弃我们。”
“对,我确实很嫌弃你们,所以时隔八年之后回家找当初的未婚妻履行婚约。昨天还跟你们父子几人喝酒到半夜。”
闻言,顾父被噎住了。
昨晚上儿子确实没有嫌弃他们,再说儿子不远万里回家乡履行婚约,也并没有嫌贫爱富的意思,要不然,直接在京城里凭着这张脸蛋找一个官家之女,再靠着岳父,一辈子不用费心,劳力也能过得安逸富贵。
“我就是打个比方。”
顾秋实摆摆手:“以后我就在酒楼住,至于理由嘛……之前我确实是胡扯,但真正的理由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信。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京城里做了好几年的生意,平时活在大宅院,早已经认定了一些生存之道。你说的我不会听,你要是愿意住在这儿,那就住下。如果想回去陪他们,我也不拦着。”
顾父无奈:“先吃饭吧,忙了一天,我好饿。”
这会儿确实有膳食摆上桌。
吃饭的时候,父子之间明显没了昨天久别重逢的热络,气氛有些沉默。
而就在这时,门口又来了人。顾秋实因为那些奇特的经历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一眼看到门口进来的周父,且周父进门后眼神四处搜寻,明显在找人。
“爹,我不在家住的理由,就在那儿。”
顾父背对着门口,一回头就看见了眼睛一亮的周父,他一脸惊讶:“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也就是办红白喜事时互相走动而已。”
说话间,周父已经过来了。
“顾秋实,你给我出来!”
周父衣服找人算账的架势,眼神很凶,双拳紧握,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认谁一看,都知道他来者不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父不想被人看笑话。尤其面前这姓周的一身酒气,应该是喝多了撒酒疯。
“周全富,有话好好说,别在这里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要不要脸?”
“老子就不要脸了能怎地?”周父呵呵,“再怎么也比不过你儿子,欺负了我女儿,一甩袖子就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一脸煞有介事,顾父一听,头皮都炸了。早就知道姓周的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往日相处着还行,他想着只要这人不混到自己面前,两家就可继续来往。结果,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事赖上儿子。
这个世上,不光女人要名声,男儿也要靠着好名声存世。
尤其是这世上有些人仇富,儿子小镇出生,如今却做了富家公子,众人谁不羡慕?
普通人是羡慕一下就算了,但有脑子不清楚的就会嫉妒,见不得人好,在外编排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今这姓周的找上门来说这种话,纯粹是给那些人递话柄。
这话都已经当着众人吼出来了,如果商人到外头去说,即便是澄清了误会,两人的名声也洗不清。顾父当即质问:“你把话说清楚。我儿子昨天才到家,才在家里住一宿,我家那么多人都能证明他是一个人住一间房,谁占你闺女便宜了?你闺女是在我家借住了一宿,但……老子活了半辈子了,就没见过你这么埋汰自己闺女的人。虽然盼盼不是你亲生女儿,但好歹你也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也差不多,眼瞅着大闺女就能出嫁了,你张口胡说,这是要毁了她下半生啊,毒不毒啊你? ”
太过生气,顾父有些口不择言。
周父冷笑一声:“老子不管这么多。刚才盼盼回来哭诉,昨天晚上你儿子不做人,三个半夜摸到盼盼房里欺负了她,还不许她说出去。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顾秋实上辈子没怎么和周父打交道,不知道他怎么能耍赖,不过,这人是镇上公认的难缠。
“话不能乱说。”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是想把盼盼卖给我?”
周父一听这话,顿时就怒了:“什么叫卖?那是个男人,该负起责任来,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就该把盼盼娶回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蠢的人也知道了他的打算。
一时间,众人都怀疑地看向二人,不知道是他们之中谁撒了谎。
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顾秋实……或者说,他们不想看见一个出身小镇的姑娘被富贵公子娶走,从此后一跃成为人上人。
众人都觉得应该是姓周的不干人事,想要把女儿赖给顾秋实。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也有人认为,顾秋实有时候看着性子不错,在名利场也是个大染缸,如果顾秋实到京城学坏了,喜欢拈花惹草欺负良家女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谁也没有跳出来帮忙劝解。
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姓周的说盼盼已经不再是清白之身 ,但这种事也不可能让盼盼来检查呀。
如今只看顾秋实胆子够不够大,能不能压服了姓周的,如果不能,大概就真的只能娶一个村姑回京了。
“你是想说周盼盼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夺走她清白的男人是我?人证物证呢?”
顾秋实怡然不惧,闹就闹,反正丢脸的不是他。
而这时,周盼盼已经出现在酒楼的门口,听到这话后,被打击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白眼一翻,还真就晕了过去。
而周父眼看周盼盼被人扶起来了,便不再看那边,而是看向门口赶过来的其中一个中年妇人。
“这是盼盼的亲戚,平时就擅长看女子是否清白。她刚才已经查看过,盼盼确实是……”
查看女子是否清白确实是一份活计,这里面还有许多的细节,需要专门拜师学艺。
跟着周家父女来的这个妇人,就是这镇上仅存的会这手艺的人。
“盼盼确实不再清白。”
此话一出,众人轰然一声。
有时候证明一个女子清白,不只是看女子有没有和人圆房,只要是和男人不清不楚拉拉扯扯,同样对名声有损。之后再谈婚事,都不会那么容易。
而妇人的话,真是将周盼盼砸实在了婚前失贞这跟柱子上。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相信顾秋实是清白,此时大多数人都偏向了周家。
“盼盼方才都想寻死了,姓顾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顾秋实不仅不满的看向那个手艺人:“我觉得你姓李。”
李娘子点点头:“是!我经手查看的姑娘,有九成都是准的。”
当然了,平时也没谁会想到要查看一个姑娘家是否有失贞洁。而但凡请了李娘子,也不会把这事情闹出来。为了封住李娘子的口,就会多给好处。
这等于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顾秋实颔首:“其实周盼盼是否清白我并不太在意。我只问你,周盼盼这贞洁是否是昨晚上没的?”不等人回答,他自顾自强调,“我是京城来的,用你们的话说,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京城里的衙门和咱们乡下的不同,乡下衙门一年也升不了几次堂,但京城里多的是坑蒙拐骗各种案子,我平时闲来无事,也听了不少。你们不敢去公堂上与人当面对质,我可不怕。再说我舅舅可是尚书,你要是敢胡说八道,回头谁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些话,李娘子吓了一跳。
她今日会出现在此当面揭露一个女子是否清白,确实是拿了好处才来的 。
收了二十两银子!
正因为这么多的好处,她才愿意铤而走险。
谁都知道顾秋实昨天才到镇上,而周盼盼……是不是清白,李娘子不太清楚。她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执意要查看。
结果,周家人和周盼盼都死活不愿意。
这种抗拒,远不是因为周盼盼羞涩而拒绝。
李娘子心里明白,周盼盼不愿意让她查看,多半是不正常。不过,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她愿意跑来说一场瞎话。
可是听顾秋实说他亲舅舅是尚书,瞧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也不像是开玩笑。一个弄不好,她会有牢狱之灾,自己的名声毁了不说,连交出来的女儿也会被砸了饭碗。
一次饱和次次饱,傻子不知道怎么选。
李娘子瞬间做出一副恍然模样,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看我这个猪脑袋,一天天忙忙忙的,脑子都不够用了。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你是昨天才到镇上……刚才我真的以为你占了周盼盼的便宜,一怒之下也来不及想太多,你别生我的气。”
换句话说,周盼盼不是被顾秋实欺辱……就差明摆着说周盼盼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而且不是昨天晚上出的事。
既然不是昨晚失了清白,那她哪怕是被人欺负了,这件事情也与顾秋实无关。
周父没想到会有这一场变故。在他看来,大户人家的公子都好面子,顾秋实如今风光回乡,应该怕被人议论……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接走就是了,即便是被逼着娶了,等带回京城去,谁知道他带回去的女子是妻还是妾?说不定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他瞅准了此事,笃定顾秋实为了名声会认下这件事。再说兄妹俩都说,昨天晚上明明事情已成,只是不知怎地被顾秋实逃掉了。
他要的就是顾秋实答应求娶……都想要娶媳妇,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聘礼绝对少不了。
这件事情,继女自己也愿意。
她甚至说哪怕是给顾秋实做妾,也好过嫁给镇上这些年轻人。
原本被人扶起来半靠在墙上的周盼盼听到这话再也晕不住了。她身子动不动,缓缓睁开眼睛:“我……我这是怎么了?”
装得一脸虚弱,好像真不知情。
这种人太相信李娘子,又见顾秋实语气笃定,此时看向周盼盼的目光都不对了。
顾秋实看向周盼盼:“你刚才晕过去了。这大白天的说晕就晕,是不是有孕了?”
“你胡说什么?明明昨晚上才……”周盼盼说到这里,一脸的悲愤。
顾秋实似笑非笑:“李娘子说了,你可不是昨晚上失的贞洁。”
他看向了李娘子,等着她接话。
李娘子并没有查看过周盼盼,她只是凭着方才周家人的神情猜测,认为周盼盼在昨日之前就已经不再清白。
“你……”周盼盼瞪着李娘子,一脸愤怒:“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李娘子看她气成这样,别开脸。
周盼盼愤然:“顾秋实,没你这么欺负人的。昨天晚上你明明……如今还买通了姓李的胡乱污蔑于我,你如果不想负责,我大不了当二婚嫁人,我从来就没有非要赖上你的意思!”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顾秋实冷哼:“这门手艺也不是只有李娘子一人会,如果有需要,现在就可以派人到周边的镇子或者是城里去请人,请谁都可以,全都由你指定。到时再看李娘子有没有冤枉你。如果有,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他一番话坦坦荡荡,又说让周家随便请人,这当着众人的面请来的人顾秋实想要收买也来不及呀。
周盼盼反应很快:“你……我不活了……”她说着就要去撞墙。
顾秋实冷笑一声:“哪怕是你死了,我也会找至少三十人来查看。大不了,我从周家把你的尸身买下!”
周盼盼瞬间就撞不动了。
她撞墙不是想死,只是想让众人以为她悲愤交加受不了顾秋实给的屈辱。
结果,死了都不能将自己与顾秋实赖上,那还撞什么?
“顾秋实,有银子了不起啊。我不嫁给你了。”
“当朝尚书的亲外甥,可不能随你们欺负。”顾秋实冷笑连连,“来人,去衙门报官,请大人务必查明我的清白,还我一个公道!”
周盼盼吓一跳,她脸色不太好。顾秋实悄悄捏碎了袖子里准备好的一枚药丸,然后朝着周盼盼那边一甩袖。
看似气急了挥袖,结果,孩子刚上身的周盼盼闻到这个味道,瞬间哇一声吐了出来。
吐了一口又是一口,霎时满大堂都是秽物的酸臭味。
众人纷纷捂鼻子,顾秋实看向人群里围过来看热闹的大夫:“麻烦你给她把一下脉,省得又说是被我给气着了,到时又来找我讨要赔偿……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但是周家人可不一定。”
大夫喜滋滋接了墨汁给的银子,上前给周盼盼把脉,此时周盼盼吐得昏天暗地,压根来不及反抗。
而大夫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喜脉啊!”
第655章 如玉公子 四
众人:“……”
真的假的啊!
这么劲爆吗?
若是没记错, 这还是个姑娘家呀,之前都没有跟人相看过,平时也不见他她和哪个男人走得近, 这孩子哪里来的?谁是孩子父亲?
关键是,有孕就算了,赶紧找到孩子的爹成亲,以后推说孩子早产, 好歹能弥补一二。
她可倒好,做事不规矩,居然盯上了从京城里回来的顾秋实。
镇上谁不知道顾秋实是个如意郎君?
大家都想和顾秋实结亲, 只是看顾秋实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就知道自家不相配, 只敢想一想,从来不敢上门去提。周盼盼可真有胆子,脸皮也够厚。
一时间, 所有人看向周盼盼的眼神都不对了。
周盼盼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那股呕意,她这两天确实有些反应, 但都是反胃而已, 当着人前从来没有吐出来过。做梦也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到昏天暗地。
如今怎么办?
她心里特别慌, 眼睛通红。不过他反应也快,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承认,只要一承认, 她这辈子就完了。
“你……你给了这个大夫多少银子?”周盼盼嗓子有些哑,厉声道:“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只要银子足够多,天都能变成地, 黑的都能变成白的。明明我是昨晚上才……你竟然让人污蔑我的名声,甚至还让大夫说我有孕, 你太欺负人了。”
她吼完这话,趴在地上呜呜开始哭。
众人哑然。
如果说真的是顾秋实花钱收买了大夫和李大娘,周盼盼还真有可能是被欺负了。
顾秋实冷笑一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孩子揣在肚子里,也不是你不让他长他就可以不长的。从今天起,大家监督着周盼盼,看她肚子有没有鼓起来就知谁是谁非。”
听到这话,周盼盼心里更慌了。
这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这小镇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她这孩子最后不生也得生,因为她……想要不生这个孩子,必须得去买药,而几间医馆都在比较热闹的街上,她不可能瞒住所有人的眼睛拿到药。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时间僵持住了。
顾秋实摆摆手:“烦死了,我就不该回来这一趟。墨汁,你找个人去把镇长请来。”
镇长肯定是帮着他,都说拿人手短,镇长可是才接过一百两银票呢。
一个镇长,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许多人都要服他。
随着镇长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镇长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早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得知了前因后果。他心里特别怒,为顾秋实打抱不平。
倒不是说他拿了顾秋实的银子就偏帮,在他看来,一个愿意拿银子接济邻里家孩童的富贵公子,还真不会看上一个乡下村姑。
说难听点,顾秋实要真看上了谁,镇长本身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再说,被顾秋实看上,不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少也能吃香喝辣,还能带富全家。傻子才拒绝呢。
说句不要脸的,如果顾秋实愿意,镇长还想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
不说做妻还是做妾,像顾秋实这种秉性。就不会亏待谁。
“你说李大娘说的是假的,但是这人是你们找来的。”镇长颇为无语,“至于大夫……总不可能顾公子将这天底下所有的大夫都收买了,他事前并不知道你们会闹这一出,因此,想来除了这一位大夫之外,其他镇上的人还不知道今天闹的这些事。姓周的,你就说要请哪个镇上的大夫过来把脉吧!”
事到如今,周家人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多半不能成,但他们也承受不起算计顾秋实的后果,没看镇长都帮着顾秋实么?
此时的周父心里特别恨顾秋实不讲情面,这送上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怎么就非得闹成这样?
“他那么富,就是宫里的太医都会被收买,无论去哪个大夫,盼盼这个肚子里面都一定是有孩子了。”周父说到这里,一脸颓然,“算我倒霉,这件事情就算了。也是盼盼命苦,没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如果盼盼经过昨夜真的有了孩子,我也认了!只当孩子没爹,我这个做祖父的把孩子养大就是!”
话里话外,还是一副顾秋实仗势欺人的模样。
镇长遇上这种滚刀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顾秋实洗清,一咬牙道:“去城里报官!”
周父心里害怕,嘴上强硬道:“都说官官相护,衙门里的大人还不是要看他舅舅的面子……反正盼盼这名声是洗不清了!”
这是反话,顺着这个意思,这盆脏水还真就泼到了顾秋实身上。
墨汁气急:“我家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有必要欺负你?”
这也是实话。
都知道周家人不讲理,还是有大多数人相信顾秋实是清白的。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过个十年八年,谁还记得今日的想法?到时顾秋实离开后,那些嫉妒他的人一定会编排,始乱终弃之类的帽子就扣到顾秋实头上了。
那时他已经不在镇上,到时想摘帽子也摘不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这个名声。
顾秋实目光落在周盼盼身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来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今天你就算说出花去,我也不可能带你走,更不可能娶你。 ”
他看向众人,“我已经和镇长商量好了办学堂的事,以后这镇上和周边几个村子里的人只交很小的一份束脩就能让孩子读书。我在此承诺,考中童生,每个人我封五十两银子,秀才二百两,举人五百两。这也算是我扶持家乡的一点心意。”
众人一片哗然。
镇上办学堂的事众人还没听说,居然考中童生就能拿银子……就发了这些银子,省着点花,读书赶考都够了。
也就是说,家境贫寒之人只需要考中童生,然后就能凭自己的本事一路往上,不用怕家里供不起。
顾秋实又补充:“每年学堂前三,每人拿十两银子奖赏。”
镇长一脸惊喜。
众人纷纷惊呼,也觉得这是好事。谁家还没孩子呢?
儿子不能读,还有孙子!哪怕自己没孩子,侄子外甥总有吧?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顾秋实最后看向一脸惨白的周盼盼:“你看我有这么多的银子,愿意给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他们努力读书就行。而你……我哪怕有再多的银子,也从来没想过要带你走。你……让我恶心。”
周盼盼嘴唇颤抖,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事到如今,不需要顾秋实说太多,众人也知道他是清白的。
毕竟,拥有这么多银子的人,想要安顿一个周盼盼那就是抬抬手的事,姓周的虽然贪得无厌,但他只是镇上的人,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如果真如周盼盼所言,两人确实有了首尾而顾秋实又不想负责的话,只需要给个几十两银子,周家绝对就闭嘴不提。
说到底,周家人把事情闹到这么大,就是想把周盼盼卖给顾秋实。
周父感受到了众人鄙夷的目光,如今顾秋实愿意给这么多的银子来扶持家乡的孩子,众人对他心存感激。
这种人越是感激他,就会越讨厌周家。
“好好好!”周父颔首,“你为了摆脱盼盼做这么多,哪怕这些银子没有落到我的兜里,好歹落到了实惠上帮了大家所有的人。我认了此事,以后盼盼肚子里的孩子和姓顾的无关,以后大家谁要是敢乱扯,我绝不会放过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颇为无语。
这姓周的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明是顾秋实心地善良主动帮助孩子们读书,他可倒好,一张口,全成了他们父女的功劳。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儿我不干了。”
他转身就要上楼。
众人顿时就急了。
有些胆子大的纷纷上前来阻拦,当然了,有那么多的护卫在,还有顾秋实口中的亲舅舅,他们并不敢拉扯顾秋实,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只是小心翼翼求情。
顾秋实摆摆手:“再说吧!”
他上了楼。
在众人眼里,就是自家孩子的登天梯被姓周的父女俩一张口就给折断了。
镇上的人还算朴实,并不敢对父女俩做什么,只是有些妇人实在气不过,出门的时候淬了二人一口。
有了一个动嘴,接下来动嘴的人更多。
周盼盼欲哭无泪。
周父也没想到姓顾的会来这一招。
*
事情没个定论。
姓周的就是个滚刀肉。你请人来把脉吧,他说人被顾秋实顾秋实收买了,请人去告状,他又说衙门的人会帮着顾秋实隐瞒。
但是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傍晚时,就有消息传出,说镇上一个姓于的大娘亲眼看到过兄妹之间拉拉扯扯,并且还有一个姓王的大娘看见周父拉扯周盼盼。
父子两人和周盼盼虽然一个姓,细较起来却没关系,周盼盼是外头来的拖油瓶。
这两个大娘原先不想多事,是被自家人给劝出来作证的。
两家人想的很清楚,事情往大了说,是他们不想让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被冤枉。自私一点讲,以后自家的孩子能读书,万一有天分,那可就改换门庭了啊!
顾秋实早就猜到了会如此。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
暂时没有人提,不过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嘴比较紧且不想惹事。
两日后,兄妹俩滚草堆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而在这两天之内,顾秋实没有去过顾家。
这一日傍晚,顾秋实正在大堂用晚膳,周围坐的都是随从和护卫,他自己坐一桌。正吃着呢,顾父从外面回来了,整个人胡子拉碴,没什么精神。
护卫们都看向了主子,见主子没什么反应,这才将人放了进来。
顾父没有察觉到护卫们的眼神变化,自顾自进了门,一下子坐在了儿子对面。
顾秋实用眼神向伙计示意送一副碗筷。
顾父肚子很饿,今儿只吃了半个馒头,大多数都只是喝水,但是他对着这满桌菜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感觉肚子很饱,什么都吃不下。
“我不想吃,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呢。”顾秋实只是捡着说,对于父亲,他原先会失望失落,现在不会了。有些人父母缘浅,这个是和父母相处不来,他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顾父抹了一把脸:“我去问过你于大娘,她亲眼看见过他们兄妹……这于大娘是个厚道人,应该不会乱说。秋实,我真的不知道周知如此恶毒。”
顾秋实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会认为一个外头来的女人会把你儿子当成亲生的一样对待?甚至那个女人自己还带了一个亲生儿子的情形下,你凭什么认定她会一碗水端平?”
有些事情,当年年纪小的他想不通,还真心认为赵氏是个不错的后娘。
实际上,赵氏时常都在打击顾秋实,平时话里话外都在教他,让小小年纪的顾秋实打心眼儿里认为他能够有赵氏做后娘是福气。并且,他是哥哥,哥哥就该照顾弟弟。
当然了,周知从小就混账,顾秋实不喜欢他,并没有按着赵氏的想法那般对周知这个所谓的弟弟掏心掏肺。
顾父嘴唇颤抖,眼神脆弱。他只知道周知和周家那边一直来往挺密切,且听说了周知和周盼盼想要害儿子,没想到儿子对自己的怨气这么深。
“我……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呀。”
顾秋实颔首:“对,所以我没怪你,好歹我还长大了呢。说起来我运气挺好,至少没有遇上那种恶毒到把我害死的后娘。”
顾父哑口无言。
“秋实,我对不起你。刚才我已经将周知撵了出去,你回家住吧。”
“家?”顾秋实摇摇头,“那你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他这短短一生,前五年有生病的母亲陪着,没有挨过责骂何嘲讽,后五年……虽然没有被饿着冷着,但精神上的打压不是一点点。
之后他被京城里的何府太夫人接走,从此海阔凭鱼跃,明明有了好前程,却因为惦记着顾父跑了回来。
这一回,便跌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你打算把姓赵的怎么办?”
顾父哑然,半晌才道:“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又生下了秋天,我主要为秋天着想。”
“可以呀!”顾秋面色淡淡,“就这么说吧,那天晚上他们算计我了,光凭着周知一个人,那些事情不可能办成。姓赵的是一定参与了的,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在那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顾父放桌上的时候在微微颤抖:“你……”
“不要说让我原谅的话,原谅不了。”顾秋实摆摆手,“你请回吧,以后要是想我,就来这里瞧瞧。我大概还会在镇上逗留半个月左右,此后……你保重!”
听了这话,顾父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但是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他也不能把妻子的赶出门啊!
“秋实,我是真的很疼你,迫不得已才把你交给了别人照顾。”
顾秋实颔首:“我懂!其实我在京城挺忙的,以后大概都不得空回来,这是我们父子此生相聚的最后的日子。”
其实顾父早在儿子被接走之后就当做自己没有生过顾秋实,也没想过父子还有再见的一天。说实话,顾秋实愿意回来,他真的很高兴。
“秋实,我对不起你。”
顾秋实一点都不伤心,甚至还笑了:“你和我娘做了六年夫妻,跟赵氏……已经有十二年了。满打满算,我们父子之情也才十年而已,所以,你选择他们是人之常情。你在他们身上付出的银子和感情,都比我们母子要多许多。”
顾父愣了愣,没想到儿子是这么算的。这些话……也不算是错。
如今周家人在镇上的名声死臭。
而名声这个东西,有时候还是挺要紧的。比如,周家人去买菜,有些东家就不卖给他们。
又是两日过去,顾秋实这天正在房里看书,墨汁从外面进来:“公子,有人想见您。”
顾秋实平时不见外人,墨汁既然来禀告,就证明来的这个人身份不一样。
“谁?”
“是那个周知的媳妇。”墨汁有些拿不准主子的心思,他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悄悄瞅了一眼主子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她在外哭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见不到你就不肯走。我说你不方便,让她离开,她又不肯,那么大的肚子,在门口哭到颤抖,还要给我跪下,我怕她晕过去。”
顾秋实记忆之中对着未婚妻很重视……但这份重视是源于两人有未婚夫妻的身份。如果不是赵氏牵线搭桥,他压根儿就不会认识赵梅云。
“请进来吧。”
赵梅云很瘦,眼眶很大,肚子又高。
其实顾父真的不缺粮食吃,顾秋实都有些不明白赵梅云怎么会瘦成这样。她进门后倒是没有再哭了,但眼睛很红,明显大哭过。
“顾公子,别来无恙。”
她带着些哭腔,眼神怀念。
顾秋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片平静。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姑娘没有脸,无论女子行走坐卧,都是一个人。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还没有单独叙过旧。
顾秋实点点头:“听说你找我有事,说吧。”
赵梅云哑然,半晌道:“周知不是个好人,当初是他欺负了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嫁给他的,不是有意备起我们之间的婚约。其实我……我想等你来着。”
“那只能证明我们有缘无分。”顾秋实经历了这么多,对赵梅云的感情早已经淡化。
如果不是他又回来了,大概都已忘了赵梅云的长相。
对于他的回答,赵梅云很不满意。
“我是你的未婚妻呀,周知夺了我,那是抢了你的人,你……”
顾秋实扬眉:“你让我和他争你?”
其实,顾秋实后来隐隐发现周知不是个好人,也怀疑了他和赵梅云成亲的真相,简单一句话说,就是烈女怕缠郎。
一开始,赵梅云对周知那是避之不及。但是周知特别会哄人,话说得好听,平时还送不少礼物。大概是顾秋实不在镇上,两人越走越近……确实是在成亲之前就有了首尾,但不是赵梅云口中说的被强迫,根本就是她自愿的。
两人甚至还被人捉奸在床,所以才有了成亲的事。
赵梅云低下头。
顾秋实呵呵:“你这都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刚才你让我对付孩子的爹,你脑子没病吧?”
听到这话,赵梅云猛然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秋实说这话也太刻薄了。
“我……我被人欺负了呀。”
顾秋实强调:“但你是孩子的娘了,有夫有子。哪里用得着我帮你出头?你真受了委屈,可以回娘家告状,可以找你男人诉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梅云哭着道:“是你变心了,所以你才……”
顾秋实打断她:“不是谁哭谁就有道理。如今的情形是,第二个孩子都要出生了,而我现在还没有成亲,我这一次回乡,是为了跟你履行婚约!赵梅云,你不要把我当傻子。周盼盼算计不了我,你也一样,回去告诉周知,做人要脚踏实地,别总想着捞偏财。”
今日确实是周知让赵梅云过来的。
而赵梅云会乖乖前来,一是为了银子,有了银子他们一家人九人过上好日子。二来,她也想和顾秋实单独见一见。
一个在京城里过了近十年富贵日子的公子,还愿意洁身自好,甚至远赴万里回来与她完婚……这,证明顾秋实心里有她。
但见了面之后,赵梅云特别后悔。她太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顾秋实。
赵梅云特别狼狈,转身就走。
“对不住,你就当我没来过。”
第656章 如玉公子。五
如此过了几日, 最近顾秋实有帮着镇长一起在镇上选择学堂的位置。
镇长的意思,能省就省,用原先的破房子先用着。顾秋实则觉得那边位置太偏, 不适合给孩子读书。
万一有人起了歹意对孩子动手,孩子们连个帮手都没有。
后来重新选了位置,镇长很满意,就是觉得太破费, 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这天傍晚,顾父又来了。
顾秋实如今住在酒楼里最好最宽敞的那间房,因为他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身边的人把屋中的被褥桌椅全部都换成了新的。
对镇上的人来说, 可能过于奢侈。但于他而言,这些都是小钱。
顾父这些日子经常来找儿子,熟门熟路上楼。门口的墨汁看见顾父, 立即敲门禀告。
“秋实,你闲着呢?”
顾秋实确实闲着, 在这镇上没什么事。不过, 他一点都没有以前帮别人讨公道的那种紧迫感, 反正余生还那么长,慢慢来嘛。
“有事?”
顾父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没定。”顾秋实好奇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说,反正你也不会在镇上久住,这一次去了京城,兴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顾父说到这里, 有些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赵姨做了一大桌的饭菜给你赔罪,我知道你不缺这顿饭吃,就当是看在我的面上回去一趟吧。秋实,爹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些日子外头的人都说我有了一个富贵的儿子,以后能跟着你吃香喝辣。但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我做这生意已经大半辈子了,没有要丢下的意思。真不让我干活,我还很不自在。秋实,你就帮爹这一次吧。”
他眼神里闪着泪花。
“爹,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非得把我们凑在一起呢?”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这夹板气,原本你可以不受。”
顾父叹息:“你赵姨跟了我这么多年,又生了秋天,都说家和才能万事兴。我不想一家人沦为别人口中的谈资。秋实,爹不要大富大贵,以后也不会麻烦你,只希望你今天回去吃顿饭。”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无以为难他,于是起身:“走吧。”
周知一家三口已经被撵出了赵家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就住着顾父和赵氏,还有一个秋天。
桌上只有四个人,赵氏也知道这次把人得罪了。她真的不在乎顾秋实拉拔哪一个儿子……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
她总共生了兄弟两个,从心底里她希望顾秋实帮一下周知。
哪怕周知在这院子里长大,但他到底姓周,在顾父心里,绝对比不上亲儿子。
换句话说,顾秋天有亲爹帮衬,而周知……他那个亲爹,不提也罢。
继父靠不住,亲爹指望不上。必须有人拉一把,他的日子才会好过。
但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如果非要强求,会伤了情分。赵氏满脸歉然,端着一碗酒起身:“秋实,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但说实话,我是真的不知情。”
说到这里,她双眼通红。
顾秋实似笑非笑:“不要拿我当傻子。我回来的第一晚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想要捉奸在床,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周盼盼肚子里揣的明明就是周知的孩子,你却想把他们母子塞给我。果真是好后娘。”
顾父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即都愣了愣。
关于周盼盼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情,周家一直在否认。
他们除了那天被大夫把脉之后,再也没有请过其他的大夫,而如今周盼盼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外面众人是猜测纷纷。但有一样,周盼盼确实和继兄还有继父过于亲密了些。
赵氏擦了擦眼泪:“我是不知情。绝对没有参与进去,至于盼盼……我和盼盼也不熟呀。之前我们两家有来往,看她可怜,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请她过来住过几次帮忙做事,仅此而已。”
顾父信了这番话。
另一边,周知带着妻儿回了周家。
如今周全富已经再娶,周盼盼的亲娘是廖氏,她是外地来的,长相妖娆,看着就和良家女子不同。
有好多人都说,她以前是花娘。
但这只是众人的猜测,廖氏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嫁给周全富后,她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彻底在周家站稳了脚跟。
周全富对她还行,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喝醉了酒会耍酒疯,但是很少对廖氏动手。
廖氏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十三岁,她最近在镇上的酒楼干活,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深夜才回,平时都挺忙碌。
周盼盼最近没脸见人,每天窝在家里。
原本周盼盼只需要给一家人做饭,但多了周知一家,她心里就有些委屈了。
赵梅云身怀有孕,再过半个月就要临盆。肚子这么大,如果是村里的媳妇,还是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遇上了家境困难的,还要去地里干活。
但赵梅云不一样。
且不说顾家没有困难到那个份上,赵梅云本身会绣花,算是个手艺人。她有孕后也没闲着,不过是最近这个把月才停了手。
赵梅云自认对这个小家付出良多,哪怕是搬到了周家,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做事。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歇的日子大概就是生孩子的这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都还没歇着,那真的是一辈子的苦命。
她天天捧着个肚子休息,周盼盼同样有孕,却要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还要帮忙找看周知的大儿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皮实的时候,又不听招呼,整日捣乱。
孩子特别喜欢玩水,不管水是装在桶里也好,盆里也好,无论干不干净,只要被他看见了,他绝对要过去玩耍。
赵梅云在房里睡觉,周盼盼在院子里晾衣裳,一回头发现周小宝浑身湿透,还在地上滚了几滚,整个小人瞬间变成了泥人。
看到这副模样,周盼盼头都要炸了。
说实话,周盼盼挺喜欢可爱的小孩子。但是对于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反正她看周小宝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洗了半天的衣裳,腰都直不起来,结果周小宝又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没有半个时辰,都收拾不完。
小孩子调皮,该揍就要揍。
周盼盼忍不住,上前对着他狠狠来了几下。
孩子吃痛,瞬间大哭起来。
这哭声吵醒了赵梅云,她扶着肚子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儿子哭得泪人一般,顿时就怒了:“妹妹,孩子这么小,你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他又不懂事!”
“你自己看看他。”周盼盼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的她累得满头大汗,腰痛腿也痛,结果赵梅云脸上还有口水的印子。
说起来,周盼盼还是在家里的女儿,赵梅云只是外头来的媳妇。
并且,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赵梅云凭什么拿她当丫鬟使唤?
赵梅云满脸不以为然,她带这个孩子长大,辛苦是辛苦,但之前一直都有婆婆搭把手,并不觉得有多累。而且,婆婆总是催她绣花,大部分的时候,孩子都是婆婆看着的,她甚至都没有洗过几次尿布。
“孩子知道调皮是好事,真要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珠子都不会转,那才要糟。”
周盼盼不想听这些废话,一怒之下,直接将那盆水踹翻了。
“本姑娘不伺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身就回了房,扑在床上伤伤心心哭了一场,真的是越想越委屈。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赵梅云整天过的跟个大家夫人似的等着人伺候,而她……名声尽毁,以后嫁不到什么好人,周知也没有要娶她的意思。
而院子里的赵梅云也很生气,儿子脏成那样,主要是全身都湿透了,周盼盼撒手不管,这天虽热,但也怕孩子着凉。
万一生病,那可不是玩笑。
赵梅云气鼓鼓的,还是去房里找了小孩子的衣裳准备给儿子换上。等到她从房里出来,周小宝已经坐在地上那滩水里,又开始打滚了。身上的泥比刚才厚了不少。
“小宝,你给我过来。”
周小宝假装没听见这话,自顾自继续玩着。
赵梅云又喊了几声,后来还开始威胁。但是周小宝从来没有被狠揍过,就是不出来。
此时凉风一吹,赵梅云都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她不想看儿子生病……孩子生病了特别难带,到时又是她的活儿。
实在没办法,总不可能等儿子在那一堆泥浆里玩够了再换,她扶着肚子过去扯孩子。
太过生气,赵梅云肚子迈得很大,她知道地上是湿的,会特别滑。自以为很小心了,但一脚踏上泥地,还是出乎意料之外。赵梅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她吓了一跳,努力想要稳住,结果一双腿劈了叉,肚子压在地上。她当场就感觉到腹部一痛,身下一股温热涌出,低头一瞧,入目都是鲜血。
并且那血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赵梅云吓得眼前阵阵发黑。
“妹妹,快!”
周盼盼听到外面像是有人摔倒,但她不想多过问,甚至还恶劣地诅咒赵梅云最好是真的摔着了然后一尸两命。
赵梅云肚子越来越痛,周小宝胡闹归胡闹,看到母亲满脸痛苦,他还不太会说话,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努力扒开没有上栓的门板。
恰逢有人路过,看到地上赵梅云,顿时吓一跳,急忙扯着嗓子喊人帮忙。
不管周家人有多恶劣,这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有好多人围拢过来,大家互相作证,也不怕被周家人讹上,于是,几个大娘把赵梅云抬进了房里,又有人去烧水,还有人去叫廖氏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周父带着周知去干活了。
周父从来就不是个勤快人,不愿意干那些特别辛苦的短工,但如果遇上活计轻松工钱又高的活儿,他还是很乐意干。就比如今儿,镇上陈家有喜,家里请了许多的客人,有些忙不过来。就想找人帮忙牵马车。
对于手头不缺银子的人家来说,家中有喜,只要能把上门贺喜的客人照顾好,银子就不是事。请人都是能多就多,就怕需要人干活的时候人手不够。
赵梅云生第一胎时挺顺利,但这一次可能是摔了一跤的缘故,也可能是没到日子,她痛到撕心裂肺,恨不能昏死过去,孩子却始终生不下来。
在外干活的周家父子赶回,包括酒楼里帮忙的廖氏也急匆匆回家。
廖氏直接进了儿媳妇的屋子,帮着稳婆一起接生。
赵梅云真的感觉自己会死,她越想越不甘心。如果她这一次没能熬过去,周知多半会娶了周盼盼……虽然两人同姓,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周盼盼是外头来的姑娘,这是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周盼盼害了她,却要占着她的位置,教训她的儿子,睡她的男人。这如何能忍?
“娘!”赵梅云满脸痛苦,一把抓住廖氏的胳膊。
因为疼痛,她用的力气很大。
廖氏被抓得眉头紧皱:“生孩子都这样,痛过就好了。你赶紧躺好,有话等生完孩子再说。”
“是周盼盼害我。”赵梅云咬牙切齿,她痛到满脸狰狞,嘶声吼道:“她故意弄得院子里都是水,故意害我摔倒,还不来救我……她就是想弄死了我好嫁给周知。”
其实在赵梅云心里清楚,今天这一切都是意外。周盼盼只是在气头上没有出来扶她而已。
但她都要死了,凭什么要为旁人考虑?
“如果我没挺过去,我不拦着周知再娶,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周盼盼。”
太过疼痛,最后这句话赵梅云嘶喊出声。
不光是屋子里帮忙的稳婆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屋外的众人,也听到了这些话。
即便是到了现在,众人对于兄妹两人在一起的事还是半信半疑,但看见赵梅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嘱咐这种话,便知这兄妹两人之间真的有事。
周盼盼也挺后悔,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不是后悔险些害了人命,而是害怕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名声有损。
此时她蹲在院子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没想到赵梅云如此过分,忙着生孩子还要抽空诋毁她。
“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故意害你了?”
赵梅云大叫:“难道地上那盆水不是你打翻的?不是你把小宝放在那一片泥泞之中又不管,逼着我大着肚子过去扯他?但凡你不把水洒在地上,或者是你把小宝给我拽出来,我也不会受这一场罪。周盼盼,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盼盼满脸愤然:“是你先不管小宝,所以我才生气的。管生不管养,你是畜生吗?”
这话很过分。
女人容易共情女人。
此时院子里站着好几个妇人,她们说是留在这里帮忙的,但是不是真心想帮忙,还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会儿听到周盼盼骂人,所有人都不赞同,其中有两个暴脾气的妇人更是直接出声:“盼盼,你还是少说两句。你嫂子还在生孩子呢,女人生孩子犹如跨鬼门关,你何必在这时候气她?”
“是啊是啊,我娘家嫂嫂那个村子里有个妇人就是生孩子的时候生气,身上的血猛流,止都止不住,就那么去了。”
“盼盼,你还是少说几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争,等他们母子平安了,到时再争论谁对谁错也不迟。”
……
四五个人一起开口,都是帮着赵梅云说话。
周盼盼虽然年轻,但也是个大人,她在周家长大,也算懂得几分眉高眼低。知道不能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发脾气的道理,但是,这会儿她看见所有人都在指责自己,真的绷不住了,忍不住吼道:“那个姓赵的污蔑我名声,我这些天跟丫鬟伺候他们一家子,合着我还伺候错了?”
她满脸悲愤,嗓门也大。
妇人们不高兴了。
“我是好心劝你,你冲我们嚷什么呀?”
“就是,不识好人心。”
“让她吵,真出事了,看她后不后悔。”
有孕的人情绪有些不受控制,脾气比以往要大许多,周盼盼忍不住了,大吼道:“谁要你们多管闲事了?”
众人:“……”
她们在这里看热闹,但也真的有帮了忙,烧水也好,准备剪子也罢,只要是用得上的地方,那都是当仁不让,不过是因为干活的人太多,显得她们比较闲,你一言我一语的,更像是在这儿聊天。
聊天归聊天,该干的事也没落下呀。
有两个脾气大的妇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其他的人见状,也纷纷走了。
看着众人离开,周盼盼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想要弥补已经来不及,再说她也不想发了脾气之后立刻放下身段软语道歉。她气得重新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呼哧呼哧直喘气,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周知在边上从头看到尾,他想出言挽救,但只要一开口,那就是帮着周盼盼,本来两人之间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当着众人的面再维护周盼盼还得了?
院子里没有外人,周知动作飞快,关上了院子门,回头看向周盼盼质问:“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梅云生孩子的时候就是爱骂人,上一次就把我我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一遍,这会儿她正在鬼门关挣扎,说你两句怎么了?你别往心上放,回头我让她给你道歉就是了。瞧瞧你闹的这些,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看见周知没有安抚自己,反而张嘴就是一通训斥,周盼盼愤然道:“本来我也没有脸面了,未婚先孕,不被沉塘就是好的,还要什么名声?周知,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赵梅云是你女人,她光明正大给你生孩子,旁人不会指责她,还会夸她,可我呢?”
她用手捶着胸口,“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肚子里这个孩子落不下来,等到肚子越来越大……你可有想过我的处境?到时候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啊!”
她身子软倒,整个人滑落在地,也不顾地上泥泞,就那么瘫坐着。
周父懒得搭理这些事,对于两人的争执,他是一言不发,这会儿还背着手,偶尔走上一圈。
周知心里烦透了:“你能不能先起来?地上那么凉……”
“冻死我算了,省得我还要想法寻死。”周盼盼气道。
周知:“……”
他一听就知道是气话,恼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跟个泼妇差不多。你变了呀,你自己真就一点没发现吗?原先的你又乖又懂事,现在呢,干一点活就了不得,吼这个吼那个。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
“没有,我要是有脑子,又怎么可能和你搅和,不光我自己抬不起头,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一辈子都支不起腰来。”周盼盼真的很后悔和周知在一起过,她甚至都在想,如果她现在还是清白之身,真的由赵姨帮着牵线搭桥,说不定还真的有嫁给顾秋实的可能。
如果这门婚事能成,那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呀。不光不用干活,身边还奴仆成群。
周知没想过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世上,或者说,这孩子即便出世,也不能是他的儿子。
在孩子出生之前,给孩子另找一个爹……这是他原先的打算。
但很明显,这打算不成了。
镇上的人都有了防备,谁也不愿意娶周盼盼。除非把她嫁给那些生不出儿子的老无赖。
周盼盼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心中怒火又添一层:“你说话呀!”
“你想让我说什么?”周知叹口气,“这个孩子不能生,回头我去隔壁镇上给你买点药。”
“这是你的亲生儿子!”其实周盼盼发觉自己有孕,第一个反应也是悄悄买点药来处理掉,但看到里面的赵梅云光明正大生孩子,她心中生出了无限不甘。
凭什么赵梅云的命那么好?
她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差临门一脚,却还是失败了。
“你不要去买,如果被人发现……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周知皱眉:“但你还没成亲,肚子不能大,除非你愿意尽快嫁人!并且,你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情多半瞒不住,最好是议亲时就明确告知对方孩子的存在。”
周盼盼:“……”那还嫁个屁!
正常男人,谁会乐意喜当爹?
第657章 如玉公子 六
周盼盼心里这么想, 也就这么说了。
而周知并不缺儿子,皱眉道:“所以我想让你落胎,这样吧, 回头我去村里抓落胎药……或者我找个相熟的人帮忙。保证不会让人发现这样是给你准备的。”
周盼盼心里呵呵,这个男人想方设法地背着人让她落胎。她心里很不甘心:“都说落胎很危险,可能会一尸两命,轻则身子受损, 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你忍心这么对我?”
周知无奈:“原本我的打算是让你嫁给顾秋实,到时再说你有了身孕, 他不认也得认。问题是盘算好的事情出了变故, 也是你没本事,要是你能勾得他心甘情愿为你喜当爹 ,哪里会有这些事?”
周盼盼:“……”
她要是有那个本事, 也不会和周知在一起了。
而就在这时,屋中传来一身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原来是赵梅云痛到极致, 忍不住痛叫出声。
随着她一声尖叫, 屋中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婴儿哭声洪亮,一听就知道孩子很是康健。
周知大喜,顾不得其他, 搬到了房门之前,搓着手不停走动,恨不能眼神透过门板看屋内情形。
里面的稳婆动作很快,孩子哭声响起没多久。就塞了一个襁褓出来。
周知伸手去抱, 看着红彤彤的孩子:“是男是女?”
“母子平安。”稳婆说到这里,迟疑了下:“孩子的娘有些伤着了身子, 大概要休养半年左右,并且,以后再也不能生,可能也干不了重活。”
一听就觉得这病症很是娇气,周知皱了皱眉。
稳婆见状,提醒道:“她可是摔了一跤,这孩子早产了半个月,能母子平安就不错了。你可别不知足。”
事已至此,周知只得认。
“大娘,麻烦你了。”
稳婆终于满意,拿了周父给的好处,眉开眼笑离去,临走时,照例说了一下要怎么照顾孩子和产妇。
但很明显这个家人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父子俩是男人,不爱管这些事,而廖氏……周知又不是她亲儿子,她才不想多管呢。再说,她酒楼那边很忙,明儿到点又要去上工,哪有空管家里的事?
原本一家人都打算好了,等到赵梅云坐月子时,就让周盼盼在旁照顾。反正周盼盼如今名声尽毁,都不好意思出门,刚好留在家里陪着赵梅云。
等到外人离去,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人。
刚刚生了孩子,到处都一片狼藉,厨房的地上都是水。一家人都饿了,但是没人做饭。
廖氏想着,在家也是干活,在酒楼同样是干活,但后者会给发工钱。她万分不愿意伺候这一家子,借口酒楼那边有活干,借着夜色跑了。
周父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厨房,周知稍微好点儿,但也没有单独做过一顿饭。小的那两个就不说了,所有人都指着周盼盼。
周盼盼很想撒手不干,但是赵梅云确实是因为她才摔倒的,她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也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与家庭人起争执。
于是,她去了厨房帮忙,先是把一片狼藉收拾好,等做好饭,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父几乎每顿饭都要喝酒,每顿都要有下酒菜,必须有荤,还得有盘花生米。菜样一多,做饭的人就特别麻烦。
做饭这期间,周盼盼真的是越想越窝火。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凭什么她就得伺候赵梅云?
论年纪,赵梅云比他大,论长相,赵梅云还不如她。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那绣工,但会干绣活儿有什么了不起?周盼盼自认不傻,也算是心灵手巧,如果她有机会学绣花,又像赵梅云一样得家里人宠爱什么活都不用干,她一样也能绣出来,并且绝对比赵梅云手艺还好。
而另一边的赵梅云也很窝火,生这个孩子,她真的好几次都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昏迷,且一睡不醒,真的是在鬼门关不停蹦跶。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赵梅云只想找罪魁祸首算账。
周知抱着儿子不停逗弄。
刚生下来的孩子丑,但是越看越好看,周知特别喜欢,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笑了。
赵梅云愿意嫁给周知,就是因为他某些时候特别有耐心,对她也好。
“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了吗?大的那个你叫小宝,那这个呢?”
“二宝吧。”周知张口就来,“这也是咱们的小宝贝!”
赵梅云冷哼一声:“周知,你别拿我当傻子糊弄。盼盼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是真想让她生下来吧?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可险些要了我们母子的命……你必须要帮我报仇。否则,等我爹娘来了,我就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们。你不动手收拾她,自然有人替你代劳。”
哪怕是农家,也有真正疼女儿的人家。
赵家就是,他们特别疼爱赵梅云,不舍得让女儿面朝黄土背朝天,想方设法将人送到镇上学绣花。哪怕是每天都要接送也认了。
农闲的时候,接送不费什么事,但遇上农忙,一家子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待在地里,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也没让赵梅云停下学绣活儿。
也正因为赵梅云有一手好绣工,能够换银子补贴家用,所以她才能顺利嫁到镇上,并且……当时想要求娶赵梅云的人家很多,真的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哪怕是女儿出嫁了,赵家夫妻也还是挺疼她,时不时就上门探望,抽着空就敲打女婿,甚至还与赵氏x私底下互别苗头。
如果让他们知道赵梅云这一胎被人害到险些一尸两命,说不定真的会来找周盼盼拼命。
“你想怎样?”
赵梅云闭上眼睛:“我饿了!要说我想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那自然是以牙还牙。让她也在鬼门关走上一回,并且从此以后再不能生孩子。”
前面那个要求好办,但后头那话……周知皱眉:“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以后还生不生都不要紧。但是盼盼不一样,她还没嫁人,要是不能生了,以后怎么办?”
“你就是心疼她。”赵梅云怒极,扯了枕头就往周知身上砸,“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险些没了命啊。能生下两个儿子才不能生是我运气好……什么叫我以后生不生都不要紧?我是个女人,生不生孩子是看我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她把我害成这样,你还帮着她说话,当初你干脆娶了你这个妹妹好了呀,还找我做什么?”
赵梅云越说越激动,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
周知被枕头砸中,想要发脾气,可看着赵梅云惨白的脸,责备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两人会结为夫妻,是真的有感情。
“你别生气,好好养身子,至于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梅云冷哼一声:“满不满意,我得看了才知道。你别想着糊弄我。”
而就在这时,廖氏生的小女儿在喊一家人用饭。周知先是去厨房,看到一大碗红糖水蛋,端起就往房里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和正在洗锅的周盼盼打招呼。
周盼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特别失望。
一家人吃饭,气氛很是沉默。周父从来就不疼周盼盼,一直拿她当家里的丫鬟使。
至于廖氏……嫁过来之后几乎都在酒楼干活,每月的工钱只能留下三成做私房,其他的都会被周父拿走,美名其曰用来养家。
实则上,周父一年到头根本干不了什么活。即便是能赚点钱,还不够他自己喝酒。
“丧这个脸做什么?”周父吃完之后将筷子一拍,碗一放,“这个家可没谁欠你,别给我们甩脸子。”
周盼盼忍不住抽泣:“周叔,你明明知道我和哥哥……”
“我不知道。”周父大怒,“老子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你还跑来勾引我儿子。害得他们夫妻不合就算了,甚至还要害我儿媳妇的性命,这个家是留不得你了。回头我就帮你找一门合适的婚事,别说不嫁的话,老子不爱听。花轿临门,你必须给我上去。敢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周盼盼身子抖了抖。
她知道继父是个不讲道理的,从来就没试图和他讲道理。此时她要是敢还嘴,多半会挨一顿打。
她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实在受不住毒打。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周知。
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周知的,他应该不忍心看她被逼迫。
可惜,让周盼盼失望了。周知并没有不忍心,他低着头喝粥,喝得呼噜呼噜,旁边周父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见。
周父觉得今儿家里的菜色不太好,放下碗筷就走了。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周盼盼一人,此外只剩下满桌的狼藉陪着她。
周盼盼上前收拾碗筷,今日她一直都挺紧绷,此时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因为太过紧张,甚至还有点恶心想吐。
她也真的吐出来了。
刚刚才吃过饭,胃里是满的,不怎么用力就吐了出来。
周盼盼吐得昏天暗地,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后来甚至呕出了黄疸水。她呕得喘不过气,呕得满脸泪水。
身子难受,心里也不好受,越想越伤心,也不想忙着洗碗了,就那么蹲在地上哭到肝肠寸断。
周知站在屋檐下,从头看到尾,也没上前去帮忙。他到底是舍不得对周盼盼动手,咬咬牙出了门。
顾秋实吃完一顿饭,带着墨汁和护卫在街上溜达,主要是为了消食。
周知是从巷子里突然穿出来挡在他面前的,顾秋实没有被着,但是墨汁被吓得不轻。
“你做什么呀?突然跳出来,跟鬼似的。”
周知目光深深盯着顾秋实:“顾秋实,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吧。”
“没什么好说的。”顾秋实一口回绝,“我这走了有一会儿了,脚底板有点痛,就想回去洗漱睡觉。你的那些话,还是留着跟别人说吧。”
周知不甘心:“难道你忘了我们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就和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互相维护。有一次那些人要打你,可是我冲在前头给你拦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把人家房子点了,又说这件事情和自己无关。还找了好几个人帮你作证,我纯粹是受了无妄之灾,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脸皮可真厚,不过,你这个人呢,从来都很会打算,每说一句话都有原因。说吧,扯这些曾经,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心思被拆穿,周知有点尴尬。
但今日的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咬咬牙:“盼盼是我妹妹,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我是真的想照顾好她,但是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如今在镇上名声死臭,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她的地方……反正你要回京城,你能不能在回去的时候带上她?”
说到这里,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想让你娶她,也不是让你把她这个负担带回京城,你只需要在路上找一处繁华的地方将人放下。再帮着她安个家就行。”
顾秋实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安排的外室。周知,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等着被你算计,别太不要脸。就凭着你们俩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有出手报复你们,那都是我心地善良,你最好别再凑过来……找死!”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阴森森的。
周知原本也只是想过来试一试,心知凭着他们如今的恩怨,想要让顾秋实答应这件事情会很难之所以还是来了,也是想再为周盼盼争取一回。
既然不行,他尽过力了,也算是问心无愧。
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周知跑去厨房,打了一大桶水直接泼到地上,他又进去踩了踩。
这一处是去茅房的必经之路,黑夜中如果不知道这片地是湿滑的,摔倒几乎是必然。但周知还觉得不稳妥,他喜欢把事情一步做到位,而不是做一半放着,拖拖拉拉许久。
准备好了地,周知扯着嗓子喊:“盼盼,你出来一下。”
原先周知是唤妹妹,但两人也不是真的兄妹,后来开始暧昧,周知就改了口。喊妹妹时,大多数是当着外人的面。
周盼盼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是周知,深夜里有话要对自己说,她很快出来了。
关于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去留,总要给一个说法。
“你想说什么?”
周知站在一片泥地之中,伸手招了招。
“你过来。”
周盼盼有些不耐烦,都想转身回房睡觉。但这摆在面前的事情必须要解决,周知死活不肯过来……错过了今晚,下次两人再站在一起说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压下心头烦躁,缓步上前。
“你快点!”周知催促。
黑暗之中,周盼盼也不知道周知的打算,听到他催促,下意识快走几步。
结果,走到第三步时,整个人猛然滑倒,周盼盼整个人后背腾空,狠狠砸在地上。
她痛到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最痛,整个身子都痛到不行。她想爬起身,好半天都起不来。
而就在这时,她腹中一阵剧痛,紧接着身下有热流涌出。
周盼盼发现自己怀孕后,私底下也找了那些生养过的妇人打听了有孕后的反应……每个女人生孩子时都有一番奇异经历,提起来就滔滔不绝。在这其中,周盼盼也得知了落胎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到腹部剧痛,周盼盼心里一沉。
“我……我好像摔着了,你赶紧去请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说到后来,身下热流阵阵,周盼盼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她又催了两句,但是身边的周知纹丝不动,就那么居高临下想看着她挣扎。
黑暗之中,周盼盼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她刚想要质问几句,忽然福至心灵,惊声质问:“你故意害我!”
笃定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周知叹息一声:“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是你先对梅云动手,她一定让我给个说法。”
周盼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暗之中她面色惊怒:“周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你躺着吧,我去给你请大夫。” 周知说完这话抬步就走,不是去往大门之外,而是去了他和赵梅云住的屋子。
赵梅云生下孩子之后,睡觉就不分白天黑夜。反正困了就眯会儿,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就没有睡意。此时她特别精神……刚才她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没求你吗?”
周知摇头。
赵梅云强调:“你可不能心软!”
“不会。”周知打量着她的神情,“她刚才好像很痛,又说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我看那样子不像是假的,你觉得可以了吗?”
赵梅云不满:“这事情可不是我让你做的。而是你自己跑去干的,什么可以不可以,你觉得行就行。”
虽然一副不满之态,但她的唇角却是压都压不住。
周知转身出门,将周盼盼打横抱起送回方舟。
周盼盼痛到直吸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拧了周知的腰一把。
周知吃痛,险些抱不住人。
“你倒是消停点儿。”他把人放到床上,动作并不温柔,“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此时的周盼盼痛到极致,压根说不出话。但她还是执着地看着面前的周知,想要知道这男人还有多不要脸。
周知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提:“咱们两人的传言在外头很不像样子,但我们俩又不是真的兄妹。我的意思是,你改个姓,如果不知道你爹是谁,那就改姓廖,以后你就叫廖盼盼。”
被迫改名的周盼盼:“……”
“行!”
不就是改个名吗?
小事情。
廖盼盼更在意的是男人为何要这样对她,以及为何不帮她请大夫。
“请个大夫来,你不管我,我真的会死。”
周知起身:“这么晚,大夫都睡了,我到哪儿去帮你请人?你先睡一觉,明早再说。”
廖盼盼瞪着他的背影:“周知,你会遭报应的。”
她眼神怨毒,语气阴森,一句话说得像是诅咒一般。
周知回过头:“盼盼,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就在方才,我还去找了顾秋实,请求他带你一起走。只要他愿意帮忙,你们母子都能平安。但是他不肯……男人和女人做事情不一样,你看我没有为你做什么,而事实上,我舍下了脸面替你求人,一直以为为我付出良多,我又何尝不是?咱们俩在一起太累了,以后你还是找个良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廖盼盼听着这番话,人都要气疯了。
“周知,你别后悔。”
周知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回过头:“你最好别乱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其实不怎么怕廖盼盼的报复,但是,万一廖盼盼对孩子动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廖盼盼冷笑一声,肚子实在太痛,她闭上了眼睛。
但这人只要闭上眼睛,感官就会变得特别灵敏,廖盼盼只觉得肚子更痛了。恍恍惚惚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痛啊痛的,廖盼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先是被疼痛占据了心神。
这一痛,让廖盼盼瞬间就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外面天已大亮,而大夫……这院子根本就没有大夫的踪影。饶是廖盼盼对周知已经失望,但此时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而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有人在喊:“阿知,红糖鸡蛋好了,赶紧给送到房里。你媳妇还没开奶,就是吃得太少。你们让她吃饱了,孩子才有奶喝。”
廖盼盼自虐一般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与周知好了那么久,自然听得出周知的脚步声。
她听见周知去了厨房,很快出来之后,又去了赵梅云所在的屋子。
廖盼盼很生气,这时一股剧痛再次袭来,痛得她险些撅过去。
好半晌,她缓过来之后,强撑起病弱的身子起身,跌跌撞撞下了床,这一移开,才发现她刚刚躺过的位置一大片黑红色,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廖盼盼刚刚落胎,闻着这味道特别想吐,她有些受不住,再一次吐了出来。又过了一刻钟,廖盼盼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才扶着墙出门。
大夫把脉,摇头:“你的伤太重了,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孩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第658章 如玉公子 七
此时廖盼盼恍恍惚惚, 感觉自己随时会昏迷,她听到大夫的话后,一颗心直往下沉, 不知道是太难受了还是她看不到前路,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然后,她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顾秋实今日也来看大夫了, 他身体没毛病,这些年调理得极好,就是吃惯了好东西, 不太能吃粗粮, 有些闹肚子。
他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周家人正围着大夫各种询问。
“怎么会晕的?”
廖氏愤然:“大夫,你不要乱说话, 我女儿没有过身孕,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毁我女儿声誉, 我跟你没完!”
她说话时, 尖利的指甲就朝着大夫脸上招呼过去。
边上的两个小药童急忙上前阻拦, 周知也去拉扯,好不容易才把人拦下。
顾秋实敲了敲柜台:“大夫,麻烦你帮我配点药。”
听到说话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廖氏脾气不太好,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来看我女儿笑话的?”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周盼盼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值得我特意跑一趟?”
他语气平淡,但话中漠视之意喷薄而出。
周家人听了, 都特别不是滋味。
尤其是周知,顾秋实回来的那天晚上还和他称兄道弟, 如今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说实话,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贪心,如果那晚没想着将廖盼盼塞到他的床上,顾秋实大概不会跟他撕破脸。
如果两人还是兄弟,还怕得不到好处?
廖盼盼此时清醒过来,听到这话,心里特别难受。按照他们一家人的算计,她是要嫁给顾秋实做富贵夫人的……虽然算是一步登天,感觉想要成事会很艰难。但她就是莫名觉得这件事情可行,嫁给顾秋实过富贵日子不是什么难事。
可事实打了她一耳光,如今她在镇上名声死臭,刚才他感觉自己会死,所以才跑来请大夫救命……当时也顾不得名声这回事了。
大夫知道她落胎,大堂里还有几个药童,大夫那个比较长舌的妻子也在。廖盼盼根本就不认为落胎的事情能瞒住外人。
甚至这会儿连顾秋实都知道了这件事。
廖盼盼心知,事情发展到如今,她想要嫁给顾秋实是一丁点的可能都没有了。并且,今日过后,她原本就烂透了的名声会更加不堪。
换一个人,大概都不想活了。
廖盼盼偶尔也有寻死的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大夫看见两边的人吵起来了,心里有点怕。这医馆说到底也就是个做生意的铺子,抄起来肯定会影响生意。他急忙上前,想着先打发一个,一个巴掌拍不响嘛,只剩下周家人了,想吵也没法吵。
“顾公子,您是哪里不适?”
顾秋实让他把了脉,又说了自己的症状,很快得了两副药。
这药有点发霉,年份也不够深,好宅都是真药,在这小地方,对大夫的要求不能太高。能治头疼脑热就不错了,至于疑难杂症,有钱就去城里,无钱……就只能看天意了。
顾秋实决定等回到京城后就开医馆,上辈子他做过县令,说实话,一地父母官想要尽职尽责,就得劳心费力。
人力有限,他打算开医馆救更多的人,仕途……还是算了吧。人生短短几十年,没必要折腾自己。
顾秋实经历了那么多,许多事情都已看开了。他决定好好活接下来的几十年……要知道,这一次死了,那可就真的没有下辈子了。
其实他挺喜欢之前帮别人讨公道的人生,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长生不死。
但这人不能太贪心,他已经活了那么久,虽然一般的时间都在帮别人完成心愿,但在这其中,他也收获了许多。
看顾秋实拿着药要走,周知很不甘心:“盼盼病了,要花不少银子,你能不能借……”
“不借!”顾秋实看了一眼角落的廖盼盼,此时她已经缓了过来,远远不到人命关天的地步。
周知有些失望,又道:“对了,梅云生了,给我生了个儿子。”
顾秋实呵呵:“周知,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知道赵梅云原先是我的未婚妻。你和她勾搭在一起就算了,如今还跑来说这种话。真不怕我找人打死你吗?”
周知吓一跳。
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便是害了人,也不会有牢狱之灾。因为他们身边有许多自愿为主子分忧的下人,还好多都是不经主子同意自作主张。
原先有人到镇上来唱戏,周知去看过,戏是假的,但里面的许多道理是真的。他早已经从中得知了贵人避祸的法子。
“不不不,我是想着咱们是兄弟,梅云是你弟妹……”他虽有挑衅之意,也希望顾秋实知道这件事情后,能送一份贺礼贺他喜得麟儿。
周知还想说话,周府不允许,扯了儿子一把。
那顾秋实面对他们一家时很是不耐烦,说再多都不会得到半分好处,反而还会把人惹恼了。既如此,真的没必要再纠缠。
顾秋实离开之后,医馆中有一瞬间的静谧,做事的药童都下意识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廖盼盼有些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她看着顾秋实的背影越走越远,好像富贵的日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一想到自己以后就崩溃:“周知,你个混账,我以后都不能生了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个畜生。”
她嚎啕大哭,眼泪滚滚而落。
廖氏知道女儿有孕,只是她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可以选,她当然不愿意让女儿与周知搅和。
当初她过门后,周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想把周知这个儿子接到身边。一开始让赵氏把人带走,是因为周父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才几岁的儿子。娶妻之后就不同了呀,可以交给廖氏照顾。
用周父的话说,这外头来的拖油瓶他都要养着,疯了才会嫌弃自己儿子。
凭心而论,廖氏不想养继子,做得好了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就会被所有人唾骂。但那时候她才刚刚过门,如果拒绝得太强硬,显得刻薄。
但是,周知回来住了两日,廖氏就发现这孩子特别凉薄,有好吃的从来不会想到别人。明明是一人一块桃酥,他自己的一口吃了,伸手就去抢盼盼手里的。
如果兄妹两人同住一屋檐下,周盼盼会受不少委屈。廖氏夜里豁出去好好伺候了周父,又费了不少唇舌,这才将人送走。
只是这到底是周知的亲爹家里,他时不时就会回来一趟。廖氏也是因此才跑到酒楼里去干活……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反正她忙着挣钱,不得空伺候。
结果,在她忙的时候,女儿和这个混小子搅和在了一起,更气人的是,两人在一起时,周知已经娶妻生子。
这简直就是报应,老天爷这是在报复她当年和有夫之妇搅和。
廖氏很后悔,但事情已经出了,接下来就是想解决之法。思来想去,廖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她看来,女儿肚子里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只要一生下来女儿和有夫之妇搅和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一辈子戴在头上,想摘都摘不了。
但是落胎有风险呀,一尸两命倒不至于,但真的很容易生不出孩子。廖氏为这事愁了好几天,后来打定主意,如果在女儿肚子暴露之前不能为女儿寻一门合适的亲事,那就将女儿关在家里,等孩子落地之后直接送走。
只要做得隐秘一些,女儿生子的事情也有可能不被人发现。甚至廖氏还打算把人带到外地那些偏僻的村子里,等孩子生下来后送了人再回来。
结果,一个没看住,女儿就被折磨成了这般。
廖氏不喜欢大女儿的身世,又被两个小的牵连了心神,她对大女儿真的没有多少耐心,以为人都这么大了能护住自己……简直是一言难尽。
“不要发疯了,赶紧给我闭嘴吧,少让人看点笑话。”廖氏语气不太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找家里人来请大夫上门?”
廖盼盼听到这话,特别伤心,她也不想走这一趟呀,当时家里只有刚生孩子的赵梅云和在家照顾孩子的周知。她要是喊了人,周知直接把她掐死了怎么办?
连自己亲儿子都害的人,能指望他有多少良心?
“当时我全身都是血,肚子痛到几乎晕厥,你以为我想跑这一趟吗?”廖盼盼这会儿满心烦躁,看谁都不顺眼,哪怕是自己的亲娘,她也有满腹怨言,“你明明知道我身子不适,为何要忙着做事?那点工钱就那么重要吗?比你女儿的命还要紧?既然你都不想管我,当初为何要生我呀?还有你那眼神,我都不知道你眼睛怎么长的,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非找一个会吃喝嫖赌的。不光害了你自己,还害了我。管生不管养,你生什么呀?谁让你生我了?我不想被生下来,你生孩子的时候问过我了吗?”
廖盼盼特别崩溃,真的是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廖氏听到女儿的话,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人到中年,回首走过的路,她心里也特别后悔。
在选男人这件事情上,她承认自己眼光不好,第一次没选好,第二次又没选好。也是真的,因为她眼光不行而拖累了三个孩子。
廖盼盼的亲爹提起裤子就不认账,根本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甚至还不约束家里的疯婆子。任由那个女人对付她们母女。廖氏是被逼得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才躲到了这个小镇上。
刚来城里,她心里很害怕,就想找个人依靠,而周父在镇上很吃得开,无论何时,都不会被人欺负。廖氏想找人庇护自己,那时深觉这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哪怕是周父懒……懒点不要紧,她不怕辛苦,就怕带着女儿活不下去。
“别喊了,先回家吧。”廖氏上前,含泪抱起女儿,“走!你再要骂我,也回家去骂,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廖盼盼又晕了过去。
不过大夫说了,她是身子损伤严重才晕,说是晕倒,其实是睡觉,睡着了恢复得还会快一点。
廖氏回去时哭了一路,她推着板车,眼泪多到看不清脚下的路。
进了周家院子,廖氏扭头去看周知:“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心里就没有一点歉疚?”
周知有些尴尬,立即道歉:“廖姨,这件事情是意外,昨晚上盼盼是摔了,我还把她送回床上了呢。”
他睁眼说瞎话,廖盼盼醒来时刚好听见 ,原先她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如今就真的只剩下怨恨和厌恶。
“你胡扯!分明就是你故意弄得一片泥泞,还特意把我叫过去摁在地上,你是生怕我不落胎,还故意不给我请大夫。周知,恶人自有天收,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她一激动,身下的血又开始流。
廖氏发现了,急忙安抚女儿:“身子要紧,别再吼了。”话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绝不让他好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狗男人一句都没训斥,甚至方才在回来的路上还满脸不耐烦,明显是在嫌弃女儿丢了他的人。
在廖氏看来,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女儿的错,如果女儿真的有错,那就错在和她一样识人不清。罪魁祸首是周知,周父不管,她来管!
周知根本不拿廖盼盼当一回事,一句话不说,直接钻进了房里看儿子。
赵梅云知道廖盼盼去医馆,要知道全家都去医馆接人,早就想等着看结果,见周知进门,立即询问:“如何?”
“孩子没了,以后也不能生了。”周知原本想叹气,但也知道当着赵梅云的面叹气会让其不高兴,到时又会生出许多的波折,于是忍住,冷漠地道:“我做到了你想要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你也别再针对她了,我看盼盼如今对我不止没有感情,反而还满腹怨恨。”
赵梅云满意了,白了他一眼:“本来你们俩就不该搅和在一起,变成怨偶是迟早的事。这可不赖我啊!再说,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心甘情愿做的,不能怪我头上。”
“我没怪你。”周知一看到儿子,心情就特别好。
周父心里也觉得儿子过分,其实他都不爱管家里的事 ,最近镇上又有好活儿,一年能干半个月。
这半个月能赚别人三个月的工钱,周父认为,即便是辛苦一些也值得。
廖氏要去干活,周父也不得空,家里的小儿子天天去学手艺,小女儿也在学绣花,兄妹两人是早出晚归,连饭都不在家里吃。压根不能指望他们帮家里的忙。
周父思来想去,叫了儿子出门。
“老大,盼盼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不说以前的恩怨,至少这一次她确实是因为你才受了这一场罪。你廖姨跟着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家里到处都等着花钱……她肯定是想留在家里照顾盼盼。但咱们家情形不允许有闲人,反正你最近也要给你媳妇做饭,记得顺便给盼盼也做一份,如此,我们也能安心干活。”
这不是商量,只是告知。
周知没有拒绝。
接下来几日,院子里经常吵吵闹闹。廖盼盼醒着的时候特别爱折腾周知,喝点水,不是冷了就是热了,偶尔还会说水已经臭了。周知不惯她这些臭毛病,爱吃就吃,不吃就算了。
折腾不了人,廖盼盼就开骂。
她当时看着很是凶险,但救回一条小命后恢复得很快,两三天以后就能下地走动。
廖盼盼大着胆子出门,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悄悄听一听外人对自己的评价,结果,那些妇人直接冲她吐口水。当着她的面骂她不要脸。
这日子哪里还能过?
廖盼盼很生气,买了几个包子,气冲冲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的周知正端这个托盘要送饭。
她不在家里,这饭自然不是送给她的。此时那托盘里的大碗装着一碗鸡汤,鸡汤里还飘着两条肥硕的鸡腿。
看见鸡腿,廖盼盼气得双眼通红,过去两天里,她没少喝汤,但几乎没有肉,即便有,也是鸡头鸡脖子。
她原本以为家里的肉被不讲理的继父给吃了,没想到继父没跟她们抢食,所有的好东西都落到了赵梅云肚子里。
那样恶毒的一个女人,凭什么吃好的?
一瞬间,廖盼盼心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扑上去直接就想抢托盘。她身子虚弱,又是个女子,自然抢不过身强力壮的周知,抢不过托盘,她直接端了碗,在周知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一声,汤水四溅,鸡腿在地上滚了滚,沾染了不少泥土,没法吃了。
周知还在想着要不要把鸡腿捡回来洗洗再吃,越想越怒,狠狠把托盘砸在地上:“你是疯了吗?非要这么糟蹋东西?”
倒不是说这只鸡对于周知特别贵,周父对自己的孙子还是挺舍得的,还有,赵氏那边这些年攒了不少私房,如今得了孙子,她心里很高兴,明面上不敢给太多,私底下可以补贴呀。
周知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只鸡是他亲自烧水,杀鸡拔毛,费了不少功夫才炖出来的,并且这碗汤是那一锅鸡里最好的位置。
“不让我吃,谁也别想吃,不让我好好过日子,谁也别想过。”廖盼盼这话是冲着赵梅云所在的屋子嚷嚷。
赵梅云已经可以下定行走,只是身子还很虚,月子里的女人不能吹风。她没有出来,甚至连开窗都少,这会儿却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冷笑一声:“你吃不上好东西,那是你活该呀!碰了不该碰的男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勾引自己的哥哥,不要脸!我一个人说你做得不对,你不相信,还觉得是我的错。你出去听一听呀,看看外人都怎么说你,哪怕我不讲理,总不可能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讲道理吧?要是外人都说是你的错,你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呵呵,错的到底是谁? ”
廖盼盼一脸愤然:“一开始是这个混账男人强迫了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是强迫,你当初为何不说?甚至还想害顾秋实喜当爹?呸!也不看看自己一个残花败柳配不配。”赵梅云说到这里,还淬了一口。
廖盼盼听到这话,顿时福至心灵:“你嫉妒了是不是?你那么恨我,并不是因为我和周知搅和在一起,而是因为我算计了顾秋实。”
她语气笃定,眼神里满是恶意地看向周知:“你把这个女人当宝,人家可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她心里还惦记着原来的未婚夫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呀?哪怕跟她生了两个儿子,人家也没拿你当盘菜……哈哈哈哈哈………”
赵梅云轻哼一声,关上窗户,回床上躺着。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真正心悦谁,到底是帮周知生了两个儿子。周知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样。
廖盼盼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
周知漠然看着她:“你就是个疯子。”
“我即便疯了,那也是被你们给逼的。”廖盼盼神情激动,“原本我可以嫁得良人,全都被你毁了。那个姓赵的也是,完全就是个疯女人,你跟着她,早晚会遭报应!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其实她等不了。
方才赵梅云关窗户时的神情和那一声冷哼,里面满满都是底气。表明了赵梅云不怕惹周知生气。
廖盼盼越想越嫉妒,她气冲冲回房,狠狠躺下。
一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周知夫妻,心头像是烧了几把火,气得她心肝痛。
翌日一大早,廖盼盼出门了,她没有往镇上去,而是去了山林之中。有人看到她的背影,以为她要想不开,还特意跑了一趟周家告知。
院子里只有周知,他听说这件事情后,立刻就想出门找人。既然要进山林,那就得换一身破烂鞋的衣裳,省得被荆棘勾破了好衣衫。
换衣裳的时候,赵梅云问他去哪儿。
周知沉默了下,不想撒谎,万一廖盼盼真的是跑去寻死,他这时候追上去可能也已经迟了。
人没了,还得领回来办丧事。没必要瞒着。
“她到底是因为我才落到如今地步,我想去找一找,不然,这良心上过意不去。”
“不许去!”赵梅云愤然,“她活蹦乱跳的,坚强着呢。怎么可能寻死?进山还能让人给看着,分明就是想勾着你去找,今儿你要是去,那就是上了她的当。难道你要一辈子跟这个女人纠缠不清?今日你敢去,我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
第659章 如玉公子 八
赵梅云还在坐月子呢, 怎么可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当下的规矩,女人没有满月就带娃回娘家,那会给娘家的兄弟带去晦气。她如果真的带孩子回去, 娘家也会让他进门,但心里肯定会有隔阂,觉得她不懂事。
赵梅云又不是不识宠的人,不会这么为难娘家。
周知明白这些事, 但还是不想让赵梅云生气,到底是没有追进山里。
廖盼盼跑山里一趟,特意躲着人。她才不是为了去寻死呢, 这些伤害她的人都没死, 她凭什么要死?
她如今在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想去买药的话很不方便,可能药还没有拿到, 家里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想要对付周知……在镇上买药, 会让一家子心生防备。
于是她决定进山。
廖盼盼从来到镇上, 一直都有在干活, 从来没有好好出去玩耍过。所谓的玩耍,就是和其他孩子一起进山摘野菜野菌子。
但凡干过这些活的孩子,都知道哪些野菜和野菌子不能吃, 廖盼盼决定教训一家子。
刚好是野山菌泛滥的季节,她摘了许多菌子,不管有没有毒,全部放在一起。
天黑时, 她从山上下来。
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折腾, 廖盼盼浑身疲惫不堪,但她还是强撑着将菌子煮了一遍水。
一般人家吃这种野生的菌子,要么煮汤,要么就是用水煮过后再用油炒。
而炒的时候,大部分人是整朵炒,大朵一点的撕成几半,也有人直接将菌子切碎。
此时廖盼盼就不怕麻烦,将菌子全部切成了细沫,炒的时候喷香。
即便是其他人不管她的死活,都已经睡下了,闻到这味道也还是忍不住。
赵梅云自从生下了小儿子后,在家里是为所欲为,不管多大的脾气,周知都愿意哄着她。其实也一样,她闻到外面那么香,即便知道做饭的人是廖盼盼,也还是踹了一脚旁边的周知。
“快去给我盛点来。”
周知闻着那味道,也忍不住口舌生津,没有出门去讨要,是因为他还要脸。廖盼盼刚刚落胎,身子很弱,想吃口菌子还自己上山去找……这山上找回来的菌子特别难洗。如果没看错的话,方才廖盼盼洗菌子用的是冷水。他没有上山去采菌子就算了,甚至没有帮忙做,哪儿好意思去吃?
尤其廖盼盼最近疯了一样,对他的态度很不好,他不敢去找。
不过,赵梅云的话他也不好不听。于是起身出门,直接进了厨房。
“盼盼,做菌子吃呢?”
廖盼盼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盛了一碗粥。
周知有些尴尬:“能不能分我一点吃?”
廖盼盼听到这话,满脸讥讽:“你是想给赵梅云吃才对。周知,同样都有了你的孩子,你对姓赵的那么好,却那样对我,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周知尴尬:“你分我一半,明天我上山去给你找,到时加倍还你。”
“看了你就倒胃口,不吃了。”廖盼盼发了脾气,直接把手里的碗一扔,甩手就回了房。
周知下意识跟了几步,想追上去哄。
刚刚走到院子里,赵梅云在窗户后面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呵斥:“周知,我饿。”
周知只好先安抚她:“我给你盛。”
已经准备进房的廖盼盼闻言回头,怒吼:“周知,那是我做的,你敢给她吃!”
赵梅云就是想要让廖盼盼知道到底谁才是周知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冷笑一声:“周知,快点把菌子给我送来,你要是不送,我回娘家去了。”
廖盼盼咬牙切齿,眼睛都气红了。
赵梅云见状,心下愈发得意,冲着周知嚷道:“别忘了我白天跟你说的话。”
白天她说,除非周知想要一辈子被廖盼盼纠缠,否则就不能搭理发脾气的廖盼盼。
廖盼盼气急,砰一声将门甩上。
“吃吧,毒不死你!”
对于这话,院子里众人谁也没放在心上。镇上的孩子从小就在山里跑,哪些菌子能吃,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或者说,大家采菌子的时候都是宁可少吃,也绝不冒险吃不认识的。
廖盼盼如此费心做了一盘菜,不可能掺杂乱七八糟的菌子。
“周知!”赵梅云催促。
周知方才就说了明天会加倍补偿廖盼盼,此时见赵梅云催得厉害,而廖盼盼那边又已经关门睡觉,他将盘子送到了赵梅云的手上。并且暗暗打定主意明儿一早就进山,反正山里几乎无人,他碰不到别人。
菌子果然美味,赵梅云吃得心满意足,她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分给了周知。
周知想吃,但又想孝敬亲爹,于是忍住了,将剩下的那些送到了夫妻俩的房间。
此时廖氏还没有下工,她干的这份活计工钱挺高,就是要两头黑。也就是早上出门天是黑的,晚上回来时天还是黑的。
周父一个人在房里,回来前喝了些酒,当时喝酒很急,这会儿腹中空空,本来就想吃东西,只是不好使唤儿子才硬扛着。看到送过来的小半盘菜,他哪里还会客气,甚至还指使儿子再去取个馍馍来下菜。
深夜,赵梅云上吐下泻,整个人昏昏沉沉,呼吸也艰难,特别难受。她使劲拉扯着身边男人。
周知吃了几口,也有点晕,好在能起身,跌跌撞撞到了院子里扯着嗓子喊。
这会儿周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本就喝了酒又吃了菌子,此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廖氏听到外头有动静,急忙去推身边的人,但怎么都推不醒,又感觉边上人浑身滚烫,急忙点亮烛火。
“老大,别喊了,你爹也昏迷不醒,赶紧请大夫去。”
廖氏生的小儿子跟着师父学手艺,一般情形下是每天都要回家。但最近不同,师父带着他去了山里的一户人家,吃住都在那边,据说前后有十来天的活儿,要干完了才回下山回家。
另一边廖氏生的小女儿白天绣花很累,她都习惯了不管家里的任何事,听到外头有人嚷嚷,听不清说了什么,她翻了个身,扯了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但周敏儿还是被叫了起来,因为这院子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很忙。周知走路跌跌撞撞,根本出不了门,赵梅云更不用说,这会儿人都已经昏迷了,孩子还哇哇大哭,廖氏只能先去抱着。
廖盼盼的房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周敏儿有些不满,但人命关天,她还是跑了一趟。
大夫大半夜接诊正常,听说是吃了菌子……晚上吃菌子的时候动静闹得那么大,周敏儿想不知道都不行。她当时也想吃来着,只是不太好意思。后来都吵起来了,她不想掺和进去,宁愿不吃,也不要跟这些人搅和。
“菌子不能乱吃,谁去采的呀?”
听到大夫的问话,周敏儿心里一惊。
她真的以为这件事情是意外,但廖盼盼刚刚落胎几天,身子还虚弱。再想吃菌子,也不急在这意思,再说,有些山里的农家会把菌子踩到镇上来卖,如果她真的是想这一口不吃不行,没必要亲自去山里,完全可以去街上买点儿。
如今看来这一切多半都是廖盼盼的算计,为的就是给赵梅云下毒。
在周敏儿看来,这还真不能怪廖盼盼,只怪赵梅云嘴馋,人家廖盼盼的东西,哪怕是屎,她也要去啃一口。
“大夫,您快点吧,我不太清楚呢,你去问他们。”
大夫赶到院子里时,周知也在吐,他是想起来吐上一口,此时胃里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周父昏迷不醒。而廖氏正在哄那个还没满月的孩子。
孩子大概是饿了,这会儿正扯着嗓子嚎,廖氏没办法,在屋里哄不住,只好把人抱到院子里。
而廖盼盼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出门,她去了赵梅云的屋子。
此时的赵梅云已经醒来,只是浑身麻木,动弹不得,脑子昏沉,眼前一片重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看得见我吗?”廖盼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赵梅云狠得咬牙切齿,她开口时嗓子有些哑,像是指甲刮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是不是你干的?你故意下毒害人是不是?”
赵梅云没有大喇喇承认,弯腰凑近她耳边:“是又如何?我算准了你会抢,你这个人,心肠最是狠毒,即便是我和周知私底下来往,我也从来没有挑衅过你,更没想过取你而代之,也没有要跟你抢!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到了年纪之后嫁人,到时就能彻底摆脱周知。那个孩子,即便是你不动手,我也会落了他……”
之所以黏黏糊糊不肯动手,就是想从周知那里得些好处。
别看周知什么都不干,他兜里鼓着呢。
两边的长辈都觉得他受了委屈,私底下没少补贴。
“你骗人。”赵梅云瞪着她的方向,“你才不是……呕……”
她又吐了出来。
廖盼盼冷笑,低声道:“等你死了,我就嫁给周知,到时候我睡你男人,打你的娃!你不是很得意么?我要让你死都不安生!”
赵梅云想要告状,想要将廖盼盼这番恶毒的心肠告诉周知,让周知不要娶她,但是她只想吐,再也发不出声音。
廖盼盼居高临下看着,眼神中毫无怜悯,只有快意。
大夫进房,看到床上挣扎的赵梅云,急忙上前把脉,他的医术普通只会这一些头疼脑热,至于解毒……他有一些解毒的药丸,只能解轻微毒素。现在这情形,多半没有用。
大夫不想当着赵梅云的面说这些,于是出门找到了周知。
“是有药,这药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很贵!但说实话,这样吃下去,多半没有太大用处。只看你怎么选。 ”
也就是说,吃了药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周知看了一眼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咬牙道:“药怎么卖?”
“十两银子一颗。”大夫叹息,“确实是天价,但不是我赚了你多少银子,这东西是我买来压箱底的,总共才两颗,不是我要卖你这么贵,而是我买来就是这么贵。如果我骗你,那我就是狗。”
大夫说得诚恳,周知面色复杂:“廖姨,我手头的银子只够买一颗。爹那边,你看着办。”
廖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为了救你媳妇,不管你爹?你拿不出银子,咱们可以先赊账呀,你问我拿钱,我上哪儿去拿?我又不是神仙,变不出银子来。”
周知回房,很快拿了取了一大把碎银子和两串铜板出来:“这里差不多是十两。”
大夫也爽快,从箱子底取出了一个精巧的药瓶,里面就装了两粒药,每粒只有黄豆大小,呈黑色,在烛火的映照下还泛着微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周父没有昏迷,这会儿只顾着吐。大夫来了后,他一直都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大夫的话也全部听入了耳中,儿子的话也没漏听……险些没把他给气死。
“药!我买!”
话还没说完,又呕了一下。
大夫强调:“这是我垫上家资买来的药丸,不是我不信你,你先给银子我再给你。”
到镇上其他富裕的人家,大夫可能会先给药丸,但周家……这是镇上出了名的无赖,他可不敢赌。
虽然这药他能赚一半,卖掉一颗就算回了本。但人情不该做到周家头上,给他们……那还不如拿去喂狗。狗得了好还会摇尾巴,轮到周家人,不讹人就不错了。
周父吃了药,面色渐渐回转,也不再吐,后来还睡着了。是睡着,不是昏迷不醒,旁人喊他,他会答应。
而赵梅云那边没这么乐观,吃了药后,她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想要说话,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后来再次昏迷。
大夫把丑话说在了前头,面对这般情形,他直言自己没办法。反正也拿到了药钱,他配了两副解毒的药后就回家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听到人命关天,来不及多想,在赶去周家的路上时就有点后悔。生怕自己被这家人给赖上,中毒这事,原本就不好治,万一被讹诈,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
顾秋实最近无所事事,他再也没有回顾家,闲得都有点无聊。好在周家那边进展很快,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他只是轻轻一推,一家子就大吵特吵。
尤其是廖盼盼,上辈子嫁给他之后,向来温柔贤惠,从不大声说话,对谁都未语先笑。旁人都说他娶了个很好的妻子,除了家世差点,再无其他太大的缺点。
这日,听说隔壁镇上有唱杂耍的班子过来,顾秋实没什么兴致。不过,顾父很想要和儿子重归于好,倒也不是说要多亲密,只是希望儿子不要对他有那么深的怨言。
他盛情相邀,好话说尽,并且保证此次行程就只有父子二人同行。
顾秋实答应了。
原本顾父找了马车,顾秋实拒绝,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镇上除了他们之外,也有不少人赶往隔壁山水镇。
山水镇比顾家所在的镇子要繁华许多,离城里也更近,还有好多城里的富商在此买了地修建庄子,因此,此处有几条街看起来和府城也相差不大。
杂耍班子摆在镇子外一片空旷的地上,票价一人一两。
说实话,这个价钱不便宜,但是他们难得来一趟,又说有大虫和番邦美人戏蛇,让人一听就很想去瞧瞧,还有种错过了,这次这辈子都再也不能开眼界的感觉。
所以,好些人甚至是借钱去看。
顾父觉得这个价钱有些咬手,但儿子难得跟自己来一趟,他还是决定出钱进去看。
顾秋实先付了钱,并且,买的是三两一人的贵人席。这个位置在最前面最中间,绝对不会被旁人遮挡。
以为付银子足够大方,立刻就有个小伙计亲自领着他往里走,言语特别客气。顾父银子没掏出去,有些尴尬,跟着儿子也算享受了一回。
到了地方,才发现此处是一张小桌,桌上甚至还有茶水和点心。虽然不是什么好茶,点心也不稀奇,但这是满场中为数不多的小圆桌。
顾父侧头看儿子,越看越陌生。
“秋实,你这些年在京城真的过得好吗?”
“挺好的。”顾秋实扭头看他,“我说真的,如果你愿意让秋天跟我一起走,我会好好照顾他。”
顾父哑然,他当然希望大儿子拉拔一下小儿子,但……他没有这个脸呀。尤其赵氏干的那些事,原先他以为孩子只要吃饱穿暖,受点委屈不要紧。
可儿子受的委屈不是他以为的一点儿,赵氏那个女人并不如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温柔,不光有小心思,甚至还心肠恶毒。
她居然伙同廖盼盼算计儿子,就为了把怀有周知孩子的廖盼盼塞给儿子做妻子。
这太狠了。
杂耍班子用了心,确实挺好看,番邦美人更是让在场的男人都开了眼,个个身形窈窕,肌肤白皙,轻薄的衣衫将露未露。大虫也装在铁笼子里被抬上来,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得动。
顾父很不好意思,顾秋实则是对这些无感,他没有特别喜欢,还觉得有点无聊。忽然,他目光被台子后面一个笼子吸引。
他早就发现台子的帘幕后面摆着几个装人的笼子,里面无论男女都长相不错。
但是,那里面有个熟人。
他一开始看见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玉宜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快步上台,就要往后闯,他平时不是这么冒失的人,但这会儿他是真的忍不住。
果不其然,刚走两步,就被冲出来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拦住。
顾秋实无意闹事,看向二人,伸手一指那个笼子。
“我要见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的也行。”
壮汉了然。
他们拖着整个班子到处转悠,偶尔也会遇上财大气粗的客人试图买下他们班子里的人。
说到底,他们这也是在做生意。只要价钱给足,没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事。
“客人请跟我们来。”
顾秋实跟着二人从另一边进了后面,和台子上的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不同,后面到处都乱糟糟的。好些人在准备东西,也有人将不用的东西收起来。除了那几个正在上妆的,竟找不出几个坐着的人。悠闲歇着的,一个都没有。
即便是东家,也在扯着嗓子各种喊叫,其中一个壮汉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东家扭头看了顾秋实一眼。
“行,还请这位公子等一等。”
顾秋实则走到了笼子边,刚才还隔着老远,他就感觉到笼子里的女子在盯着这边。
“你认识我吗?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笼子里的女子张了张口,眼神急切,还急出了眼泪。
顾秋实看她说不了话,像哑巴似的,扭头去找东家。
刚好东家安排完了,赶过来就看见他的动作,不等询问,率先问:“公子和这位姑娘是旧相识吗?”
顾秋实颔首:“我要怎样才能带走她?”
闻言,东家一脸为难:“这……她是京城人士,被人亲自交到我手里,嘱咐我要将他带到偏僻的地方卖给那些人做媳妇,要保证她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回京。我观公子气度,多半来自繁华地界,不知公子以后是否会到京城?”
顾秋实直言:“你们到处转,多半不会回京,那京城里的人权势再大,也管不到这么远啊。”
东家叹气:“我这走南闯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京了。其实,我不爱干这缺德的事,你看我这手底下的人,虽然辛苦,但也能吃饱饭。我这也是给他们找了一条生路,这位姑娘是别人送上门的,我不收都不行。公子,如果你要回京的话,这人我不能交给你。”
“我是打算在附近的镇上常住。”顾秋实掏出一张银票,直接塞到他的手中。
“不让你吃亏就是。”
看到百两银票,东家眼睛都亮了。
别看他们这银子收得高,但一场办下来要近百人参与,光是这些人的工钱和吃食就不是小数目。
这张银票,不要白不要啊。
反正这位公子也说了,他要在这镇上常住,说起来这地方也足够偏僻了,至于以后……那谁知道呢?
于是,回去的路上,顾父就看见儿子身边多了一位姑娘。顾秋实没有带剩下的那些人走,正如班主所言,这些人跟着他,辛苦归辛苦,好歹有一碗饭吃。
而事实上,杂耍班子的活计并不繁重,就是摆台子的时候会忙一些。
顾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秋实,这姑娘谁呀?”
第660章 如玉公子 九
父子两人分别多年, 顾秋实在京城住了八年,如今又有那番奇遇,气势和原先有略微不同。顾父从这次儿子一回来, 就不觉得自己能管到儿子的事。
这个姑娘衣着普通,但气质和容貌都不错,一看就是出身大户,搞不好是儿子在京城里的故人。
可问题是, 好好的姑娘家流落到这偏远的地方,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顾父对儿子没有要求,只希望儿子能安然一生。他不愿意让儿子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算计之中, 平白无故树敌, 京城那边的亲戚万一不愿意出手相护,儿子岂不是要倒霉?
他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儿子兜底。
顾秋实看了一眼跟着他出来之后明显镇定了不少, 但眼神里还有些担忧的玉宜。
“这是你未来儿媳妇。”
玉宜瞪了过来。
京城很大,别看两人都是京城人士, 顾秋实和她却没有见过面。
此时玉宜还说不了话, 不过班主说了, 玉宜是中毒,回头给了解毒的丸药,她就能重新说话。
不过, 顾秋实心知,任何能克制发声的药物,都多多少少会伤害嗓子。即便是解了毒,玉宜也再不会有格外清悦的嗓音了。
顾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因为儿子的一句话,他兴奋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他想多劝几句, 但又知道儿子不会听自己的话,真的是越想越心慌。
顾秋实没有管他,带着玉宜回房,然后掏出了那粒解药:“你先把药吃了,我让人帮你准备热水。”
玉宜不认识他,但莫名觉得他很熟悉,很值得自己信任。这感觉很怪,她和面前的人都没有见过,完全不知自己的信任从何而来。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总之,跟着面前的年轻人,总比真的被班主卖到大山里要好。她福身一礼,双手接过药瓶子。
有伙计进来送热水,顾秋实看着他们把热水放好,将人都赶出去后,道:“你先去洗,我去成衣铺子看看,给你选几身换洗的衣裙。你这……要不先穿一下我的新衣?再是成衣,也不太干净,需要洗洗再穿。”
玉宜张了张口。
她只是说不出话,耳朵可没有聋,刚才已经听见了父子两人的谈话,面前这个年轻人想要娶她。
如果两人是未婚夫妻,那穿她的衣裳也不算是出格,只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此时她还开不了口,多想无宜,于是转身进了内室,她并不敢立刻脱下衣裳,刚想从屏风往外看。就听见外面的房门打开后又关上,而外间的人影已经消失。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玉宜这才放松下来。她被关在笼子里已经有三个多月,这期间一直没有出来泡过水,三五天会有人递一张湿帕子给她,只不过周围的笼子不止她一个,即便是有帕子,擦洗时也不好太过放肆。如今总算是能好好泡一下了。
顾秋实带着墨汁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子,将最好的那几套衣裙都买了,立刻交给伺候他的婆子拿去洗,让她们洗完后就放到火上烤着,争取明早上就能穿。
玉宜吃了解药后,当天夜里不太能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把自己带回来的年轻人,好在年轻人没有为难她,夜晚只是来探望了一下,确定她已经睡下后,便重新离开了。
这让玉宜再次松了一口气。
翌日早上,顾秋实心情很好,天蒙蒙亮就醒了。他激动又兴奋,真的没想到自己这最后一生还能遇上玉宜。
接下来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互相陪伴,如此,等到他死的那一日也无憾了。老天爷果然厚待他!
顾秋实特别高兴,实在睡不着,就想起镇上有户人家的豆浆味道特别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打算过去买点回来。
*
关于顾秋实去隔壁镇上看戏,回来时带上了一个年轻又美貌的姑娘之事,虽然动静不大,但还是有好多人都听说了。
旁人自然是一笑置之,但廖盼盼做不到。
彼时廖盼盼正在街上买吃的……赵梅云昏迷不醒,吃了解药也没什么好转,周知一直陪着她。而周家的其他人,该上工上工,该学艺学艺,没有人管她吃不吃。
廖盼盼看到赵梅云的惨状,越发想要好好活着,她独自一人上街,打算去买碗豆浆。
早上的豆浆刚出锅,还是烫的,特别适合她如今的身子。喝点暖的,不光养胃,对宫寒也有好处。
廖盼盼还这么年轻就不能生了,每次想起这事,她心里都特别痛。路过街上时,遇到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会吧?京城里的公子能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姑娘?”
“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的缘分谁都说不清楚,那是老天和月老早就定好了的。顾公子明明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突然在十八岁时想要回乡看一看。这就证明了他的姻缘在我们这个小镇上。”
廖盼盼听到顾秋实的姻缘几个字,再也走不动了,她也不好意思凑上去询问,只慢慢挪动,怕被人怀疑她在偷听,还用手捂着肚子咬着唇,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不是她不想走快点,而是走不动。
那边几人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甚至没有发现有她这个人,还在继续说话。
“那姑娘又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怎么能算是缘分在我们镇上?”
“我的意思是两人要到这个镇上来结缘!这可不是我乱说哦,今天早上我去顾家铺子买东西,是顾公子的爹亲口说的。他正发愁呢,觉得那个姑娘身上有些麻烦,说不定会连累他儿子。”
……
就在这时,几人发现了廖盼盼。
关于廖盼盼算计顾秋实之事,早已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足不出户的人,也已经听说过廖盼盼的不要脸。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找了理由各自散去。
廖盼盼扶着墙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怎地,哪怕她和顾秋实闹得不可开交,她心里慌归慌,却从来不觉得顾秋实会另取她人。如今听说顾秋实要与谁结缘,她就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她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疼痛传来,让他确定自己这不是在梦里。一时间,她心里特别伤感,顾秋实这是……真的要娶别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顾秋实不会娶她,那也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娶妻,早晚都会娶别人。就是不知道她心里那种笃定从何而来。
她缓缓朝着卖豆浆的那户人家走去,面上一脸麻木,心里则想……自己这是不是要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笃定?
到了豆腐坊门口,廖盼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顾秋实,她眼眶一热,瞬间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压不住了。
“顾秋实!”
她脱口而出。
恰在此时,墨汁端着一个锅出门。顾秋实转身,看见了廖盼盼,他眼神淡漠。
经历了那么多,顾秋实早就放下了这个女人,光看他的眼神,很难想象他们做了那么久的夫妻。
“何事?”
廖盼盼就是觉得不对,她感觉自己就该嫁给他。可是,她如今的名声很差,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但她到底是憋不住,忍不住问:“我听说你买了一个姑娘回来,要娶她?”
顾秋实反问:“我爹都不管我,你算老几?”
这话很不客气,廖盼盼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恰巧又有人过来,她真的感觉自己丢尽了脸面。
此时天色还早,顾秋实觉得玉宜不一定醒了,于是又去了一趟顾家的铺子,将锅里的豆浆分了三成给顾父。
顾父顶着两个大眼圈,正在搬货。看见儿子,他张了张口:“秋实,你真的认定了那个姑娘,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挺好的。”顾秋实伸手帮他拽住麻袋的一角,用上巧劲一带,麻袋安安稳稳叠在了本该在的位置。
顾父叹口气:“那要不你带着她就住镇上吧?我看你如今手头的银子不少,只在镇上住的话,肯定这辈子都够开支了。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样都是过日子。京城是繁华,但住在那边压力也大呀。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万一太夫人不愿意护住你,到时我离得远,想帮也帮不上,再说,你爹我没本事,即便是在京城,知道你需要帮助,也只能干看着。”
“不,我要带她回京。”顾秋实认真道:“我还想回京多开几间医馆呢。”
顾父哑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管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转身进铺子去喝豆浆,额头上的汗水滴滴往下掉,又有眼泪滚出。
顾秋实看着他侧脸:“爹,你要跟我一起去京城吗?如果你愿意去,我会照顾你终老。但是,我不想看见那个姓赵的,她算计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更不会让她花我银子占我便宜。”
顾父面色复杂:“她有对不起你,但没有对不起我。秋实,是我不好,我眼睛瞎,没有选到合适的人照顾你……我愧对你娘!”
说到后来,语带哽咽。
顾秋实经历那么多,早已学会尊重他人命运。顾父既然选择不跟他走,那留下也行。
他带着豆浆回到酒楼,玉宜已经恢复了声音,只是有些哑,不太好听。
“多谢公子救我。”
顾秋实伸手扶她:“不必这么多礼,你是哪家的?”
玉宜面色复杂,低下头道:“我是长宁公主府的人,我母亲就是长宁公主。”
顾秋实听说过这户,长宁公主十年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据说是留下了一个女儿。驸马在长宁公主走后,很快引起了一个寡妇,寡妇带着一女一子,这双大的那个女儿和长宁公主的女儿年纪差不多,并且,众人私底下有在传,驸马那个继女,和他的长相有些相似,搞不好是他的亲生女儿。
如今玉宜郡主落到这偏远地方,搞不好就和驸马后面的妻儿脱不开关系,更甚至……驸马本身也有参与。
顾秋实好奇:“你流落到此处,皇上也不管吗?”
郡主呢,好歹算是半个皇家人。
玉宜摇摇头:“皇上与我母亲并不亲近。父亲这些年也没有差事,与皇上见不到面。”
顾秋实明白了她的意思,皇亲国戚太多,皇上哪儿问得过来?
身为皇家之人,每年都有东西要领,但这是由皇上指定的王爷来发,皇室中人的麻烦也都这位王爷来管,管得了的给我问一下,管不了的交由皇上。
如果驸马收买了这位王爷,那皇上就不会知道玉宜身上的遭遇。
“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回京。到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只有一样,你要答应做我的未婚妻,若你不愿意嫁给我,那就做假的未婚妻。”
等什么时候愿意嫁了,再做真夫妻不迟。
玉宜张了张口。
顾秋实又道:“你今年最少也有十三四岁,总不想让自己的婚事被人左右吧?咱俩从这里一起结伴回京,路上要花费大半个月 ,若是不定亲,你的名声也要毁了。到时 ,那群人更有借口作践你!”
这倒是事实。
玉宜忍不住问:“你为何要帮我?”
“一见钟情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想照顾你一生,不计回报的那种。可能你现在不相信,觉得我这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但我看见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妻子,这可能是我们前世就定下的缘。且看以后吧,无论怎样,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玉宜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
廖盼盼喝完豆浆,失魂落魄回家。
周知看到她进门,眼神特别冷淡。原先他对这个女子心里还有几分歉疚,但这会儿就只剩下了怨恨。
因为廖盼盼歹毒的心肠,他儿子才生下来就没了奶水,昨天下半夜哭得声嘶力竭,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周知迫不及待抓了几个鸡蛋去斜对面那户人家借奶。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有奶喝,很难养得活。变不出奶水,就只能去借。
但是喂奶的妇人奶水一般都只够自己的孩子吃,很少有多的。借个一两顿还行,再多,别人怕是不愿意。
周知已经在考虑买奶羊了。
“你哭什么?”周知满腹怨气,“我爹和我孩子的娘都要被你害死了,我都没哭呢,你有什么好哭的?”
廖盼盼不知道跟谁说自己心里的委屈,被这么一骂,她哭着吼道:“顾秋实有未婚妻了!他就要娶别人了,我还不能哭吗?”
周知愣了愣。他今天早上起来一直都在忙,原本他一直手忙脚乱,出门也是直奔邻居家,孩子喂饱后立刻抱回家。家里有两个中毒的人,他怕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断了气。
“什么时候的事,他要娶谁?”
话问出口,周知却不怎么想知道下文,反正无论顾秋实以后娶谁,都不会让他占便宜。且他如今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操心别人?
“你还在坐小月子,少去别人家。旁人会嫌弃你,又不是三岁孩子,别这么不懂事。”
廖盼盼一脸麻木,原本是想要回房,就在进屋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周知所在的屋子。
周知大的那个孩子正在地上玩泥巴,小的那个睡在赵梅云的边上,这会儿似乎是饿了,正在努力挣扎着。廖盼盼一进门,就对上了赵梅云睁开的眼。
见状,廖盼盼顿时就乐了:“你醒了?刚才我说顾秋实有未婚妻的话你听见了吧?我来就是想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顾秋实一直没娶妻,那是他信守承诺,人家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君子重诺,如今才解除婚约,就有了未婚妻了。你还真当他有多喜欢你呢。呸!如果不是赵姨,你连和他定亲的机会都没有。就你这种水性杨花离不开男人的贱妇,人家只是懒得跟你计较而已。”
赵梅云情绪有些激动:“你胡说!我们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昨天一度说不出话,吃了解毒的药丸才好转些,但一直没有开口。周知也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强调当初青梅竹马的感情。
合着在赵梅云的心里,她一直没有放下顾秋实?
顾秋实从小就长得好,周知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想到,赵梅云都帮自己生两个孩子了,居然还放不下顾秋实。
“梅云!你是我的妻子,顾秋实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要娶谁,都和你没有关系。”
此时赵梅云很虚弱,一句话说完,她累得气喘吁吁,再也开不了口。
廖盼盼呵呵:“周知,你根本就被这个女人给骗了。她喜欢的只是你捧着她的感觉,人家心里一直惦记着顾秋实呢。你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娶她?”
不管配不配,周知已经把人娶进门,孩子都生了两个。他心头戾气横生,特别想发脾气,而赵梅云心里有些焦急,顾秋实是她年少时心里的一个梦……但是她走了之后,两个孩子还得指望着周知照顾,只看顾父和周父,就知道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在继室手中都过不好日子。
赵梅云想要说两句话安抚一下周知,但她开不了口,无论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一着急,竟然吐出了一口血,她喉咙腥甜,一口吐完又是一口。
周知吓一跳,急忙上前去擦,可是吐出来的血沫越来越多,根本就擦不完。
等到不再吐,赵梅云已经去了。
她脸色灰败,再无一丝动静。无论周知怎么喊,她都没有一点回应。
周知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哪怕早就猜到了赵梅云可能会走,两个孩子以后多半得指着他一个人。真到了这一刻,周知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廖盼盼整个人有些恍惚,她心里有些快意,却也只有一点。跌跌撞撞准备回房,刚走两步,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她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脸上一片剧痛袭来,她恍恍惚惚回头,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脸颊上满是鲜血 ,也看见满脸戾气的周知。
在廖盼盼看来,她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周知。反而是这个混账男人把她害到如过街老鼠一般。如今她在外所有的臭名声,全都跟这个男人有关。
她越想越怒,整个人弹跳而起,猛然扑了过去。
但她的身子很是虚弱,又是个女子,力气本也比不上周知。刚扑上去,就被周知一脚踹飞。
周知原先对廖盼盼无论如何狠绝,到底都留有余地。这次他是真的越想越气,恨不能弄死这个女人。
廖盼盼往后摔倒在地,腰痛背也痛,痛得她再也爬不起来,呼吸间都满是血腥气。她似乎连头发丝都疼痛无比,恍惚间真的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周知,你害死我了……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声音嘶哑,语气里满是怨毒之色。
而对于周知而言,他确实有对不住廖盼盼的地方,但再怎么也没有掺杂人命。廖盼盼居然害死了赵梅云,害他的孩子没娘,这也罢了,还对他爹动手。
两人之间……早已变成了死敌。
“我也不会放过你。”周知冷冷道:“你最好是死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转身扑向屋内,再次去看躺在床上的赵美云。他不想相信妻子已经离世,还想救人。如果还有气……他想即刻去请大夫来救命。
可是没有。
无论他如何喊叫推攘,赵梅云都站没了动静。而就在这时,旁边襁褓里的孩子又开始扯着嗓子嚎。
昨晚上就嚎了半宿,周知都不知道这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似乎嚎得房顶都在抖。
“不要哭……你懂事一点,你娘没了,你不要哭了……”
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饿了尿了都只知道哭,哪里会懂得这些道理?
张着嘴找不到吃的,嚎得越来越厉害。周知想要去请人来办丧事,还要派人去赵家报丧,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办。但孩子哭成这样,他又撒不开手,得先抱去借一顿奶才能喂饱他。
可是孩子喝奶,最快也要一刻钟。这时候的赵梅云等不得啊!
这人去了,得趁着身上还算温热的时候赶紧把寿衣换上,不然穿上去的寿衣就得切开了以后缝……不如此,就穿不上去。
“你别哭了。”周知冲着孩子大喊。
他有些崩溃,巴不得有人接过孩子,下意识想找院子里另一个人帮忙。
可是,廖盼盼受了伤,根本起不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