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与轨道相接,引得地板微微震动。周铭却觉得那股麻意顺着手指朝上，让他的心脏隐隐快了三分。
“秦衍，帝国自建国以来,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少将,只出了十二位。”
周铭神情平静，“其中有七位晋升原因是在建国前的平等战争中丰功伟烈，两位是战略部署局并入军部时，转过来的高级官员。最后三个，分别是王储列奥纳多、麦里集团当时的首席CEO和你。”
秦衍失笑，像是觉得这个话题还挺有意思的。
“开始给我上历史课了啊。让我想想，列奥纳多·兰斯尔特后来好像被废除王储身份了。因为他指挥失误，导致其下巡逻舰爆炸。有人曝光了当时的指挥录像，加之媒体刻意渲染发酵，最终成为被社会热议的皇室丑闻。皇室不敌压力,做了取舍。”
“麦里少将就比较冤了，当时帝国还没有通过两个Alpha可以缔结合法婚姻的法案。她和她那个来自贫民窟的议员恋人在外面约会，被拍。正赶上当时军部和议会吵架,她俩一起被指责为‘叛徒’。最终双双辞职。”
秦衍从从容容,“你想说明什么？我会和他们一样倒霉？”
“你觉得这样的下场只是因为倒霉？”周铭问道，抬起的下颔线条分割光影，“指挥失误这样的意外在一场虫潮中就可以多达数十次。当探测设备被破坏、能源紧缺、武器匮乏的时候,战场ai错漏百出,军队必须依靠指挥官。是人就会犯错,谁都一样。但只有那位王储被处理了。”
秦衍轻轻一点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我就觉得他们是单纯的倒霉。你要非得让我说出一个新理由的话,大概还有能力不足吧。”
周铭久久凝望着他，在某一刻终于偏开了目光。
【请各部门注意，星舰即将进入星坞】
【欢迎回到首都星，阁下】
周铭输入自己的身份码，进行对接。秦衍伸手，指尖在金属台上敲了两下。
“不行。”周铭说道。
秦衍轻轻“啧”了声，“不是，你就对外承认一下自己多了个男朋友能怎么样啊。”
“你想一辈子都被别人说能力不足全靠背景吗？”
“说呗。要是没有秦兆华和你，我本来就没资格直接参与边境战。”
哐一声，周铭单手合上操作台，冷冷朝秦衍投来一撇。
秦衍不动声色，接着说了下去，“生什么气啊，没有那么多直接送到我面前的机会，我有再大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可不是又当又立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老师和我从来就没有为你做过任何规划。当时你能去边境，不过是因为前线失守，虫潮极速扩撒，急需有人在原本未建立防线的地方驻点。”
周铭声音已经凉了下来，“按照你说的，当年我作为少将被调往前线接替老师指挥战争，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靠着荫蔽抢了别人的机会？”
“多谢阁下对我
的肯定。”秦衍哼笑，“不过周铭，你有点太高看我了，咱俩情况不一样。”
“你接秦兆华的班那次，不叫机会。当年没有人觉得你能活着回来，从上到下，所有的决策人都是送你去死的。总得有人去消耗虫族的有生力量，保证那群怪物不会在占领缓冲带区以后，朝帝国扩散。”
“否则他们为什么不让盛长恒上前线？为什么不让那些个名声在外的高级军官去？为什么要把一步登天的机会让给你这么个年纪轻轻没有支撑的，所谓的秦兆华的学生？”
可视窗外的白色灯光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照亮周铭疏离淡漠的脸庞。
“所以你觉得你上前线是去捡军功的。”周铭淡淡，“你这么多年对上的虫潮都是盛长恒找公司定做的拟态机器人。输赢都是设计好的，不费力气。所以不管以后别人怎么看你，舆论怎么说，你都赚。”
秦衍不说话了。
周铭站起身，侧过秦衍，就要朝外走去。
“哎。”秦衍悻悻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铭蹙眉抬手，把自己从秦衍那拉回来。秦衍巴巴追上去扯他，周铭索性站定，侧眸看他。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导致外界舆论猜测，我会直接召开记者发布会。”
至于在记者发布会上说什么，不用周铭说秦衍也知道。
他抿着唇没应，目送周铭走远。
好半晌，直到周铭的背影和走廊尽头的下属汇合，秦衍才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
也是直到此时，刚一直贴着墙站军姿的广薇才软了下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秦衍和她对视，广薇难言地沉默了一下，“吵架了啊。”
广薇扯出一个笑来，“不是故意偷听你俩的，星舰进港，总得有个人过来汇报。你看我都让他们站远了，防止你俩万一发生什么……”
“我知道。”秦衍调整了一下军帽，没心没绪地说道。
广薇跟着他朝前走，未几突然蹦出一句，“这次我站上将。”
秦衍冷冷投来目光，广薇坚持梗着脖子。
“上将是为你好，你懂点事行不行。公开了你不也就拿一个名分，能干嘛？”
“我至少能给他补信息素，缓解腺体抑制剂使用以后的副作用。”秦衍气笑了，“我现在要是给他补，他身上有我的信息素，别人只会以为我俩打架了。两次以后他手底下的人就得提交申请，让我滚蛋。”
广薇瑟缩，不说话了。
星舰悬停，周铭身后的下属回头看了眼还没有过来的秦衍，上前一步打算和周铭说些什么。脚下才动，身形就被萧泞拦住。
“阁下在调查期。”萧泞低声提醒。
周铭微微抬眼，左脚后撤了半步。
下属极有眼色，陡然提高了声音，“我刚看秦衍少将好像有什么不满，跟咱们阁下吵吵呢，怎么回事啊？”
萧泞不答，只看向周铭。
走廊毕竟是
一条直线，听不到声音，动作却能看见。在场的都是人精，谁还看出来那点肢体语言。
周铭略略有点头疼，收回目光。
“听你扯，谁和阁下吵架了。”
秦衍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秦衍低头整理袖口。他们军部的军装外套袖口做了两侧，方便带着外骨骼手套的时候垫着防磨。但也就导致里层和衬衫袖口经常需要整理。
秦衍跟故意挑事一样，经过萧泞一干人，缓步走到周铭面前停下，把星舰密匙递给他。讨好般地笑了下。
“你袖子有没有乱？”说着他伸手，“来让我看看。”
萧泞身后的下属当即毛了。他倒不觉得秦衍这是在低头认错，只觉得这小子是想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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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他出声警告秦衍之前，周铭抬了下手。
“没乱。”
“我看看。”
星舰悬停，舱门缓缓打开。周铭直接朝外走去。
身后脚步声快速跟上，接着台阶的高度差，秦衍低头，轻之又轻地，“你还在生气吗？”
周铭眼睫动了下。
他能听出秦衍的忐忑。挺罕见的，秦衍在他面前很少会表现出这样的情绪。
不远处，盛长恒站在飞行器旁边，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第一军团行政部的艾丽带着人朝他一点头。
整个停机坪零零总总上百号人，都在看着他们。秦衍却偏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周铭的神情。
周铭终于叹了口气，“没有。”
“那还回家吗？”秦衍生怕他避嫌，之前答应好的事情也翻篇，直接跑回军部住。一边问一边借着下台阶的动作去扯周铭的衣服。
“回回回，行了吧。”周铭感觉秦衍就是仗着现在他没法发作，尽情作妖。
身后传来一声笑。
不远处盛长恒拧眉，“秦衍那崽子在跟周铭说什么呢？”
副官也有点顾忌，“不会是在吵架吧。”
毕竟秦衍可把萧泞给打了的，就算周铭上将不护短，也不能大度到这种程度吧。
盛长恒骂骂咧咧。抬步朝周铭走去。
周铭看见他过来，收敛了神色，两人同时朝对方敬了个军礼。
“阁下。”盛长恒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秦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直接做身份核验吧。”周铭说着朝前走去。
首都星的军用星坞旁边就是军事基地，早早就已经等在后面的医务人员让开大路，先朝前走去，给周铭他们指引方向。
盛长恒走出几步以后才低声开口，“我多问一句，旅游星的那个虫巢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职权，周铭当然有资格带军队围剿虫族，但问题是那一次他没有跟任何人报备，自己批准了自己的行动。
但凡换个人做这件事，议会那边肯定跟嗅到血味的鲨鱼一样凑上来。但换了周铭，特别是在他真的找到了未登记虫巢，且舰队被袭击的当下，议
会连个“不合规行动”都没敢提。
“怎么？”
盛长恒冷笑一声，“皇室想快点把这件事压下去，最好把那个虫巢的事也推到亚尔维头上，直接结束调查，封存档案。”
周铭眸光微微闪动。
如果能接着皇室的掩护，将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全都结束封存，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
谁都不能保证他这两个月，没有在任何监控中留下身影。一旦开始细致调查，时间对不上，能查出多少来都难说。
但如果封存，旅游星的虫巢也会被一同纳入事件范围——
周铭和盛长恒走进大楼。
“让我再想想。”
盛长恒跟着点头，“其实我也觉得应该继续查下去。就算亚尔维只是贪污，卖的也是虫族，太危险了。”
两人前方，一队原本坐在玻璃等候室中的人陆陆续续站起，相互交谈似乎是确定了周铭等人的身份。
为首那人率先推开玻璃门朝周铭这边走来。
周铭脚下一顿。
来人穿着最简单的风衣薄毛衣，人高腿长，左眼带着电子隐形眼镜，给蔚蓝的眼瞳边缘镀上了一圈及不可见的光环。
盛长恒见到这人也愣了下，但来人已经走到了面前，他只能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塞尔罗伊，转向周铭，“阁下，这位是皇室研究院的主要负责人，塞尔罗伊·里斯珀。”
“今晚不是只做一轮检查吗？”不等周铭开口，站在两人身后的秦衍突然出声，“里斯珀院长怎么来了？”
研究院和皇室高度绑定，塞尔罗伊出现在这里，代表的就是皇室。
但在此之前，秦衍和周铭都没有收到研究院的体检申请。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塞尔罗伊的出现，就显出了点微妙的意味来。
塞尔罗伊笑了下，温和地看向周铭，“阁下，能借一步说话吗？”
竟然是直接忽略了秦衍。
周铭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就在这说吧。”
塞尔罗伊盯着周铭，闻言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我就直接说了。”
“米索伯爵死后，他的女儿被送到了我这里工作。前两天听说秦衍少将要回来，米索小姐就有点情绪激动，说是想找秦衍少将了解一下她父亲死亡的情况。”
就连周铭也没想到他晚上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这件事情。
塞尔罗伊笑得有点无奈，“考虑到秦衍少将现在是您在调查期的监管人，不能随便离开。我就想和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将我们研究院负责的体检，提前到今晚。”
“这样秦衍少将在等候您的时候，能和米索小姐简单交流一会。”
米索·兰斯尔特。周铭轻轻点了下头。
说到底，缓冲带区发生的阴谋本来和他无关，是因为他和亚尔维，米索·兰斯尔特才被牵扯了进来。
周铭早就过了会因为一条人命心软自责的年纪，但到底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
周铭回头看向秦衍，“你看呢？”
“不行，你今晚得休息。”秦衍说道。
他抬眼，“阁下今晚需要休息，明天可以。”
塞尔罗伊也不强求，“那明天上午。”
“上午不行。”秦衍连个顿都没打，直接否决，“时间上来不及。”
这下，最先表现出异样的人成了盛长恒。
“你俩明早有安排？”他迟疑问道。
秦衍一派理所当然，“从我家到这个基地，路程得三个多小时，就算八点出发，过来也得十一点多了。明天下午吧。”
周身一圈的人，同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
盛长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而塞尔罗伊带着点彬彬有礼的困惑看向周铭，“上将你不住在基地里吗？”
夜风抚过草叶，秦衍迟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将周铭和自己即将要同居的事情说了出来。
众所周知，在外人眼里不和的他和周铭，正常来说，是不应该住在一起的。但现在否认或者解释当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看周铭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点点忐忑和难以言明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