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检测部外的走廊上。
秦衍不轻不重地打量着面前的伯爵之女。
按照皇室传统，没有受封的皇室成员，如果父母有爵位且死亡的,父母之名成为孩子的中间名,出于怀念和礼貌,最好也以此称呼他们。
所以不管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原先叫什么，自己现在都该称呼其为米索小姐。
——要不要试探一下？
短短几秒内，纷杂的念头在秦衍脑中快速划过。
没等他思索出一个决定，杜嘉妮就主动上前一步,伸出了手细细开口，“少将，很高兴见到您。愿帝国荣光不息。”
杜嘉妮的手是平着伸出去的,手指细长又隐隐丰腴,白皙如同脂膏，手腕上带了一条镶嵌着鸽血红的手链,高贵典雅。这是个明显等候吻手礼的姿势。
秦衍眸光微微一闪。
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紧张。
但这是非常奇怪的表现。
先不说军部高级军官皆有资格用握手礼代替吻手礼这点,就说雅文妮·米索·兰斯尔特本人。
就算米索伯爵在多年前就被“流放”去了边境,也不至于完全放弃对女儿的教导。致使当年还能自封豺狼女公爵的开朗女孩，变成了现在这幅在社交场合说好听点是腼腆，说刻薄点完全可以称之为不上台面的样子。
要知道，皇室特区的佣人都是大大方方的。
“劳殿下挂念,帝国荣光永存。”秦衍不动声色地回了句，伸手和杜嘉妮交握，轻易把人平着的手转了个方向。
杜嘉妮微微一僵,迟疑着收回了手。
“我，我听别人说，这些天缓冲带区的事务一直是您在负责。我父亲的尸体自从运回来以后,就直接转交给了军部，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
杜嘉妮微微垂着脸，“我去问了，你们的人说，按照正常流程，至少还需要三个月……”
说到这里，她的声线明显带了些哭腔。
秦衍微微皱眉，审视着杜嘉妮表现出来的细微表情。
如果是之前，他当然会同情这个无辜失去父亲的伯爵之女。但现在，他只想找出真相。
“你父亲的事，一部分责任在我。”
低着头的杜嘉妮在秦衍看不到的地方，攥住了自己的袖口，“您能和我说说当时发生的事情吗？”
秦衍抬头看了眼正在工作的监控，语气有些抱歉，“伯爵在缓冲带区发生的一切目前还是保密内容。”
杜嘉妮一言不发，用手指拭泪。
秦衍收回目光，声线柔和了一些，“我可以请你吃份甜点吗？”
这就是要绕开医务大楼录音监控的意思，秦衍清楚面前这人不可能听不懂。
果然，杜嘉妮抬头冲他一笑，“谢谢您。”
秦衍点头，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示意杜嘉妮走前面，自己回头看了眼还亮着指示灯的检测室。
算算时间，他大概
还有十五分钟。
够用了。
缓冲带区的军部基地食堂是中心大楼的其中三层，足够容纳两万人同时吃饭。
首都星不一样，光是这一个基地，就建造了天下地下共六个食堂。
秦衍和杜嘉妮下到一楼，就看见盛长恒正开着个悬浮沙盘，和下属演练战局。几个人吞云吐雾，跟修仙似得。
盛长恒也看到了秦衍，他目光往秦衍身侧一斜，随即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老头子，不是让他早点回家的吗。秦衍在心中想道，抬步朝前，走出了医务大楼。
离这里最近的是基地的普通食堂，秦衍也没多想，默认杜嘉妮和他一个思路。
却不想走了两步，前面的人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少将，我们去湖景餐厅可以吗？”
她身后，此时灯火通明，如同第二个月亮一般悬空架在基地人工湖上的玻璃建筑就是湖景餐厅。
价格昂贵，定期会请帝国声名在外的主厨前来。只对基地的军官开放环境幽静，适合谈论政务。
秦衍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夜色中，杜嘉妮不甚明显地放松下来。
她展现出一种非常柔顺的姿态，轻轻低着头，跟着秦衍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改变速度，让两人并肩而行。
“来之前，我一直很紧张，担心您是那种非常不好相处的高级军官。罗伊安慰我，说您非常照顾别人的心情，同理心强，一定会理解我的。”她顿了顿，头更低了一点，“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
……
秦衍古怪地朝她看了眼。
——你们兰斯尔特家族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说话都这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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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嘉妮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有点紧张地抬起头。
秦衍“嗯”了声，从脑子里挖出点现成的对皇室社交用词来应付，“我远不及您的夸赞。”
不等杜嘉妮接话，秦衍就将话题朝自己想知道的方向带去。
“里斯珀先生很关心米索伯爵的事，你们之前认识？”
“我和罗伊小时候就认识了。”
秦衍心脏轻轻一跳，面上依旧如常，笑着问道，“小时候？”
杜嘉妮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高价值，闻言有些羞赧地笑了下，“是。小时候，我在房间里养了一条叫豺豺的小狗，不小心跑出去咬到了罗伊。他就留在我家养了几天伤。”
无论塞尔罗伊·里斯珀的姓氏是不是兰斯尔特，光从他做着皇室研究院院长一职就能看出这人肯定有皇室血统。
所以米索伯爵和他，多多少少算得上是亲属，留宿几日也没什么特别的。
秦衍沉吟着点头。
“也就是那段时间，罗伊发现我在信息素研究上非常有天赋。”杜嘉妮观察着他的神情，“推荐我直接进研究院学习。所以我其实算是罗伊的学生，在离开首都星之前，我一直都在他手下打工呢。”
信息素研究……
这正是不想怀疑都不行了。
“——这样啊。”秦衍黑瞳幽深，他笑着似是消化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
杜嘉妮抿唇笑着点头。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她像是童话里会在月下举着郁金香跳舞的精灵仙女。
但就是很微妙。
秦衍见过无数高知oga女性，性别的局限确实让她们对于职业的选择范围缩小了很多，但帝国足够大，足够她们找到自己的领域。
那种由知识、能力和金钱权力堆积起来的底气，很难用语言形容，但确确实实存在。它们撑起了一个人的脊背，给予其从容不迫的内在。
而这种特制，自己面前这个米索·兰斯尔特身上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正此时，秦衍口袋里的通讯器轻轻震了一下。
秦衍手伸进口袋里，按下了拒绝申请。
杜嘉妮略略扬起一点眉，像是在疑惑秦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衍笑了起来，“说好了时间留给您的，就不接其他人的打扰了。”
他在门口的身份识别上扫了下卡，侧眸问杜嘉妮，“我记得这边的抹茶蛋糕还不错。”
“我都可以。”杜嘉妮回道。
她提起裙角，走上台阶，在转弯处不着痕迹地朝远处看了眼。
远处的某栋行政楼的某扇窗户后，似是有一个独立摄像头，正对着他们的方向，静静运作。
同一时间，周铭看着自动回到通讯记录页面的屏幕，若有所思。
“阁下？”
“等一下。”周铭回道。
他给盛长恒发了条简讯。
【秦衍去哪了？】
没了基建不良的束缚，盛长恒的回答不到半分钟就回了过来。
【他带着米索的小女儿去外面了，找他干嘛？】
即使是和雅文妮·米索·兰斯尔特在一起，秦衍也不太可能会拒绝他的通讯啊。
周铭眉间拧了起来。
塞尔罗伊将两管血液样本放进检测装置，在屏幕上设定好参数，转头看向周铭，垂眼一边摘手套一边笑了起来。
“原来上将您也会被别人挂断通讯啊。”
他这话带了点调侃，似乎是没有恶意。周铭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真是假地回了句，“对啊，相处时间太短，感情不深。”
“那您换一个？”塞尔罗伊微微偏头。
周铭没回答，只淡淡地看着他。塞尔罗伊笑着抬步走到饮水机前，“按规定，在没有做完检测之前，您不能随意走动。您看是再等等，还是我派人去帮您找人？”
时间从“20”跳到“21”，行政楼中某间办公室中的摄像设备左侧的读取卡闪了两下。随即，这其中存着的数张照片被转发向茫茫星网中的某个账号。
“总编，您快过来！”
《首都星日刊》总部大楼中，一个才打开邮件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站起来，两下把他面前的悬浮屏扩大四倍，展示向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屏幕上，军部基地湖景餐厅的环形玻璃映着点点烛光，身穿军部制服的秦衍和一席浅红色花苞裙的杜嘉妮对坐，浅笑交谈。即使没有任何前情，这两人坐在一起，也天然地让人往暧昧的方向想。
总编一拍手，也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赶紧写，明天早上，这条和米索伯爵惨死的消息一起发，等中午以后，再发二皇子尸检有异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