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沙漠的夜晚很冷。

    将吃得过干净的碗筷收拾好, 卡维心里多出了几分欣慰。

    食欲大增啊,居然一点没剩,看来维可缇木就快好了。

    回头一瞧, 那少年正裹紧了被子,用尾巴将自己环绕, 盘成了极规整的一小团,配着沉静的睡脸颇有种幼稚的滑稽感。

    “噗。”

    让卡维忍不住发笑。

    不过仔细想想, 腰后缀着这么大的尾巴应该也不能平躺只能趴着睡或者侧着睡,真是怪可怜的。

    悄悄撸了两把顺滑的龙角, 在心里估算着它的长度, 困意在不知不觉中来袭。

    于是在安静的少年身旁, 金发的建筑师也拆下头上红色的发卡, 散开金发,利落地躺下。

    醇厚的酒香仍在鼻间环绕,如最好的安眠剂。

    塔尼特部族的夜里, 万籁俱寂。

    除了外来的旅人外,无人合眼。

    *

    而在比这更早一些的时刻。

    “旅行者, 旅行者!”

    慌慌张张地在拽住空金色的辫子, 派蒙心里如万马奔腾般凌乱。

    “我们不是说好了先去璃月,再去稻妻, 之后才是须弥的吗!你这么一搞顺序全乱套了!”

    “派蒙, 你不懂。”

    空有自己的那套理论。

    他一边迈出石门,一边信誓旦旦:

    “但在两个游戏大版本之间一定会夹杂着一个超长的支线任务的!这次的任务我愿称它为雪稔书!”

    “哪有、支线任务、会跑到未开放的地区啊喂!”

    对于他这套特殊的表达方式,派蒙越来越熟练了。

    “谁让温迪除了‘风声告诉我,失踪好像与须弥有关’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哪怕头发早已被揪得发痛, 空的脚步也坚定地向前:

    “就算你说一百句‘前面的区域还不可以探索哦。’也拦不住我!”

    他拼命伸手,一掌拍在归离原的七天神像上!

    为了妹妹!为了400%的岩伤!

    一个风神之心就能让萌新旅行者和愚人众八席打得不相上下, 空不敢想象集齐七个之后自己得有多强。

    打败陌生的神明,与妹妹团聚的美好生活就在前方!

    “好了!”

    与岩元素共鸣后,他马上弃这大片的探索度不顾,举目四眺:

    “让我看看从哪条路去须弥最近。”

    “你这家伙真是没救了。”

    辫子从手里脱出,派蒙狼狈地在半空中踉跄。

    “非这样不可吗行吧,找到雪稔君并与岩神换神之心后,记得回璃月继续推主线哦”

    她终于妥协,任由旅行者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你们刚刚在说用雪稔君与岩神换神之心?”

    却有岩石般沉厚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响起。

    黑发金眼的客卿立在他们的身后,朱红色的眼影给他凌厉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

    “好新奇的想法,闻所未闻。”

    来者正是从至冬赶回璃月的摩拉克斯。

    “确实是有这个想法,怎么了,不可以吗?”

    有外人在此,派蒙不敢吵闹,忙摆正了姿势。

    “还是说雪稔君的价值不够从摩拉克斯那里换一颗神之心话说我们这算不算是人口买卖?或者说仙人买卖?”

    “这什么话。”

    这本是随口的玩笑,谁知这璃月的先生竟摆出了极严肃的姿态,坚定地进行否认。

    “帮助神明找寻他的朋友,是再好不过的义举,怎么能看成买卖呢?如此谬论休要再提你们若真为璃月寻回了九沃龙尊,神之心也是你们当得的奖赏。”

    “!”

    被这严肃的态度惊了一下,小派蒙无措地住了嘴,心虚地向空的身后飘去。

    ‘旅、旅行者这位先生看起来好正经古板啊,我可搞不定他。’

    不过在璃月人的心里,雪稔君竟真比摩拉克斯的神之心重要啊

    “抱歉。”

    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吓到了人,客卿先生的声音立刻放缓,流露出几分歉意:

    “我无意责备你,小小的女士,只是九沃龙尊对于璃月来说意义非凡,我的反应不免有些过激。”

    这话说的,难道对方是九沃龙尊的粉丝?

    眨了眨眼睛,空一偏头,安慰胆小的向导:

    “好像也不是很古板,也许在他的身上,我们能得到一些关于九沃龙尊的情报。”

    “确、确实”

    *

    跟随着钟离先生走在归离原的田野中,两边尽是尚未成熟的禾稻,茎叶随着风摇摆。

    “好大好广!这都比得上好几个蒙德城了!”

    从旅行者的身后高高飞起,派蒙极目远眺,层叠绿色连接天际与海洋。

    “七国中规模最大的种植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确实如此,除璃月外,再无如此广阔的耕地。”

    钟离先生背着手,一步步,缓慢地踏在大地之上,感受着泥土在脚下蠕动,结成清晰的鞋印,千年未变。

    只是在其上再也寻不见故友的脚印。

    “”

    长发扬起,他回头郑重地看向异乡的旅者,

    “而这里的每一粒稻种,每一颗禾苗都生于九沃龙尊的手指之间,饱受他的恩泽。”

    所有!?

    旅行者心中一惊。

    “可是这里这么大,这么广”

    “啊,我知道这个故事!”

    派蒙激动地跺脚,迫不及待地想要履行自己属于向导的职责:

    “咳咳!传说,在数千年之前的魔神战争,璃月闹了□□,又逢了大雪灾,好些人都饿死了,幸好九沃龙尊使出仙力,让雪里长出了粮食,这才止住了饥荒钟离先生,我说的对也不对?”

    很普通的一个版本。

    比那些暴打奥赛尔,逼迫章鱼耕地的故事好多了。

    “八九不离十。”

    钟离略显欣慰地点头。

    “你看!我就说”

    “只是有一点错了。”

    “?”

    钟离先生站定,迎着旅行者淡金色的眼瞳和向导迷茫的目光,千年前的秘密被岩之魔神亲手泄露。

    “催生粮食从雪中生长的从不是仙力。”

    若真有那么简单,绝云间的仙人们就绝不会让饥荒出现。

    “而是九沃龙尊的半身鲜血。”

    “!!”

    此话方一出口,旺盛的血气瞬间从土地间升腾而起,直扑岩之魔神的鼻端,红雾几乎凝成实质,扑在他的脸上大声尖叫: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它嚎得凄惨,叫得尖利,声音里满是苦毒与哀怨,却控诉不出什么来。

    “鲜、鲜血?钟离先生,你刚刚说的是血吗?”

    被派蒙不可置信的声音惊动,红雾晃了一晃,化成了个小小的人形,顶角曳尾地跳入黑土地里,消失不见了。

    唔,这幻象真是越来越活泼了,颇有泽苛的几分神态。

    摩拉克斯心情不错,对着旅行者凝重的面容承认。

    “千真万确。”

    *

    再次一步步地跟在长者的身后,只是心情不再如方才一般活跃。

    “好难以置信这么大片的地。”

    连派蒙都蔫蔫地垂下了手臂:

    “我记得七国的稻种都是从璃月移栽改良的啊,那岂不是说”

    “是啊。”

    归离上的稻田无边无际,好似永远走不完一般。

    “提瓦特大陆上所有有气息的生灵,只要稻米沾了他的口,他就享了九沃龙尊的恩惠。”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却失踪了,真荒谬。”

    空的脚步声住了,他盯着摩拉克斯的背,心里有了觉察。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钟离先生。”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里知道为什么。”

    微风吹拂他金棕的发尾,却吹不走人心中的恶念与贪欲。

    须弥的罪魁祸首皆已死尽,至冬的报应已在路上,但心中悲郁却久久难平。

    “旅行者,我将这些讲给你听,只是想给你下达一个委托。”

    泽苛回归的日子近了,而此事不当再有。

    “我今日所说的历史,希望你在漫游七国时,能将它们一一传扬给当地的人听,让最卑贱的与最显贵的,一同歌颂他的慈爱。”

    昔日,因泽苛的要求,摩拉克斯将真相隐藏,但今日,他已无法再忍耐。

    “如此义举不当被历史隐埋,如此痛苦不当被世人遗忘,旅行者,你若答应,我”

    至贵的承诺要从岩神的口中送出。

    “不必再说。”

    但旅行者直接将他打住,像模像样地行了个骑士礼,干脆利落。

    “此事,我义不容辞。”

    他拒绝了摩拉克斯的酬劳。

    “!”

    “那个”

    对着摩拉克斯微微张大的眼瞳,派蒙也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

    “毕竟无论是披萨还是烤松饼,都很好吃嘛,嘿嘿~”

    “放心吧,钟离先生。”

    她放胆承诺:

    “我不仅要帮你传播史实,还要帮大家找回雪稔君呢!所以你就不要难过了,好好地期待吧!”

    “哈,原来我难过的表现很明显吗?”

    不大抱希望,毕竟抓住持明龙尊实在太难了,但也不愿意打击年轻人的善意,对于善良的小朋友,摩拉克斯愿意送出一些耐心与鼓励。

    “既然如此,我就讲一些泽苛,哦,九沃龙尊的轶事给你们听听吧。”

    “九沃龙尊的轶事?你们在谈雪稔君?”

    话才刚刚出口,就有人从地里响应,老农连耕地也不顾了,兴奋地抬头。

    “小伙子。”

    他热情地招呼帝君:

    “我也能听听吗?作为交换这地里的出产你可以挑一些带走!”

    “哇!老伯,你这么大方嘛!”

    小派蒙兴奋地眼都亮了。

    “这都是雪稔君的馈赠,送你们一些又何妨!九沃龙尊最讨厌人贪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可割尽田里的出产”

    “务要留下一些任穷乏人拿去。”

    钟离先生微笑着接上。

    “既然如此说到这个契约,旅行者,就让我给你讲一讲,九沃龙尊和一个孩子的故事好了”

    “玉衡星大人,那边有人讲雪稔君的故事哦,要不要去听?”

    紫发的少女从他们的身后路过,闻言不屑一笑:

    “这些流传在街市上的故事多半是假的,你若是想听,我可以把家里祖传的故事讲给你听。”

    “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好造假的!在我列祖列宗里,有一位名为晴奇的千岩军士”

    颇为自豪地,又一端真实的历史被娓娓道来。

    “这有什么!”

    万民堂里,对着往生堂客卿与疲惫的旅人,香菱豪放拍胸:

    “她只是祖宗被九沃龙尊救治过,而我的好朋友当年可是和九沃龙尊称哇哇哇!锅巴!别打我膝盖!”

    “你们说的都不见得是真的,但我祖宗的祖宗的祖宗可是真真切切地招待过雪稔君!”

    把口里的菜一咽,胡桃也不甘示弱:

    “当年我的祖宗正在大雪里给枉死的人收尸,当时天寒地冻,尸体冻得硬邦邦抬不起来,然后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诡异的问候”

    “哇哇哇不要再说了!你赢了!”

    香菱连连告饶。

    “喂,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都是些几千年前的老故事了,却被这些孩子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泽苛知道了,不知道他向来平静的脸上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

    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岩神眉目柔和地看向身边的空:

    “旅行者,你现在可有什么感悟。”

    感悟?

    “钟离先生,你问这个问题好像个不讨喜的老师哦,不过说感悟的话”

    派蒙率先接茬:

    “雪稔君是个很好很好的仙人,大家都非常非常想念他,希望他快点回来这算吗?”

    “当然算了,小派蒙说的很对,你呢,旅者?”

    硬要说感悟的话

    “就算得不到神之心,我也会努力找到他的。”

    这样的人,不应该迷失在世界里。

    *

    “说起来我家里的古籍上记载了九沃龙尊的容貌。”

    蓝发的方士口里叼着冰棒,挠着头拼命回忆。

    “真的假的!”

    一切争执都住了。

    “他长什么样!?”

    胡桃两眼冒光地扑了上去:

    “是不是两弯浓眉如刷漆,一展臂膀任鸟依!?”

    重云浑身一哆嗦,赶紧仔细回想。

    “你这听起来像若陀龙王我想想啊,其实按描述来看的话基本跟那个、那个无冠王子维可缇木一模一样!”

    他将大致的形象描述。

    “呦,这可真是件奇事!”

    这下子连口齿伶俐的胡桃也说不出什么了,她转头看向自家这个经常消失不见人的客卿。

    “吃白饷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咳,我也没到那个地步吧。”

    放下茶杯,钟离端正了姿势:

    “因为他们是一个人。”

    “哦。”

    冷淡地敷衍了一声,胡桃回头继续追着重云:

    “你家的古籍能不能给我看看!我给你打八折!”

    “早丢了!而且你这优惠我一时半会也用不上”

    唉,这年头。

    沉默地重新拿起杯子,钟离心中无奈。

    说实话都没人信啊。

    第 142 章

    “就算是为了好吃的, 我们也得找到九沃龙尊才行!”

    一扫之前的不情愿,派蒙斗志高昂。

    名为层岩巨渊的矿场上漫山遍野地开满红色的小花,当地的矿工称其为九沃龙尊的馈赠。

    “除了种粮食外他还喜欢栽花吗?听起来是一个温文尔雅, 风度翩翩的男士呢从这里直行的话就会到达须弥的雨林了,我们可以去巡林官的营地里休息哦!”

    “巡林官, 巡逻并保护雨林的官职吗?感觉会是一群热心肠的好人。”

    喜欢自然的人都不会太坏,空直觉性地认为。

    “当然啦!除了最基础的雨林维护外, 他们还会负责村民们的人身安全,调解矛盾, 哦, 你看, 就像那个人一样!”

    信誓旦旦地伸出小手, 派蒙伸手直指前方一位正被村民追着的先生。

    对方脚步带风,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村民。

    “长靴与长裤可以有效地防止蛇虫叮咬,而且他看起来还那么强壮!”

    努力把胳膊张得大大的, 派蒙努力描绘对方伟岸的胸膛:

    “他一定是位熟练的室外工作者!”

    “巡林官先生,上次我们村走失的孩子已经被找到了!多亏了你们巡林官拉娜小姐的帮助!”

    “”

    声音已经很大了, 但灰发绿眼的男子依旧不理不睬, 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很不友好。

    “?”

    年纪轻轻的,耳朵就不大好使了?

    村民纳闷地再次抬高了嗓因:

    “巡林官先生?巡林官先生?”

    无人回应。

    “额”

    派蒙飞得高看得远, 一眼看见‘巡林官’脑袋上类似耳机的装置。

    而他身后的村民虽极力追赶, 但因为背着沉重的谢礼,明显有些力竭了。

    “旅行者,这位灰发巡林官的耳朵好像真的有些问题,我们帮帮这位村民吧!”

    日行一善, 空自无不可,主动帮村民拎起了包裹。

    “我帮你拿, 追得能快些。”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眼神心虚地闪了一下,对着灰发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村民还是选择将包裹放在他手上。

    “可能有些重”

    派蒙忙热情地摆摆手。

    “没关系,谢礼就是越重越好嘛!走失的孩子不要紧吧?”

    “当然没问题!”

    被提醒了一般,他忙扬起嗓门,声音直追灰发‘巡林官’的脚步。

    “多亏了拉娜小姐的帮助!就是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孩子们叫拉娜小姐为兰拉娜,还说她个头小小的,有漂亮的帽子!”

    “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兰那罗哦!也不知道在雨林里工作巡林官们听没听过那些故事”

    “咦?兰那罗是什么?虚拟人物吗?”

    “”

    没等派蒙搞清楚现状,灰发男子前进的脚步忽地住了。

    ‘村民’见状心头一喜,张口就继续:

    “巡林官先生可有兴趣谈谈这方面的故事?我听说在古老的时代里兰那罗们曾经也是巡林官的伙伴”

    但灰发男子却不搭腔,直接长腿一抬,绿光一闪,势大力沉地闷在了他的腹部!

    嘭!!

    “啊!”

    巨响过后,在旅行者震惊的视线里, ‘村民’应声而倒,后脑勺狠狠栽进了糜烂树叶中。

    作为谢礼的水果滚落一地。

    “喂喂!你在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巡林官殴打无辜村民??派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包裹一松,空警惕地从空中抽出一把长剑,直指灰发男子的胸口:

    “解释!”

    “看清楚些,异乡的旅者。”

    对着锋利的剑刃,灰发的男子不闪不避,反而一步向前,抬脚大力碾在村民的胸膛上,挤压他肺部的空气。

    “呃”

    “喂!你还打!”

    眼见着村民两眼翻白,派蒙心急如焚:

    “空,快阻止他呀!”

    “”

    但剑刃碎裂,星芒般从空的手中散去。

    “派蒙。”

    他指引迷茫的伙伴,隐秘的纹章放在里衣的口袋中,被‘巡林官’用足尖挑出。

    “居然在这里也有愚人众。”

    “不仅如此。”

    探寻的目光落在旅行者身上,艾尔海森开口补充:

    “关注兰那罗,了解部分大巡林官的历史,哼,极有可能是二席的手下,真是阴魂不散。”

    以为无害的村民突然变成臭名昭著的愚人众,袭击人的暴徒也变成了正义使者,反差大得派蒙的小脑瓜转不过来,但唯有一点她很清楚:

    “原来你不是聋子!”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回话。”

    “显而易见。”

    脚下牢牢地踩着昏厥的愚人众,手上漫不经心地翻开书,艾尔海森理直气壮:

    “因为我不是巡林官。”

    “那你好歹说一声啊!”

    “我给足了你们思考并纠错的时间。”

    “什、什么意思?”

    “弓箭、罗盘、药物、熏香,蓝白祈福绳,巡林官们必备的东西我身上一个也没佩戴。”

    他终于勉为其难地解释了。

    “真可惜,我不是位熟练的室外工作者。”

    “你连这都听见了!”

    *

    “干得好,艾尔海森书记官。”

    涉及到愚人众间谍,赛诺亲自带人来到化城郭。

    “草神大人正在全国严打愚人众,你算是立了功了。”

    “还真是意外之喜。”

    提纳里笑着祝贺:

    “我只道你天天在雨林的村庄与遗迹里乱逛,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谁知你还能因此立功!”

    他虽与这个年轻的书记官见了几面,但尚且不算相熟。

    “小吉祥草王大人也许会奖赏你,你可想好要什么了吗?”

    艾尔海森面上不显喜悦,开口就是谜语。

    “从间谍的身上,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奖赏了。”

    “倒是你,旅行者。”

    不想再继续,话题直接投给沉默的空。

    “你的鞋子上尚有红色的花瓣,说明你是从层岩巨渊赶来的,并且时间很短,路赶得也急切,为什么?”

    “你观察得好仔细啊,不过目的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小派蒙颇为自豪地扬声回答:

    “我们来须弥,可是为了寻找大名鼎鼎的九沃龙尊哦!”

    “原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九沃龙尊,那确实应该急一些的等等等等!什么?”

    提纳里毛绒绒的大尾巴立刻直直竖起!

    “九沃龙尊是在须弥失踪的!?这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旅行者,情报来源可靠吗。”

    短暂的惊愕后,赛诺也严肃了脸色:

    “若此情报流出,凭九沃龙尊的声望,须弥必国情动荡,我们会面临许多棘手的问题。”

    “”

    空迷茫地睁大了眼。

    这么严重吗!?

    但情报来源绝对可靠,好歹是风神说的。

    于是颇为戒备地挽起手,以不太信任的目光看向须弥的大审判官。

    “如果是真的,你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空见多识广,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些经典的桥段。

    以武力逼迫我封口,用金钱收买我闭嘴,或者用权利让我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可是须弥执法界的高层!

    但赛诺却老老实实地把胳膊一杵,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采取全员加班的措施。”!?

    “你都说他在须弥失踪了。”

    赛诺有些痛苦地扶住头:

    “那我肯定要尽到大风纪官的责任,挖地三尺地把他找出来啊,毕竟那可是九沃龙尊。”

    都失踪五百年了,赛诺真的不敢想那工作量得多大。

    他希望听到否定的回复。

    但旅行者的目光逐渐变得同情而赞叹,最后竖起胳膊握拳,摆出了个加油的姿势

    懂了。

    “旅行者,你知道风纪官最像什么交通工具吗。”

    “等等赛诺!”提纳里想要出言阻止。

    “像什么?”

    晚了,派蒙已经发问了。

    “船。”

    “为什么,因为它能承载很多货物吗。”

    “不是。”

    大风纪官一本正经的面容下有几分苦涩。

    “因为它有很多甲板(加班)。”

    “”

    寒风呼啸而过,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挠了挠手臂。

    “其实工作量也还好,不会增加太多。”

    他难得贴心地打破了冻结般的沉默:

    “毕竟我在侦破大巡林官遇害一案上已经初见成效。”

    “但是这与九沃龙尊失踪一事没什么关联吧等等!”

    盲点突然出现,赛诺与提纳里一同震惊抬头:

    “你都在侦破些什么!?”

    *

    小小的神明将三条线索交给了她的子民。

    其一为沙漠,与建筑师的金发非常合宜。

    其二为雨林,致敬书记官奇特的绿色眼。

    其三为教令院

    唯独此处,黑白混杂。

    而雨林的线索,此刻已被集齐了。

    “大巡林官,是真实存在的。”

    最理智的学者,认同最荒诞的童话。

    “他的死亡,必与教令院息息相关。”

    六院分裂,正源于那一日。

    “而愚人众,必是其中的推手。”

    博士的爪牙,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雨林里出现,并亲口说出巡林官与兰那罗有为伍的历史。

    但他说错了。

    至冬的间谍业务生疏,但身为须弥人的艾尔海森却清楚。

    哪怕是受草神祝福的巡林官,长大后也是看不见森之子的。

    与兰那罗同行的,只有可能是那个非人的存在人。

    大巡林官持明。

    “旅行者。”

    暗扫一下尚在迷茫期的旅行者,顾念着他带来的情报与未成的目的,艾尔海森直白地提出邀请。

    “天色已晚,今日在此休息,明天与我们一起去沙漠吧。”

    “欸你们寻找大巡林官,我们跟着去算什么啊”

    小派蒙不大同意。

    “行。”

    但没用。

    *

    雨林里的讨论息了,尚有蛙鸣伴他们入眠。

    “咔。”

    但在塔尼特部族里,豺狼的爪子踩碎红色发卡,扰得龙尊不得安歇。

    受惊般静谧了一瞬,空气里响起小小的抱怨:

    ‘你动作轻些!若是惊动了他们,小心主母要你的命!’

    ‘这怎么能怪我?’

    用脚将卡维的红发卡们拨到一边,坏事者也心生委屈:

    ‘谁知道他一个搬砖头的建筑师,打扮得像个花孔雀是为了什么!扎得我脚疼!’

    “好了好了,声音倒也不必那么小。”

    愉悦地查看了一遍被吃空的饭碗,阿萨里格心里轻松了不少。

    “居然一点也没剩!吃了这么多,就算是不被药死也会被药成傻子啊,雨林人就是蠢。”

    把碗随意放下,他伸手,轻轻揪住少年盖在脸上的鬃毛,将它向下拉去。

    角与白尾尚且有重复的可能,但脸决定不能。

    “差不了,是蓝色幽灵,我们杀了他吧。”

    第 143 章

    “真要杀吗?”

    轻轻地将被子从少年的怀里抽出, 看着雪白的鳞片在月光下闪耀,沙漠人的声音略带不舍。

    “毕竟他这么好看。”

    角也亮堂,尾巴也漂亮, 脸更是标志,故事里的精灵一样奇幻

    看起来年龄也合适。

    “感觉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竟是对美好货品的赞美。

    “蓝色幽灵可不是你手下的猎鹰, 小心被啄瞎了眼。”

    阿萨里格在心里暗笑同伴的短视。

    “放心,不会有人给的比愚人众更多的, 你还记得吗,那张被废除的通缉令上可是以亿做单位的。”

    但看着少年乖巧的睡脸, 沙漠人心里的痒意就止也止不住:

    “你也说了那是被废除的通缉令了”

    “是废除了没错, 但谁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久居沙漠的塔尼特部族消息并不灵通, 虽然有愚人众帮忙走私书籍, 但很明显他们扣除了一些来自枫丹的报纸。

    阿萨里格不知蓝色幽灵曾是至冬的王子,只是暗暗窃喜着这天降的摩拉掉在了塔尼特部族门口。

    “他的通缉令既然能发行又废除,想必也能废除又发行, 我的好朋友,想想通缉令后面的那一排零!难道不值得我们铤而走险一次吗?”

    说罢, 直接下脚, 狠踹了一下卡维的大腿:

    “还真得感谢感谢这小子向我们求助!”

    “!”

    轻微的鼾声顿时止息,建筑师披散着金发迷迷糊糊地从地上坐起, 身形摇摆不定:

    “碎啊”

    红眼艰难着张开, 涣散着对上三个黑肤大汉不可置信的视线。

    其中两位正拉着那蓝角小少年手臂,要把他从席子上拔起。

    而另一位则惊恐万状地将脚从他的大腿上收回:

    “麻药失效了!??”

    啥,啥麻药

    大脑混沌一片,强烈的睡意按压着卡维的灵魂, 他艰难地扶着额头,聚焦着视线, 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幸好拿走之眼。”

    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只能看见蓝色的身影被囫囵拽起,抗在肩上,腰后鳞尾直直地缒向地面,死蛇一样。

    不对劲。

    卡维伸手用力握拳,向来灵巧的手指竟木木的,合不上了。

    酒菜里有问题。

    “你要是一睡不醒,该多好啊。”

    刀刃从怀里抽出,在月光下晃出亮眼的白光。

    阿萨里格向卡维走去。

    “脂油卡在了血槽里,可就不好洗了。”

    等等,这是要杀我??

    电光火石之间,强压下一切不适,真实的谎言脱口而出:

    “我是奉草神之亲命来沙漠查案的使者,你在做什么!”

    “!”

    袭向卡维的刀刃忽地顿住。

    “神明的使者?”

    沙漠人清楚,雨林人分为两派,各自追随已逝的大慈树王和现任小吉祥草王。

    那年轻的神明比起追求虚无缥缈的智慧,明显更注重民生,若这个金发的学者真的是神明派下来的使者

    “太假了。”

    阿萨里格扬眉,怀疑的态度不加掩饰:

    “谁都知道妙论派的学者们不甚亲近小吉祥草王。”

    竟然连这都知道,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部族。

    “那还不是因为之前小吉祥草王大人不允许我们修缮须弥城。”

    血液被逼迫着飞快流转,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晰了些。

    卡维双手一摊,学着教令院里的大人物们,脸上流露出傲慢的自信来。

    “但我可是妙论派几百年来最富盛名的学者,妙论派之光卡维!声名赫赫,响彻须弥,说服神明,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阿萨里格,我好像听说过卡维这个名字!他建了个卡萨扎莱宫?’

    ‘’

    那抹白光终于在月夜里消失不见。

    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越发高傲,卡维漫不经心地伸手指了指被他们抗在肩上的少年。

    “我知道你们热心,但现在去找医生是不是太晚了些?至少要等他睡醒吧。”

    沙漠人面面相觑,扶着少年龙尊的尾巴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个台阶,只能无措地看向他们之中的领头人。

    “”

    怀里藏着卡维的神之眼,眼前是气势汹汹的建筑师,阿萨里格陷入了沉思。

    心怀的恶意已经被看破,谁能保证这人会一笑而过?

    “卡维先生,今日喝了许多酒,醉得很严重。”

    他陈述性质地自语,如故事里的旁白。

    “?两杯酒不算多吧”

    “临近夜半,酒品极差的他强行拉走过路的少年,一起到塔尼特部族的水源边玩耍。”

    “?”

    “最后双双跌入水中,被鳄鱼吞吃,不见踪影。”

    “逻辑大概是通的。”

    漆黑的夜里又露出森森的白影,那是沙漠人笑着咧开了嘴,露出了牙。

    “如果有人来找,我会记得把这个故事报上去的。”

    *

    绳索紧绷着勒痛手腕,但比那更痛的是悔恨的心脏。

    “喂!你干什么去!”

    天才蒙蒙亮,阿萨里格就迫不及待地将沉睡中的少年从卡维身边抱了过去。

    “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该死!维可缇木一点也没醒!

    看着蓝鬃拖在地上扬起沙土,卡维心里充满绝望。

    如果没接受他们的帮助如果看破了他们的伪装

    都是我的错。

    “放开他!”

    过盛的自责缠累着他的灵魂:

    “如果你们要钱的话!我有很多很多钱!别动这个孩子!”

    但无人倾听,甚至无人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既然想好了理由,就要严谨地将它落实。”

    芭别尔牵拉俘虏的绳,强行把他推到河边。

    说河都抬举了它,这就是片饲养鳄鱼的浅滩。

    “你们的借口太烂了!这根本淹不死人!”

    如看到希望般,卡维扬声,重新劝说起面前的沙漠人们。

    是的,随着太阳的升起,围观的人群正在渐渐增多。

    “放了他吧!他只是个尚未长成的少年!”

    金发披散于阳光下,天堂鸟的声音恳切而真诚。

    放了他吧!你们可以拿走我的羽翼和绒毛,只求莫要害这幼崽的性命!

    五百年后,新的童话再度续写。

    他不识龙儿的血脉,亦不识龙儿的身份,只凭着一腔良善,努力劝说。

    “我是很有名的建筑师,我有很多钱!”

    但狒狒们眼仁漆黑,巩膜雪白,其中闪着最纯净无瑕疵的恶。

    不、不!

    他们三五成群,笑着闹着,高高在上地在吊桥上探出头,俯视着鳄鱼满盈的浅滩。

    “是吗,那真希望你把它给我们之后再死在鳄鱼的嘴里啊。”

    漂亮的金羽和精致的鳞片,我们都要想要!还要用你们的血肉,来喂饱我们的宠物!

    “算了,神之眼也能卖一笔。”

    “一群疯子难道你们没有怜悯之心吗!!”

    卡维昂起头朝着四围痛骂:

    “难道你们不曾拥有过朋友兄弟吗!看见这样一个与你们无冤无仇的少年被杀害,你们的心里不会升起一点波澜吗!?”

    在明朗的蓝天之下,他却看见有人端了一碟炒饭,用右手捏成团,伴随着他的怒吼塞进了嘴里咀嚼下咽,微微笑着享受。

    “主、主母。”

    养鳄人扬起憨厚的笑容,贴心将满满一大盆水端了上来:

    “河、河浅,淹、淹不死,我找、找了盆来,嘿嘿。”

    那盆真的很大,足以将一个少年彻底放下。

    极致的寒冷忽地窜上了卡维的脊背,从未有过的骇然感让他汗毛倒竖。

    “你们”

    抬眼,透过凌乱额发能看见他们在欢笑着地分享食物。

    低头,主母正在夸奖养鳄人做事积极主动。

    他们连手、连心、连襟,欢喜雀跃着盼望着接下来的屠宰,如同幼儿垂涎案板上的家畜。

    原来如此。

    卡维悟了。

    “你们,都不是人。”

    塔尼特部族里,只有以人为食的恶鬼。

    “神使先生,你怎么还骂人啊。”

    双手紧握透蓝龙角,在将少年的头浸在水里的上一秒,阿萨里格突然友善地微笑起来,向卡维递出邀请:

    “你若帮我按住他的头颅,让他安静溺死在死亡的怀抱中,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回到你雨林的家里去。”

    “”

    “这是个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他的性命本就是你救的,若不是为了帮助他,你也不会遭此患难。”

    他循循善诱着鸟儿向深渊迈去。

    有时候,共犯比死去的敌人还要安全得多呢。

    狒狒一手握着剪刀,一手去顺鸟儿的尾羽,试图让它唱些不那么快乐的歌。

    但卡维冷笑一声,直接抬腿,迅猛地向他肩膀踹去。

    “滚!!”

    “太可惜了。”

    轻巧地躲开袭击,阿萨里格惋惜地长叹一声,手下直接毫不留情地下沉,将持明龙尊的头狠狠地压进水里,响起一串急促的气泡破裂声。

    也许是被药性影响得太深,蓝发的少年竟全无挣扎,只余独特的长尾在地上轻扫了一下。

    “咕噜。”

    不过几分钟,连气泡的声音也没了。

    “你们会遭报应的。”

    沙漠人将其视为败者的哀嚎。

    满意地看着卡维的红瞳从闪耀变得暗淡,阿萨里格将少年的头在水盆里浸了又浸,连尖耳都没入水中,他才停下。

    “好了。”

    他将‘尸体’拖到一边,去拽卡维的脖领:

    “谁能想到今天的沙漠里竟会淹死两个人呢。”

    “是啊。”

    手指刚揪住建筑师的金发,就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悠悠的感叹:

    “谁能想到沙漠里还会发大洪水呢。”

    “什么洪水?”

    一边抵抗着手下的挣扎,阿萨里格一边茫然地发问。

    “我原先想着,这部落里但凡有一个善人,我就不灭你们。”

    白尾不复瘫软,昂扬上翘,如狩猎中的虎豹。

    “但是没有。”

    “后来我又想着,这部落里但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我就不灭你们。”

    蓝眼张开,其中没有一丝迷蒙,尽是清明与悲悯。

    “但是没有。”

    “最后我又想着,这部落里但凡有一个人露出不忍的表情,我就不灭你们。”

    蓝发的少年甩甩湿发,直起身子,向天抬手。

    “但是也没有。”

    天就暗了。

    从未有过的浓郁水元素在部族的上空凝聚,沉沉压下。

    “这难道是乌云?”

    久居沙漠的人不曾见过如此景象,也不曾经历过与水有关的灾难,只是茫然抬头,如犬见日食般惊恐。

    “你们的恶害了你们。”

    “维可!”

    一众惊异的吠叫声中,只有金鸟惊喜鸣叫:

    “你没事!”

    哗——

    天上有泉源倾倒,填补这大地的裂缝,在其中寄居的,尽都惊惶。

    唯有他得拯救。

    *

    “卡维?确实有个金头发的建筑师路过,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对着艾尔海森一行人,阿如村的守村人以诚相待。

    “不在这里。”

    艾尔海森难得看起来有几分惊讶。

    “阿如村是沙漠里文明最兴盛的地方,他居然不在这里调查。”

    “调查哦,他是问了我很多问题。”

    眨了眨异色的眼睛,坎蒂丝努力回想。

    “我解答之后,他一边嘟囔着‘颜色不对’一边向沙漠的腹地去了,喏,就是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

    派蒙高高飞起,极目远眺。

    “我怎么感觉那块的天空黑沉沉的,像要下暴雨了似的?”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空微笑着提醒:

    “这里可是沙漠,怎么会下暴雨呢。”

    “派蒙说的没错。”

    一直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提纳里忽然直起了身子,大尾巴震惊地在身后扫荡。

    “沙子与水混合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第 144 章

    那用来行刑的木盆, 反倒成为现今唯一的的希望了。

    错愕地看着单薄的少年从地上完好无损地站起,一尾巴狠厉地抽在了阿萨里格的脑袋上,扬起碎牙与血浆。

    “维可!??”

    卡维回不过神来。

    惊悚程度不亚于看见被割开脖子的细弱羊羔突然双腿直立, 精神抖擞地拿他的小蹄子将屠户切片切丝,烫熟了蘸酱卷饼吃。

    “嗯, 卡维。”

    乖巧地应了一声,少年龙尊甩着尾巴, 哗啦啦地趟起水花走近他,又掀起木盆将里面的水倒掉, 转手一把将呆愣的卡维推入。

    “你要坐稳。”

    少年拍了拍他的长腿, 示意对方蜷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虽然维可缇木的动作轻快流畅, 但卡维总觉得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振。

    “因为水要涨起来了。”

    暴雨从天而降。

    不,与其是水, 倒不如说是天上开了泄洪的口子了。

    双臂紧紧勒着膝盖,卡维目瞪口呆地缩在颠簸的木盆里, 看着水飞快的上涨, 没过帐篷与吊桥,直直地向天空升去。

    除了金发建筑师头上的一小片天空外, 四围皆是倾盆大雨。

    方舟里盛着金色的鸟儿, 他的羽毛凌乱,但干爽洁净,不曾被雨水沾染。

    “救、救命!”

    粉发的主母在水中挣扎呼喊,浑身湿透, 拼命地伸手想要去够木盆的边缘:

    “救救我!我有很多摩拉可以给你!”

    这话太熟悉太讽刺了。

    卡维愣愣地张了张口,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行动来, 水面下就爆出一朵盛大红花。

    “啊——咕噜噜噜!”

    塔尼特部族饲养的鳄鱼咬住了塔尼特主母的小腿,血液玷污了纯净的水。

    那本是他们为异乡人准备好的死亡方式。

    “叮当。”

    绿色的宝石被甩进木盆里,少年龙尊顶着蓝角,从水里伸出手来,扶住颠簸的木盆。

    他微微从水里抬起头,面上一片淡然,眼神却有些飘忽地去窥卡维的脸色。

    “你的神之眼,我帮你捞起来了。”

    心虚、这小子绝对是心虚了!

    自责、悔恨,被大水冲得一干二净,卡维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一掌拍在水面上,怒气随着浪花四溅:

    “我刚才真以为你死了!”

    谁知道你小子看着瘦弱,实际上却这么强!

    欺骗了好心人的感情,总是不对的。

    维可缇木心虚到不敢闪躲,硬接了一脸水,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是单独行动还是团伙作案”

    “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啊!等等!这话什么意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也许迟钝,但绝不愚笨,电光火石之间卡维将一切串联:

    “你是故意将肉菜讨走的!都这样了还瞒着我!”

    “”小龙儿目光游移,盯着越来越高的水位线不吭声。

    “别装死!至少告诉我你把那些食物藏哪了,我可不信你真吃了!”

    “哦”

    他无辜又乖巧地举手,露出奇异龙爪:

    “我在席子下面挖了个坑。”

    怪不得这小子趴地上一动不动,亏我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

    啪地一声以手拍头,卡维在心里恼怒自己还不如一个少年人谨慎。

    “那你还在水里呆着干什么。”

    质问声冷酷压抑。

    “?”维可缇木拿不清楚他的意思。

    成年人的手猛地袭向龙尊的角,粗暴急切地将他从水里向盆里拔:

    “一天一夜粒米没进大病初愈你还搁这游泳!嫌命长?”

    “”

    忍耐着角被牵拔得不适,持明龙尊默默地半耷下眼皮。

    其实对我来说游泳比呼吸还要轻松。

    但对着卡维焦急的脸,他还是选择乖乖地闭嘴,任由这鸟儿张开翅膀,将凶兽揽在怀里。

    而且虽然不想承认。

    但从枫丹离开后,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大舒服。

    “我休息一小会。”

    木盆很大,但还是容不下两个人保持安全距离,

    半坐在卡维的腿上,维可缇木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是该歇歇了,一宿没睡吧”

    咚。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体就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卡维的身上。

    “!?”

    这比起睡了,更像是昏了。

    晃动的木盆里,卡维心里一急,忙伸手拍打少年的脸。

    “醒醒,喂!”

    没有反应。

    难道除了食物里的药外那些人还下了其他黑手?

    木盆狭窄,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能拖着少年的头,在他耳边疯狂呼喊;

    “你哪里不舒服?维可!”

    雨随着少年的昏倒,极快得停了。

    而他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沿着水面渐行渐远,召来了他的同伴。

    认出熟悉的声音,急促的脚步渐渐变得优雅而缓慢。

    看了那家伙没事。

    艾尔海森悠哉地踏上高地,俯视着水里的卡维:

    “隔着几百米就听出来是你在乱叫,精神未免有些过好了?”

    艾尔海森的眼神落在卡维怀里的少年身上,不动了。

    蓝角与白尾哇哦。

    卡维一无所知,只是露出惊喜的笑容:

    “太好了,艾尔海森来帮我一把等等你怎么在这里!?”

    “卡维,我要收回之前对你的成见。”

    收起悠闲的姿态,艾尔海森严肃着脸,一步步向前。

    “你的运气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你知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吗,我的好室友。

    “没想到沙漠里真的能下暴雨,而且还淹得这么狠,咦?旅行者!”

    被落在后面的人终于迟迟赶到。

    精灵指着木盆惊讶极了。

    “你看那昏倒的少年,像不像是报纸上的维可缇木!”

    “不是像。”

    赛诺立刻疾步向前,眼里现出明晃晃的担忧:

    “那就是。”

    “快救人!”

    *

    “不明原因的昏倒?”

    费尽心力将二人捞上岸,艾尔海森一扫平日里的冷淡,颇为主动地检查起龙角少年的身体状况。

    “一点征兆也没有?”

    “啊是啊,还有就是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一点东西。”

    卡维被他反常的姿态整得浑身发怵。

    “你是艾尔海森吗?”

    根本懒得理会卡维的疑问,艾尔海森只是一遍遍地检查着维可缇木的身体。

    没有外伤,体表没有青紫,唯一的异常是

    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裤筒。

    衣服小了一号,看起来不太合身。

    “总而言之,先回阿如村,至于维可缇木”

    理智的视线在两个少年身上扫过,旁边是累得不清的卡维。

    “我背。”

    “真的假的!”

    卡维大吃一惊。

    “如此主动,你真的是艾尔海森吗!”

    “我看起来很容易见死不救吗。”

    如此反常且义勇的行为,连赛诺都忍不住大加赞赏:

    “艾尔海森,对你刮目相看了!以后就叫你艾尔海。”

    “?”

    “因为木(目),被刮去了!”

    “谢谢你。”

    烈日炎炎,背着人的感觉并不舒服,艾尔海森由衷感谢:

    “清凉了许多。”

    然后

    少年的头一动不动地垂在艾尔海森的肩膀上,龙角随着跑动的幅度晃动,没有一丝自主性。

    “维可缇木看起来情况不妙,我们得快些了。”

    *

    “提纳里,提纳里,快看看维可缇木!”

    在一片凝重的气氛里,提纳里赶鸭子上架,被强行充当了医生一职。

    “等等,赛诺!按职业来说,其实我的发展方向比起医生更趋近兽医,只是在职业生涯中帮助别人的经验比较丰富”

    “忍一忍吧!提纳里!”

    沙漠的医疗资源匮乏,赛诺也没有办法:

    “其实维可缇木也不一定是人,你看看他的尾巴和角!”

    “你这劝说方法明显不对吧!”

    小小地抱怨了几声后提纳里也就无奈地妥协了。

    毕竟维可缇木的义举,他是知道的,柯莱,他受过恩惠的弟子,可是天天捧着报纸,兴致勃勃地认字呢!

    而且

    他又想起那则童话。

    维可缇木与大巡林官有如此相似的外貌,虽然年纪相差太大,不可能是一个人,但保不齐二者有什么血缘关系

    那么,就更应该尽心尽力地帮助了。

    将手放在少年龙尊的前额上仔细检查他的体温,查看他的瞳孔,捏他清瘦的手腕探他的脉搏,平静的面貌渐渐严肃。

    这一波操作把卡维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怎么了,提纳里大夫?”

    短短几天的相处,已经足以让卡维将这强大又病弱的少年看成自己的责任。

    “虽然身体在轻微的发热,但这明显不是中暑,卡维,你说他是突然昏倒?”

    到底不是专业的医生,提纳里探了又探,只能极不确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怎么觉得是饿的,或者说有点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

    “真的假的!?”

    小派蒙率先扯开嗓子:

    “那可是至冬的前王子啊!”

    “难道是因为叛逃后没有钱好好吃饭?”

    空也陷入了沉思。

    “不、不管怎么说,把自己折腾成营养不良也太咦,艾尔海森,你的脸色突然变得好可怕!”

    “没什么,就是有时候真羡慕你们。”

    艾尔海森默默地拿书挡住脸,掩盖住自己有些扭曲的面容。

    羡慕你们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但是我在蒙德城时与维可缇木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对柯莱与孩子们出手阔绰,实在不像没钱的模样。”

    赛诺有着自己的看法,他向前一步,扫视少年的全身:

    “而且你们看他身上的服装,明显是刚换不久,款式新颖,兼具稻妻与枫丹的风格,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伸出手,将维可缇木的衣袖微微用力向下拽去。

    竟盖不住手腕。

    “”

    只是袖子的话说明不了什么。

    在众人迷茫的视线中他一把掀起薄被,伸手去捏少年龙尊腰身处的布料。

    几无余隙。

    “欸”

    因为维可缇木之前一直躺着,衣衫不算整洁,故也无人察觉,现在赛诺一操作

    “这衣服至少小了两号。”

    没人觉得维可缇木会特意穿上小号的衣服在七国间游荡。

    等等两号?

    可是之前明明只小了一号。

    “卡维!你还记得你与维可刚见面时他多高吗?”

    艾尔海森立刻转身,逼问尚在呆愣中的卡维。

    “当时他正昏倒在沙漠里,我无法估算准确。”

    而且后期也不曾站起,一直死死地趴在席子上。

    “但”

    身高并不是唯一的检测方法,卡维伸出食指与拇指,比对着少年头上那对过于显眼漂亮的角——他亲手摸过的。

    “比我刚见他的那一刻,确实长了不少。”

    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快速生长,这什么怪病!

    他们无从得知,因龙心的突然失去,不朽龙尊的体内力量陷入了失衡,润黩失控着催拔机体成长,维可缇木却没有摄入成长所需用的能量。

    如拔起秧苗却不提供土壤和水。

    “快把他叫醒!”

    出人意料,最急切的竟是那个向来待人冷淡的艾尔海森!

    “让他起来吃些东西!否则他会被自己不断生长的身体活活耗干的!”

    第 145 章

    在人类短暂漫长的一生中, 艾尔海森将永远铭记得此刻崩溃的心情。

    哪怕面对着记者小姐的采访,哪怕知道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要写在纸上,传遍全大陆, 他也要面无表情地控诉上一句:

    “九沃龙尊。”

    “是匹倔驴。”

    “欸?”兴奋地举起笔,夏洛蒂两眼冒出精光:

    “请问先生您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他开玩笑的!他吃错药了!”

    一旁的舍友大惊失色地飞扑过去, 要去捂他的嘴。

    但艾尔海森木着脸,对着记者再度强调。

    “我没开玩笑。”

    “他是真的倔。”

    *

    一觉醒来知道自己得了大病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维可缇木不想知道。

    “维可缇木!维可缇木!”

    又拍背又捏脸, 提纳里拼尽全力地去唤醒眼前的少年。

    拍背,背也瘦削, 捏脸, 脸上没肉, 虽然知道对方威名赫赫, 响遍大陆,提纳里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

    原因无他,那过盛的名望与虚弱的现状, 太不相配了。

    这不是英雄当得到的回报。

    “好歹也要吃些东西再睡!”

    卡维,好吵

    维可缇木睡得无知无觉,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木盆里飘荡。

    直到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猝不及防对上一堆陌生人的脸。

    大耳朵抖了一下,惊喜之下, 提纳里毫不设防把脸凑近看似无害的少年。

    “太好了, 你终于醒!”

    “!!”

    他靠得太近太突然,直接触发了龙尊的防守反击!

    维可缇木一个激灵地瞪圆蓝眼,手掌撑床,白尾直立成长棍横扫床边一切!

    像只被吓到应激的猫。

    就是没有猫那样无害。

    鳞尾夹杂呼喝风声, 眼看着就要抽向无辜的巡林官,这一下子若命中, 非死即伤!

    来不及思考了,赛诺立刻召出赤沙之杖挺身向前!

    “嘭!”

    疾速后退。

    巨响过后,卡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连人带杖地没进了墙里,留下了一个带着尖尖耳的人形印子。

    “好强悍的身体力量。”

    虽然已经从旅行者那里知道了维可缇木的光辉历史,知道了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些纯良无害但是

    视线颤颤巍巍地落回到维可缇木身上。

    蓝发的少年微微侧头,平静的小脸上带着些许无措,配上被吓得圆圆的蓝眼,真是怎么看怎么无辜。

    反差太大了!

    “赛诺!!你没事吧!”

    惊叫一声,派蒙躲在空的背后偷偷探出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初醒的少年。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滤镜,瞬间全都没了。

    提纳里木着脸,尾巴炸了一圈,呆立着与床上的病人对视。

    “赛诺?”

    好熟悉的名字。

    蓝眼微微眯起,在扬起的碎石间,维可缇木看清了受袭者的脸。

    黑肤白发的少年将自己从墙上拔起,艰难甩了甩被震麻了的手腕,眼里流露出几分赞叹。

    “维可缇木,如果你是教令院的一名教师,你知道你以后的弟子会叫什么吗。”

    “!怎么是你。”

    尾尖刷地竖起,维可缇木只觉得方才刚抽过人的部位在微微发烫。

    凡人挨了我这一尾巴,非死即伤,就算是有神之眼的人类

    “你、你没事吧?”

    龙尾愧疚到微微摇摆。

    “叫奇迹。”

    赛诺却一脸严肃地进行打断。

    “为什么?”

    “因为——”

    他拍去胡狼帽子上的灰,毫不在意地重新戴在头上。

    “大力出奇迹!!”

    “”

    效果显著,惊诧,迷茫,羞愧,此刻这屋内所有的感情都被冲得一淡,无人再出声。

    “好吧,看来你没事,厉害。”

    如被冰水醍醐灌顶,维可缇木甩了甩头,尾巴与情绪一同冷静地趴落了下来。

    该关注一下现状了。

    心灵恢复平静,维可缇木有些精神不振地扫视周围的这一圈五颜六色的人全部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视线里震撼与未退的怜惜交织,怪异得很。

    “都围着我看做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

    对着终于稳定下来的维可缇木,艾尔海森默默地在心里计量着自己能不能抗下刚才那一击这很必要。

    不想以身犯险。

    无需太多思考,他利落地将米粥塞进了卡维手里,将他推向蓝角的少年。

    “先吃些东西。”

    “是啊,维可。”

    卡维不明就里,只当艾尔海森又犯懒了,于是定定神,便自己将碗塞进了龙尊的手里。

    “我知道你很累,但你真的好长时间都没进食了,吃饱肚子再睡后也能睡得安稳。”

    “是、是啊!”

    连看起来极胆小的小精灵都在劝说。

    “饿肚子睡觉会做噩梦的!你快吃吧!”

    空也跟着点头。

    “对,快吃。”

    被催促着进食,生平头一次。

    看了看手里的米粥,维可缇木毫不犹豫地放下。

    “你们将我从沉眠中叫醒,居然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就算是平常人,一两顿不吃饭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他将陶碗放在一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头,试图站起。

    这本是简单的动作,却不知道为什么做起来却有一种束缚感。

    “?”

    下意识地弯腿挺腰,张手曲臂,伸展躯干。

    “嘶啦——”

    响亮的裂帛声从关节处传出。

    可怜的衣服终于撑不住折磨了,破口里凸出白皙的皮肤。

    哇哦。

    空终于忍不住感叹:

    “维可缇木先生,您像个四面露馅的饺子。”

    “??”

    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该发现不对劲了。

    维可缇木迷茫地摸摸自己裸露出来的胸部。

    “我的衣服?”

    被身体撑开了?

    也许是错觉。

    忽略掉紧绷绷的衣服,他缓缓站起,伴随着不断响起的撕裂声走近赛诺——这个之前与他差不多高的少年。

    “还好。”

    他伸手在额头上,与赛诺的顶端平齐。

    “虽然长快了些,但我们的身高还没有差太多。”

    “朋友。”

    沉默了片刻,赛诺默默伸手,摘下了胡狼帽子。

    “虽然我也很想,但帽子真的不能算在人的身高内的。”

    “!!”

    蓝眼俯视着赛诺的发顶,维可缇木如遭雷劈!

    我几百年都没长这么快过!

    在他们的身后,艾尔海森镇定记下:

    「大脑疑似已被疾病影响,与其交流时需谨慎。」

    *

    进食是生物的生理本能。

    是与生俱来的行为模式,无需学习和继承。

    在此之前,所有人是如此认为的。

    “既然清楚了现状,你就该乖乖吃饭,补充能量了吧?”

    尚且一无所知的卡维乐观地将碗再次放入少年手中。

    “别担心,维可缇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快,但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是啊。”

    热气升腾着,龙尊垂眼,能看见白粥混着切碎的菜叶和肉沫,散着淡淡的香气。

    小派蒙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将视线转移:

    “维可缇木,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找到治疗方法的,所以别担心了,赶紧吃饭吧!”

    虽然很想吃,但抢病人的食物,还是好人的食物,一定会遭咒诅的!

    真心实意的劝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软了心肠,听话照做。

    更何况维可缇木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

    性命应该是暂且无忧了。

    艾尔海森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忧虑着这少年人的疾病,和一些长远之事。

    比如该如何满足草神的愿意,将真相传扬什么的,还有这孩子的身世

    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折,但只要维可缇木健康平安,处理掉这些问题后,平静的生活也离得不远了。

    除了治病外好像没什么困难的地方,真不错。

    他思考得正渐入佳境,无所顾忌,却听见了碗底与桌面相碰的声音。

    咚。

    龙尊放下碗,消瘦的脸上全是理所当然。

    “不饿,不吃。”

    “嗯?”

    绿眼瞬间迷茫睁大,看向闭口不食的龙尊。

    艾尔海森方才知晓,这看似简单的第一步,却是最难的。

    *

    “好歹吃点啊——你这孩子!”

    几乎要把勺子怼进少年嘴里了。

    “你的身体正在异常生长,如果不摄入能量,很有可能会死于透支。”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以理相劝。

    略过发癫的室友,艾尔海森披挂上阵,亲自劝说。

    “如果你的大脑尚且清醒,就当知道将自己饿死并不是一个友善的结局。”

    “不饿,不吃。”

    面前的少年惊人得倔强,板着脸左右疯狂晃头,硬是没让勺子沾上自己的嘴唇一丝一毫。

    “你明明知道后果,却依旧固执己见。”

    艾尔劝得手脚发凉,口唇发麻。

    “是生活不顺,想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千万。不要。啊。

    好毒的嘴,这个灰头发的脾气真差。

    维可缇木撇开脸,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这种过度生长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去除龙心的后遗症。

    真怪啊,我的本能单单告诉我这个东西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物件,却没告诉我失去它会失去生命。

    “如果不想喝粥的话可以换成别的食物,甜的咸的,都可以提。”

    去了怜惜,也去了惊恐,以最客观的眼光看待面前的少年,提纳里以对待朋友的方式来平等对待眼前的少年。

    “但是你必须要吃些东西,否则身体会抗不住的。”

    还有些许医者对病人的强势。

    “”

    只可惜病人的注意力全不在上面。

    目光转移到他毛绒绒的大尾巴上,维可缇木尖耳一抖,心里一痒。

    “提纳里,你是生论派的学者,探索着生物的奥秘。”

    他晃着鳞尾,轻声诱惑:

    “所以想不想摸我的尾巴?当然,作为交换,我也得摸摸你的。”

    “?”

    想摸提纳里尾巴的人很多,刚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的,却不多。

    而且维可缇木看起来也不想什么开朗活泼的人

    尾尖上下一抖,蓝色的视线立刻跟随而去,左右一摆,瞳仁也跟着晃动。

    什么嘛,原来是一个嘴硬的毛绒控。

    “咳咳,我对你的尾巴可没兴趣。”

    心里失笑,提纳里计上心头。

    “而且,我的尾巴开始十分地珍贵脆弱,平日里都是用着全须弥最贵的精油来护理的。”

    “你若想摸,就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来。”

    图穷匕见,勺子里盛着莹润的米粒,被狐耳少年微笑着递到龙尊面前。

    “请吃。”

    不摸,就不摸吧。

    冷淡着一张脸,维可缇木无精打采地趴回了床上。

    后辈,一点也不听话。

    后辈?提纳里吗我为什么要如此称呼他。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吃。”

    无奈地将手中的碗放下,提纳里妥协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病人吃不下饭,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但目睹了全程的艾尔海森,不祥的预感却未曾停止过。

    卡维以情,我以理,提纳里以利,三人皆都尽了全力。

    再怎么倔强的人,至少也会意思意思,抿口水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不通人情。

    “维可缇木。”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神色恹恹的少年。

    “你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回答他的只有少年迷茫的眼神。

    “你也不知道。”

    麻烦了。

    *

    人体生长需要大量能量。

    如果不能从外界获取,那透支的就会是生命力了。

    维可缇木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

    将自己团进被子里,手掌轻轻抚摸胃部

    无论如何,就算是饿死,我也不想吃下一口食物。

    那个灰头发的男子带着人,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金发的旅行者和他的向导。

    维可缇木能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如手握黄沙。

    于是支起手臂,看着肌肉抹平,骨骼生长,如被烧融后拉长的玻璃。

    “我要走。”

    再不走,就走不动了。

    “去哪里?”

    派蒙满脸不解:

    “你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现在最好多休息休息哦。”

    “是啊。”

    旅行者亦不同意:

    “我知道你忙着要匡扶正义,但也需要强健的身体作为保障吧。”

    “不。”

    在醒来之后所见到的所有人中,唯有金发的旅行者与他最不相熟,最陌生,眼里也没有奇怪的感情。

    “我要死了。”

    于是维可缇木毫无包袱地将这噩耗卸给空听。

    “!这什么话!”

    小派蒙连连揺手,“你长大的速度确实快得离谱,但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下,只要补足能量,吃饱吃好,就不会有问题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蓝眼闪烁了一下,困境逼迫着龙尊开口坦白,伸手求助:

    “从我出生到现在约四百年的时间里,我不曾进过一口食水,今后也不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摄入能量,人又怎么可能长大?”

    “我也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

    也许与体内的红光有关,但维可缇木无法确定。

    “我定是要死了。”

    这四百年的生命,短暂又漫长,痛苦又快乐,松手有些不舍,紧握又有些扎手。

    既然不想吃,那我就不吃吧。

    维可缇木相当痛快地放弃了治疗,决定随自己的心意,行最后的事。

    但唯有一点无法放弃。

    蓝角的根部已因过度生长显出断断续续的白纹,冰面裂痕一样,漂亮且残缺。

    消瘦的手掌落在旅行者的眼前,却不显孱弱,极有力地撑起龙尊的身体与灵魂。

    “在死之前,你愿意协助我去觐见草神,查明一个真相吗?”

    为,九沃龙尊申冤。

    世界的恩者,永远的义人,我未曾谋面的父亲。

    为他申冤,这是我最后想要做的事情。

    “之后,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这世界了。”

    但艾尔海森不同意。

    不等旅行者反应过来,绿发的学者,手里握着古老的画卷直冲了回来。

    “申冤的维可缇木,不管你现在是想为谁申冤,现在都当住手了。”

    他脚步带风,步履稳健,永远行在正确的路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

    维可缇木危险地眯了眯眼,“你既然知道这个名号,就应当知道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这点我是清楚的。”

    王位不能,死亡不能,更何况是一圈尚且不算熟悉的陌生人?

    能阻止他申冤的只有另一场更离奇的冤案。

    “啪!!”

    古老的画卷被毫无怜惜地拍在桌上,灰发的学者面上无表情,额角却有汗水流淌。

    终于找到证据证明他的部分猜想了。

    “维可缇木,你不是维可缇木不,你确实是「维可缇木」。”

    “绕口令?”

    “”

    对着维可缇木淡定但不解的面容,向来伶牙俐齿的艾尔海森直接语塞,默默地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心里又生起了几分崩溃。

    想要得到平静的生活,原来这么难吗。

    第 146 章

    因果尚不清醒, 逻辑也不曾理顺,但再不将结论说出口,那龙就要死于自杀了。

    “”

    九沃龙尊要把自己饿死, 这世间还会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

    “维可缇木许是大巡林官的后代。”

    黑绿色的狐狸如此认为,连他的同伴也险些跟随。

    但灰羽的鹰隼不屑一顾:

    “大风纪官拜访草神时, 手里拿的不是鳞片,而是用铅笔描绘的鳞片纹路, 可对?”

    “确实如此,但是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草神的反应。”

    于蛛丝马迹中探寻真相, 这本是猛禽的本能。

    “她与维可缇木不曾相识, 她与维可缇木不曾相见, 那她为何要对着陌生人的鳞片纹路,放声而哭?”

    “你说的有理。”

    胡狼被说服,抬腿成为他的助力。

    “但没有证据。”

    金色的鸟儿不擅长搜证, 他飞得过高过远。

    “草神大人和我说线索在沙漠,但我遍访了各种遗迹, 却实在没什么收获。”

    忍无可忍, 艾尔海森开口指正:

    “你知道吗,小吉祥草王是位仁德智慧的神明, 从不刻意刁难人, 下达超乎子民能力的任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过于高看自己了,将视线放得过远,因此白费了许多力气。”

    “你!!”

    忽略掉卡维紧握的拳头,他直白且不留情面地下达结论:

    “线索必在阿如村。”

    唯有此村在沙漠里最为兴旺安全, 也唯有此村最亲近神明,善待雨林人。

    “真稀奇。”

    他乐得看大建筑师的脸上布满红晕。

    “你为什么觉得草神会将她的子民送入绝境呢?”

    “闭嘴!艾尔海森!”

    有大风纪官在侧, 守村人坎蒂丝也乐意为他们提供便利。

    “阿如村的历史越有一千年之久,其中在沙漠里传播最广的应该是降雨红龙了吧。”

    “红龙,听起来没什么关联”

    忽略掉同伴们的叽叽喳喳,艾尔海森开门见山,直接伸手讨要:

    “古籍、画像,有吗?”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非常时期,非常行事。”

    他面无表情地展开古老的画卷。

    再不快些,就真要和平静的生活永远说拜拜了。

    “这是——!”

    瞪大的红眼里,赛诺看见画里的龙腾飞与高空之上,鳞片上的纹路熟悉又亲切——他曾想过要将其镌刻于卡背之上。

    “就算是父子,鳞片上的纹路也不当如此一致。”

    就算是双胞胎,他们的指纹也都完全不同。

    “大巡林官和维可缇木,是同一个人。”

    真相的第一步,终于被艾尔海森辛苦地揭露。

    *

    “不可能。”

    不算太意外,最大的阻碍果然来自本人。

    蓝色的少年站立在地上,不算龙角,他已经快与艾尔海森的肩膀一样高了。

    “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不曾断绝,我绝不可能是千年前的大巡林官。”

    有理有据,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学者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遇到的,偏偏是教令院里公认的疯子。

    “现在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将来未必。”

    艾尔海森再次将碗端在龙尊的面前:

    “但你若死了,大巡林官失踪之谜,就真的毫无线索,成为彻彻底底的死案了。”

    “申冤的维可缇木,你要放弃你的职责吗。”

    好明目张胆的激将法。

    “如果是别的事,我定会应你。”

    米粥散发着香气,但维可缇木却对着它,坚定地闭上了眼:

    “唯独进食一事,绝不可能。”

    “无法理解,你是笨蛋吗!”

    愤怒地在空中跺脚,派蒙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吃东西是多快乐的一件事啊,各种各样的滋味在舌头上绽放,肚子填得饱饱的,连灵魂都会被满足”

    “谢谢你的劝告,派蒙,但是我现在就很满足。”

    “当然,如果能在生命的最后查清九沃龙尊失踪的真相,我就更满足了。”

    “查谁?”

    九沃龙尊。

    “我还没说完呢。”

    定了定神,强压下将崩未崩之心灵,在艾尔海森短暂的人生里,他的脾气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不,现在的身高已经很难被称作少年了。

    “你就是九沃龙尊。”

    “谁?”

    “原来如此。”

    维可缇木了然地摸摸下巴,长了不少的龙尾翘起,怜惜地拍了拍这可怜人的肩膀:

    “你疯了。”

    *

    “你绝对是疯了,艾尔海森。”

    连他最亲近的舍友也忍不住赞同。

    “大巡林官也就算了,但九沃龙尊,又怎么可能呢?你看他的样子,像一个几千岁的人吗!?”

    空赞同着点头:

    “报纸上也明确地说明了维可只有四百多岁,是个很年轻的孩子。”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艾尔海森不以为忤,反而对着卡维扬起淡淡的微笑。

    “??”

    “根据过往的经验,当我们在一件事上做出相反的推理时,对的那个人通常都是我。”

    “你!!”

    “不要再讲笑话了!”

    出乎意料的,先按耐不住性子的竟是向来冷静的大风纪官。

    “艾尔海森,你说大巡林官是九沃龙尊,这到底有何依据!”

    他的掌心隐约有冷汗冒出。

    如果此事为真,童话里在须弥城中死去的小龙儿真的为九沃龙尊,被虫豸杀死的大巡林官的真身为九沃龙尊

    “灾难,绝对的灾难。”

    提纳里眼神恍惚着吐出所有人的心声。

    没有人比生论派的学者更能理解九沃龙尊的功勋。

    若九沃龙尊的失踪是须弥的责任

    “真不知道该谢罪才好像稻妻武士一样自裁能行吗?”

    “清醒些,从草神对生论派的态度来看,唯有你们是绝对纯白无罪的。”

    终于把秘密说出口了,艾尔海森的心里竟难得生出了几分报复性的畅快。

    “看来有时候分享压力确实很有必要。”

    焦虑被很好地缓解了,连头上的呆毛都精神了不少。

    是的,对于这个结论,他从不像外表表现出的那样镇定。

    “当我们将大巡林官与维可缇木正式画上等号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五百年前大巡林官失踪,五百年前九沃龙尊下落不明,五百年前岩龙咆哮而出,撞毁圣树,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收集到的情报,以及”

    目光落在了旅行者身上,空适时开口。

    “九沃龙尊于须弥失踪。”

    来自神明的情报,出错的概率极少。

    眼睛直视着面前的维可缇木,艾尔海森微微摊手,面上满是无所畏惧的平静。

    “我实在没有办法不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大胆的狂想,无视了一切正常人当有的理智,仅凭线索与逻辑,真相被生硬的,急切的,推到了维可缇木的面前。

    而其目的只有一个。

    “吃饭吧。”

    挺立的脊背微微弯曲,艾尔海森是真的累了。

    他手指交叉,略带疲惫地看向面前的九沃龙尊,看他愈发凸现的肩颈,一日日延展的腿骨,如抻长的陶泥,铸成竹般傲骨。

    再这么下去,就再也不用为他找医生了。

    “找遍智慧宫中的所有书籍,也没有让丰收的象征饿着的道理。”

    “不饿。”

    但维可缇木依旧摇头,晃着他生了点点白斑的龙角。

    “而且,我绝不可能是九沃龙尊。”

    他遥想那些传说,那首短诗,那些华美赞颂与诗篇。

    与自己太不相当。

    于是艾尔海森口所说的每一句分析,每一个证据,每一个结论,所有努力,都成过眼云烟。

    维可缇木再次笃定反驳:

    “九沃龙尊如此伟人,所行所做之义举惠及世界,其容其影皓皓如明月当空,我不过一蒙昧无知的受骗者,亡羊而补牢的无功者,平凡如旷野上的杂草,怎敢与其相比?”

    面上无一丝波澜,所言尽是真心实意。

    “”

    但四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无论是焦虑的还是质疑的,理智的还是浮躁的,现在都瞪圆了眼睛,惊诧地看向了面前的龙尊。

    “赛诺,我好像是聋了。”

    手指狠揪了一下耳朵上的毛,提纳里从膛目结舌中回过神来:

    “我好像听见了那个大名鼎鼎的维可缇木说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尔尔,不足挂齿。”

    “岂止。”

    赛诺也惊叹着双手合十,以全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故人。

    “他还说自己百无一是,百无一用。”

    “不,我刚才没有说这么多成语。”

    但意思明显差不太多。

    “那个什么维可缇木。”

    派蒙无语地半闭了眼。

    “有点好奇你自己在你自己的心里是什么形象了。”

    总之有一点可以确定了。

    连卡维都看得出来。

    这蓝色的龙尊虽然已在世间游历四百余年,但无论是头脑还是内心

    “完全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讲道理完全没用,真是白费力气。

    如果手里有粉笔,艾尔海森一定会恶狠狠地把它丢在龙尊的脑门上,并大喊一声:负分!

    往好的地方想想,至少证明了童话里小龙儿在大慈树王的教导下学完了六院的课程这件事一定是假的了。

    疲惫地拧拧眉头,艾尔海森将古老的画卷小心合上——虽然没派上用场,但好歹是阿如村的古董。

    “得换个方式了。”

    *

    净善宫里,在莲花一样的台座上,纳西妲晃着脚思考。

    和初生时不同,已经没有人拥有将自己关入净善宫的能力与实力了,大贤者也不能。

    那我又为什么要将大门紧缩,独自一人在这寂寥的宫殿里发呆呢?

    纳西妲用手指挠挠脸,微笑着自问自答。

    也许是为了回忆与持明先生初见的那一日吧。

    正思考着,门就开了。

    有光照入宫殿,如五百年前一般。

    只是来者不是故人。

    书记官的影子倒印在地上。

    哎呀,这孩子又来了。

    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纳西妲微笑着转身:

    “艾尔海森,就算是你向我撒娇,我也不会给你更多线索了哦?”

    来者竟不止是她聪明的子民,金发的旅者和他的向导跟在身后,以及在最后面慢慢磨蹭的

    黑袍人?

    小派蒙手里撑着块黑布遮在不知道什么人的脸前,十分尴尬地飘在半空中。

    “那个嗨?”

    空也眼神乱飘地挡在可疑分子的面前:

    “这个人有些社恐,不敢见人!”

    “?”

    智慧之神迷茫地眨眨眼,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比出方框。

    她想查看这个人的内心。

    但艾尔海森向前一步,用身体把那人挡了个严实。

    “小吉祥草王大人。”

    他开口就是暴雷。

    “我已经看见了祭坛上羔羊的脸。”

    “!!”

    手指圈成的框忽地印在书记官的脸上,带着心声一同传达到草神的耳中。

    “那无辜的「受害者」就是大巡林官——九沃龙尊。”

    “而犯下此案的罪人,是五百年前的教令院高层,与愚人众我说的对吗,草神大人。”

    “”

    五百年了,第一个探查到真相的人终于走到了纳西妲面前。

    旅行者、派蒙与那奇怪的神秘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孩童模样的神明仰视她的子民,面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答对了,艾尔海森,但还没有结束。”

    “「你若查清六院分裂之始初,看清祭坛上羔羊的脸,并把真相传扬,我就许你一个圆满无忧的教令院。」这是我当年的考题。”

    “你若是来向我讨赏,未免为时过早,还是说”

    孩童的声线压低,不复柔和,威严尽显:

    “你要和那些贤者们一样,要将真相掩藏?”

    第 147 章

    黑布之下, 掩盖着何人的求知欲?

    若将真相一遍遍大白于天下,是否真的能断绝罪恶?

    “”

    咔嚓。

    *

    “维可缇木?我怎么会知道他去哪里了?”

    手里转着帽子,林尼狡黠一笑, 对着记者小姐就开始胡言乱语。

    “他的脚步遍及七国,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如幽灵般无声无息,难以察觉——这可是你亲自提笔写下的文字!”

    “哥哥说得对。”

    琳妮特面无表情地帮腔。

    魔术师兄妹, 今日也无懈可击!

    “喂!亏我好心帮你们掩盖了愚人众的身份,称你们为好心的市民!”

    夏洛蒂没想到自己刚准备进行第二次采访, 采访对象, 维可缇木就不翼而飞了!

    走得太急了吧!

    而且他那些谨慎的家人明显没有提供线索的欲望。

    “过河拆桥!过河拆桥!可耻!”

    “瞧您这话说的!”

    熟练地摆出了一副伤心的表情, 魔术师少年的声音变得低沉忧伤:

    “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枫丹人, 又没有坏心思,怎么就不算好心的市民啦?”

    愚人众不是生来就是愚人众的。

    琳妮特会意,立刻默契低头:

    “曾经的我们, 没有选择。”

    猫耳垂下,伸手擦擦根本没有流下一滴泪水的眼睛。

    “但现在的我们, 想做个好人。”

    “这”

    虽然这明显是装的, 但结合着他们壁炉之家的身份背景和行为来看

    好惨好地狱!

    嘴角一抽,夏洛蒂责怪不起来了, 心里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内疚感。

    “夏洛蒂小姐, 刚忙完一桩大新闻,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

    讪笑着挡在孩子们的面前,克雷薇亲自来应付这个难缠的记者小姐。

    “我记得你也在科学院爆炸案中受了伤吧?比起报道,要更在意自己一些啊。”

    “啊?哦都是些轻伤, 你不说我都忘了。”

    从复杂的情绪中脱身,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 夏洛蒂又想到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冰冷的手按在头上,针尖戳痛皮肤,以及关于失忆朋友的话题。

    失忆的朋友

    “我找维可缇木也不是只为大新闻的!是真的有要紧事!”

    “无论是为了什么,你现在都最好不要离开枫丹。”

    受够了家人们委婉的劝诫,佩露薇利沉着脸,直接将事实挑明:

    “你刚给愚人众们招来了大麻烦,现在他们的报复心正强烈,必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你若是在这种时候离开安全的枫丹廷是想挨几顿不明由来的暴打吗。”

    “是啊,夏洛蒂。”

    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位好心的记者小姐受伤。

    “枫丹最不缺的就是有趣的新闻,何必以身犯险?而且你一个普通人”

    “哈?有趣的新闻?我报道新闻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识别到关键字,夏洛蒂直接愤怒地叉腰瞪向黑白发的女士。

    在这座过于关注戏剧性的国家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枫丹记者失去了当有的初心,这让夏洛蒂非常不爽。

    “我的好伙伴,我的好搭档,全世界最好的相机——温亨廷先生,你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真相!”

    所谓新闻,就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一切的趣味性,故事性,虽然必不可少,但都应该统统为真相让步!

    “收起你们高高在上的关怀。”

    对着壁炉之家威严的主人,她坚定地抬起脸,面上无一丝退缩:

    “但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唯记者不能袖手旁观。”

    *

    圆满无忧的教令院,呵。

    “讨赏?草神大人,就算是我想讨,现在的你也无法兑现我的承诺。”

    既不谄媚,也不恐惧,对着神明的质问,艾尔海森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每一个学者进入教令院的第一日,选择学院之先,他们需要考虑的竟不完全是这学派所涉及到的知识与理论,而是信仰与派系,现任神明和前任神明的站队真是可笑又愚蠢,我正是因为无法忍耐这一点,而来到你的面前,质问着你的不作为。”

    但怀抱着的真相却让艾尔海森失了对纳西妲的怒气。

    他看向这个外表年幼的神明。

    “如此愚行与智慧之国极不相衬,许多人也因此深陷权利的漩涡,对你生出不满,但现在看来这正是你给须弥人的惩罚。”

    “惩罚这个杀害你朋友、老师、恩人的国度我说的对吗?神明大人。”

    “”

    净善宫里安静又空荡,只有旅行者急促的呼吸声。

    谁能想到,须弥混乱无序的六院,竟是在神明的漠视下形成!

    “你想多啦,怎么会有神明不爱自己的子民吗。”

    咻地收起怒意,纳西妲眯起了眼睛,如孩童般露出天真的笑。

    “至于奖励,你应该清楚得的吧,我认真起来的话,让所有信仰大慈树王的学者们改口,也不是做不到哦~”

    如将魔方的六面都漆成白色,将杂色的小马赶出牧场。

    并不困难,纳西妲见过很多次了。

    “给你圆满无忧的教令院,我是做得到的。”

    神明再次笃定。

    但她的子民垂眼看她,目光却不像是在看一国的领导者。

    倒像是在看一个与母亲失散,变得不安极端的孩子。

    “也许吧,但你现在做不到了。”

    “?”

    再三的强调终于让纳西妲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

    双手环胸,在神明的面前,艾尔海森回头,后撤一步,把视线直直投向被罩得严实的神秘人。

    “维可缇木要死了。”

    斗篷猛地一抖,派蒙赶紧抓紧手里的黑布。

    “!!”

    纳西妲怔愣地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的艾尔海森。

    这话语,这充满暗示的肢体动作,难道

    难道这神秘人就是持明先生?

    无暇分析艾尔海森话语里的意思。

    “”

    嫩绿色的草叶绽放在孩子的眼里,准星一般瞄准黑色的斗篷。

    小小的神明从莲花台座上走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持明先生?”

    轻轻的呼唤。

    无人回应。

    但心里的期盼之火一旦升起,就不会再熄灭了。

    孩子缓缓地迈开腿,初生的小鹿般迟疑不定。

    而在她的前方,金发的旅行者撤步,为她让开道路。

    哪怕已经知道了结果,空还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是持明先生吗?”

    那抖动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神秘人的身影如同雕塑,一动不动。

    万籁俱寂之下,纳西妲伸手,两眼亮晶晶的,轻攥住派蒙手里黑布。

    “哗。”

    如同孩童拆开生日的礼物。

    但斗篷和遮脸的黑布一同下落,其后现出的,却是粉发记者与她反光的镜头。

    无需犹豫!就是现在!

    “咔嚓!”

    手指猛地抽动了一下,黑布落地的瞬间,闪光灯也一同亮起,刺痛神明的双眼。

    浓郁得要化为实质的期待,将有未有之失望,悲伤与痛苦为点缀,搭配稚嫩的面容!

    “这可真是——”

    后背尽是冷汗,大脑尽是混乱,但听见了一切真相的夏洛蒂直觉认为——

    这绝对会是我前半生中拍得最棒的照片!

    “大新闻!”

    *

    记者夏洛蒂!?

    纳西妲知道她的名字,纳西妲知道她的模样,纳西妲也想过要和她碰面,看她是否有能力肩负起重任。

    但纳西妲不想看见她在此时此刻出现!

    期待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戏耍的愤怒:

    “你骗了我!”

    这本是漏洞百出的把戏!是艾尔海森利用了她心里的期望,诱骗着她咬了钩。

    “我要惩罚你!!”

    绿光在她的脚下升起,草元素随着愤怒盈满宫殿!

    神明之怒,袭向她的子民与异乡的旅行者。

    “哇!”

    有风元素助力,空拎着向导与记者跑得飞快,只是落了他的同伴。

    如此危急时刻,艾尔海森却是一动不动,直接开口大喝一声:

    “九沃龙尊!”

    熟悉的称号让纳西妲手一顿,随后有更大的愤怒涌上心头。

    “你居然还玩这.种.把.戏!”

    但艾尔海森坚定的呼唤声还未停止,他扬头,甩开要绕死在脖颈间的藤蔓:

    “见了如此场景,你还不相信吗!”

    “什么!?”

    “”

    墙壁上白影一闪,霎那间,水光大盛。

    浅蓝的光辉从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升腾,旺盛的水元素瞬间满了屋子,如按抚孩童的头般轻压下暴怒的草元素。!!?

    如此神鬼莫测的潜伏方法,充沛的水元素力!

    纳西妲猛地回头,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绿的弧影。

    在她的身后,蓝发蓝角的龙尊支起头,脸色一如五百年前般冷淡宁和,好似从未离开过一般。

    “”

    不、不一样。

    露水从草叶的尖端滴下,直直地打在地面上。

    “持明先生!”

    孩童的泪纯净而无私欲。

    迈开短腿,纳西妲向前疾跑,呜咽着抱住青年的腿,被凸现的膝盖骨硌得心痛。

    “你怎么、怎么瘦了那么多啊!”

    *

    哭声响起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纤薄的的手掌就落在了孩童的头上。

    哪怕他依旧难以相信自己是持明先生或者九沃龙尊。

    但是

    他垂头,世界树之主,智慧的象征扑在他的腿上,身体颤抖,震动心脏,竟让他也有了哭泣的欲望。

    于是固执的灵魂微微开口,迷茫发问。

    “我既然不是维可缇木,而是九沃龙尊,大巡林官和雪稔君,那么”

    “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是泽苛哦。”

    却有三个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旅行者和派蒙对视一眼,向迷茫的龙尊扬起微笑。

    “是一位璃月的先生告诉我们的。”

    “是吗。”

    手不由自主地摸着纳西妲的头,浅蓝色的眼睛涣散且悠远。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为什么这么说呢,持明先生?”

    “因为”

    此世的维可缇木未曾深入学习过璃月的文字,只能犹疑着表述想法。

    “泽,这个字能让人想到光润、雨露与恩惠,是美好的象征,而苛这个字却完全相反。”

    “苛刻,苛求,都是讨厌的词语,这两个字的意境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客观而无私欲地评价着自己的名字。

    “真奇怪,按照名字来看的话,难道九沃龙尊哦,我其实是个冷漠的人?”

    才不是!

    纳西妲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但有白色精灵的声音率先响起。

    “你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时候确实凉凉的,冷冷的没错啦,但那位璃月的先生可说啦!”

    插起腰,派蒙骄傲于自己能在此刻帮上忙,她模仿着某位客卿先生的语气。

    “苛之一字,历史悠久,在异世界中不知几万年的过去里,它本是小草的意思,为世间极渺小之物。”

    “但若是与‘泽’之一字结合。”

    旅行者也开始回忆。

    “那就成为了连小草都要润泽,连最渺小的生灵都要给予恩惠的极致温柔之人了。”

    “按这璃月先生的说法,泽、我简直像是什么世所罕见的大好人了。”

    揺了揺尾巴,龙尊极别扭地试图接纳这个名字竟没有想象中的难。

    好吧。

    我是九沃龙尊的这一可能性

    好像也不是没有。

    第 148 章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劝食计划。

    夏洛蒂抬笔, 在纸上记下。

    正义之神在上,我追随着维可缇木的脚步来到须弥,本是为了提醒他注意记忆是否有缺损。

    但谁能想到, 我竟在这次的旅途中亲耳听见九沃龙尊失踪的真相这五百年间悬而未决的奇案,始于须弥, 也终于须弥

    或者该说始于愚昧,终于智慧吗。

    还是说无论是人, 还是神,他们都没有想那么多, 初衷只是为了挽救一条生命呢?

    *

    遗憾, 持明先生依旧没有恢复记忆。

    但现在有比恢复记忆更重要的事。

    “持明先生”

    抹掉了眼泪, 在青年面前努力摆出神明当有的仪态, 纳西妲捏着持明的手指,好像捏着被纸包裹住的碳笔。

    太瘦太轻了,她险些又流出泪来。

    “你没有、没有好好吃饭吗!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呢!”

    “”

    龙尊可以冷脸反调艾尔海森的理论, 对提纳里的劝告置若罔闻,哪怕是故友赛诺的严厉目光, 卡维不解的咆哮都不能让他回转心意, 放松牙关,我行我素到了极致。

    但对着幼小孩童含泪的眼, 他心一虚, 揺了揺尾巴,不说话了。

    这反应有戏!

    旅行者眼睛一亮,带着派蒙一个大踏步上前。

    “草神大人,你冤枉他了, 他没有不好好吃饭。”

    金发少年的脸上满是诚恳,话语也甚为悦耳, 龙尊尖耳一点,平静的脸上露出些许赞许。

    “确实如此。”

    做得好,空。

    过奖,您夸早了。

    随意地飞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旅行者挺起胸膛,朗声开口,务要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塞进纳西妲的小脑袋瓜子里:

    “这位至冬的前王子,维可缇木先生,可是打四百年前降生的那一刻起——”

    “就一口东西也没吃过啊!”

    “!!!”

    “真的吗!?持明先生?”

    突如其来的背刺打得龙尊猝不及防,对着纳西妲不敢置信的目光他赶紧板住脸,努力反驳。

    “旅行者!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是你自己亲自说的!”

    派蒙早就看不下去这种类似自虐的行为了,举着手抗议:

    “我作证!”

    “我也作证。”

    举起右手,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火上浇油:

    “而且无论我们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维可缇木先生都坚称自己无需进食,并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

    终于把这个难题转交给了上级,自己不是第一负责人了。

    艾尔海森顿觉心胸开阔,天朗气清,世界从未如此美丽过。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须弥的食物真的不合他口味。”

    忽视掉龙尊圆瞪的眼,艾尔海森满怀希望地看向草神,简直比蒙德大教堂里的修女还要虔诚:

    “再不让他吃点东西,九沃龙尊就真要饿死在须弥了。”

    到时候就别说什么圆满无忧的教令院了,连教令院还存不存在都不知道呢!

    三人的控诉让纳西妲心一凉,攥紧了龙尊的手腕。

    “真的吗,持明先生?”

    孩童的手,热乎乎的感觉熟悉又温暖。

    “”

    于是龙尾扬起,用蓝色的鬃毛擦掉她眼角的泪。

    “假的。”

    面不改色地扬扬龙角,撑起肩膀,一副极可靠的模样:

    “我只是最近恰好没什么胃口。”

    但那瘦到能看清血管与青筋的手背与腕骨让他的一切话语都失了说服力。

    “你吃给我看。”

    “”

    龙尊移开眼,不说话了。

    *

    “你说草神大人要我做这件事?”

    白发苍苍的老者从案牍之中抬头,眉目紧皱。

    “这她说为什么了吗?”

    “你不用管。”

    面对着阿扎尔的疑惑,赛诺丝毫没有解答的欲望。

    “侍卫什么的随便你带,但不许带有刃的武器,而且这些人必须到齐”

    开口就是一长串的人名,阿扎尔敏锐地发觉这些人都是亲近自己的树王派党羽。

    “人齐了后到这个酒馆,草神会在那里等你对了,千万别忘了带上一瓶钩钩果汁,草神大人要的。”

    将话语带到,大风纪官掉头就走,干脆利索,只留给大贤者满腹狐疑。

    “她突然把我们这些‘异己’召集到一起,是为了什么呢?”

    蛀虫们窃窃私语。

    怜命的人心中不安:

    “也许是她终于决定要彻底掌控教令院了,所以要把我们的权柄与性命一同接盘?”

    “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么会设下如此简陋的陷阱?”

    自傲的人心生不屑,不屑同僚的胆小又自视甚高:

    “大抵是谈判,想让我们为她让步吧。”

    阿扎尔面上不显,心里却赞同第二种观点。

    会面地址选在人来人往的酒馆,不就是为了要安我们的心嘛,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

    孩童般稚嫩的神明,整日只知传讲童话,受一些下等人的追捧,能泛起什么波澜?

    警惕心渐渐放下,他很快认识到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平日里小小的神明很少接见这么多人,阿扎尔也难以控制她的行踪。

    但现在都不同了。

    “去把刀磨利,匕首磨尖。”

    大贤者叮嘱侍卫和学者。

    “无刃的废铁不应该属于须弥。”

    众人都会意,或兴奋或忐忑,但也都揣了把刀在怀里。

    “一切都为了大慈树王。”

    一切都为了我们自己。

    *

    “带我来酒馆,是为什么?”

    对着面前的空杯子,蓝角的青年颇为茫然。

    “我还以为,你会带我来饭店一类的地方,强迫我吃饭。”

    “这不好。”

    纳西妲坐在他的面前,有些悲伤地揺了摇头。

    “如果打心里不想吃的话,就算是你为了我而强迫自己咽下,身体也不会得到满足的。”

    而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受一点痛苦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纳西妲。”

    龙尊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孩童,一如千年前老师考察学生功课时的模样。

    于是纳西妲微微笑了起来。

    “若有石头绊脚,使人重重跌倒,那石头就当被砸碎,抹上泥,成为平路的基石,此后便再无坎坷。”

    “持明先生。”

    杂乱的脚步声从龙尊的身后响起,青年想要回首观看,却被孩童摁住手臂。

    “真可惜,我找不到原来的石块,只能用这个相似的代替了。”

    “草神大人。”

    在众人的身后,阿扎尔扬声呼喊:

    “你召我所为何事?”

    孩童露出无邪笑容。

    “你若上前来,我就告诉你。”

    但回应她的只有横立的枪尖,将出未出之匕首。

    “草神大人!”

    大贤者仍远远地躲在后面:

    “你若答应我等的条件,我就不伤你!”

    “唉,五百年前的虫豸尚且坐在轮椅上亲临战场。”

    大贤者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纳西妲的心里有些失望。

    “你这样,岂不是不还原现场了吗?”

    “?什么还原”

    “草神大人勿忧!”

    忽有紫光如霹雳般射入酒馆,白发红眼的大风纪官手持长杖,武器直扫大贤者的双腿,不带一丝犹豫:

    “提纳里带了轮椅!”

    “啊!!!”

    两声脆响过后,阿扎尔膝盖呈现出诡异的弯折,提纳里揺着尾巴,眼疾手快地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伸手直直一推!

    “接得正好,不偏不倚。”

    他满意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幸好大贤者他老人家贴心地站在了最后面,没有什么障碍物。”

    “哇,还原了!”

    眼看着阿扎尔顺顺利利地坐上了轮椅,纳西妲立刻赞扬着拍手,欣慰地眯起了眼睛:

    “大家的配合真默契!”

    而她对面的龙尊直接震惊地直起了身子,有些迷茫地看向眼前的一幕。

    “白发的贤者轮椅”

    好、好熟悉

    惨叫连连,其他人方才如梦初醒。

    “大、大贤者!赛诺!你在做什么!你怎么敢对大贤者无礼!”

    刀与枪一同慌乱地展开,刺向风纪官的衣摆。

    “啧,刃开得真亮啊。”

    愤怒逐渐盈满胸膛,赛诺的赤眼里无一丝怜悯,看向面前这群可咒可诅的人。

    “若是真的只有草神大人一个人在这里,你们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杀死?囚禁?揽去她的权柄?独自称王?

    “五百年前所犯下的罪恶,我无法阻止。”

    一脚把轮椅狠狠地踢向人群,五指间雷电化为利爪。

    “但五百年后的现在,我绝不再允许它再度现世!”

    轮椅夹杂着惨叫声呼啸向前,前方的人无不纷纷躲避,不知所措。

    唯有金发的旅行者脚下带风,灵巧地握住轮椅的把手。

    “嗨。”

    温暖的色调天然会给人带来好感,而且对方并不是所熟悉的须弥人打扮。

    “帮帮我!”

    如果这世界是个游戏,估计会有巨大的叹号出现在他的头顶:

    “大风纪官疯了!”

    风与疯同音,还挺通顺。

    空微笑着推着轮椅疾走,口里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让你带的钩钩果汁,你带了吗。”

    “??你怎么知道?”

    阿扎尔惊骇万分: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答对。”

    轮椅一个拐弯,飞快地临到纳西妲与龙尊面前。

    “奖励你和草神近距离面谈。”

    对着形容狼狈的老者,纳西妲轻轻挥手问好,如同一个普通的孩童模样。

    “中午好啊,阿扎尔。”

    只是对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身上。

    冷汗打湿浑身的布料,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老者膛目结舌地看向蓝角白尾的龙尊:

    “你、你是故事里的小龙儿!大巡林官你没死!?”

    什么故事?

    蓝色的龙尊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不含悲喜。

    “好了。”

    却有一双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他的胸膛,艾尔海森摸出了一瓶果汁。

    “唔,玻璃瓶的,不错。”

    深蓝近黑的果汁落在桌面上,吸引来了龙尊的目光。

    “这是”

    浅淡的蓝眼中生出几分涣散,五百年前的记忆不断袭来。

    好像曾经有一个人把这样的一杯液体赠给我,那酒的名字是

    “海。”

    尾鳞微微炸起,过往所被劝饮下的酒液,被蓝发的学者称之为海。

    “对。”

    艾尔海森把那果汁在瘦削的青年面前晃了又晃。

    “看清楚了吗。”

    “嗯?嗯。”

    蓝发的龙尊怔愣着点头。

    “好。”

    在龙尊点头的瞬间,手臂上肌肉暴起,艾尔海森一个猛回肘,狠狠地敲在大贤者的颌关节上!

    “啊!!”

    就在阿扎尔开口惨叫的瞬间,玻璃瓶颈直接塞进了他的喉咙!

    吨吨吨吨

    龙尊震撼地睁大眼,看着文弱的学者把一整瓶蓝色液体灌入了大贤者的胃里,末了还把瓶子拔出,贴心地把其下颚合上。

    “你看。”

    艾尔海森一脸淡定地晃了晃大贤者的肩膀。

    “你看,活蹦乱跳,精神得很,海无害。”

    不、这那里都不精神吧。

    尾鳞闭合,不安的感觉散去,留在心里的只有满腹无语。

    “所以”

    结合着部分记忆,龙尊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一切的用意。

    “你们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消除我对进食的排斥,对吗?”

    第 149 章

    天杀的, 我好像真是九沃龙尊。

    零碎的记忆混在一起,纠缠不清,刀光与波纹, 嘶吼与猫叫,五百年前的幻象与现实揉碎成一团, 夹杂着血腥味溢满脑海。

    头部穴位的封印正在失效。

    蜕生前的记忆翻涌而出。

    “持明先生。”

    黑灰色的记忆中,红眼的学者微笑着给自己斟酒, 口中吐出孺慕的话。

    “请收下我对您的感激之情。”

    是年轻的多托雷。

    晦气。

    不大高兴地晃晃龙角,幻象褪去, 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真实。

    “维可。”

    卡维坐在龙尊的面前, 他也有着红色的眼睛。

    但他的金发亮堂堂的, 如太阳落在人间, 红眼也衬显得真挚,无暇火焰一般。

    于是黑灰色的记忆就被照亮了。

    对着瘦削的青年,卡维喉结滚动, 将金发小心地别在耳后:

    “我可以先这么叫你吗?”

    又在担心我了吗,真是个体贴又可爱的好孩子呢。

    “嗯。”

    将手肘放在桌面上撑起头颅, 青年愉悦地应了一声, 幻象彻底消散。

    “好。”

    心里松了口气,看了看骨节分明现出筋络的小臂, 卡维严重怀疑面前的龙尊已经有些没力气撑住他沉重的头颅了那对角看起来可就份量不轻。

    “看这里, 维可。”

    语调也因此越发柔和,如诱哄受惊的孩子般,卡维将空杯子轻放在龙尊的面前。

    “这是一杯纯净水,你能感受到的。”

    撑着脸, 龙尊安静地看着他把水被涓涓倒入杯中。

    既不是蓝黑色的,也没有酒气纯净而无瑕疵的水, 令持明的神经放松。

    “然后,这是普通的盐。”

    手指捏住玻璃罐的顶端,卡维敞开盖子,方便龙尊看见其中白且无气味的小颗粒。

    “要检查一下吗。”

    怎么,你还能在这里下毒害我不成,大家都看着呢。

    尾尖懒散地在身后摇摆了一下,龙尊不太意外地认识到了自己被当成玻璃娃娃对待了。

    “不。”

    “好,随你。”

    在淡蓝色的视线下,卡维小心地用勺子盛了一点盐,当着龙尊的面前抖进了水杯里摇晃。

    青年能感受到忧虑的视线从四面投在自己的身上,烫得很,能融化那些微小的不安。

    于是抖抖尖耳,平和地看着卡维继续操作。

    “接着,是普通的糖。”

    把糖罐举在龙尊的面前,确认青年能嗅闻到其中的淡淡甜香。

    “嗯。”

    这次也没有选择检查。

    狠狠地舀了几大勺糖,誓要把不讨喜的盐味完全盖住,绵柔的颗粒在众人的注视下,尽都溶解在水里。

    一杯能用来快速补充能量,缓解低血糖与脱水的简单合剂,就这样做好了。

    “维可。”

    将勺子放回原处,卡维尽力平静地伸手。

    糖盐水被推到九沃龙尊的面前。

    “补充一下能量与水分吧。”

    “”

    酒桌之上,推杯劝饮的动作竟与五百年前再次重合了。

    只是那劣医的手苍白,也没有佩戴防蹭脏皮肤的二指手套。

    啊这群小家伙,模拟曾经的场景,并从透明无害的液体开始劝食,帮我打破旧日阴影的决心,相当强烈啊。

    蓝色眼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周围人,这些年轻的后辈们眼神亮闪闪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龙尊的手与水杯。

    都是些可爱的孩子啊。

    举手投足之间,属于维可缇木的稚嫩与不安正在渐渐消散,属于九沃龙尊的优雅和自信,正随着记忆,慢慢苏醒。

    面上仍是淡然,长者的心里却生出了怜爱与喜悦。

    真想和这些孩子们玩上一玩

    长者表达喜爱的方式各有不同,九沃龙尊尤其不同。

    蓝白的尾尖微微翘起,在年轻人们期待的目光中,九沃龙尊伸手,握住杯子。

    ‘要喝了吗!要喝了吗!’

    小声的惊呼从派蒙的口中脱出,而在她的身旁,毛绒绒的大尾巴开始情不自禁地左右扑棱了起来。

    ‘终于’

    不知是谁对着这场景发出了几声欣慰的叹息。

    就是现在。

    握住杯子的手一松,龙尊一脸淡定地把手撤了回来。

    “!?”不、不喝了?

    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某人的尾巴也立刻直直僵住,毛掸子一般。

    连艾尔海森都微微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清瘦的青年。

    计划失败?连这都无法清除他对进食的恐惧?

    纳西妲也按耐不住了,担心地看向身边的龙尊:

    “持明先生”

    话还没说全,她就看见龙尊的嘴角微勾,那刚被收入怀里的手猛地探出,又握住了杯子。

    眼看着某人的尾巴又重新翘起于是手又撒开……

    一言难尽地住了嘴,纳西妲转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糟糕,持明先生喜欢戏弄小辈的坏毛病,好像随着记忆,一起归来了!

    “我说九沃龙尊。”

    几次三番之后,傻子也能看出来蹊跷了。

    被情绪左右得精疲力竭,派蒙愤怒地攥紧了小拳头:

    “你这家伙!不是在玩我们吧!”

    “九沃龙尊的事,怎么能叫做玩呢!”

    一把捂住向导的嘴,空哥讪笑着打圆场:

    “他分明是在活跃气氛!就像就像赛诺经常做的那样,对吧赛诺!”

    小祖宗,少说两句吧!这老祖宗到现在还没喝呢!

    不是,旅行者,这跟我的笑话有什么关联吗?

    “对。”

    红眼飘忽了一瞬间,赛诺违心地附和:

    “大巡林官十分具有搞笑的天赋,在下佩服要不你歇会再玩?”

    他极力暗示着龙尊饮下杯中的糖盐水。

    “松手吧,旅行者。”

    龙尊却摆摆尾巴,制止了空强行捂嘴的动作。

    他的面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平淡和缓,却吐出令所有人浑身一僵的话:

    “毕竟,像我这样的老人,就喜欢将年轻人逗得气呼呼的,然后看他们因我的身份而手足无措的模样。”

    比如小甘雨或魈。

    “老人??”

    虽然已经知道了维可缇木实际上就是九沃龙尊,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可可爱爱还会撒娇的小少年在短短几日内突变成老祖宗

    卡维的脸色猛地扭曲了一下。

    “逗弄年轻人?”

    等等,九沃龙尊是这种性格吗??

    回过神来,对着青年泰然自若的脸,回想一路上听见的传说与赞美,空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

    “您OOC了吧!”

    “哈,谁知道呢。”

    九沃龙尊,大巡林官,维可缇木,谁敢断言我的灵魂呢。

    带着残缺不全的记忆,对着各色各样的眼睛,龙尊再一次拿起杯,真真正正地将它抵在了自己的唇上。

    于是争吵声瞬间停息,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粘在了他的脸上。

    咕。

    第一口被试探着咽下。

    因为过瘦,喉结上下滑动的动作明显到有些可怖,却立时有惊喜的微笑显在孩子们的脸上。

    “喝、喝了!”卡维拍案而起,喜悦之情流露在动作与神色里。

    水流一沾上舌面,就停不下来了。

    盐加得过少,糖加得过多,和在塔尼特部族时一样,卡维又做了一次失败的电解质水,但却让龙尊麻木了五百年的舌头,全被浓郁甜味占去了!

    这四百年不曾有过的美妙滋味

    蓝眼瞬间睁大,从容与淡定都消失不见,只有咽喉在控制不住地痉挛,将糖水一股股急切地咽下,一杯见底。

    甜。

    根本控制不住仪态,龙尊直接贪婪地伸出舌尖,卷走杯口残余的甜味。

    渴糖本是生物的本能,持明龙尊也不能免俗

    不够。

    舌底唾液大量分泌,又被青年一次次咽下,蓝色的眼睛大张,在桌面上反复扫荡寻找。

    不够!

    他找得是那么急切,又那样迫不及待,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找什么呢?

    “卡维!”

    纳西妲几乎要喜极而泣。

    “把糖罐子给他!”

    卡维这才如梦初醒,任由青年将手里的糖罐一把夺去!

    看他眼神晶亮地将勺子从罐子里拔出,看也不看地丢在地上,看他毫无风度地举罐昂头往嘴里倾倒,雪白的晶粒沾满嘴角,滚入衣领,又被匆忙舔去,如狼似虎地咽下看不下去了。

    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急切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狼藉的吃相。

    而这吃相的拥有者竟是

    那与生俱来的轻柔灵魂瞬间吸满了名为悲伤的水,沉沉地压在卡维的肩上,从心灵的窗户处满溢而出。

    “怎么能呜。”

    小臂颤抖着横抬,死死地挡住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天堂鸟的声音带着呜咽。

    “怎么能这样、这样对待九沃之龙尊啊!”

    赐人丰收的,驱散饥荒的。

    “怎么能”

    使万代饱食之人,使白雪生谷之人。

    这世间,唯独九沃龙尊,不当因食物而受困!

    “失职。”

    赛诺喃喃,不知道在说谁,只有握着赤沙之杖的手又紧了几分。

    白色的晶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青年吞咽的动作急切到可怕,无人能对着这副场景笑得出来。

    “呜旅行者,我、我也好难过”

    断断续续的哭声突兀响起,龙尊脖子一梗,险些呛死在当场。

    “咳、咳你们哭、”

    吞得太急了,未溶的糖粒堵在喉咙处,让龙尊极不舒服的左右拧头,按压脖颈。

    于是也不用水杯了,直接直起身子,将水壶拎在手里,捧着就喝,转瞬间就下去了一半。

    “哭什么。”

    舔舐着齿列间的残留着的甜意,虽然还没有饱足,但也足够龙尊勉强维持住当有的风度了。

    “不枉你们的一番心力,我已开口进食了,你们当开心快乐才是。”

    龙尊在真心实意地不解。

    微微压下狼耳帽子,赛诺的心中郁郁。

    “大概是因为太苦了吧。”

    苦啊。

    从九沃龙尊到大巡林官,再到小小的无冠王子维可缇木。

    前尘尽忘,尊荣尽弃,这一路上,到底增了多少无妄的磨难。

    “苦?”

    但青年沉浸于当下的甜意,支起嶙峋龙角,蓝眼安宁如无风的湖泊。

    “我齁得心慌。”

    “他不是那个意思”

    抽噎着抹去眼泪,派蒙试图解释清楚:

    “你是那样那样大的一个大好人,应该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永远活在感恩与爱意中,而不是”

    在这里吞咽些连小孩子都不会偷吃的调味料!

    “这不公平!不公平!”

    龙尊不以己悲,不曾为自己申冤。

    自有人为他哭泣,自发为其申冤。

    但现在的龙尊满身满心皆是喜悦,无暇顾及这些哭泣。

    “不公平也许吧,但是小派蒙,我不曾觉得苦过。”

    手撑在桌面上,泽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能感受到视野又高了许多,让人有些晕眩,但身体里却填了些力量。

    不多,但足够他踏上返乡的路。

    “现在的我,很庆幸,很快乐。”

    白尾枯瘦,缓缓甩动,龙角直指岩国的方向。

    与虚弱外表完全相反的却是满腔的欢喜与骄傲。

    “这四百年来,哪怕迷茫彷徨,亦不曾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哪怕犹豫优柔,也不曾坠入过温暖的网罗”

    维可缇木,维可缇木,我要感谢你。

    撑起头颅的已不是骨架,而是高贵的灵魂,龙尊朗然抬头,以自己的一切为荣。

    感谢我的倔强,感谢我的挣扎,感谢我永不停歇的申冤脚步。

    “让我得以清清白白,纯洁无垢,坦然无愧地去拥抱我的朋友,兄弟与家人。”

    泽苛再一次,再一次地感叹,为过去的所有旅途:

    “我真是,厉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