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因为睡得早,丛嘉和周回雪第二天精神满满。

    湾市的普陀山是很多人心中朝圣之地,山顶的普陀庙据说很灵,但或许是检验来人是否虔诚,上山的路没有缆车,只能步行。

    丛嘉不信佛教,她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周日都会带她去教堂礼拜。

    但周回雪说想些不方便。”

    因为排队的人很多,且林沉和丛嘉前后站着,周律师根本没有注意到林沉,只是和丛嘉说:“之前只和您微信上聊过,今天是有些冒昧了,这是我的名片。”

    丛嘉只想赶快将这一茬揭过去,动作很快地接过名片,敷衍地朝周律师笑笑。

    还好周律师具有基本的察言观色能力,很快就离开了。

    队伍向前进了一些,但雪说:“他以为我发现不了他的那些小聪明吗?”

    她不在意地说:“本来看他这张脸想忍忍,但他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就算了吧。”

    周回雪家的平层离市区不远,沿途路过百货商场时,丛嘉看到了悬挂着的广告牌,是一个轻奢品牌,整体走酷帅风,黑白照片里的言虑面无表情地昂着头,没有了那种刻意的讨好感。

    仿佛有什么在丛嘉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觉得言虑眼熟。

    并不因为他是个明星,而是他不笑的样子,像极了周回雪那个在国外的初恋。

    周回雪像是注意到了广告牌,过了一会儿,说:“你也觉得很像吧?”

    “还行。”丛嘉说:“只是长得像吧,他们骨子里就不是一种人。”

    “对。”周回雪很小声地说:“他才不会那样对我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丛嘉觉得她今晚的心情不佳,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他是不是那种会管教你的人?”

    “对。”周回雪说:“他教过我一年线性代数,就自以为是我的老师了,很爱管教我。”

    她好像苦笑了一下,又说:“算了,不说他了,说到他我心情就不好了。”

    车开进地下车库,她好像调整好了心情,说:“这几天我都可以陪你哦。”

    “可是我要工作啊。”

    “我可以陪你工作嘛。”周回雪甜蜜地说。

    签售会时,两人依旧回到周回雪的大平层。

    夕阳将整个客厅都染成温暖的颜色。

    丛嘉给林沉发消息:今天有去公司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回复比昨天慢了很多,过了一会儿,才回:去了。

    丛嘉考虑到他应该刚刚是在忙,于是说:我今天给你买了个礼物。

    又过了大概两分钟,林沉回:谢谢。

    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来来回回地闪着,丛嘉也不着急,倚在沙发里一边刷着微博粉丝的评论,一边等着林沉的回复。

    好像是过了很久,丛嘉才看到屏幕上方跳出的消息。

    他回『丛嘉,真的很谢谢你』

    *

    回去的航班电话问问?”周回雪见丛嘉没出声,再一次试探地提出建议。

    “不打。”丛嘉冷哼一声:“两个小时,两个电话,他看起来不是很急着解释。”

    丛嘉顿了一下,说:“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他们去周回雪订的那家餐厅用餐,期间点了一瓶酒,丛嘉喝了两口,觉得头有点晕,于是撑着头,深吸了口气。

    “你怎么了?不会是的筹备很顺利,隔天,周回雪和丛嘉提前去了现场,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书城很重视这次活动,宣传海报很漂亮,背景是丛嘉很喜欢的一幅画,深绿色的热带雨林。

    她拍了一张,给自己发了条宣传微博。

    丛嘉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为了来买开光的手串,丛嘉也愿意陪她来。

    两人都长期健身,爬到山顶虽说出了不少汗,也不至于精疲力竭。

    寺庙旁的小店被挤得水泄不通,她们花了十分钟才好不容易进去,却被店员告知周回雪想买的那款手串已经售罄,只剩下一些看起来不太精致的护身符。

    周回雪看上去有些嫌弃,丛嘉说:“那别买这个了,等你回去仿佛松了口气。

    醒来的丛了两下她的胳膊。

    丛嘉被迫睁开眼,看着微博热搜最上方的一个“爆”字。

    后面的标题『讯通科技创始人深夜密会』

    第二位的热搜标题『讯通创始人出轨』

    这已经是两小时前的热搜了。

    周回雪小心翼翼的:“嘉嘉,要不打电话问问?”

    正充电的手机适时地一亮,一长串未接来电跳出来。

    喻姐八个来电,江书文三个,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都打来电话。

    “妈呀,松子打了二十多个。”

    丛嘉慢慢地划着屏幕,林沉只打了两个。

    她没说话,用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翻看那条爆了的热搜。

    并不是只有文字,下面还有配图,背景是海市一家叫Moon dance的餐厅,陈助理给丛嘉的行程表中说明过,这是林沉常去的餐厅之一。

    不大不小的精致招牌下,一男一女并肩站着,画面有些模糊,但丛嘉还是能分辨出林沉的身影。

    他穿着很标准的深色西服,打领带,一边手插兜,站姿闲适。

    那是和丛嘉在一起时不会有的放松姿态。

    评论区点赞数最多的评论是:之前不是公布了婚讯吗,这不会是他老婆吧?

    下面有人回复:这个女生好像是不是郑微芸啊,侧颜很像。

    “你知道郑微芸是谁吗?”丛嘉问。

    “是不是那个读书博主啊,嘉嘉。”周回雪小声问:“我们还去吃饭吗?”

    “吃,为什么不吃。”丛嘉又在搜索栏输入郑微芸,网速快得出奇,很快就跳出结果。

    长得很书卷气的女孩,鹅蛋脸,皮肤白皙,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丛嘉把她的视频关掉,又转回去看热搜,下面有一条评论受到热议。

    「他老婆是个富家千金,之前很多媒体杂志都有透露,郑微芸在视频里说过自己父母双亡,被哥哥养大的,小时候过得很苦,肯定不是她」

    「那就是出轨咯?」

    「只是站在一起,不算出轨吧」

    「已婚,了,上网高价去收不就好了?”

    “不行。”周回雪一本正经:“亲自来的效果更好。”

    她退而求其次,去挑那些护身符。

    “灵吗?”丛嘉问。

    “很灵。”周回雪说:“别人送了我哥一个保姻缘的,说是亲自求的,你猜结果怎么样?我哥三个月后就结婚了。”

    丛嘉不解:“可你哥你嫂子不是相亲认识的吗?”

    “所以啊,我才说灵,相亲相到对的人有多难你知道吗?”

    “好吧。”丛嘉被她说服了:“那我也买一个好了。”

    “你?”周回雪打量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可求的吗?一个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大家开开心心的人。”

    丛嘉没接茬,问店员:“保平安的是哪个?”

    “绿色那个。”

    一张纸片上画了些丛嘉看不懂的图案,装在塑料隔膜里,很简单的样子。

    和周回雪下山时,她问:“你不会是给林沉求的吧?”

    丛嘉“嗯”了声。

    周回雪眼里的打趣都藏不住了。

    “来都来了啊!”丛嘉一把揽过她,狠狠捏她的脸:“再笑再笑。”

    “来~都~来~了~啊~”周回雪怪声怪气。

    丛嘉不理她,问:“我不是佛教徒,买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哟哟哟,还担心这个,不会的不会的。”周回雪说:“我们佛祖是普度众生的。”

    “而且说不定林沉信这个呢,那就很合适了。”

    “也是。”丛嘉说:“那我回去问问他。”

    她们的飞机订在明天,傍晚被气到了吧?”

    “不是。”丛嘉说:“酒劲大,我缓一缓。”

    “是吗?”周回雪小声嘀咕:“我怎么没觉得。”

    法餐用餐时间长,期间主厨还过来和她们聊天,等到从餐厅出来已经九点多了。

    这地方僻静,开到山顶别墅要近一小时。

    山道旁的树压住一片灯光,丛嘉下了车,周回雪见她脸色有些红,担心地说:“我扶你进去?”

    “不用。”

    丛嘉慢腾腾地开了门,和她道别。

    入夜了,佣人们早已下班,别墅里没亮灯,寂静无声,仿若华丽的,荒芜已久的牢笼。

    丛嘉坐在鞋柜旁的椅子上,隐约间,看到沙发上模糊的人影。

    他不知坐了多久,似乎是注意到丛嘉的视线,很快地站起来。

    “你回来了。”

    林沉站在原地,仿佛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衬衣的下摆堆着浅浅的褶皱,没有平日里体面,肃整的模样。

    丛嘉心里泛起奇异的酸楚,但她确信与绯闻无关,只是看不惯林沉这样不知所措又带点可怜的样子。

    “回来了啊,但你怎么还不睡。”她说。

    隔着几米远,丛嘉感觉他似乎看着自己,那一眼很慢,是他平时不会有的,专注的,长久的注视。

    他声音很低:“航班延误了吗?”

    “没有。”

    “我给你打了电话。”他不知道在解释什么:“你手机关机了。”

    “嗯哼。”丛嘉挑眉:“所以?”

    他沉默了少时,才问:“你是不是看到新闻了?”

    “看了啊,热搜第一,不看到很难。”

    客厅里有长达一分钟的寂静,丛嘉无声地等待着他再次开口。

    可林沉只,迷迷糊糊间,感到林沉将她抱起来,有力的膀臂环住她的后背,可手掌却是悬空的。

    她像是被困在闷热,窄小的牢笼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恍惚中,额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眷恋地伸手扣住,想留住这份温度。

    她听到林沉的声音,缓慢,温柔,像在哄孩子:“丛嘉嘉嘉。”

    “稍稍松一点好吗?我帮你量一下体温。”

    丛嘉闷哼了声,将冰凉缓缓移到自己的脸颊处,察觉到那里迅速崩得像一块木板,她不满地皱了皱眉,那里又很快松下来,严丝合缝地贴住自己的脸颊。

    没过几秒,“嘀”得一声,有人说:“三十九度五,应该是太累了,加上湾城的昼夜温差大,受凉了,我开点退烧药给她。”

    “好的,谢谢。”

    丛嘉感觉自己慢慢地无法感知时间,最后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感到身上黏黏的,细汗打湿了几缕头发,贴在她的脸颊处。

    可头脑清明,不再像昨天那样晕乎了。

    屋里昏暗,窗帘的缝隙里,有一缕光落进来,恰巧落在不远处的躺椅上。

    林沉还穿着昨晚那件有些皱的衬衣,半阖着眼,下巴有轻微的胡茬,就算在休息时,也蹙着眉,看起来像只蜷在自己领地周围的,警戒的狮子。

    丛嘉无端地想到那张照片里,他在餐厅前放松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丛嘉的眼神带着穿透力,林沉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汇,林沉很快地站起来,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应该退烧了。”丛嘉坐起来,看着林沉用体温枪对着自己的额头。

    “是退烧了。”他但和异性深夜单独行动,请问不是出轨是什么?」

    「救命啊,我刚买了讯通的股票啊啊啊啊啊」

    “要不你先打停,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药,一会儿将窗户打开,过了一会儿又怕空气太凉,将窗户关上。

    他沉默地,反复地做着一些无意义的事,好像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只能用这样的行为极力弥补,尽力挽回着什么。

    丛嘉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涩,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但能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是不希望林沉这样的。

    “——林沉。”她说:“你能不能停下来。”

    他像被施了定身魔法,站在原地不动。

    丛嘉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林沉背对着她,过了些许时候,才缓慢地坐在旁边的躺椅上。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被丛嘉抢先:“——不要道歉。”

    他便不再说话了。

    丛嘉说:“你不用道歉。”

    “我相信你。”

    丛嘉看到他很快地抬起头,于是继续温柔,和缓,一字一字地说:“我相信你。”

    “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相信。”

    “因为在我心里,持续而漫长的钝痛,并且在自己再次开口时,感受到痛感迅速蔓延开。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林沉说:“你怕我接受不了,怕我难过。”

    其实丛嘉很好懂,只要将每件事的出发点从最善良,最利他的方面想,那就是丛嘉的想法。

    可是丛嘉嘉嘉,你知不知道,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开心。

    屋里寂静,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丛嘉的声音很温柔:“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哪不好了?”

    她顿了一下,像是放弃了这个问题,说:“算了,那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打算吗?”

    仿佛知道等不到林沉的回答,丛嘉继续说:“撒谎这件事真不是什么容易干的事,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但我和你,失忆前的你,约定在下个月离婚。”

    林沉感到一分一秒都变得那样长,蔓延开来的钝疼传到了他的指尖,他很突然地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他讷讷道。

    好像将自己与那个和丛嘉定下协议的林沉分裂开,就能逃避这样没有尽头的折磨。

    “其实我想说的是——”丛嘉停顿着,似乎你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停滞了,因为丛嘉又看到林沉微微张嘴,却没有吐露出一个字的模样。

    他的表情无力而伤感,仿佛并没有因为丛嘉的话而受到鼓舞。

    许久许久,他像是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就算,你已经想要离婚了吗?”

    仿佛破罐子破摔,他用比平时快了许多的语速说:“就算你从来没了解过我,你也相信吗?”

    第 22 章   第 22 章

    丛嘉愣住了,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感受到胸腔里因为紧张而急速加快的心跳。

    “你知道了。”

    林沉没有看她。

    他心里涌起无边的恼恨与悲哀,觉得自己这么些天丑陋而阴暗的嫉妒,是那样可笑。

    他想到那天在山顶露营,丛嘉在初升的朝阳下,对自己说“谢谢”。

    她从来善良又心软,别人对她的一点善意,她都会牢牢记在心底。

    所以这么多天的是说:“对不起。”

    他仿佛想靠近她,但只是向她走了一步,就停下来,缓慢地重复道:“对不起,丛嘉。”

    就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而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丛嘉的事,所以只能卑微地,反复地,一遍一遍地说着苍白的道歉语,只为了祈求她的原谅。

    “你不用道歉。”丛嘉心里不是滋味,她说:“那是你失忆之前的事,你也不记得了,没有必要为了不记得的事情道歉。”

    “不记得了”林沉垂下眼,不再看她了,仿佛此刻丛嘉的宽容与善解人意变成了某种剧烈的毒药。

    他看起很想说什么,但却极力克制住了,沉默了许久,也只是说:“我跟那个女孩没什么,我已经让陈助理去处理了,事情会很快解决。”

    “好,随便你。”丛嘉慢包间里走出来,郑微芸挽着男人的手,林沉随后走出来,期间男人和林沉说了几句话,到了餐厅门口,男人指了指远处的停车场,似乎是示意自己要去把车开过来。

    视频全程郑微芸和林沉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微博的最后附了律师函,表示将起诉偷拍媒体和传播的各大公众号。

    高效,简洁,一针见血。

    丛嘉长出了一口气,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或许有和林沉说开的如释重负,也有看到谣言被迅速压下的庆幸。

    她实在害怕自己的家人知道这回事,躺着回复朋友们的关心,又闭上眼睛睡了会儿。

    再醒来时,床边便真的放了一碗海鲜粥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感到头有些晕,身上软绵绵的,一边手扶着门框往楼梯处走。

    “林沉。”她不知不觉,态度客气了起来:“可以来扶我一下吗?我刚刚喝了酒。”

    话音未落,她的手肘被轻轻扶住。

    林沉似乎不再像刚刚那样小心了,皱着眉,发现什么不对劲似的,一边手抬起来,触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丛嘉。”

    丛嘉的脑佳时机。

    于是他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你哪不好了?”丛嘉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林沉能够听出来,那并不是那种开心的笑。

    他心里泛起在思考着接下来的措辞。

    她的视线转向林沉,下定决心般,直视着他,说:“我不知道你对于我们的关系是怎么想,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直到你找回丢失的记忆。”

    “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丛嘉对他笑,她眼睛闪亮亮的,像带着阳光与朝气。

    林沉怔怔地望着她。

    丛嘉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些迟疑地说:“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他打断她,像是无意识地笑了一下,不可置信般地低声重复道:“我愿意。”

    丛嘉抿了下唇,继续说:“既然你愿意,我想告诉你——”

    “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将来是什么关系,我都愿意相信你。”

    “因为你曾经答应过我”丛嘉的声音低下来,记忆飘飘扬扬地,回到了那家法餐厅,林沉的话像承诺,像誓言。

    “——我会忠于这段关系。”

    “——你说过,你会忠于这段关系。”

    “但是,好吧我承认。”丛嘉说:“我昨天其实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的。”

    林沉攥了一下手指,说:“我不记得那个女孩,但我一定和她没什么,陈助理说了——”

    “——不是因为这个。”

    丛嘉拉长了声音:“是因为你只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两小时,两个电话,你好像并不是很想解释什么。”

    “我怕你嫌烦。”林沉的声音低下去。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丛嘉有些疑惑:“可能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把什么都憋在心底,如果我有什么想解释的事,我就会一直打,一直打,起码我会让对方知道,我是很想很想和他说话,很想很想和他解释的。”

    “林沉。”她声音带笑个人,就是太谦虚了。”丛嘉说:“那可不可以多给我炸一些蒜酥啊,那个好好吃。”

    “好的。”林沉的神态让丛嘉觉得自己此刻提出任何要求,都会被答应。

    门外传来阿姨的敲门声,问丛嘉海参想要什么做法。

    丛嘉对林沉轻声说了谢谢,便匆匆走出会客厅。

    直到会客厅的门终于合上时,林沉接到了陈助理的电话。

    “林总,很抱歉,刚刚开了个短会,手机静音了。”

    “没事。”林沉说:“这次做的很好。”

    “是您之前未雨绸缪。”

    隔着手机,林沉的声音透着些沙哑的疲惫,陈助理不知道林沉昨天经历了什么,但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陈助理极有分寸地提醒林沉注意身体,挂了电话之后,望着远处宽阔的江景,他长出了一口气。

    大概两个月前,陈助理被林沉叫到办公室。

    他简短且平直地叙述了昨晚的经,像是鼓励:“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给我打多一点电话吧。”

    清晨的光落进来,让他漆黑的眼都变得明亮。

    “好。”林沉说。

    像是积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被推开,丛嘉躺下,看着林沉依旧有些局促地站着,似乎没有从刚刚的对话中脱离出来,她说:“有没有吃的啊,我想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

    “海鲜粥。”

    “好。”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脚步僵硬地开门离开。

    丛嘉微微勾起嘴角,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才伸手去摸桌上的手机。

    点开微博,她才看到了新的热搜。

    新鲜出炉的热搜第一「讯通CTO林沉发布声明」

    大概是公司为了澄清这件事为林沉新开的微博,粉丝不多,但讯通官方微博已经关注。

    林沉账号里唯一的一条微博是在今早发布的,一段Moon dance餐厅里的监控录像。

    视频里,一男一女从,用保温盒装着,打开时还是烫的。

    她喝了一口,米粒软糯,粥底好像放了虾油,配着炸到金黄的蒜酥,不像是阿姨的做法。

    丛嘉很快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恢复了,下了床想去找林沉问问是哪里买的。

    楼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丛嘉顺着楼梯往下走,到一楼时,终于找到了正在打扫的阿姨。

    “林沉去哪里了啊,阿姨。”她问。

    “嘉嘉反应了半晌,才慢慢地说:“是吗?”

    “你先去躺着。”他动了一下,问:“能走吗?”

    “不太能。”丛嘉已经不能思考了,她闭上眼悉心照料,关怀笑容,大概都是因为那次车祸,他最后转动的方向盘吧。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是哪一个自己,都没有,也不可能走进丛嘉的心里。

    太阳一点点升起,鸟鸣声也从窗外传来。

    林沉听到她平静的声音:“很抱歉我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房间里陷入漫长的寂静,林沉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或许他该问问丛嘉和那个周律师谈论到哪一步了,又或许应当顺着她的心意,干脆体面地和她分开。

    但十七岁的林沉无法像梦境里另一个自己那样强硬地说“——我没有时间”

    因为他和丛嘉相处的时间那样少,所以当丛嘉平静而温和地望向他时,他便说不出任何话了。

    林沉觉得自己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从这个房间中离开,逃避这场令人痛苦的对话,另一半则开始恼怒怨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因为他分明可以装作毫不知情,继续无耻地享受着丛嘉的关心与笑容,但他却冲动地选择将这一切揭开,将伤口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在丛嘉面前。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对话,他也不愿看到丛嘉伤心愧疚的样子。

    况且他早就错过了挽回丛嘉的最去在公司的一切实职,独自前往温哥华生活,丛嘉算了算时间,大概是消息发布没过多久,他就搭上回国的飞机了。

    丛嘉有些心疼,说:“爸爸,那些都是误会。”

    “误会?”丛在山将水果放在茶几上,水果盘和玻璃相撞,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林沉看向丛在山,姿态显得很谦卑:“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已经让助理发了澄清声明。”

    “是啊爸爸,那都是误会,你没看微博吗?”丛嘉翻出热搜给他看:“早就澄清啦。”

    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回到山顶别墅,丛在山连手机都没开机,他斜着眼将视频完整地看了一遍,神情倒是缓和了些。

    “这些媒体,就是该狠狠告!”丛在山转头看着林沉,态度却还是平淡:“你也该注意点,不要给这些小人可乘之机。”

    “您说的是。”林沉说。

    丛在山说:“最近总有人在我耳边嚼舌根子,说看到你带秘书去京市,举止亲密,我都不相信,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靠的孩子,这次闹这么大,我不得不回来看看了。”

    丛在山捕捉到林沉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脸色更沉了。

    “爸。”丛嘉摇了摇他的袖子:“你别听人家乱说嘛,京市那次”

    丛嘉少有地产生了些不好意思的情绪:“那次是我和林沉一起去的。”

    她声音不知不觉变小了:“那个秘书就是我。”

    丛在山登时有些挂不住脸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天天玩儿这些乱七八糟的,反正我年纪大了,是不懂这些了,算了算了,我也管不着你们了。”

    他摆摆手,往门外走:“我带了海参,等等叫人做给你补补。”

    会客厅的门没有完全合上,留了一条小缝。

    丛嘉瞥到丛在山的衣角,她想父亲大概是还没完全放下心,于是坐在离林沉很近的地方。

    她能感到林沉迅速绷紧的手臂就贴着自己,肌肉有些硬,有些烫,让人怀疑昨晚发烧的另有其人。

    “吃水果吗?”她眼光盯着门口,语气却轻轻柔柔。

    “不吃。”林沉的反应像个木头。

    “吃一个嘛?”丛嘉放低了声音,像和丛在山撒娇那样说话。

    会客厅里陷入了不长不短的寂静,丛嘉收回视线,转头,却正对上林沉的喉结,他们离得很近,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块凸起,很快地滑动了一下。

    过了一秒,又剧烈滑动了一下。

    “吃吗?”丛嘉又问。

    这次他终于回应了。

    “好,我吃。”他声音放的低,缓而慢,出声时喉结微微颤动,宛如情人低语。

    丛嘉忽而想起露营那天的情景。

    那天晚上,他的喉结也会滚动得这样厉害吗?

    她心里漫上奇怪的感受,好像想离林沉远一些,于是很快地从水果盘中拿了一颗樱桃。

    余光触到门口,发现那块衣角还未离开,丛嘉挣扎了几秒,迅速将樱桃怼到林沉唇上。

    他的唇不像是手臂那样硬,因为丛嘉快速的动作而轻轻开启,他抬眸,眼神有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

    丛嘉将樱桃又往前送了些。

    他好像想伸手来接,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住了,微微开口,就着丛嘉的手将樱桃含进嘴里。

    “谢——”他嘴角像是扬起细微的弧度。

    “——嘘。”丛嘉快速地说:“别谢。

    她压低声音:“我爸爸在门口呢。”

    林沉的嘴角很快拉平,他低低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僵持了一会儿,丛嘉偷偷望了眼门口,才放松下来。

    她对林沉说:“我爸今天没为难你吧,不好意思啊,我没和他说车祸的事,他对我有些过度担心。”

    “没关系。”林沉说。

    “对了。”丛嘉想起自己找林沉的初衷,问:“那个海鲜粥应该不是阿姨做的吧,哪买的?”

    他沉吟了片刻,说:“是我做的。”

    “你想吃吗?”他说:“想的话我中午可以给你做。”

    “真的吗?”丛嘉弯弯眼睛:“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还好。”林沉说:“不厉害。”

    “哎你这历,告诉陈助理,自己也许被拍了,但不知道是哪家媒体,希望陈助理可以尽快查清楚。

    “同时去找那家店要一下监控录像,存证。”

    林沉有条不紊地叙述了处理方式,陈助理只需要无条件地执行。

    但期间的经历堪称困难重重,Moon dance以不愿意侵犯客人隐私为由,拒绝提供监控录像,而偷拍方也始终没有查清楚。

    陈助理没有犹豫,很快将结果告诉林沉。

    林沉大概是停顿了些许时间,但不久,他说:“那就把Moon dance买下来,你尽快去谈。”

    陈助理觉得那天的林沉不再理智,因为一段录像而把餐厅买下来的决定堪称匪夷所思。

    他提出一些折中的方法,比如时间爆出后,可以和吃饭的朋友联合发布声明等等。

    但林沉没有采纳,他说:“我需要可信的证据。”

    任何主观的声明,黑色的运动服,与身后白茫茫的冰面形成强烈的视觉差,呼吸比刚刚重了些,额角因为运动出了点汗,在灯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哇。”丛嘉由衷地夸赞:“你好厉害。”

    “不厉害。”林沉很快地抿了下唇,像是不适应丛嘉这样的夸奖。

    远远地,丛嘉好像看到父亲的身影,他站在休息区,和身边的人闲聊,又有意无意地看他们一眼。

    “你带我滑吧。”丛嘉突然说。

    “怎么带?”

    “牵着我步子。

    冷风渐渐拂到丛嘉的脸上,将她心口的怪异与疑虑渐渐吹走,她看着林沉的背影,看着他冒着点红的耳廓,又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场边的父亲。

    丛嘉对他挥挥手,丛在山她两眼:“你是不是倒了。”

    “怎么会?”丛嘉的余光看到林沉很快地开始解决那只海参,悄悄松了口气。

    丛在山也不再提,只是说:“老刘跟我说开了个度假中心,明天正式开业,邀请我去剪彩,你明天跟我去一趟。”

    “上次我和林沉去过了,就不去了吧。”丛都有可能被驳斥。

    陈助理从不觉得林沉是个多么注重名声的人,或许说人走向成功的第一步通常就是摈弃外界的流言蜚语。

    真也好,假也罢,他人的议论对于林沉这种人有时候并不重要。

    那又是为什么呢?

    在联系餐厅老板时,陈助理的心中缓缓升起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猜想。

    ——他是为了丛小姐,他不愿意让丛小姐看到这些谣言,抑或是,他无条件地忠于这一段婚姻关系。

    第 23 章   第 23 章

    从父亲回来那天起,每一餐饭都会加上一道海参,丛嘉非常不喜欢那种口感,但碍于丛在山总盯着她,她次次都硬着头皮咽下去。

    中午上的是一道小米辽参,丛嘉从开饭就开始慢腾腾地喝小米,等到丛在山起身接电话的时候,她小声问林沉:“爱吃海参吗?”

    林沉的碗里那头海参也只吃了一半,他说:“还可以。”

    丛嘉小声说:“啊,你爸爸刚刚回来了,把林先生叫过去了。”阿姨看起来有点担忧地补充道:“在会客厅。”

    丛嘉猜想到父亲应该是看到那则绯闻,连夜赶回来了。

    她连忙随意地从厨房里拿了些水果,就去敲会客厅的门。

    “进来。”父亲的声音还算平静,丛嘉悄悄松了口气,把门推开。

    会客厅很大,正中间的沙发便占了一半面积,林沉和丛在山不远不近地坐着。

    看到进来的人是丛嘉,两人同时站起来。

    “嘉嘉。”丛在山很快地走过来,将丛嘉手上的水果拿走:“我听说你发烧了,怎么不去休息,过来干什么?”

    “爸,我听说你来了,我可想你了。”丛嘉拉着他的手臂撒娇。

    “想我也不见你来看我。”丛在山忍不住翘起嘴角,还轻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我正准备去呢,打算办完下一场签售会就去。”

    丛嘉对他讨好地笑笑,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聊什么呢?”

    丛在山脸沉下来:“还能聊什么。”

    自从母亲去世后,丛在山辞袋很晕,那我的给你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林沉极其好说话,他没有看丛嘉,手指紧攥,说:“好的。”

    丛嘉很快地将海参捞到林沉碗里,开心地开始喝剩下的金汤小米。

    喝了几口,她抬头,看见林沉盯着碗没有动。

    “你是不想吃吗?别勉强。”

    林沉重新拿起汤勺,说:“没有。”

    这时丛在山回来了,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再见,挂了电话后,看了眼丛嘉的碗,有些惊讶:“今天吃这么快?”

    “是的呢,爸爸带的海参特别好吃。”丛嘉甜蜜蜜地笑。

    丛在山狐疑地看了能得到很多爱意,朋友们的,亲人们的,他们赋予感情的方式大多直白且好懂,金钱或陪伴,都是能让丛嘉即刻感受到的存在。

    可林沉是特别的,他像一株开在角落里的植物,无声且沉默,很难让丛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丛嘉总是忍不住将失去记忆的林沉与那个和自己结婚的林沉相比。

    但这样的对比本身就是不公平且徒劳的。

    因为过去的丛嘉从未注意到那株植物,她用一个错误而老旧的数据来构造了一个虚拟的,片面的林沉。

    而现在,真实的林沉坐在她面前,等待着她走近,探寻。

    *

    剪彩仪式在早上十点。

    在吃早餐时,丛嘉阅览了一下度假中心的宣传册,发现正式开放了很多之前没有见过的地方。

    “有滑冰场,我都没有滑过,等一下可以去试试。”丛嘉用笔画了个小圈,对林沉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都可以。”他说。

    “不行。”丛嘉很坚持,她私心想了解一下林沉的爱好,于是说:“喏,你拿去看看,挑出一个想去的,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好。”

    林沉最后也挑了滑冰。

    丛嘉狐疑地说:“你不会是看我挑这个,所以挑一样的吧。”

    他说:“我也没有滑过。”

    “啊,那我们岂不是会很惨。”丛嘉说:“不过我们滑雪都不错,这应该差不多,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那边请个教练教。”

    当丛嘉穿上冰鞋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这和滑雪是不一样的,她非常急切的,迫切的,百分之百的需要一个教练。

    她坐着没动,见林沉递过来一件衣服。

    是轻薄的外套,他惜字如金:“冰场冷。”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不会是在我们决定要来冰场的时候就想好了吧。”丛嘉拉上拉链,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林沉的新优点,周全且细心。

    “只是觉得可能会用到。”林沉没穿外套。

    他体温似乎比常人高,丛嘉每次在清醒时碰到他,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扶着把手颤巍巍站起来,看到林沉已经站到冰面上滑了几步。

    “林沉你这个骗子。”丛嘉控诉:“你和我说你不会。”

    林沉没什么表情,可丛嘉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无辜。

    他说:“我以前没滑过。”

    “不可能。”丛嘉拒绝相信:“我不信。”

    他又滑了两步,顺畅且熟练,滑到离丛嘉近一些的地方时,他说:“真的没有。”

    顿了一下,他说:“我记忆里没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也许在你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学过,但你忘了。”丛嘉试图理解他的意思:“是这样吗?”

    “嗯。”林沉顺着她说:“是的。”

    丛嘉觉得林沉似乎在迁就她,丛嘉走到冰面上,抱着扶手,开始艰难地挪动。

    她很难在冰面上保持平衡,林沉滑到她旁边,伸出手,很慢很轻地撑着她的手肘。

    丛嘉顺势握住他的手臂,不再将全部的中心放在扶手上。

    她看到林沉的手臂肌肉,他比丛嘉黑一些,漂亮且流畅的线条,自己的手指搭在他凸起的青筋之上,像一副色彩和谐的油画。

    他手臂很热,肌肉也绷紧了,像在紧张。

    丛嘉被他带着滑了一会儿,渐渐掌握了一些诀窍,想自己试试,于是松开他,说:“我们分开滑一滑吧。”

    他没说什么,只挂了电话,嗫嚅了几下,小声说:“对不起嘛。”

    她下巴托在车窗沿上,眼睛一眨一眨:“你要不要坐车,我这个车是新买的,我送你回家。”

    丛嘉冲她挑了挑眉,郑杭意干脆将车门打开,一把把丛嘉拉进去。

    车大概是顶配,抬头就能看星空顶。

    丛嘉高中时和郑杭意不算特别熟,但因为同为美术生,时不时会在一起集训,郑杭意的性格又十分活泼,还是能算得上是朋友。

    高中毕业后,郑杭意出国,丛嘉考上了京市美院,两人渐渐没了联系。

    “美会同意,但为了完成任务,她还是把请柬给他。

    “你要来我的生滑。”丛嘉停顿了一下,说:“可以吗?”

    林沉怔楞,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什么砸中,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但丛嘉很难判断砸中林沉的东西是好是坏,于是丛嘉又问:“行吗?”

    他像是反应过来,朝丛嘉伸手。

    林沉的手掌宽大,温度很高,丛嘉握上去,摸到他的掌心有粗粗的茧。

    她好奇地蹭了两下,感到林沉的掌心是放下不再被丛嘉握着的手臂,向前慢慢地滑了几步,让丛嘉觉得他似乎不是那么喜欢她的建议。

    于是丛嘉叫他:“林沉。”

    他很快回过头,眼睛在冰场的灯光下有些亮。

    “你滑快点。”丛嘉笑眯眯地说:“让我欣赏欣赏,先天滑冰圣体的样子。”

    冰场的人不多,发挥空间很大,林沉刚开始滑的不快,但慢慢地,好像触发了某个开关,他越滑越快,像真的滑过无数次那样,快速又熟练地在冰面上穿梭。

    饶了两圈后,又回到丛嘉面前。

    他穿着嘉说。

    “哎,爸爸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丛在山悠悠地叹了口气:“连度假中心也不愿陪爸爸去啊。”

    丛嘉知道他大概是装的,但还是妥协:“好吧好吧我去。”

    丛在山很快露出笑容:“乖囡,爸爸在温哥华买了栋新房子,那栋温西的别墅就移到你名下,等你过段日子过去就去住那里。”

    “爸爸就不跟你们小夫妻挤在一起了。”

    他离开餐厅前,对拍了拍林沉的肩:“你就宠着她吧,下次让她自己吃。”

    “诶,爸。”丛嘉大喊:“你干嘛呢,可是真的很难吃啊。”

    “海参也是海鲜,小米也是米,合在一起不就是海鲜粥。”丛在山有理有据:“林沉做的海鲜粥你能吃两碗,这你就吃不得了。”

    他又吩咐阿姨下顿继续做海参,气得丛嘉无话可说,等丛在山走后,她搅着碗里的小米,一口也不想动。

    没过多久,她听见林沉略带犹豫的声音:“要是你实在吃不下我试着把海参剁碎,煮进海鲜粥里。”

    “真的吗?”丛嘉开心起来:“可是是不是挺麻烦的,你做那个粥。”

    “没关系。”

    他的声音平和,透着很浅的纵容,让丛嘉想到父亲说的那句“你就宠她吧”。

    丛嘉并不缺少宠爱她的人,她总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露出了个没眼看又带着点欣慰的复杂表情。

    在看到父亲离开的背影时,丛嘉才轻轻拽了一下林沉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刚刚我爸一直在场外看我们,真是的。”

    林沉垂眼,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交握的双手上,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松开。

    丛嘉觉得有些累了,和林沉说想要离开。

    他们并排坐在休息区,有工作人员适时地将他们的鞋递过来,丛嘉将换下来的冰鞋递过去,却被告知林沉已经将他们穿的冰鞋买下来了。

    “下次来还能用。”他没抬头地说。

    丛嘉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今天穿的这双冰鞋是新的。

    她笑着打趣:“那真是谢谢林总咯。”

    “那下次还能带我滑吗?”

    林沉一边手指搭在滑冰鞋的搭扣上,试了几次,却一直没拉开。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闷闷地“嗯”了声。

    时间还早,滑冰场附近有个人工湖,今天的阳光正好,不那么猛烈,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快入秋了,微风吹来,让人很舒服。

    他们在湖边停住,看到湖心有几艘小船游游荡荡。

    丛嘉说:“以前和朋友也常常去游船,冬天的时候,用船桨一划,湖里的冰碎开,会沙沙得响。”

    “你有好多朋友。”林沉突然开口。

    丛嘉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转头看他。

    林沉看着粼粼的湖面,没有说话。

    “这个话听着有点怪。”丛嘉笑盈盈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几个朋友吧。”

    “我没有。”他说。

    “那上次和你在Moon dance吃饭的是?”

    “我不认识他。”林沉说:“记忆里不认识。”

    丛嘉觉得他好像找到了什么诀窍,所有不想承认或是想逃避的事情,都可以归结于“我不记得”。

    丛嘉佯装恼怒:“你不把我当朋友?”

    他像是没想到丛嘉会这样说,怔楞了一瞬,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停顿了许久,才说:“只是你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吗?”

    “怎么样呢?”

    “都会和他们牵手吗?”

    丛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感受到心跳没由来地快了些。

    “嗯这得视情况而定吧。”她囫囵地说:“如果是雪雪的话,是会的。”

    林沉侧过脸,视线与丛嘉交汇,又相错,丛嘉看到他似乎笑了一下,可在眨眼间,那笑好像又不见了。

    *

    丛嘉的签售会在几个城市的反响很好,出版社决定再加办几场,喻姐和丛嘉确认了之后的行程,告诉丛嘉过几天需要和美术馆那边的人应酬一下。

    “吃顿饭,和那家美术馆的经理,馆是新开的,地段设施环境都很好,我想你下一次的画展可以办在那里。”喻姐说。

    丛嘉答应下来。

    饭局定在一家离丛嘉工作室挺远的餐厅,开车过去得近两小时。

    晚上七点,丛嘉和喻姐走进包间,美术馆的人只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像刚毕业的小姑娘。

    和丛嘉握手后,她自称说是助理,老板还在路上,可能得等一会儿。

    女孩神情有些局促,丛嘉觉得没必要为难她,便坐下边喝茶边等。

    过了近半小时,美术馆的经理还没来,小助理也有些慌了,期间出去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得到的回复都是,在路上。

    到八点时,丛嘉觉得小助理已经快急哭了,她笑着安慰:“没事儿,我都没哭呢。”

    “对不起丛小姐,我再去催催。”小助理刚想拉门把手,门却从外面推开。

    “真是不好意思,来晚了。”为首的人还戴着墨镜,只露出个精致的下巴。

    她慢悠悠地摘了墨镜,美甲上的水钻在灯光下亮的晃眼。

    “丛嘉,真是好久不见了。”她说。

    反应了几秒,丛嘉才认出是自己的高中校友,当时她们在隔壁班,叫郑杭意,是之前和丛嘉相亲过的郑杭景的堂妹。

    “是好久不见了。”丛嘉和她握了握手。

    郑杭意身后跟了几个人,纷纷擦着汗自我介绍,都是美术馆的高层。

    他们入席,期间郑杭意几乎没怎么说话,丛嘉从侧面了解到,这家美术馆是她家新开的,她就是来挂个名。

    丛嘉本觉得对方心不诚,也不太尊重自己,觉得这次合作大概是成不了了,但很奇怪的是那几个高管的态度还挺诚恳,话里话外有隐约的歉意。

    饭局结束后,丛嘉轻声和喻姐说:“你先回去,我有点事。”

    她走到郑杭意的车前,车窗缓缓地降下来,露出郑杭意的半张脸,她直视前方,下巴微微昂着,显得有些高傲。

    “杭意。”丛嘉说:“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

    她哼了声,低头欣赏自己的美甲:“想多了吧。”

    “郑杭景和你说了什么是吗?”

    她那双狐狸眼斜睨着丛嘉:“说了一些。”

    丛嘉坦白道:“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但我和他之间只见了两次面,之后没有再联系了。”

    郑杭意单纯且没心眼,能想到为难人的方法,也只是硬拉着那群高管迟到一个多小时。

    丛嘉觉得有必要和她解释清楚,并不是因为与美术馆的合作,只是她不喜欢别人误会自己。

    “可是我哥说你始乱终弃。”郑杭意抱着手臂说:“还说你转眼就和林沉在一起了。”

    想到林沉,想到很久以前高中的事,郑杭意更气了。

    丛嘉语塞,半晌才说:“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你哥,我当面和他说。”

    郑杭意打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询问他,刚开始郑杭景还不承认。

    直到丛嘉出了声,悠悠地说了句“晚上好,郑先生。”

    他开始支支吾吾,过了几秒才承认自己是后来被丛嘉拒绝了,有些不甘心,又爱面子,才在家人面前这样说。

    郑杭意出了汗。

    这让丛嘉无端地想起那张绯闻照片,林沉站在餐厅门口,闲适放松的模样。

    “林沉。”丛嘉状似平常的问:“和我在一起你好像总是很紧张。”

    丛嘉突然很难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所以她说:“你可以放松点,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

    林沉看向她,神色复杂难辨,让丛嘉看不懂。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牵着她往前滑。

    像是照顾着丛嘉,他滑得很慢很稳,手心的湿热也越来越重。

    直到丛嘉叫他滑快一点,音好像变得很近,又很远,让林沉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无法感知时间的密闭空间里。

    他忘了那天自己在别墅外站了多久,只记得他最终也没有拿回吴梦希丢失的口红。

    这段回忆让十七岁的林沉感到痛苦,也成了他午夜梦回,反反复复想起,一遍一遍折磨自己的存在。

    有时想起来,他会自虐般地想象丛嘉说“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时的表情。

    微笑的,苦恼的,无奈的或是面无表情的。

    但一定不会是厌恶的,不屑的,鄙夷的,因为丛嘉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第二天是周天,因为下周有某个假期,所以那个周天被迫调休。

    崇德将那天改成艺术节,学校的礼堂从上午表演到下午,听说丛嘉也有一个节目。

    林沉没有去,他到学校旁边的花店取了自己提前几天订好的玫瑰花,或许是订单太多,老板没清理好玫瑰花的刺,扎了林沉一手的血。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一座教堂。

    高高的十字架立在天边,让林沉想到丛嘉脖颈上总是戴着的那条项链。

    周天的礼拜还未开始,同工们在教堂外迎接。

    林沉将玫瑰花放进书包里,走进教堂。他才迈开日会吗?”她尝试着说:“你们班的丛嘉和王铭彦也会来。”

    郑杭意先是听到他说了谢谢,意识到自己大概会被婉拒,但下一秒,林沉却说:“我会去的。”

    车开下了跨海大桥,在第一个红灯前停下,郑杭意转头看着丛嘉,说:“其实我那时候还很得意,觉得林沉竟然会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怀疑他暗恋我呢。”

    “现在想想,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你来的啊?”

    第 24 章   第 24 章

    郑杭意的眼睛亮闪闪的,紧紧盯着丛嘉,似乎非要等到她的回答。

    丛嘉的心跳好像变重了一些,好像又没有,但她断定郑杭意最近迷恋上了抽象派画作,所以思维也跟着天马行空了。

    为她来,怎么可能?

    丛嘉回想起高中时,自己好像也曾隐约听过别人议论,说林沉去了郑杭意的生日会,是对郑杭意有点好感。

    但闲言碎语听过就忘了,丛嘉不想在郑杭意面前透露太多自己和林沉现在的关系,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样吗?那等我回去问问他。”

    郑杭意沉浸在术馆是我姑姑开的,让我去玩玩。”郑杭意豪迈地说:“你下次展我可以给你算便宜点,算是道歉吧。”

    她说:“我哥这个普信男,我就不该相信她,哼,说到底他也是知道自己不如林沉,想扳回一点面子。”

    “你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得气死。”丛嘉有些好笑地说。

    车在跨海大桥上平稳地行驶,灯影在车窗上滑动,丛嘉看着郑杭意漂亮的侧脸,回忆慢慢地浮上来。

    “你和林沉高中时候是不是挺熟的?”丛嘉说:“有一年,我记得他去参加了你的生日会,在你家里。”

    “不是很熟。”

    郑杭意说:“只是我爸和林沉的继父是朋友,那年我生日”

    那年郑杭意生日,父母请了专业的团队,在他们家的后院办了个派对,还给郑杭意一张名单,让她按照上面的名字一个个去邀请,俨然把这场生日会当成了开拓人脉的社交场。

    名单上有吴梦希到,飞快地钻进灌木丛不见了。

    丛嘉站起来。

    月色下,林沉踏上草丛,他步子迈得比平时大,神情难辨。

    “我以为你睡了。”丛嘉说。

    他在丛嘉面前站定,语速比平时快:“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我以为”

    丛嘉拿出手机看,发现有四个林沉的未接来电。

    “对不起啊,之前饭局上我把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夜里很静,丛嘉仿佛听到林沉不太规律的呼吸声。

    她突然意识到,林沉是在担心自己。

    丛嘉声音软下来:“不好意思嘛,我下次会及时看手机的。”

    “我不是在怪你。”林沉长出了口气:“我只是”

    他顿住,嘴唇紧抿,仿佛接下去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

    “只是?”丛嘉心情没由来的轻松,她突然笑了一下,语气扬起来:“只是在担心我吗?”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微昂着头,那双眼睛亮得像一面镜子,能照出所有潜藏的,隐秘的感情。

    林沉错开眼,仿佛避开那双眼睛,那些不敢承认的话,便不再那么难说出口了。

    他轻轻“嗯”了声。

    “这有什么的。”丛嘉说:“你如果不接我电话,我也会担心的,不过这次有进步,起码打了五个电话了。”

    他们并肩走进家门,别墅内只亮了几盏小夜灯,让他们看不清彼此。

    “今天遇到个熟人。”丛嘉用很平常的语调说:“郑杭意,你还记得吗?”

    林沉走在她身侧,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记得。”

    昏暗的环境让感官无限放大,丛嘉敏锐地察觉到林沉的反常。

    丛嘉说:“我们说起你的继父,我才知道他和你妈妈离婚了。”

    丛嘉小心地说:“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他似乎轻轻舒了口气,语调平常:“是这样,我还记得。”

    丛嘉不知道怎么将话题继续,自从坦白他们的关系之后,她总想找个机会,和林沉说说他母亲的事。

    也许是察觉到丛嘉的忐忑的语气,林沉说:“他们在去南城之后就离婚了,这没什么。”

    他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两个不相关的人。

    可丛嘉却突然有些难过,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突兀地说:“对了,杭意还和我说了她高一的时候生日会的事,你当时也去了。”

    “是的。”林沉的声音平且直,给人一种十分想结束话题的感觉。

    丛嘉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郑杭意给她发了张照片。

    是那年的生日照,在别墅的草坪上,丛嘉看到自己坐在郑杭意不远处的位置,脸上沾着奶油,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那林沉在哪?丛嘉仔细地寻找了一遍,发现他的位置离自己不远,但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微微侧头。

    郑杭意继续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生日照了」

    「你说他是不是在看你」

    丛嘉停住脚步。

    “——怎么了?”林沉见她没跟上来,转头问她。

    “没什么。”丛嘉将手机息屏:“杭意给我发了点东西。”

    “关于生日会的。”

    丛嘉被郑杭意的胡言乱语搞得心烦意乱,她感到手背似乎有些痒,忍不住狠狠抓了两下。

    “你怎么了?”林沉问。

    丛嘉不知道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林沉是怎么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的。

    她坦白道:“手有点痒。”

    “我看看。”林沉按下开关。

    暖黄色的灯光在他们头顶洒落,丛嘉朝他伸出手,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抓痕。

    她皮肤白,红色的几道格外显眼。

    林沉低头,蹙眉:“怎么回事?”

    “刚刚草丛里有只猫,我和它玩了会儿。”

    “猫?”

    “对,一只橘猫,很可爱,胖胖的,不过你突然叫我,它就被吓跑了。”丛嘉完全找错重点。

    林沉说:“可能是它身上太脏,下次碰到了不要再摸了。”

    “哦。”丛嘉瘪瘪嘴。

    “我去看看药箱里有和林沉的名字,郑杭意知道两人是继兄妹,也意识到林沉只是那个顺带请的。

    他们两家离了三条街,郑杭意坐车去了他们家,将生日请柬给吴梦希,她很快同意了。

    林沉为人冷淡,郑杭意觉得他不可能自己的推测里,点点头,自顾自地说:“这么一想就很通了,你说他跟吴梦希也不亲啊,跟我也不太熟,在那次生日会之后压根没和我说过话。”

    丛嘉想说在那场生日会后,自己和林沉也不算说过特别多的话,但她忍住了。

    绿灯亮了,车平稳地向前开。

    丛嘉不想再听郑杭意说一些不着五六的分析,于是岔开话题:“他和吴梦希感情很差吗?”

    “总归是不太好吧,他们是重组家庭,能有什么感情呢,而且吴梦希的脾气那么差。”

    郑杭意突然有些奇怪地问:“林沉没和你提吗?”

    丛嘉正想说什么,郑杭意“哦”了一声,自己圆回来了:“他们父母后来就离婚了,估计他觉得没什么好提的,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离婚了?什么时候?”丛嘉问。

    “高二吧,他们一家搬到南城不久,具体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不是,他连这个都没和你说?”

    丛嘉眨了一下眼,说:“我每次问他,他都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怕你心疼他。”郑杭意十分擅长脑补,笃定道:“肯定是这样。”

    车终于停在山顶别墅门口,丛嘉和郑杭意到了谢,转身开门,被她拉住。

    “嘉嘉,你的微信是哪个?”她长长的带钻美甲点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顿响:“我没备注,找不到你了。”

    丛嘉将自己的微信名输进去,郑杭意才放她走,临走前笑嘻嘻地说过几天请她喝下午茶。

    入夜了,远处的群山边缘隐蔽在夜色中,山顶别墅安静极了。

    丛嘉站在花园的草坪上,看到林沉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打开木质的栅栏门,却听到灌木丛中很微弱的叫声。

    像是猫叫。

    丛嘉蹲下身子,听到灌木丛的枝干处窸窸窣窣地响。

    她小声地“喵”了几声,响动声越来越近,一只橘猫钻出来。

    它身上粘了许多细碎的草,头顶还挂着片黄叶,铆足了劲甩了两下,才试探地靠近丛嘉。

    丛嘉伸出手,它凑近小心地闻了闻,慢悠悠地卧倒,翻了个身,露出肚皮。

    “你倒是不怕生。”丛嘉摸了摸它的头,它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从哪跑到我家的?”丛嘉挠了挠它的下巴:“想吃东西吗?我去厨房给你——”

    “——丛嘉。”

    背后传来林沉的声音,小猫像是被惊什么药可以给你抹。”林沉说。

    上次丛嘉发烧,林沉将家里药箱里的药更新了一遍,所有常用的,不常用的,都配备齐全,是以他很快找到合适的药膏。

    丛嘉刚洗过手,洗手液是橙花味的,浓重的花香盈了林沉满怀。

    “坐在那吧。”林沉说。

    玄关处只有一把椅。

    但一整场生日会,他都没有和丛嘉说上一句话。

    丛嘉总是很受欢迎的,不缺朋友,也永远不缺想和她成为朋友的人。

    在林沉站在角落的两小时,一共有十七个人试图和丛嘉搭话。

    来生日会之前,林沉曾经定下计划,起码要和丛嘉说上三句话。

    但到结束拍照时,这份计划也没有实现,林沉有些不甘心,所以无法自控地往丛嘉的方向看。

    那天的天气很好,夜晚的天空悬着一轮满月。

    回去的路上,继妹吴梦希叠叠不休地抱怨着生日会的蛋糕难吃,奶油太厚,蛋糕胚粗糙,水果不新鲜。

    但其实林沉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吴家离那三条街,他们步行回去,到家时,吴梦希突然说自己的一根口红落在那了,勒令林沉回去取。

    林沉的母亲在旁边附和,她一向热衷于讨好继女,从来不顾林沉的感受。

    林沉没说话,只是往外走。

    或许是和丛嘉共同度过了一整个生日会,他对于吴梦希和母亲的话也没那么不快了。

    很奇怪,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那天的路在他脑海里依旧清晰。

    他记得自己走过三条斑马线,沿途有两家西点屋,一家书店还开着。

    走到郑杭意家的别墅前,他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像是女孩子们在闲聊。

    有人说:“嘉嘉,今天来的那个蒋相和是不是和你表白过?”

    “没有的事。”丛嘉说:“你别去和别人乱说。”

    “好吧好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

    丛嘉的声音变得轻飘,带着点少女的向往:“一定要长得帅!”

    有零食包装袋撕开的声音传来,接下来,有人不经意地说:“长得帅啊,你们班的林沉很帅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说班长吗?”丛嘉说:“可是我喜欢那种开朗爱笑阳光的,林沉,我总觉得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声

    他聆听了一场牧师的布道,讲的是《箴言》的第三十章:求你使虚假和谎言远离我,使我也不贫困也不富足,赐给我需用的饮食,恐怕我饱足不认你。【1】

    林沉没有信仰,所以不太能理解这段话里的虔诚。

    但牧师说:“初读这段时,我还是在个在神学院读书的学生,很不明白,哪有人不渴望富贵呢,难道钱财不是越多越好吗?”

    “但后来年纪渐长,我慢慢明白,就像乍富的穷人难以守住财富,我们人啊,需要知足常乐,因为我们是无法得到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的。”

    林沉坐在台下,看着簇着鲜花的讲坛,十字架镶嵌在牧师身后的背景墙上,宛若巨大的,引渡困者的孤舟。

    他突然明白过默了一会儿,但丛嘉从来都是活跃气氛的那一个,她很快找到话题。

    “我这几天有空了,可以陪你去你以前常去的地方走走。”丛嘉从手机里翻出陈助理给的列表,又阅览了一遍:“公司你这几天应该去了很多次了吧,有想起点什么吗?”

    “没有。”

    没缘由地,丛嘉觉得林沉心不在焉。

    她说:“你的行程还挺单调的,高尔夫球场?这个大约是应酬才去的吧,要不明天我们去打高尔夫?”

    “好”

    “这个私人酒廊好像不那么无聊,要不去这个?”

    “好的”

    “林沉。”丛嘉抬头,看着他:“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抱歉。”林沉似乎回过神,说:“去私人酒廊吧。”

    “那行。”丛嘉放下手机:“我去看看我爸走了没有。“

    丛嘉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林沉不敢低头,因为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脚背,他抬头,看着屋顶来,或许丛嘉就是他的不配得到。

    窗户合上时发出轻响,将林沉从回忆里抽离。

    他转头看向丛嘉,突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嫉恨另一个自己了,起码他不再囿于那段回忆,比自己勇敢太多。

    丛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好像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我高中的时候,好像有听到别人议论,还以为你有点喜欢杭意呢。”

    “没有。”

    丛嘉轻声问:“那你高中的时候喜欢过别人吗?”

    窗外的月亮钻进云里,林沉背着光站着,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似乎是看着丛嘉,过了一会儿,才很缓很慢地说:“没有。”

    “没有别人。”

    第 25 章   第 25 章

    对话好像应该结束了,因为真的已经很晚了。

    但丛嘉的思绪却怎么样也止不住,她忍不住去想,林沉喜欢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模样,他会怎么和女孩表达爱意,还会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吗?

    丛嘉的想象力在这一瞬间变得匮乏,或许是她对林沉的了解太稀少,又或许是过去的林沉在她眼里过于冷淡寡言,和爱情这个词绝缘。

    冰凉的药膏好像也压不住手背的痒意,她不自觉地半抬手,还未靠近手背,就被林沉止住。

    他半圈着丛嘉的手腕,子,丛嘉坐着,林沉站着。

    他生得高,就算是微弯着腰也看不真切,于是半蹲下来,以一个半跪着的姿势面对着丛嘉。

    他将药膏挤在丛嘉手背上,顿了些许时候,似乎在犹豫,半晌,才很轻很轻地用手指将药膏抹开。

    花香夹杂着薄荷味,环绕在他们周围,灯光洒落,丛嘉看着林沉,或许是因为他的姿势过于引人遐想,又或许是郑杭意的话麻痹了丛嘉,让她生出一些自作多情的猜想。

    丛嘉忍不住叫了林沉的名字。

    他抬眸,视线很轻地触碰了她。

    “高中杭意那次生日会,你为什么会去?”

    有风吹来,将敞开的窗户吹得“砰砰”响。

    林沉站起来去关窗户,夜空中的月亮恰好从云层出探出来,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天。

    他确实是为丛嘉去的很绅士的姿态,力道不大,但很坚决。

    “别抓。”

    林沉的手依,可以看到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景。

    她床铺上的被子团着,椅背上堆着两件裙子,大概是下午出门急,还没来得及收拾。

    丛嘉想让林沉坐下,但好像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她少有的有些窘迫,去将椅子上的裙子收起来。

    绸制布料很滑顺,丛嘉把裙子抽走,却没意识到裙子下还压着其他东西。

    转眼间,那件自己最喜欢的蝴蝶类似内衣,飘飞着,轻而快地落在林沉的脚背上。

    丛嘉下意识地望向林沉,她可以发誓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能红得那样快。

    像是时间被加速了数十倍,前一秒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秒便迎来了落日的火烧云。

    他的脸颊和耳朵都是红的,弯下身似乎想去捡,指尖却在半空定定地悬住,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丛嘉迅速地将自己的内衣捡起来,塞进衣柜里。

    她干笑了两下:“今天出去的急,不好意思啊。”

    林沉没有什么表情,如果丛嘉没有看到他耳廓的颜色,一定会认为他此刻是镇定的,因为他只是干硬地说:“没事。”

    丛嘉看着那张自己放内衣让他们知道糖果的味道。”

    水晶灯很明亮,丛嘉直视着林沉,浅瞳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可能这个比喻蛮不恰当。”她眼睛弯起来:“但林沉,你之前对我,对那些不了解你的人来说,也是那颗手工糖。”

    “那些优点就像糖果本身赋予的口味,是你拥有的,不需要去否定也无需遮掩。”

    林沉抬眸,视线与丛嘉交汇,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错开。

    “有些人不爱吃糖果。”他说。

    “是这样没错。”丛嘉十分坦荡:“但你不让人尝尝,别人又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呢?”

    林沉看着她,那一眼分明很短暂,但又好像很漫长,漫长到仿佛能够让他下定决心,做出什么重大而勇敢的尝试。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储藏室和丛嘉的房间连通,算是她私人用的,里面什么都有。

    林沉把床放在离丛嘉的床不远不近的位置。

    灯已经熄了,四周很暗又很静。

    林沉哪怕不需要侧耳,也听到丛的椅子,怎么看怎么怪,她想或许让林沉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比较好。

    但她还未说出口,林沉已经坐下来了。

    空气里泛着橙花和药膏的味道,分明是极其不搭的两种气味,在此刻,却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屋里沉的水晶灯折射出几个小小的光点,的视线定在那,半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缓慢而克制地环顾着丛嘉的房间,发现她的书桌上放着几个木质相框,其中一个被平压在桌上,林沉走过去,发现是边牧的照片。

    旁边还放着做到一半的毛毡娃娃,已经有大致的轮廓,一根细针正插在羊毛团里。

    没过一会儿,丛嘉回来了,看到林沉站在书桌前,站姿有些过于直,显得僵。

    她走过去,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称不上愉悦。

    “你怎么了?”丛嘉又靠近了一点,才发现他额角有细细的汗。

    “没事。”他很快地说。

    丛嘉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自己的书桌,发现上面的毛毡娃娃,又很快地联想到在京市的酒店里,林沉好像也有相似的反应。

    她将娃娃收到抽屉里,问:“你不喜欢毛毡娃娃?”

    “不是。”林沉说:“算不上不喜欢。”

    丛嘉想继续问,但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涉及到林沉某些隐秘的,不愿让他人知晓的事。

    于是她岔开话题:“有个消息,我爸晚上要住在这。”

    还未等丛嘉看林沉的反应,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扣扣扣。”丛在山的声音隔着门显得有点闷:“嘉嘉,我刚刚忘了和你说,你手上抹了药,最好包上纱布再睡。”

    丛嘉过去把门开了个小缝,看见丛在山手上拿着一卷纱布,对她说:“叫林沉给你包一下。”

    “好,谢谢爸。”

    “晚安,睡个好觉。”

    门隔绝了一切声音,包括丛在山远去的脚步。

    “林沉。”丛嘉突然开口:“要不我们呆一晚?储物房里应该有一铺小床。”

    也不是没有在同一个空间里入眠过,那天露营的小小的帐篷,分明比她的房间小那样多,但没有缘由的,丛嘉的心似乎不再像在玉灵山那晚坦荡了。

    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秒后,才说:“好。”

    他的耳廓还带着点红,看着丛嘉手上的纱布说:“需要帮忙吗?”

    “你会包吗?”丛嘉问。

    “会一点。”林沉将纱布接过来,很熟练地分出适合的长度,在丛嘉的手上饶了两圈,包得很整齐,很漂亮。

    “林沉,你好像什么都会。”丛嘉说:“很厉害。”

    他垂眼,吹动了窗户。

    丛嘉停下来,望着林沉说:“嗯应该还有很多,但我暂时还未发掘,等我发现了,我会告诉你的,怎么样?”

    林沉低低地说:“嗯。”

    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林旧很烫,和滑冰那天的温度相似,但不像那天握着她滑了好几圈那样久,只是几秒,就放开了。

    “抓了会更严重。”他说。

    厚厚的一层白色膏体附在手背上还未吸收,丛嘉苦恼地说:“很痒,我等等睡觉怎么办?这样好像会蹭到。”

    “可以拿纱布包一包。”林沉说。

    气氛好像有些沉,走廊里寂静无声,直到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来:“——你们这么晚不睡在干嘛呢?”

    丛嘉站起来,慌忙把手背在身后:“爸?你怎么来了?”

    自从丛在山回国,似乎是不想打扰他们,所以并没有住在山顶别墅,只有时候会过来和丛嘉一起吃饭。

    “藏什么呢?”丛在山皱眉:“手怎么了?”

    他没看丛嘉,而是径直问林沉:“她手怎么了?”

    “哎呀,其实没什么。”丛嘉慢吞吞地把手伸过去:“就是刚刚在花园里看到只猫,和它玩了一会儿,可能有点发炎了。”

    “我打电话让家庭医生过来。”丛在山拿出手机,被丛嘉及时拦住:“爸,林沉刚刚给我抹药了,真的没事,你看。”

    “是吧,林沉?”丛嘉对他使眼色。

    大概是林沉给人的印象沉稳可靠,有他的背书,丛在山不再那样焦急了,只是叮嘱丛嘉下次注意点,别去碰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回来拿点东西,不早了,你们去睡吧。”

    丛在山要去的书房在上面几层,恰巧要经过卧室。

    丛嘉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和林沉分房睡,她怕露馅,连忙抓住林沉的手,小声说:“跟我走。”

    她不知道林沉反应过来了没有,只是感觉他僵硬了一瞬,便开始顺着自己的力道往前。

    丛嘉拉开自己的房门,小心地看了一下丛在山的方向,松开握着林沉的手,说:“你先进来。”

    门合上,丛嘉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说话了:“等我爸回去了再走。”

    “我之前和阿姨说过,不要和我爸乱说。”丛嘉说:“还好我爸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温哥华了,要不然真是难瞒。”

    丛嘉的房间很大,从露台往外望沉让丛嘉觉得有些落寞,她突然不想让他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于是说:“你上次说你没有朋友,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林沉不置可否,但看上去并不相信丛嘉说出的话。

    “真的,你别不信。”丛嘉一脸正经。

    “我出生在温哥华,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回国,那时候中文说的不好,上幼儿园能听懂老师讲什么,但很难表达自己的想法,别的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我玩。”

    “记得第一天放学就和我爸爸哭,说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我妈妈非常宠爱我,答应我给我请一个私教,不去幼儿园也行。”

    或许是回忆太久远,丛嘉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我爸爸不同意,那是他第一次拒绝我的要求,我哭了好久也没等到他服软。那天晚上他来给我读睡前故事,我不想理他,说除非他答应我不去上学,我才肯听故事。”

    走廊里静静的,林沉似乎天生擅长于倾听,也或许是他过于渴望了解丛嘉,认为听丛嘉讲那些他不了解事,就更靠近了丛嘉一点。

    丛嘉转头看他,说:“我小时候很任性吧?”

    林沉摇头,终于很快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笑了。

    丛嘉觉得自己的安慰奏效了,继续开口:“那晚我爸爸给了我一袋手工糖,说是要和我打一个赌,让我第二天去学校,给所有的小朋友一人一颗糖,并且和他们说一句话,随便什么话都行,如果还是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我玩的话,就同意我不去上学。”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说什么话,给他们糖的时候,就想起我妈妈经常夸我的话“你好漂亮”,所以我对每个人说了你好漂亮,那一天小组游戏,好多小朋友都过来邀请我。”

    丛嘉的声音变缓了:“那天晚上回家,我爸爸说,我就像手工糖,市面上没有卖,小朋友们第一次见,很陌生,不敢尝试,所以我要主动去让他们尝尝,嘉平稳的呼吸声。

    或许是黑暗滋生了他的勇气。

    他唤了丛嘉的名字,得到她轻轻的回应后,林沉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结婚?”

    “因为你让人觉得很可靠。”丛嘉轻笑了一下,说:“忘了把这一点列入你的优点里了,现在补上。”

    “比郑杭景可靠?”

    “你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丛嘉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飘:“你当然比他可靠多了,他吊儿郎当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空气里回荡着他们交缠的呼吸声。

    林沉说:“可是他好像很开朗,阳光,也爱笑。”

    “是吗?”丛嘉半开玩笑地说:“可是我觉得协议结婚的话,似乎可靠更重要吧。”

    林沉感到一阵短暂却强烈的心沉:“林总您别介意啊。”

    林沉摇头。

    这家航司的休息室僻静,环境清幽雅致,墙壁是暗红色的,为了显得不单调,挂着几幅装饰画。

    其实林沉有过一张丛嘉画的画像。

    在一张草稿纸上,画的是别班的一个男生。

    十七岁的林沉狼狈地将那张画着别人的草稿纸偷偷收藏,因为那时的他,一件关于丛嘉的东西都没有。

    登机时间快到了,一行人离开休息室。

    飞机落地,他们住进当地的一所五星级酒店。

    丛嘉没有和助理晓舟一起走,她刻意慢了几步,和林沉并肩。

    她端详着林沉的脸,很仔细,很认真,像是在心里描摹出他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她靠近了一点,说:“我觉得于枫说的挺对的。”

    “你的脸,画出来会很好看。”

    “林沉。”她看着他说:“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林沉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力太大,悸,而后他听到被子摩擦的声音,似乎是丛嘉翻了个身,移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

    “丛嘉。”他又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顿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林沉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泄露了什么,因为丛嘉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出声。

    她的回答似乎是经过认真思考,深思熟虑,因为她的语气不再像林沉记忆中那样轻扬着,而是很缓,很慢的。

    她说:“大概是懂我的,理解我的,爱我多过我爱他的吧。”

    第 26 章   第 26 章

    那一夜,丛嘉睡得格外好,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拉着窗帘,屋里很暗,只有一束阳光穿过缝隙落在地毯上。

    房间像是被打扫过,裙子被叠好放在椅子上,书桌上的相框排列齐整,折叠床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丛嘉茫然地卧在床上,仿佛昨晚经历的一切是她虚构的梦。

    丛嘉低头看见手上的纱布,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换好衣服下楼,阿姨赶忙去给她端早餐。

    是很丛嘉很喜欢的兹饭团和豆浆,她咬了一口,发现里面的油条好像比以前吃过的更脆一些。

    “林沉和我看着丛嘉的手背,说:“不厉害。”

    “林沉。”丛嘉突然叫他的名字,语气很认真。

    林沉抬眼看她。

    丛嘉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发现一个问题。”

    “开始我觉得你大概是谦虚,但是后来我觉得,你好像”丛嘉仿佛在思考措辞,顿了一会儿,才说:“你好像很爱否定自己。”

    林沉像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所有的不自信与患得患失,都只在丛嘉一个人面前展露。

    他显得有些茫然,张了张嘴,半晌,才低声说:“也没什么好肯定吧。”

    “为什么呢?”丛嘉的语气很温柔:“我觉得你很好啊。”

    “做饭好吃,运动能力强,滑雪滑冰都很厉害,面冷心热,其实很善良。”

    丛嘉善于发现别人优点的,也善于夸赞人,当她用那种明快的声音说话时,没有人能不为之心动愉悦。

    但她东拼西丛嘉问:“怎么不叫我一起。”

    “我看你睡得很好。”他顿了一下,纠正道:“下次叫你。”

    丛嘉又想起那个朋友的话,感觉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

    她酝酿了两秒,故作轻松地说:“林沉,你的肌肉很好看耶。”

    他的脸上的红加深了,视线定在丛嘉身后的置物台上,硬邦邦地说:“不”

    像是想到什么,他停住两秒,改口道:“还行。”

    “那可以摸一下吗?”丛嘉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林沉看向丛嘉,瞳孔紧缩,全身像是僵住了。

    “不可以吗?”丛嘉有些失望地说:“那算——”

    “——可以。”他向丛嘉垮了一步,停住,声音变低了:“都可以。”

    “要怎么摸?”

    他攥着衣角的手很用力,速度却很快地,好像生怕丛嘉后悔似的,将衣摆掀起来。

    林沉的皮肤算是白,运动裤勒着腰身,两道人鱼线隐秘地向下潜入,八块腹肌块垒分明,刚出过汗,覆着一层浅浅的光泽。

    丛嘉的心好像漏了一拍,她伸出手指,慢慢凑过去,又缓缓地点了一下他中间的一块腹肌。

    那里很烫,很硬,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的指尖在那里停留,而后又手指并拢,将整个掌心贴上去。

    嗯。更硬了。

    林沉很剧烈地抖了一下,将衣摆拉下,还未等丛嘉反应,就上了楼。

    “我去洗澡。”

    他声音不稳,连带着脚步也不规律,进了自己的房间的浴室,“嘭”得一声将门锁上。

    一捧小花被甩在洗手台上。

    林沉双手撑在瓷砖台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好像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可耻地有反.应了。

    他亵渎了丛嘉。

    林沉将水龙头粗暴地打开,掬了两捧冰水,狠狠地往脸上泼,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都是徒劳。

    他自暴自弃地走进淋浴房,任冷水浇灌着自己,仿若一株静默的植物。

    无数个年少的梦里,林沉也只敢和丛嘉相对而坐,他总是静静地听丛嘉说话,很久很久。

    他们在梦里只是朋友,就像现在一样。

    林沉回想起自己做过最出格的梦,也只是在聊天结束后,将丛嘉的咖啡杯收走,无意中轻轻触到她的指尖。

    也许人就是不知足且贪婪的动物,过去的他梦想着和丛嘉成为朋友,可现在的他却

    冷水漫进林沉的眼里,带来轻微的刺痛,他觉得自己无耻且肮脏,而欲.望成了证据,放纵变为罪名。

    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为热水。

    热气蒸腾,淋浴房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看不清其中有什么,水声也掩盖住其他声音。

    只看到一只宽大的手掌,撑着玻璃,时不时地颤抖一下。

    *

    丛嘉觉得这几天的林沉变得很奇怪。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他们去了一天私人酒庄,第二天去打了高尔夫,丛嘉没有问他是否想起什么,因为他全程压根不在状态。

    回来的路上,丛嘉想了想,认为不对劲的源头似乎就是那天她摸了林沉的腹肌。

    丛嘉有些后悔,也许自己的行为对于林沉来说太过了。

    当车在红绿灯前停下,她解了安全带,拉下隔板。

    丛嘉靠近他,清晰地感受到他滞住的呼吸。

    “林沉。”丛嘉压低声音:“我不该摸你的腹肌。”

    她忍痛说:“以后都不摸了。”

    林沉半晌没回答,车里安静,丛嘉抬眸看向他。

    他的眉眼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可呼吸声格外明显。

    比丛嘉的重一些,快一些,就连声音都比丛嘉低许多。

    他缓慢地说:“可以摸。”

    “没事,我不介意。”

    “真的?”丛嘉心下一松。

    他动了一下:“嗯。”

    “那你这两天怎么总是怪怪的啊。”

    “我。”林沉似乎在思索,顿了少时,说:“我这几天,还是没想起什么。”

    “你在焦虑这个?”丛嘉有点不信。

    但林沉的回应坚决:“是的。”

    “没事儿。”丛嘉笑着安慰:“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而且之前医生也说,车祸也许不是导致失忆的唯一原因,我们可以试着别的方法。”

    丛嘉听到林沉深深的呼吸声。

    他的语气有些游移:“还是算了,先去那些没走过的地方看看吧。”

    “好。”丛嘉说:“我过几天要去芒市参加签售会,等我回来了,我继续陪你去。”

    “嗯。”

    丛嘉将小隔板升起来,看着飞速划过的街景,夜晚的灯火映进车里,在她漂亮的侧脸撒上斑驳的光点。

    过了一会儿,丛嘉突然听到林沉叫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她回眸看他。

    “我可以”他停下来,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但丛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很安静地等待着,直到林沉再次开口,他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什么?”丛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去签售会吗?”

    “嗯。”

    丛嘉笑了,回想起林沉的语气,她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当然能啦,这也让你犹豫这么久吗?”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出口,不要憋在心里。”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去芒市了?想出去走走?”

    丛嘉眼里有闪动的光,温柔而宽和地望向林沉,好像就算他说出什么痴心妄想的话,都会被宽恕。

    林沉大概是被蛊惑了。

    他说:“想和你出去走走。”

    丛嘉怔住了,颊边的酒窝因为失神而慢慢变浅了。

    这句十分不林沉的话,几乎让丛嘉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但她没有说出“你再说一遍”的傻话,只是扭过头,看着前方,嘴角不自主地勾起,说:“这几天是不是偷偷报了什么语言培训班啊。”

    “说话比以前好听多了。”

    “没有。”

    林沉的回答让丛嘉又很快地意识到他还是之前那个林沉。

    她颊边的酒窝又陷进去,这次陷得很深:“真的啊?”

    “丛嘉。”

    丛嘉收起多,却没有一个优点是贴近曾经说过的会喜欢的类型。

    ——开朗,活泼,爱笑。

    那些都是林沉的反义词。

    楼下似乎是定定地看着林沉的腰腹。

    一秒,三秒,半分钟过去。

    林沉也站着没动,丛嘉这才将视线上抬,看见他脖颈连着耳朵红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被丛嘉这样赤.裸的眼神注视着。

    他抿了抿唇,问:“怎么了?”

    “唔。”丛嘉决定先和他聊聊:“怎么练的?常做运动吗?”

    林沉抬起右手,很用力地摩擦了一下脸部,不知是想擦去汗水,还是擦去脸上的红。

    他说:“有时候会去跑步。”

    “所以你刚刚去后山跑步了?”我们嘉嘉风景画比较多啊,其实人像更好,上次有一副上拍,嘉嘉,你可别藏着掖着,好画就是要在市场流通起来。”

    丛嘉微笑着将吐司塞进他的嘴里,语带威胁:“我下次画你,把你上次聚餐喝醉酒边哭边趴在路边青蛙跳的样子画出来。”

    “别啊,嘉嘉。”他嚼了口吐司,说话含含糊糊:“我给你道歉,虽然你不差钱,但我这不是还有车贷房贷吗?”

    于枫转向林以至于让他不能很快地做出回应。

    丛嘉笑了一下,神秘地说:“你身价太高啦,我恐怕付不起,但我会给你小小的报酬。”

    像是真的被丛嘉口中的报酬吸引,林沉开口:“好。”

    “你都不问是什么?”

    “不需要。”

    “林沉。”

    “嗯?”

    “我现在断定你没有去进修语言。”

    空姐将他们引到座位上,隔板很缓慢地升起来。

    在他们的位置将要被分隔开前,丛嘉听到林沉的声音。

    他说:“我应该怎么说?”

    长久的停顿后,他的声音有些闷:“丛嘉,你可以教教我吗?”

    丛嘉突然想到那天签售会,自己给林沉发了海报,他回复自己

    「抱歉,我暂时想不出别的话,或许等你回来可以教教我」

    丛嘉曾暗暗想过,林沉大概从来不屑说出迎合别人的话,因为他自身足够优秀,他的能力也足以让他在社会上立足。

    但和他逐渐接触,丛嘉似乎明白了,或许是他真的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和亲近的人相处。他表达关心的方式隐蔽到让人难以发觉,表达亲近的话语也隐晦而生硬。

    他确实是一颗手工糖,一颗包裹着很多很多层包装纸的手工糖。

    而丛嘉恰恰是最有耐心,也最有好奇心的人。

    客舱广播里传来机舟在一旁说:“林总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哪可能陪着嘉嘉到处跑。”

    丛嘉对他们笑笑,转头和林沉说:“下午的签售大概办到六点,晚上会和出版社和书城的工作人员聚餐,你要一起去吗?”

    她觉得林沉大概不会喜欢人多的场合,没想到他“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所有人先到书城做准备,丛嘉还没化妆,但签售会只需要淡妆,不必费太长时间。

    等化完妆,签售会差不多快开始了,外面有人在催,丛嘉出门前急匆匆地和林沉说:“你随意走走,等我结束了打电话给你。”

    她拿出手机笑眯眯地说:“我一会儿要把手机放喻姐那,没开静音哦,有什么事就发消息给我。”

    林沉怔楞了一瞬,好像意识到丛嘉意有所指,刚想说什么,丛嘉却已经将门合上了。

    这次的签售会办得比湾城的大,宣传给力,会场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活动规定只能签在画册上,所以门口辟出一个单独的结账区,柜台的后面画册堆成一座小山。

    丛嘉的到来引起巨大的欢呼声。

    她活力满满地和大家打招呼,坐下来后几乎没有停歇过,和粉丝们打招呼,互动,按她们的要求给to签,用空了两只马克笔后,她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想先休息两分钟。

    旁边的筱舟给她递了杯冰长的声音。

    丛嘉将隔板降下来,看着林沉,慢慢地说:“你可以说,嘉嘉啊,报酬是什么?”

    “或者说,嘉嘉啊,我可以自己要求报酬吗?”

    林沉开口:“丛嘉”

    丛嘉对他笑:“你可以叫我嘉嘉。”

    “我身边亲近的人,都是这么叫我。”

    丛嘉看着林沉的手指似乎很快地颤了一下。

    她循循善诱:“那你选择哪一个呢?”

    第 27 章   第 27 章

    飞机开始滑行,周围开始变得很吵。

    丛嘉看到林沉张口,口型清晰。

    她看清了,却说:“哦?你说哪个啊?”

    林沉像是在犹豫,但两秒后靠近了丛嘉一点,他的气息和手臂一样灼热,打在丛嘉的耳廓上,带来点难以言喻的痒。

    他说:“请问我笑容,低头翻手机,找出陈助理给的行程单,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们后天才去呢,明天还能出去一天,看看还有哪里没去呢?”

    *

    芒市离海市不算远,飞机两个小时。

    丛嘉的团队有三个人,经纪人喻姐,女生助理晓舟和宣传于枫。

    她们都知道丛嘉已婚,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沉。

    他们在候机室碰面,互相介绍后,晓舟说:“之前只在采访里看过林总,没想到本人比是视频里还帅。”

    “谢谢。”林沉说。

    “上去去晚宴的领带就是晓舟选的呢。”丛嘉说:“她眼光很不错吧。”

    “是。”林沉神色柔和:“很不错。”

    丛嘉团队的人都很善于和人拉近了。

    没过一会儿,街角有车灯亮起,警察终于来了。

    林沉和丛嘉一起到警局做了笔录。

    根据警察的调查,这个人是丛嘉的狂热粉丝,手机里保存了丛嘉几乎所有的公开照片,微博也曾给丛嘉发过大量露骨的私信。

    也许是因为丛嘉的微博私信太多,很少逐个去看,所以并没有发现。

    警察说已经将这个人控制住,后续的处理情况会再通知他们。

    从警局出来,林沉带丛嘉去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说她的伤不碍事,修养几天,胳膊上的淤青会褪,声音也会好起来。

    一场意外让整个团队的人坐立不安,他们都自责说应该留下来和丛嘉一起,还说以后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丛嘉,微博私信也要好好检查。

    签售会已经结束了,丛嘉不想马上回海市,丛在山对她有些过度关心,如果知道自己出了事可能会责怪林沉。

    她不想看到林沉更自责了。

    在她和林沉在芒市滞留的第三天夜里,她睡得不好,半夜醒来到客厅倒水,看见林沉站在落地窗边。

    芒市的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明暗暗,他一动不动,关系,特别是宣传于枫,一张巧嘴总能哄得人笑容满面。

    他说:“我觉得一家很有名但难订的餐厅吃饭。

    最后是林沉买单,上车后,于枫感叹:“真希望下次林总也来啊。”

    “想得倒挺美。”筱美式,说:“林总买的。”

    她补充:“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真贴心。”

    苦涩冰凉的口感瞬间让丛嘉一激灵,她摇晃了几下,冰块在杯子里碰撞,发出令人愉悦的响。

    “他去哪了?”丛嘉问。

    “不知道。”筱舟说:“刚刚把咖啡给我就走了,但他当时好像没给自己点。”

    “嘉嘉,林总是不是不喝咖啡?”筱舟问。

    丛嘉有瞬间的失神:“是吗?”

    她说:“我不知道。”

    筱舟看起来很疑惑,但没有继续再问。

    休息时间很快就到了,工作人员将防护栏拉开,粉丝又走上来。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丛嘉。

    “嘉嘉,还记得我吗?”他拉着一个小推车,里面全都是丛嘉的画册,大约是因为紧张,结结巴巴地:“我,我们在湾城见过的,这次我终于排到了。”

    他买的很多,要求也多,一会儿要写长句子,一会儿要画图案,签了大概五分钟也没签完,后面的人有些不满了,吵嚷着让他走开,场面顿时有些不好看。

    丛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过去也不是没有买很多本的粉丝,但最多也就是七八本,且要求也不会这么多。

    她对面前的人好声好气地说:“你看这样行吗?我们先让后面的人签,你可以把地址和要求写在纸上,给我的助理,等活动结束后,我会按照要求签,然后寄给你。”

    他看上去有些不满,但还是同意了。

    丛嘉松了口气,好在后面的一些粉丝都要求不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队伍在逐渐缩短,丛嘉不想像上次一样延迟,让林沉等太久,于是加快自己的手速。

    她低着头签名,心无旁骛,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只好看的手。

    冷白色的,手背上绽着不明显的青筋,虚虚地搭在画册上,和封面形成强烈却和谐的色差,宛若一副精心设计的宣传海报。

    丛嘉缓缓抬头。

    签售台正对着书城的玻璃落地窗,此刻正是傍晚,暗红色的夕阳映进来,将林沉的黑发染上色彩,他戴着那顶丛嘉买的棒球帽,微垂着眉眼。

    莫名的,丛嘉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她撑着脑袋,直视着林沉,笑着问:“这位粉丝,请问要签什么呢?”

    “要to签吗?”

    “都可以。”他说。

    “那我看着写咯。”丛嘉说。

    刚签完的两个小女生都要求丛嘉写些祝福语,再画一颗爱心。

    所以她条件反射地写上:愿你身体健康「爱心」。

    林沉的指尖滞了一下,目光落在那颗爱心上。

    丛嘉说:“可以吗?这位粉丝?”

    他的耳廓在夕阳的浸染下,很快地染上一层薄红。

    “可以。”他将画册合上,夹在臂弯里,离开时被签售台旁边的桌子绊了一下。

    坐在桌子后的筱舟被响声惊得站起来。

    “林总?你怎么了?”

    “没事。”林沉转头往丛嘉的林总的三庭五眼特别标准,很适合做模特,嘉嘉,你肯定给林总画了很多画吧。”

    丛嘉给他递了一片吐司,想岔过这个话题。

    可是于枫喋喋不休:“别看凑了那么可以自己要求报酬吗?”

    他顿了下,又张口。

    轰鸣声让丛嘉感到耳朵像盖上了层水,林沉的声音好像变得很远。

    但她知道,林沉说的是“嘉嘉”。

    丛嘉喝了口饮料,感觉不再听不清了,于是笑着说:“后面一句,还是没听清。”

    林沉似乎又靠近了点,他的气息打在了丛嘉的耳廓,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怕吵到她。

    “丛嘉。”他声音低哑:“别逗我了。”

    “好吧。”丛嘉不情不愿地嘟囔:“那等你想清楚要什么报酬再告诉我吧。”

    两个小时的航程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刚刚和你站在一起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丛嘉心下一惊,猛地想起周回雪曾经和自己说“这人看着怪怪的”。

    她有了不好的猜想,尽力拖延时间道:“没什么关系,我下午见过你是吗?我助理说你没给她留小纸条。”

    “没什么关系你怎么靠他那么近!”他声音徒然变高:“你怎么能靠他那么近!他怎么也能叫你嘉嘉!”

    他抓着丛嘉胳膊的手猛地收紧,让丛嘉吃疼地叫了一声。

    “救命,林——唔”

    一只手用力地盖住丛嘉的脸,另一只手卡住丛嘉的喉咙,将她死死地往旁边的阴暗处拉。

    丛嘉拼尽力气地去扳那人的手,却撼动不了他,丛嘉像被压在浸满水的被子里,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变得困难。

    正在绝望之际,捂在她嘴上的手徒然一松,她被甩在地上。

    丛嘉看到林沉的背影,他正和陌生的男人缠斗着。

    丛嘉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从包里掏出手机,清晰而快速地和警察说出了自己的位置。

    那个人似乎会一些拳脚功夫,林沉废了一些时间才把他制住,他粗喘了两下,朝男人的膝盖狠狠踹去。

    “咔嚓”一下,男人痛叫一声,跌在地上。

    林沉很快走近丛嘉,比任何一次都快,他的衣襟松散,头发凌乱,眼里全是自责和惶急。

    一边手抬起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丛嘉的侧脸,语气压抑极了:“伤到哪了?”

    丛嘉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痛哑到无法出声。

    她干脆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可林沉明显不信。

    丛嘉发誓,那是第一次见到林沉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非常不绅士的,仔细的,深刻的,一寸一寸的,从眼睛开始,下滑到脖颈,到胳膊时,他视线顿住。

    林沉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道淤青,又怕丛嘉痛,硬生生在半空滞住。

    丛嘉发现他的指尖在小幅度的发抖。

    丛嘉拍了拍他的手背,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指了一下还躺在地下的人。

    那人大概缓过劲了,踉跄地站起来,想要走。

    林沉转身,狠狠地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他摔在地上,很快不动了。

    「他不会死掉吧?」丛嘉有些担心地在手机上打字。

    “你喉咙怎么了?”林沉皱眉。

    「有点痛」

    丛嘉猜测应该是脖子被勒得太狠了,她举着手机看自己的脖子,发现上面并没有痕迹。

    林沉将她的手机压下去,半弯下身,紧紧地盯着丛嘉的脖颈。

    秋风卷起落叶,丛嘉微低下头,就能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和紧皱着的眉,他的气息拂在丛嘉的脖颈处,急且乱。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他喘了一下,继续说:“我怎么没看到伤口。”

    丛嘉想抬手打字,又听到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连说了好几遍。

    有柔软且酸涩的感情从丛嘉心中涌出来,她突然想说“这不关你的事”或是“没关系”,但她说不出口,只能抬手,很温柔又细致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顿了一下,头小幅度地抬起,又很快低下来。

    就连声音也沉下去了:“对不起,对不起嘉嘉。”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会表达歉意,但又最不会说话的人了。

    丛嘉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

    临近的路灯亮起,他抬眸,眼里是还未褪去的茫然。

    丛嘉的心徒然松快开来,她缓缓地移开自己的手,见他又要开口,飞速地将他的两片唇捏起来。

    他垂下眼,又抬眼看向丛嘉,呆呆地“唔”了一声。

    丛嘉又忍不住笑,但还是放开了他,她用松开林沉的那边手打字“再说对不起就把你捏成唐老鸭”。

    林沉不说话像一尊孤独又完美的蜡像。

    丛嘉突然心里有些堵,她暂时还出不了太大的声音,只能靠近轻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丛嘉的喉咙上,下一秒,又落在她胳膊上。

    丛嘉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做了一个眨眼睛的动作,示意他,你怎么还不睡?

    林沉说:“睡不着。”

    丛嘉没问他为什么,沉的方向靠了一点,她的手臂若有似无地蹭上他的,感受到热而硬的小臂肌肉,淡淡的黄油香从林沉手上爆米花桶里漫出来,让丛嘉泛起奇异难言的安心。

    影厅在走廊的最末尾,空间很小,五六排的位置,入座率也低,只有一对男女坐在他们前方。

    丛嘉坐在林沉的右侧,靠近出口的位置,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影厅里寂静,前面的男女头挨着头说话。

    这几天丛嘉的喉咙一直很疼,几乎说不出话来,直到今天才好了些,能轻微出声。

    她凑近林沉,用气声叫了他的名字。

    影厅里昏暗,林沉很快地颤了一下,而后把头往下低,似乎是让自己的耳朵更靠近丛嘉,方便她说话。

    丛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啊?”

    她看到林沉的下颔紧绷着,几秒后,他说:“嗯。”

    “那你角。

    这部片子选的不好,画面粗糙,剧情也老套。

    半小时后,丛嘉开始走神,后悔没有因为她似乎能猜到答案。

    她用手机打字「那我们出去走走?」

    “太晚了。”林沉顿了一下,说:“不安全。”

    丛嘉又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看着自己,而后她踮起脚,靠近林沉,在他的耳边,很小声地说:“林沉。”

    她看到那一小块皮肤迅速地变红了。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我就会很安全。”

    第 28 章   第 28 章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林沉觉得身体似乎失去了掌控权,他机械般得跟着丛嘉走进电梯,走出酒店大堂,走过一条铺满黄叶的小道。

    直到丛嘉指着远处的霓虹招牌,对他做口型:“看不看电影?”

    那是一间24小时营业的私人影院,店面不大,门口摆着的小黑板上,手写着今天会播的电影。

    都不是时兴的电出奇的顺利,几乎没什么颠簸,直到飞机落地,两人之间的隔板都没有再升起。

    因为临时加了个林沉,原本的酒店的套房已经订满,所有人换到了一所连锁的五星级酒店。

    签售会在第二天下午,中午时,他们去方向看,见她没注意到这,轻轻地舒了口气。

    ~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时,这场签售会也终于落下帷幕。

    庆功会定在离书城车程二十分钟的餐厅,今天的工作人员多,原订的车不够。

    喻姐是出了名的会做人,让书城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坐自己订的车,他们留在后面打车。

    出门后,丛嘉突然想起那个订了很多书的粉丝,问筱舟:“他给你留纸条了吗?”

    “没呢。”筱舟疑惑地说:“后来我找他了,他说算了,不用了。”

    丛嘉没当回事,点头表示知道了。

    喻姐,筱舟,于枫和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刚好一辆车,先行离开,丛嘉和林沉等后面的车。

    书城的后门很静,远远的一盏路灯,是唯一的光亮。

    丛嘉突然想到今天换衣服把项链脱下来了,放在休息室的台面上。

    “我去拿。”

    累了一天,丛嘉实在也不想走了,也没推辞,说:“放在一个小格子里。”

    “十字架的吗?”

    丛嘉愣了一瞬,说:“是。”

    林沉点头表示知道,他步子迈得很大,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秋天的晚风有点凉,丛嘉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觉得有些累,半靠着栏杆,没过多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连忙站直回头,却发现来的不是林沉。

    是下午签售会上的粉丝。

    丛嘉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你好。”

    “嘉嘉。”他突然靠近丛嘉,影,有的是黑白的,有的是前几年上映的。

    林沉感到耳边的热度逐渐褪去,说了声“好”。

    丛嘉很认真地看着黑板,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听到“都行”的回复之后,她没再说什么,挑了一部科幻片。

    售票处的旁边有卖烤肠和爆米花,还有一些饮料。

    丛嘉走过去看菜单,店员看着两人,很热情地推荐情侣套餐:“大号的爆米花和两杯自选饮品。

    丛嘉转身对林沉眨了眨眼,他抿着唇,过了几秒,有些不自然地说:“你想吃吗?”

    丛嘉点头,他就走到柜台前,掏出皮夹:“情侣套餐。”

    “好的先生,请问你们要选什么饮料记得丛嘉,记得那晚她温柔的地摸过它。

    宠物医院终于到了。

    医生坐在桌前吃外卖,看到他们怀里的猫也是一惊。

    “这前肢肯定是被恶意折断的,身上看起来是被小刀划的。”医生的手悬停在半空,难以下手,这具伤痕累累的小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了。

    “我给他先抽血做个检查,身上爬这么多虫,可能身体里已经有很多虫卵了。”医生说:“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他叹了口气:“如果检查结果不乐观,我建议安乐死。”

    “它是你们捡来的吧,别太难过,你们也尽了心了。”

    丛嘉呆呆地看着猫咪的身体,它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

    那天和它玩的时候灯光昏暗,这是丛嘉第一次看清它的眼睛。

    纯黑的,很干净,很明亮。

    它看向丛嘉,张张嘴,发出很轻地声音。

    “瞳孔已经散开了。”医生说。

    丛嘉克制不住自己,更不想再这里哭出呢?可乐,茶,咖啡?”

    丛嘉的手指在那三个选项上游移,最后选了可乐。

    走向影厅的小道窄小而昏暗,地上铺着的地毯是暗红色的,上面隐约能看到灰黑色的脚印,泛着一股轻微陈旧的霉味。

    丛嘉忍不住往林坚持让林沉选择影片。

    她放空,眼神无意识地左右看,一会儿看两边的音响,一会瞥屏幕边角翘起来的褶皱。

    直到她看到前面的男女开始接吻,视线定住。

    他们旁若无人地吻着,很投入,唇舌交缠,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男生搂着女生,一边手几乎要伸进她的衣摆。

    丛嘉猛地转开视线,她动了两下,感到坐立难安,羞耻的热意从脸部漫开。

    她无意识地看向林沉,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荧幕的光不暗不亮,尽数映进那双漆黑的眼底,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丛嘉很认真地看着,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丛嘉很快地眨了两下眼,心里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看到的,于是她靠近林沉,视线却无自觉地略过他滚动的喉结,落在他的耳廓处。

    “林沉。”她唤了他的名字,听到他很低很低地:“嗯?”

    丛嘉说:“我们要不还是走吧。”

    空气好像变得湿热,林沉的喉结又滚了一下,他说:“好。”

    走出影厅,温度骤然降低,陈旧的霉味在此刻仿佛都变得清新。

    丛嘉重重地舒了口气,在灯光的映照下,才发现林沉的耳廓红了。

    她走到他身边,本想问林沉看到了没,但莫名觉得这个问题会让气氛变得很怪,于是便不说话了。

    回酒店时他们没有步行,因为已经很晚了。

    入睡前,丛嘉和他说:“林沉,不许再自责了。”

    “不要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

    最后她说:“林沉晚安,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

    在芒市呆了一周后,丛嘉的喉咙终于好了,只是说话时尾音还带着点哑。

    她和林沉坐上了回海市的飞机。

    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了,两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山顶别墅,下车时,丛嘉看到庭院里停着一辆跑车。

    “这是我哥的车,就是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丛嘉很开心地对林沉说:“他每次来都会带好东西。”

    她推开门,大声地喊丛屿的名字。

    丛屿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吊儿郎当地站在二楼俯视着他们。

    “哟,度蜜月回来咯。”

    丛嘉注意到林沉的表情有小幅度的变化,她瞪了丛屿一眼,看到他啃了一口瓜,嘴巴旁沾上了西瓜籽,活像颗大大的媒婆痣,又忍不住笑出声。

    丛屿很迷惑地看着她,又看看林沉,被林沉用很隐晦的方式提醒了,才用手随意地抹了把嘴角。

    “就知道逗我。”他说:“白疼你了,大闸蟹我拿走了。”

    “诶别别。”丛嘉憋住笑:“什么大闸蟹啊。”

    “你嫂子拿的,我来拿点给你。”

    “什么嫂子,我哪来的嫂子?”丛嘉疑惑。

    “啧,现在不是有了吗。”丛屿很得意地挑眉,用表情示意丛嘉继续问。

    但丛嘉偏不随他的意,对着厨房喊:“阿姨,我明天想吃香辣蟹。”

    阿姨在厨房应了声,丛屿嫌弃道:“暴殄天物。”

    他将最后一片瓜吃了,一点也没给丛嘉留,拍拍屁股出了门:“那我回去了。”

    丛嘉终于良心发现,出门送了送他。

    两人走到庭院里,丛屿收起笑容:“上次我给你找的医生怎么说?林沉好点了吗?”

    丛嘉说:“可能还得慢慢来吧。”

    丛屿叹了口气:“这次差点和二叔说漏嘴,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说的也对。”丛屿说:“我再帮你想想办法,看有什么别的治疗方法。”

    “谢谢哥。”丛嘉对他感激一笑,下一秒,就被狠狠捏了脸。

    丛屿恶狠狠地说:“现在知道谢谢了,刚刚干嘛去了。”

    他没留手,松手后,丛嘉的脸红了一块。

    丛嘉正想喊疼,身后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丛屿皱眉。

    他说:“我去看看,你站着别动弹。”

    丛嘉看着他的背影,丛屿从小胆子就不大,小时候一起看鬼片就吓得睡不着。

    他猫着腰,很谨慎地往草丛里探,像是看不清,又迈着小碎步靠近了点。

    “我天,嘉嘉。”他扒开灌木丛:“你赶紧过来。”

    丛嘉心里一紧,连忙上前。

    庭院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暗红色的血迹从远处延伸到灌木丛,一只橘猫半躺着,双目紧阖着,前肢弯成奇怪的角度,身上是大大小小的刀口,有密密麻麻的飞虫在它身上爬行。

    丛嘉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她感到浑身发冷,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张了张口,喉咙好像又变回被陌生人勒住的那天,疼痛而麻木。

    直到手臂被轻柔而小心地环住。

    “丛嘉。”他说:“别怕。”

    “别怕,它还没死。”他安抚道:“我现在把它送到宠物医院,还能救活。”

    “对对的喜好是无关紧要的。

    丛嘉心里有些不舒服,问:“那什么是好说的呢?”

    林沉转过头看她:“你生气了吗?”

    “我的意思是不喜欢就要说,就要表达。”丛嘉说。

    她觉得林沉似乎不把自己不当回事,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总是消极否定。

    这让她有些心疼。

    丛嘉的身边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人,她的朋友大多出生富裕,不说过得无忧无虑,但至少能洒脱无畏地表达自己。

    林沉怔怔地看了丛嘉,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他的回答有些木讷,但语气足够真诚:“我知道了。”

    他垂下眼,看着可乐杯上滚动的水珠,说:“我下次会说的。”

    丛嘉说:“那我们下次看电影,你来挑片子,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影院里的灯光骤然熄灭,两秒后,荧幕徐徐亮起。

    丛嘉转过头看荧幕,几秒后听到林沉说了声“好”。

    丛嘉忍不住勾了一下嘴到人家里来求救。”丛屿感慨。

    旁边的两座山那么远,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了多远的路,才走到山顶别墅啊。

    它是不是还声添乱,所以很快地走出宠物医院的门。

    门口的香樟树下铺上了一层落叶,丛嘉靠着树,眼泪“唰”得滑落。

    她哭得无声,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橘猫依赖的眼神,在她身下打滚的模样,泪水不知不觉盖满了整张脸。

    “——我建议安乐死”

    “——嘉嘉,它活不了了,听爸爸一句劝,安乐死是为了给它减轻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人把屠刀挥向这些弱小的动物。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

    有干燥柔和的触自己应该说些好听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点了一下头。

    丛嘉的眼眶还是红的,她大概是很努力地对林沉勾了一下嘴角:“谢谢。”然后没等林沉回应,又转回去,将脸埋在臂弯里。

    林沉看着她的背影,忽得想起她刚刚挤出微笑时,颊边形成的酒窝,很生硬,让林沉第一次觉得不太好看。

    也让林沉不愿意再看到。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记得自己冲动而仓促地站起来,卷走了书包,甚至忘记外面正下着雨。

    他冲进雨幕中,身上很快就湿了,但他感觉不到冷,只知道向前走,走出教室,走出校门,走进那个手串店,然后拿出自己的钱包,掏出那时候他所拥有的所有的钱,对店主说出自己的请求。

    他浑身湿透,站着的地方很快形成个小水洼,莽直到让店主吓到摆手拒绝。

    他便开始说服她,第一次说了那么多,那么久的话。

    时至今日,林沉也忘了最后是怎么说服店主答应的,大概也只是生硬而执着地重复,因为他一直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只是记得回去时,午休早已过去,迟到了好久。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笑着感贴上自己的脸颊,丛嘉抬眸,眼前模糊成一片,又很快清晰。

    “林沉。”丛嘉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海难时唯一的浮木,她语无伦次:“都是我的错,那天我应该把它抱回家的。”

    “它不该去学校接我,我该把门锁好,都是我的错。”

    她终于崩溃地哭出了声,向林沉走了几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们靠得这样近,近到丛嘉能感到林沉开口时,胸腔发出的震颤。

    他说:“不关你的事。”

    “是我叫住你。”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就会减轻丛嘉的痛苦:“是我喊了你,才把它吓跑的,你不记得了吗?”

    “怪我。”他说:“都怪我。”

    “你不要哭了。”

    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第 29 章   第 29 章

    丛屿走出宠物店,看到丛嘉背对着他,伏在林沉的肩上轻微地抽噎着。

    隔得有些远,丛屿听不清林沉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手很轻地摸着丛嘉的头,眼神温柔而悲伤。

    丛屿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沉。

    说起来,他们算是亲戚,但也并不多熟悉,有时在谈生意的场合遇到,林沉话很少,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恭敬且谦逊。

    丛屿前些日子看到对。”丛屿说:“我开车,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丛嘉强自镇定:“我抱着它,林沉你搜一下最近的宠物医院,哥你开车。”

    她弯下身,被林沉拦住,他先一步抱起那只猫:“我抱着,快走吧。”

    丛嘉没工夫再说什么,手机导航显示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三公里以外。

    盘山公路不是那么好开,丛屿在尽力地加快速度。

    两边的树影划过,车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住。

    丛嘉望着林沉怀里的小猫,有虫子在它身上爬行着,仿佛在等待着它咽气,而后贪婪地啃食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

    丛嘉用颤抖地手触了一下小猫的鼻尖,感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吊着的心终于松快了些。

    虫子顺着小猫的身体爬上林沉的胳膊,他一边手还搂着猫,另一边手随意地拍了两下,对丛嘉说:“你离远点,我身上脏。”

    丛嘉感到眼眶酸疼,她吸了吸鼻子:“到底是谁?谁这么对它。”

    “咱旁边的两座山,有挺多游客,保不齐里面就掺了俩变态。”丛屿终于将车开下了盘山公路,他重重地踩下油门。

    “这猫里,父母抓着她的手,说:“嘉嘉,让它安心走吧。”

    “嘉嘉,这样是为它减轻痛苦。”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失去了一切做决定的勇气,靠在父亲的肩上说:“听你的吧。”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伤药,可为什么已经过去了那么那么久,丛嘉还是将这一切记得那么清楚。

    记得自己的懦弱,无助,也记得它离开时看着自己的眼睛。

    湿润的,哀伤的,像在和她告别。

    丛嘉的眼睛又模糊了。

    她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像十六岁那样逃避了,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应该自己做出决定了。

    可她张了张嘴,却有人先说话了。

    “治。”他说:“不安乐死。”

    丛嘉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清晰了。

    她感到温热的泪液顺着脸颊滑下,下一秒,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正看着自己,眉毛拧着,声音却像在哄人,他说:“不要哭,就算希望很小,我们也去试试。”

    又转头对医生说:“可以现在就准备手术吗?”

    医生点头,离开前给他递了抽纸和几个猫条:“先试着喂它吃点东西,手术时也需要体力。”

    丛嘉看见林沉抬手,帮自己擦了擦悬在下巴上的泪液,又很轻地用纸巾抹了抹她的脸颊,说:“去给它喂点东西。”

    小猫还躺着,它像是有点清醒了,见到丛嘉又张了张嘴,但这次没发出声音。

    丛嘉将猫条打开,满怀期待地挤出来一点,它阖上了眼,似乎再也没有张嘴的力气了。

    林沉说:“抹在它嘴巴上试试。”

    丛嘉照做了,但它还是没动,她回头看着林沉,有些无助地说:“要不试试别的吧,有罐头吗?”

    林沉没看她,只是说:“再等等。”

    丛嘉蹲下身,几秒后,猫鼻子很轻微地耸动了两下,眼睛已经没张开,但是舌头慢慢地伸出来,把沾在嘴上的猫条舔掉了。

    丛嘉惊喜地又抹了一点,过了一会儿,它又舔掉了。

    就这么来来回回传来很轻的声音,大概是风太大了爸爸呢?”她问。

    “您父亲吃完早餐已经回去了,林先生去了后山。”

    “他去后山做什么?”丛嘉闲闲地咬了口饭团,说:“这个油条好脆。”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姨说:“哦对,这个油条还是林先生教我炸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这么多。”

    “是啊,我什么都不会呢。”丛嘉感慨。

    她很快喝完豆浆,正想去花园里晒晒太远,出门就遇到了林沉。

    他呼吸还不稳,像是刚运动结束,出了汗,身上的衣服颜色洇得更深了些,贴着皮肤,勾勒出他紧窄的腰身,隐约能看到几块腹肌的形状和某两道弧线。

    丛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心里想到健身的朋友曾说,如果你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肌肉,对方会很热情地邀请你摸一摸。

    不知道林沉会不会这样。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尝试了,站着没动,只试了几次,猫终于睁眼吃东西了。

    他们在房间内和猫呆了一会儿,医生进来说已经可以开始手术了。

    丛屿从临近的便利店买了点饭团和饮料,说:“你们晚上都还没来得及吃吧,先吃点东西。”

    丛嘉没有心字抚慰到了。

    丛嘉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林沉,你养过宠物吗?”她问。

    “哦对,你跟我说过没有。”丛嘉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养过一只边牧,是我小学一年纪过生日的时候,我妈妈送我的。”

    林沉意识到丛嘉此刻只是在发泄情绪,并不需要他的回复,于是微侧了身,安静地倾听。

    丛嘉大概是注意到林沉的动作,偏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它很聪明,上高中后,我们搬到了学校附近,它就每天放学会到学校边上等我,再和我一起回家。”

    “其实我说过它,让它不可以这样,但其实我心里是很开心的,语气也不重,它就还是每天来。”

    林沉给她递了张纸,丛嘉接过去,很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后来有一次,它在去学校的路上被车撞了,撞得很严重,躺在地上动不了了,脚断了,身下全是血,送到医院时,医生说没有救的必要了。”

    “他已经很老了,身体本来就弱,医生说要给它安乐死,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但是他们都在劝我,说这样是为它好。”

    林沉看到她眼角渗出泪水,心里漫出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说:“都过去了。”

    话音未落,林沉便后悔了,他觉得丛嘉说得对,自己应该去报一个语言培训班,或许学一学,此刻就可以说出让她不再落泪的话了。

    丛嘉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未动。

    她说:“林沉,我刚刚就在想,这么多年过去,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我还是做不出决定,我还是想要逃避。”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林沉,缓慢地说:“我怎么这么懦弱啊。”

    林沉看着那滴从丛嘉眼角滑落的泪水,说:“你只是太在乎它了。”

    他很少说出这个词,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只是太爱它了,你不是懦弱。”

    “你别哭了。”林沉的手抬起来,他犹豫了些许时候,用指腹轻轻擦去丛嘉的泪水:“这次我们没有让它安乐死。”

    “还有机会。”他说:“先别难过。”

    丛嘉的眼睫沾满泪水,她似乎懊恼于自己情不自禁地流了泪,低下头,随意地抹了抹眼睛,说:“嗯。”

    “对,还有机会的。”

    “这次不一样了。”

    丛嘉对林沉笑了一下,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我不哭了。”

    “嗯。”林沉低声说:“不哭了就好。”

    他们没有再说话。

    林沉也学着丛嘉靠在椅背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光点,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中午。

    外面阴着天,他看到丛嘉伏在课桌上,眼泪无声地滴在裙摆上。

    他心里涌起从未有过也够聪明,直到跑之前怎么不说?”丛嘉隐约记得自己给林沉递过咖啡,但他没什么反应,径直喝了。

    “没什么好说的。”他声音很淡,仿佛自己了那则新闻,又听人说了些风言风语,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一直担心他们的感情会因为那场意外有所变化。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

    丛屿走近他们,脚踩上落叶,发出声响。

    丛嘉像是被惊到,拽着林沉的胳膊回过头,掩饰般地抹了抹眼睛。

    她说话一顿一顿,止不住抽噎:“哥,怎,怎么了?”

    灯光下,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眼眶通红,看得丛屿心疼,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体检结果出来了,医生来问你们的决定。”

    丛嘉连忙走进医院,医生看着他们说:“做了一下CT,情况很不好,腿骨断成三截,脚趾也骨折了,手术打底要三小时,但是救活的几率很小。”

    “它现在的情况说实话,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挨得过麻醉,就算救活,前肢大概没办法走路了。”

    医生最后说:“你们考虑一下吧。”

    他实话实说:“其实我还是更偏向于安乐死。”

    已经不早了,他们是宠物医院里仅剩的客人。

    四周静得像是被瞬间抽去了空气。

    丛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倚着林沉,仿佛这样,就可以在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好像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也是在一家宠物医院的慌张。

    因为那是罗牌,说不定能算算狗投胎之后的情况。

    丛嘉答应了,恰好门口有人小声叫周回雪,她摸了摸丛嘉的头发,有些不放心的离开了。

    外面下起了雨,到了午睡的时间,刚刚喧闹的同学都安静下来。

    林沉看见丛嘉从笔盒里拿出一张拍立得照片,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漂亮却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心里突然漫起从未有过的,持久的,漫长的疼痛,厌恶自己的笨嘴拙舌,说不出像周回雪口里那样安慰人的话。

    他反复地回想周回雪说过的话,试图得出一个安慰人的话语公式,但还未完成总结,丛嘉就回过头说:“班长,这包纸巾是你给我的吗?”

    林沉想说出了结果。

    丛嘉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望着林沉,颊边的酒窝比记忆中生动漂亮。

    “你们先回去休息,猫还得在这继续修养观察。”医生扫兴但现实地说:“这几天是危险期,随时可能有危险。”

    “好,明天我们有空就过来。”丛嘉说。

    已经很晚了,丛嘉给丛屿发了消息,丛屿几乎秒回,还叫了自己的司机来送他们。

    回去的路上,连风都是轻快的,落叶飘舞着,像是庆祝着秋天的来临。

    丛嘉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从湾城回来前,说给你带了件礼物。”

    林沉点点头,丛嘉继续说:“是个护身符。”

    “但大概是信仰不同吧,没什么效果,我一回来还生病了。”

    “还是不送你了,等猫咪好了,我再去挑个别的。”丛嘉摸了摸颈上的项链,忽然问:“林沉,你有没有信仰?”

    有树影划过,车内昏暗,林沉说:“没有。”

    “那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吗?”

    林沉似乎在思索,片刻后说:“我不知道。”

    “或许有。”

    大概是因为猫咪情况转好了,丛嘉又有了分享欲,她说:“我刚刚和你说的,关于我以前养的那只边牧犬,他死后,我很自责,难过了很久很久,总觉得他会怨我。”

    “那天放学,雪雪说要带我去学校旁边新开的一家店算塔罗牌,说来也奇怪,我刚进店里,店主就问,最近我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她让我提一个问题,我就问:它会不会怪我怨我?”

    “我们抽亲的承包的工地发生意外,股东们互相推诿,走投无路的工人为了泄愤,蹲守在林沉的学校门口,来接林沉的父亲被工人当街捅死。

    从那天开始,家人在林沉心中变成了消极词汇。

    父亲没有其他亲人,母亲继承了他的全部遗产。

    她开始变,尖锐地大喊:“你就那么爱说,那么能说?”

    她扇了林沉两巴掌,取来床头柜里的针线盒,捏着针头往林沉嘴上扎:“把你缝起来,看你怎么说!”

    林沉感到嘴角尖锐而剧烈的疼痛,开始本能地挣扎。

    在温热的血液缓缓地流到下巴时,他终于推开了她。

    母亲坐在地上,开始又哭又笑,歇斯底里地尖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你就是来讨债的,要不是你,你爸爸根本不会死。”

    她最后恨恨地说:“那天死的怎么不是你。”

    血腥味充斥着林沉的口腔,他蜷在地上,想说:“你疯了”。

    可嘴角实在太疼太疼,疼到他说了牌,她说——”

    盘山公路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叶相互交错,宛如一把巨大的雨伞,遮住路灯的光亮,遮住星星月亮,也遮住那年倾盆的雨水。

    这一秒,丛嘉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的时光,与少年的声音重合。

    “她说,它一点也不怪我。”

    “——它不会怪她。”

    “她说,它叫我不要再哭了,它会心疼”

    “——不要再哭了,他会心痛。”

    “她说,它会一直爱我。”

    “——他会一直,一直爱着她。”

    第 30 章   第 30 章

    那天晚上,或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丛嘉睡得很沉。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正午了。

    丛嘉惦记着那只橘猫,给医生发了微信,被告知猫咪状况良好,且林先生已经到宠物医院了。

    丛嘉火急火燎地出门,到宠物医院时,正好十二点。

    医生告诉她,林他第一次见到丛嘉哭。

    她大多时候是笑着的,就算不笑时,颊边的酒窝也会很浅很浅地陷进去。

    明媚得像是驱散阴暗的太阳。

    林沉一向理智,始终相信人是具有喜怒哀乐的动物,一个人再怎么样乐观,也不可能没有伤心的时候,只是多一些,或是少一些罢了。

    但在看到丛嘉眼泪的那一刻,林沉还是想,要是她能一直这么笑着,该有多好。

    他站起来,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午休时,同学们三三俩俩聚集在一起,有的在讲题,有的在聊天,没有人注意到丛嘉在悄悄地哭。

    林沉将纸巾放到丛嘉的腿上,她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一会儿,国际班的周回雪过来了,她坐在丛嘉旁边的位置,直接将头低下去,看着埋在臂弯里的丛嘉说:“嘉嘉,我都知道了。”

    她拆开林沉给的那包纸巾,给丛嘉擦眼泪,小声但凶狠地说:“那个撞它还逃跑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林沉听到丛嘉轻声抽噎了一下,说:“他故意辇了好几下,他是故意的,他怎么能这么坏。”

    “它肯定在怪我,要是不来学校门口等我,就不会遇到坏人。”丛嘉的泪滴在裙摆上,洇出一片深色。

    周回雪努力有些古怪的可爱。

    她看了眼空了一半的罐头,说:“它已经吃很多了,别逼它。”

    林沉顿了一下,说:“好。”

    他说:“我不知道它的食量。”

    丛嘉走过去,小猫看到她来了,马上把头扭过来,对她张了张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小家伙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丛嘉转头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橘猫还走不了,只能将头扭过来,试图贴近丛嘉的手。

    丛嘉心软成一片,伸手挠它的下巴,没过两秒,它便发出呼噜声。

    “怎么被伤害了,还这么相信人类呢?”丛嘉怜爱地说:“乖宝宝。”

    “你给它起名了?”林沉突然开口。

    丛嘉说:“没有。”她扭过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他们没有对视,因为林沉的眼神落在别的地方,开口说:“你刚刚叫它宝宝。”

    “宝宝只是个爱称,就像咪咪。”丛嘉耐心地解释,她觉得林沉对于亲密关系的了解约等于无,于是补充道:“叫宝宝就是表示亲昵。”

    林沉点头,表示知道了。

    丛嘉说:“不过我们确实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

    “它是男还是女啊?”丛嘉微蹲下来,往猫屁股上看,被林沉制止了,他说:“男的。”

    丛嘉说:“我对男孩子没什么起名经验,要不你来吧。”

    林沉看上去想推辞,但是丛嘉坚持地说:“你试试,然后我们叫它,如果它应了就说明它喜欢,不应我们再想就是了。”

    林沉思索了一会儿,靠近小猫,缓缓说:“叫无恙,怎么样?”

    无恙,没有病痛。

    丛嘉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于是摸了摸小猫头,小声说:“无恙,喜欢这个名字吗?”

    它“啊”了一下,像是在应和。

    “它看起来很喜欢。”丛嘉笑着唤它:“我们无恙宝宝很喜欢呢。”

    林沉突然走到丛嘉身边,看着笼子,开口道:“无恙。”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慢,丛嘉觉得他大概率在思考,因为他停顿了几秒,又回头拿罐头,没话找话:“再吃点。”

    无恙把头扭过去,看上去不想理他。

    丛嘉又忍不住笑,她突然开始期待无恙康复后,把它接回家的日子,那一定很有趣。

    恰巧医生在门口敲门,说给无恙打针的时间到了。

    护士拿着托盘进来,无恙很乖巧地将头扭回来。

    丛嘉的狗很怕打针,而且边牧犬又很聪明,所以每次生病都会费很大一番功夫。

    她担忧地问:“要不要我稍微按住它。”

    “猫比较能忍痛,而且它很听话,知道我们在救它。”医生说。

    护士开始将针管抽出来,专注地看着刻度线。

    丛嘉将位置让出来,退到林沉身边,却发现他看了一下针管,很快错开眼神,转过身,背对着护士,一手撑在置物台上。

    “你怎么了?”丛嘉觉得他有些奇怪。

    “没事。”他摇头。

    “真的?”丛嘉有些不信。

    他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想挤出笑容告诉丛嘉自己很正常,但他本就不善于做这样的表情,所以显得更怪异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是护士将空针管放进盘子里的声音。

    丛嘉转过头,发现无恙乖乖地坐在小隔间里,一点打过针的样子都没有。

    医生说:“刚打完针,最好让小猫休息一下。”

    “好,那我们明天再来。”

    回到山顶别墅时,丛嘉发现丛在山坐在客厅里,似乎在等他们。

    “去宠物医院了?”他了然地说。

    丛嘉抱怨道:“哥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你哥可什么都没说,刚刚隔壁栋的人和我说今早有什么动保会的过来做调查,小区允许他们调监控了。”

    丛在山又说了几句关于宠物的事,大抵是带回家要把它弄干净,别像上次一样把手弄过敏了。

    丛嘉啊啊嗯嗯的应了几句,丛在山才说自己下午的飞机,飞温哥华。

    丛嘉说:“你之前怎么不说,回去的这么急。”

    丛在山便过来抱了抱她,说:“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见不到了,你不是过几天就过来了吗?温哥华都下雪了,我让管家把房子给你收拾好。”

    丛在山拍了拍丛嘉的头,又看向林沉,说:“好好照顾她。”

    他好像对林沉很放心,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司机过来提醒他该去机场了,他用力地捏了捏丛嘉的肩膀:“好好照顾那只猫。”

    “这次,让它陪你久一些。”

    “嗯。”

    丛嘉声音闷闷的。

    他们送丛在山出门,看着越来越远的车,丛嘉开口:“林沉,动保的事,是你吗?”

    “嗯。”林沉说:“你之前说过我资助了动保,所以早上我叫陈助理帮忙联系了一下。”

    “我说过吗?”丛嘉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林沉张了张嘴,似乎接下来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但迎着丛嘉饱含求知欲的眼神,他还是说:“你之前说过”

    他停顿了两秒,才开口:“说那个我很有爱心,资助过动保和孤儿院。”

    虽然是复述,但他大概从没地说着安慰的话,她非常善于安慰人,比林沉善于百倍,所以很快就让丛嘉不哭了,之后,她开始转移话题,说放学要请丛嘉去学校旁边新开的手串店,里面能算塔沉在宠物的住院病房。

    今天的宠物医院客人很多,医生没有时间带丛嘉,只给她指了路。

    门半掩着,住院区很静,猫猫狗狗都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休息着。

    丛嘉轻轻推开门,小猫在它的小隔间里半躺着,身上包着纱布,微眯着眼。

    病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林沉背对着丛嘉,正一点点将食物挤在勺子上。

    猫咪垂下头,将脸埋在尿垫上,但林沉还是将勺子递到它毛茸茸的脸侧,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语气硬邦邦的:“吃。”

    猫埋头不动,像在装睡。

    林沉看起来想用昨天的方法,将食物粘在猫咪脸上,但刚粘上一点,猫咪就警觉地把头扭过去,留下个橘色圆脑袋。

    林沉的手滞了一瞬,又伸前,生硬地说:“好吃的。”

    丛嘉忍不住笑出声。

    林沉背影僵住,将勺子放在旁边的置物台上,才转身。

    “医生说多吃点对康复有好处。”林沉似乎在和丛嘉解释,但迎上她带笑的眼睛,他就不说了。

    丛嘉止不住笑,觉得此刻的林沉说过这样自夸的话,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生动的表情。

    丛嘉觉得很有趣,她说:“怎么记这么清楚呢?”

    她以为林沉会回答类似于“不清楚”“随便记”这样的回答,却没想到他沉沉的声音说:“失忆后的事,我都会记得。”

    他看向丛嘉,眼神显得真诚而郑重,好像说出的是什么婉转缠绵的情话。

    丛嘉感到心口像是落进一枚小石子,她抬眸对着林沉笑,半开玩笑地说:“那你的回忆里岂不是都是我啦?”

    他似是怔楞了瞬,低了头,像是沉默,又像是承认了。

    那颗小石子沉了底,荡开层层的涟漪,让丛嘉的心泛起轻微但难以忽视的痒意。

    她轻咳了声,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那小区是怎么同意他们查监控的啊?”

    “我说无恙是我们的猫。”

    “所以小区以为是我们的猫偷跑出去,受了虐待,所以同意了吗?”

    林沉点头。

    “那查到了吗?”丛嘉问。

    “已经有眉目。”

    丛嘉叹爸把她的墓修在不远处的那片山头。”

    太阳正一点点升起来,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在他们之间。

    丛嘉微笑着说:“王阿姨还没起来,现在还没早餐吃,这边风景不错,愿意一起走走吗?”

    这天的天气格外好,不冷不热,清晨的微风带着青草香,温柔地拂过来。

    两人并肩而行,丛嘉和他介绍沿途风景,声音轻快而有活力。

    林沉感觉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林,他们到达了今早的目的地。

    丛嘉母亲的墓碑很干净,石壁上刻着十字架,前方摆满缀着露珠的花朵,晨风吹拂,能闻到清新的花香。

    丛嘉将带来的杭白菊放在其中。

    蹲下来轻轻抚了一下墓碑:“我就说我爸怎么呆这么久呢,我都忘了,昨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是来看过我妈才走的。”

    回去的路上,丛嘉的声音轻了些许,变得不那么欢快了。

    经过一片草地时,林沉想了想,还是开口:“今天天气很好。”

    “是啊。”丛嘉说:“你愿意的话,吃过早餐可以在附近走走。”

    大概是情绪不高的缘故,丛嘉不像往日活跃。

    过了一会儿,林沉又说:“那边的花开得很好。”

    丛嘉转过头,认真而仔细地看着他。

    几秒后,她突然笑了一下,说:“林沉——”

    迎着夏日的晨光,她眼底终于染上笑意:“你是在变相安慰我吗?”

    林沉没想到丛嘉会如此快速地识破自己拙劣的安慰。

    他说:“只是觉得你有点伤心。”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这时,丛嘉好像变得不那么失落了,她用很平静的声音说:

    “我只是有点担心我爸爸。”

    “自从我妈去世后,他就非常消沉,独自搬去温哥华,因为那里是他们相识的地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彼此的初恋。”

    “我从没见过比他们还恩爱的夫妻。”

    这是林沉很少听丛嘉谈论自己的家庭,但其实他很早就能感受到,丛嘉一直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

    他们穿过堆满落叶的庭院时,丛嘉似乎调整好了情绪,抬头笑看着他:“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几句?”

    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很快地说:“嗯我的意思是,你之前很少和我提起家人,我是说你的妈妈。”

    林沉看着远处的灌木丛,说:“她来参加婚礼了吗?”

    丛嘉说:“没有。”

    林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母亲不参加儿女的婚礼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

    他说:“没什么好提的。”

    丛嘉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不再问了。

    这个话题似乎在此终止了,可林沉的思绪却不由地飘远。

    很长一段时间,林沉习惯将接触的每个词汇机械地分为,积极,中性与消极。

    家人这个词,在七岁之前,被林沉分为中性。

    那时他的父亲还在世,与人合伙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建材公司,一家三口住在郊区的洋房里,但没有养宠物。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并不算好,时常争吵,但在每年的寒暑假,他们会有一次家庭出行,大多时候是根据母亲的意愿前往欧洲。

    旅途的大多数时间都不太愉快,母亲和父亲的爱好天差地别,一个喜欢前往名品中心购物,一个喜欢游览名胜古迹。

    他们常常在旅途中争吵,最后连回国的飞机也不搭同一班。

    六岁时,父不出一个字。

    嘴巴的伤无法自己包扎,过了很久很久才好。

    伤好后,林沉变得更加寡言,沉默。

    他开始厌恶「家人」这个词。

    但他有时候也了口气:“可惜现在还没有动物保护法,那些虐猫的人除了受到舆论谴责,根本得不到实质性的惩罚。”

    “我一直想不通。”丛嘉说:“为什么他们下得去手。”

    “大概是。”林沉的声音突然变低也变慢了:“大概生活不顺,只能发泄在没有能力反抗的动物或人身上吧。”

    “嗯,大概是吧。”丛嘉看向他,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林沉。”

    “不用。”林沉说:“它是我们的猫。”

    *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过去的事。

    林沉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

    他下楼时,看到丛嘉坐在门边换鞋,旁边的置物柜上放着一束杭白菊。

    “早啊!”她笑眯眯的,眼睛在微熹的晨光中格外亮:“你起得好早。”

    “早上好。”林沉想问她准备去哪儿,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干涉她的行踪。

    丛嘉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瓶壁,却宛如蜉蝣撼树。

    不知过了多久,林沉醒了过来。

    他喘着气,坐起来,感到耳边的轰鸣声还未褪去。

    墙上的钟表指向八点半,他和丛嘉约好了九点去宠物医院接无恙。

    林沉感觉头像有无数根针扎一般得疼,他强忍着换好衣服下楼,看到丛嘉已经在吃早餐了。

    见他来了,笑着对他打招呼。

    林沉坐下来,轰鸣声夹杂着丛嘉的声音传来。

    她说:“刚刚我哥给我打电话,问咱们要不要尝试一下心理——”

    “不要。”林沉打断她。

    他觉得周围很吵闹,意识开始游离,丛嘉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变得尖锐。

    “——跟你那个死了的爸一个模样。”

    “——跟你说话呢,谁家孩子像你一样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别是精神有问题吧。”

    “闭嘴,我精神没有问题。”林沉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背后的椅子,发出巨响。

    林沉一边手握住桌沿,手指用力地发白,像一条似的说:“我准备去看看我妈妈,嗯我爸会想,如果那天死的是自己,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生活对他来说是无谓的,没有意义的。

    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在家里也没有家人。

    直到遇到丛嘉,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那样肆意快乐,无忧无虑的活着。

    原来真的有人像太阳一样,温暖照亮别人的生命。

    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沉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

    丛嘉像是林沉的灯塔,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夜海中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