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中秋3
这时, 殿外来人道:“夫人,时辰已至,该动身了。”
贺兰香瞧了眼外面火红的天色, 这才想起来该去赴宴了,便强行平复了心情, 整理衣着,梳理发髻, 简单补了些胭脂,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 她未急着走, 而是看了眼主殿方向, 道:“太妃娘娘如何了。”
小宫女道:“已经无碍, 我们娘娘历来便是如此,一旦被魇着,靠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定要用针灸灸醒才算完。”
“历来如此?”贺兰香眉头不由蹙住,又看了眼主殿,眼底颇具疑云。
但因宴辰将至, 她未曾为此深入多想, 让小宫女代她向太妃娘娘问好, 便随宫人前去了。
中秋宫宴办在太极宫三大殿之一的广元殿,位数前朝, 从后宫往前朝去,少说也得走上半日,好在贺兰香怀有身孕, 可以乘坐软轿,宫人脚程快, 落日时分前往,到了地方,太阳也只下斜分寸,未全入西山。
殿外,贺兰香下了轿子,耳旁只听人声无数,抬头一望,只见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之上,琉璃宫灯缭绕,金殿碧玉辉煌,顶上宝顶巍峨,顶下檐柱盘龙,形态栩栩如生。
殿中,金砖铺地,群臣云集,皆穿朱着紫,头戴进贤冠,见面相互作揖,介绍各自家眷,一片谈笑风生。
——这是开宴前夕,皇帝未至,群臣就位。
贺兰香看着这场面,只觉得还没自己在家跟丫鬟做月饼玩有意思些,正要寻个僻静地方躲清净,便听殿中一声欢喜有力的——“嫂嫂!”
再去看,谢姝就已经从殿门处兴高采烈地奔下三层汉白玉阶,跑到贺兰香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去哪了啊!我找了你一下午!”
贺兰香笑道:“找我做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吗,不过是当时睡不着,便到御花园逛了一逛,在花间打起瞌睡,醒来便到这个时候了。”
谢姝一下子便想起自己晌午闹出的动静,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当时忘了你还在房里了,否则我一定控制脾气,好嫂嫂,原谅了我罢。”
贺兰香在她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话里有话地嗔道:“你谢大小姐,还知道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谢姝嘿嘿一笑,浑然没当回事,拉起她往殿中去。
到了殿里,贺兰香见过了王氏和郑文君,又被谢姝拉着去见了她新结交的几个小姐妹。贺兰香应付完若干客套,便提前入席歇息。
广元殿开阔可容万人,身处其中,便如水入沧海,若非宫人引路,连自己该落座何处都难以知晓。
贺兰香找到席位坐下,抬头打量起了龙椅两旁的左右尊位,从位置上看,那二处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文右武,右边尊位必定是谢折的,至于左边那个,便属于新帝的亲舅舅,丞相萧怀信。
萧怀信。
即便萧怀信把持政权,权利力压谢折,但说起他的名字,贺兰香下意识感到的,其实是陌生。
从入京到现在,似乎总是王家人在她眼前反复出现,萧怀信别说见,连提都极少听人提,他本人也深居简出,鲜少出入宫廷,权利下分至各部,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手下人也都算安分,未听说有欺压百姓的恶名。
可,真的如同表面这般风平浪静吗。
一个可以自毁音容,蛰伏谋划十三年,嗾使王延臣谋反,又拥护夏侯瑞登基,暗里独揽朝政大权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
贺兰香不懂政治,也不懂那些男人的阴谋阳谋,但她知道,真正的政客都很看重精力,出刀必定见血,浪费工夫而回报微毫之事,不会去做。
比如王延臣,能干出来刺杀谢折或者刺杀她,但若给谢折下药,让谢折当众吃糠出丑,他决然不会去做。因为那样既扳不倒谢折也不会给他实质打击,除了膈应谢折一回,没有任何意义。
萧怀信会。
他出身兰陵萧氏,是萧何的后人,天生的政客,可政客的原则在民间是行不通的,普通百姓没有那么多的生杀大权可以掌握,想在底层活下去,就得咬着牙吞着血,经历足够恶心的事情,也得会反过来,足够恶心别人作为自保。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不是一刀见血,是猫捉老鼠,置于死地前还得先给他玩够,肮脏不讲究。
“即将开宴,夫人可要来口太平君子,定一定心神?”
突如其来的清润声音,将贺兰香惊回了神,她抬眼看到面前身着朱色官袍,眉目噙笑的王元琢,飞出记眼刀喟叹道:“我懂了,你这是让我赔你那坛开封的酒钱呢,罢了罢了,说吧,要几两银子。”
王元琢顿时慌了,解释道:“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看你神情恹恹,不太愉悦的样子,特地来与你说话解闷的。”
贺兰香轻嗤,就乐意看王元琢受惊吓的样子,她拿余光瞥着王家一众人等,道:“你爹娘兄弟都在,你就敢来和我说话,不怕被他们瞧出端倪?”
王元琢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身为内务参事,宫宴事宜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下官克忠职守,上前询问夫人可有改进之处,何错之有?”
贺兰香笑了声,眼波剜着王元琢:“好会狡辩,宫宴是你的分内之事不假,可难不成,我也成了你的分内之事?”
周遭喧嚣,无人留意这话中的打情骂俏。
王元琢红了耳根,一时没能说出话,原本温和注视贺兰香的眼眸,变得闪躲不安起来,时而盯看案上果盘,时而看鎏金烛架起伏的光影,总之,就是不往贺兰香脸上看。
贺兰香也不戳穿他,捧起茶盏浅呷一口,笑盈盈地盯看王元琢,瞧他能把这呆头鹅当多久。
忽然,百官起身俯首,齐齐朝殿门行礼道:“见过将军!”
贺兰香凝了下神,反应过来是谢折到了,遂起身,与其他官员家眷一般福身参拜。
可等礼毕平身,她抬头往殿门处一瞧,神情顿时僵了一下。
王元琢虽不敢再看贺兰香,注意却仍全在她身上,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贺兰香摇头:“没有什么不适,你去忙你的吧,你大哥已经往这边看了,再不走,小心把我连累了。”
王元琢转脸一张望,果然见王元瑛在对面席位往自己身上看,眼神狐疑古怪。
王元琢便听了贺兰香的话,去了别处转移王元瑛注意。
殿门处,谢折身着一袭鸦青色锦袍,颜色将自身沉冷的气势衬托到了极致,漆黑眼仁不知看到什么,进门那刻神情骤然便冷了下去,伴随步入殿中,袍上精美暗纹在宫灯照耀下熠熠生辉,贵气逼人,冷肃俊美的容颜亦更为夺人眼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侧脸颊上,赫然一记红肿未消的巴掌印。
原本在场贵女私下讨论的都是王家三个儿子,谢折一至,话锋顿时变了,连嫌弃他出身,憎恨他毒辣的贵女,偶尔瞥上他一眼,也要红了脸颊。
只有贺兰香,握住茶盏的手紧到快要将其捏碎,恨不得再给谢折甩上一巴掌才好。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她送他的一身衣服,早不穿晚不穿,偏偏在她摆明了要和他划清界限时穿到群臣云集的大宴上,若她没记错,送他这身衣服的当夜,他二人在军帐里抵死纠缠了半宿,桌椅床榻险些散架。
他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吗?
贺兰香头疼无比,扶额阖眼,妄图清空思绪。
偏偏的,周遭贵女的私语声又窸窣传入她耳中。
“谢折今日是怎么想起来换衣服的,他不是独爱破布衣衫吗。”
“你别说,还挺合适他的,挑衣服的人颇有眼光。”
“谢折脸上怎会有巴掌印?这整个大周谁敢打他?”
“手印不大,像是女人的。”
“堂堂个将军怎会被女人打?你少胡说八道了。”
“我觉得……万一是他自己的女人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不知道他不近女色,否则后院何至于空到现在。”
贺兰香被吵得心烦意乱,趁着离开宴尚有三两炷香的工夫,干脆喊来细辛,借着出恭的名头到外面透气。
天色已全然漆黑,她不敢走远误了时辰,也不想待在聒噪的地方,便往广元殿偏殿廊庑西拐角处走了走,那边风景单调,没什么人去,只有宫人经过,算是个放空身心的好地方。
“主子自有孕以后,好像对动静大小越发敏感了。”细辛道。
贺兰香抚摸小腹,轻叹一声,“谁知道呢,兴许是个喜静的小家伙吧。”
春燕欣喜道:“若是喜静,那读书肯定厉害,主子要生个文曲星了!”
贺兰香嗤笑出声,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嗔怪道:“净拿瞎话诓我,我若信才有鬼了。”
她看见那些圣贤书就烦,谢折又是武将,两个人怎么生也不该生个爱读书的孩子出来。
“奴婢说的都是真话!主子不能冤枉我。”春燕据理力争。
贺兰香只好无奈道:“好好好,那就借你吉言,希望我能赶上文曲星下凡投胎吧。”
主仆三人说笑着便要拐入北面廊庑,途经大片背光阴影。
这时,忽有一只大手自阴影中伸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贺兰香的腰便将她拖了进去,如同毒蛇捕猎。
细辛春燕吓丢了魂,差点尖叫出声,正要喊人前来,往阴影里定睛一看——
方才还在殿内受百官参拜的谢大将军,此刻正搂住她们主子放肆亲吻。
第82章 中秋4
怀抱太紧, 揉在腰上的大掌毫无松懈之势,两具身躯紧贴在一起,隔着衣料, 贺兰香能清晰感受到谢折身上的温度和坚硬的筋骨,烫化她, 硌坏她。
她的舌根发麻,唇瓣被碾磨吮咬, 后颈被另只手掌紧扣住,就算不愿回应, 她也只能就范承迎, 不耐的闷哼和唇齿厮磨的啵滋声交融在一起, 在静谧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暧昧刺耳。
“唔……”
换气间隙, 贺兰香总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她伏在谢折怀中,靠着他的胸膛, 嘴里吁吁喘着急气,脸颊滚烫。喘了几下,她抬脸瞪着他, 眼眸潮红, 春态毕露的脸上连发狠也像调情, 显出妖娆媚色。
谢折看着她的样子,喉结滚动, 低头想要继续。
“你疯了?”贺兰香低声骂他,“你当皇宫是自己家吗,想亲我就亲我, 被人看见还要不要活了?”
谢折眸色一沉,脸未倾下, 手落在她脸颊上,掌心厚茧割蹭着柔软嫩肉,黑瞳未因方才火热而留有余温,冷而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道:“原来,你还知道会被人看见?”
他这话着实意味深长,贺兰香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和王元琢。
她沉了脸色,理直气壮,“那能一样吗,又不是我主动惹的他,是他过去找的我。”
虽然她的确有对王元琢言语撩拨。
“他过去找你,你笑的跟花一样。”谢折手掌乍一收紧,抬起她的脸,嗓音凶闷,“我来找你,你怎么不笑?”
贺兰香心想我笑你个大头鬼,烦都要烦死了。
她用力推他,精致的眉头不耐皱紧,“我不想跟你在这废话,松开我,马上就要开宴了,你我同时消失,肯定会引人注意的,若被撞见,我可不想被扣上个与夫兄通奸的帽子。”
谢折冷嗤了声,扫了眼她的肚子,又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仿佛在说:你我何止是通奸。
贺兰香被盯到后背发冷,捂着小腹低下脸不愿看他,这时禁锢在她下颏上的力气陡然强势起来,抬起她的脸便重咬在被吻花的红唇上,撬开齿关二度纠缠。
一廊之隔,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广元殿,细辛春燕早跑去望风,确保不会有人往这狭暗一隅走来。
可再是不会有人来,声音是会传来的,说话声脚步声,官员见面的行礼客套,句句如临在侧,宛若随时可能从天而降撞破这香艳一幕。
“奇怪,谢将军呢,怎么突然便不见了。”
“即将开宴,应是去陛下那边催促圣驾。”
“也是,他还能去干嘛。”
还能去干嘛……
贺兰香精神紧绷,不敢大声反抗将人招来,索性消停了动作,等这烦人的家伙亲够。
谢折感受到她的妥协,更加变本加厉,碾咬红唇不够,又将热息贴在香软纤细的颈项上。
贺兰香再是被吻到意识涣散,却还记得哪里可以哪里不行,当即抬手将颈子捂结实,微喘着斩钉截铁道:“我看你敢。”
若在这时留下痕迹,等会儿回到宴上,群臣还等着看什么歌舞,都看她的热闹好了。
贴在脖颈上的热息移开,谢折这回顺从了她。
然后下移,找了处别人瞧不见的地方。
秋夜清凉,灯火如昼。
夜的冷与火的热交织在一起,是种说不清的旖旎缱绻,冷热交替的静谧隐晦里,美人搂紧颈下男人壮硕臂膀,不敢让人听到,只好咬紧指骨,将所有欢愉与刺激强忍在喉。
但凡在正殿外逗留的官员能往偏殿拐角多走一步,便能发现这对在暗处恣意戏水的野鸳鸯。
*
事毕,贺兰香先回了宴,吻花的口脂经悉心填补,已看不出端倪,扯乱的襟口也都恢复原样,整个人与外出时毫无二致。
她落了座,神态从容,眉目温婉,静静听着谢姝从其他贵女那打听来的新鲜事,时不时掩唇轻笑,一派娴静端庄之态。
实际颈下酥痒刺痛之感从未断过。
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心想。否则没能等到孩子出生,先被谢折吃坏了。
贺兰香思忖着,慢慢便将耳旁声音摒弃,直到谢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她才回过神道:“怎么了?”
谢姝气鼓鼓,“我都说半天了,合着嫂嫂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算了,我去找别人玩了。”
贺兰香忙将人拉住,笑着赔了不是,问她方才都说了什么,让她再说一遍。
谢姝消气极快,便对贺兰香附耳,指着人潮中与命妇寒暄的郑袖道:“我听人说,她心里已有意中人,嫂嫂你猜,她的意中人是谁?”
贺兰香心知肚明,佯装讶异道:“是谁?”
谢姝睁大眼,将声音一压再压,一字一顿道:“谢折。”
贺兰香柔荑掩唇,一副震惊之色。
谢姝很满意她的反应,兴致冲冲继续道:“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对谢折那块心狠手辣的石头动心,她那么懦弱的一个人,见了谢折不得腿肚子打颤吗,居然会把心思生在他身上?听说还亲手给谢折做了副护腕,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谢折好像还没有收,丢死人了。”
贺兰香时而点头时而蹙眉,配合着谢姝闲说片刻,直到谢姝被王氏叫走归席,耳边方清净下去。
她其实并不吃惊郑袖会对谢折动心。
从在临安起,谢折拒绝郑氏赠女求荣,他就应该留给了郑袖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毕竟不近女色比色中饿鬼要强得多,倘若谢折真的将她收入房中,她不见得就还会对他有多少幻想。再加上家族北上还京,遭遇蛮匪拦截,又是谢折神兵天降救她与家族于水火,前后种种加在一起,别说正值春心萌动的少女,是个女子,心中都会起些微妙波澜。
当然,最要紧的,是想必郑袖自己也知道,家族式微,她只有被当成联姻工具的份儿,要么嫁给其他门阀的浪荡子弟,要么入宫侍奉御前,皇后之位她是想也不能想的,即便入了皇帝的眼,也最多封妃,为家族争得一夕荣光。而如此震荡年月,待到哪日政权更替,等待她的,便只有鸩酒一杯。
谢折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贺兰香分析着这一切,冷静的像个高高挂起的局外人,只有颈下的刺痛清晰提醒着她,她也是这局中的一员。
再不想承认,她怀的也是谢折的孩子,往后岁月若真有一日东窗事发,轮不到外界口诛笔伐,谢折妻室的态度,首先便会关乎她与孩子的命运。就像和阳郡主当年能决定谢折和他娘的生死。
贺兰香抬了眼眸,落在低眉顺眼的郑袖身上。
这样一想,如果是她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开宴前刻,谢折回来。
因二人故意错开了时间,故未引起旁人猜疑,他一入殿门,在场文武除了王延臣之外,皆俯首躬身。
按照规矩,群臣应提前整齐入宴,恭候圣驾来临。但谢折席位太高,几乎与龙椅持平,若这时入席,有藐视帝王之嫌,便入殿而不落座。
他站着,群臣自然不敢坐着,除了女眷之外,无论品阶,一并陪同,场面宛若众星捧月。
郑袖捏着帕子踌躇了一晚上,眼见开宴以后便再无机会,狠了狠心,在诸多贵女的小声奚落中款步走到谢折身后一丈之内,妄图寻找搭话的时机。
谢折不爱说话,但身边不缺声音,有的是人在猜测他的喜恶,忙着询问他方才去了何处,突然不见,让他们好找。
这时,忽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宴前果品奉到各席,谢折仅是略瞥了眼盛在金碟中的樱桃,立刻便有官员亲自捧来一碟,供他品尝。
秋日的樱桃熟透通红,颜色娇艳欲滴,形状小巧圆润,甜香扑鼻。
谢折捏起一颗樱桃,未急着入口,就这么用指腹碾玩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把娇贵柔嫩的樱桃玩至破皮流浆,才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郑袖总算知道该说什么,忙不迭张口道:“将军喜爱吃樱桃么?”
谢折未答话,又捏起一颗艳红圆润的樱桃在指间把玩。
幽深带着丝丝灼热的眼神穿过群臣,直白而隐晦地落在贺兰香的身上,同时,第二颗樱桃入口,犬齿硌入果肉,紫红色的浆水流出,溢在嘴角,与未擦拭干净的残留口脂融为一体,给薄唇添色,俊美近乎妖冶。
“是挺爱吃的。”他道。
也爱玩。
“细辛,扇子给我。”
贺兰香面红耳热,整个人躁动不安,浑身冒着薄汗。
细辛道:“奴婢想着秋日凉爽,出门便没备扇子……主子您怎么了,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啊?”
贺兰香将微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刻意没再抬眼欣赏那大庭广众之下的艳糜一幕,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热罢了,没带就没带吧,我等会儿便好了。”
心里却在暗骂:臭流氓,登徒子,我以往真是瞎了眼了才觉得勾引你是件难事。
现在哪还用得上她勾引他,这谢折跟发了情的公孔雀一样,就差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开屏。
第83章 中秋5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的猝不及防, 群臣迅速归位,跪地行稽首大礼,齐声高呼:“微臣拜见陛下——”
声音恢弘如山, 响彻殿宇。
贺兰香一并行礼,只不过命妇和官员家眷的席位皆在文武两席后面靠内, 不必如官员行礼那般浑然不苟,有个样子即可。
她在众人之后, 仗着位置隐蔽,略抬眼眸, 用余光看向殿门。
隔了太远, 没看见夏侯瑞的人, 只看到一截明黄华袍, 若隐若现遮挡在宫人持有的翠绿描金孔雀羽障扇后面,华丽威严,令人肃然生畏。
障扇前行的同时, 一股浓郁的药涩气在殿中弥漫开,伴随轻重不一的咳嗽声,一点点扩开, 到处肆虐。
中秋宫宴, 何等热闹喜庆, 生生被病气药气笼罩,宛若乌云团绕, 沉闷挥之不散。
百官面前,咳嗽声踏上金阶,落座龙椅, 总算得以平息一二,用沙哑艰涩的嗓音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平身, 在礼官一声高昂的“坐”字之后,方落座。
此时便已算正式开宴,乐伎奏曲,宫人传布佳肴,夜明珠与宫灯高挂,金殿璀璨如同瑶池仙境,酒香菜香逐渐盖过苦涩药气,徜徉充斥在殿中各处。
贺兰香本打算让宫人将自己席上的酒水换成茶饮,未料低头一嗅味道,里面本就是温和的饮子而非酒水,顿时心生谢意,目光开始到处寻找王元琢的影子。
找到以后,她对他微微颔首,他对她回以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谢折坐在右尊位上,俯瞰着那二人暗中的眉来眼去,有点后悔。
后悔刚刚下口轻了,没把贺兰香咬坏,省得她现在还有心情勾人。
“长源在看什么?”
夏侯瑞咳嗽着,笑道:“是有什么趣事么,指给朕,朕也想看。”
谢折移开了视线,声音肃沉,“回陛下,臣只是在想公事。”
夏侯瑞哎呀一声,颇为苦口婆心,“朕知道朕的大将军公务繁忙,但人除了劳碌,也得知道及时享乐才是,今日中秋佳节,长源此时不全心行乐,更待何时?”
夏侯瑞说话时也是咳嗽的,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发笑,笑着咳嗽着,身体便如紧绷摇摇欲坠的弦,随时有绷断败落的可能。
他撑起病弱的身体,高声面对群臣:“今乃阖家团圆之夜,朕不忍众卿入宫伴驾缺席家宴,与骨肉分离而过,便办此宴,将众卿家眷一并宴请,故而今夜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仪,只管上下同乐,随心所欲!”
话说完,体力已至极限,用力咳嗽起来。
咳嗽声中,群臣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体恤——”
宴席里,贺兰香听着看着,只觉得好笑。
真是见鬼的上下同乐,分明是这小皇帝无父无母中秋过起来也冷清,所以把别人都拉来陪他,现在又让人家随心所欲当在自己家,有毛病一样。
她掀起眼皮,看向龙椅上那位。
孔雀障扇交叠龙椅之后,翠色衬得椅上之人更加苍白单薄,夏侯瑞瘫靠在龙椅中,胸口大起大伏,吁吁喘着咳嗽之后努力平复下来的气息,身上华丽的十二章龙袍裹挟一身瘦弱病骨,衣服也不像衣服,像风筝,能把穿衣服的人随时挟持而起,腾风离开。
不知是否是错觉,贺兰香觉得夏侯瑞比她上次见他时更瘦了,五官在极度苍白中更加纤轻模糊,只有右边脸颊上的红色小痣依旧鲜艳如血,在灰败中点缀少许的生气,又流露帝王不该有的轻佻妖艳。
招桃花的痣。
倘若没那副病骨,这个小皇帝,应该……挺能招人。
待等贺兰香收回视线,目光稍一倾斜,便冷不丁撞上一双黑冷的瞳仁。
她看了多久夏侯瑞,谢折就看了多久的她。
贺兰香什么歪处都没想,但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立马便将眼睛别了开,佯装从容自在。
也就是这视线的一别,她发现了蹊跷之处。
左边尊位上是空的。
为何会是空的?萧怀信没到场?
不应该啊,中秋本就是与和自家人一起过的节日,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文武百官缺了哪个都行,最不该缺的便是他萧怀信。
怪,古怪极了。
就在贺兰香思忖的工夫里,乐声起,众多舞姬至大殿中央,随乐起舞,款挥罗袖。
群臣争先恐后献上节礼,其中最为瞩目的,当为一人多高的南海红珊瑚。
红珊瑚在历朝历代都视为祥瑞,二十年才生长一寸,一人多高,起码已有千岁之龄,何止价值连城,简直是传世之宝。
“天地至宝当赠天下雄主,臣伏愿陛下寿与天齐,大周江山千秋万代!朝朝有今日,岁岁有此时!”
夏侯瑞龙颜大悦,当场将送礼官员连进二级,其余官员见状,纷纷效仿抬上礼品。
这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当众指责道:“陛下,珊瑚长于深海,要渔民下水生生凿下,背到岸上方得,一寸珊瑚三条人命,如此高大之珊瑚,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劳民伤财之物,万不可因此嘉奖,令百官引以为荣啊!”
贺兰香深为讶异,没想到这屎包一样的朝廷还能出根好笋,便抬眼张望了两眼,又听了身边几耳朵,方知这人名叫唐冲,过往一直在外地辗转任职,新帝登基才将他调回京城,因资历高,便给了他个不高不低的刑部给事中一职。
贺兰香有点感到可惜,人是好人,官是好官,就是有点意气行事,再怎么不满,大可背后谏言,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何况身边还有家眷,一不小心,举家都要被牵连。
“唐爱卿的意思——”夏侯瑞肘靠赤金龙纹扶手,单手支颏,沾满病气的眼眸半眯着,意味深长地说,“是朕应该收回成命,撤回方才所有封赏?”
轻飘飘一句话,将唐冲的矛头瞬间对向刚晋两级的官员。
“唐给事一派胡言!”
官员怎会罢休,立刻便以“天子金口玉言”之由驳斥唐冲,更扬言他过往曾在任地私收贿赂,何来颜面出言进谏。
唐冲原本是劝诫天子不可铺张奢靡,助长百官劳民伤财之风,这下不仅真正的意愿被曲解,还被扣上个子虚乌有的帽子,一时忙于解释自证,连本意都忘了是什么了。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夏侯瑞拍了两下手,不耐道:“好了,朕宴请你们来是要你们与朕同乐的,不是看你们吵架的,再吵,全部按殿前失仪处置。”
场面顿时静下,鸦雀无声。
夏侯瑞转脸,对谢折笑道:“长源你看,老实下来了。”
谢折面无表情,周身肃冷的气势把他衬成了石塑铁像,有他在龙椅旁边,即便一言不发,百官无人敢不匍匐。
陆续仍有节礼奉上,为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郑袖之父,世袭的威宁伯郑恪命人抬上一口黑布蒙罩的四方之物,外看像个箱子,高宽皆在两丈开外,奇沉无比,要数十名青壮侍从合力才能将其抬入殿中,落地瞬间,金砖塌陷,轰响沉若闷雷。
夏侯瑞顿时来了兴致,询问其中是何之物。
郑恪伸手,将蒙在礼物上的黑布一把揭开。
场面哗然。
只见黑布底下根本不是什么箱子,而是笼子,一口玄铁锻造的四方高笼,笼子里面是一只毛色黄黑交间的吊睛白额虎,体态雄伟强壮,遍体鞭痕血迹,两只虎眸炯炯有神,重见天日那刻,老虎全身毛发炸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便发出一声凶猛虎啸。
殿宇仿佛为之摇晃,在场再是得体端庄的贵女也不免发出尖叫,贺兰香亦是白了脸色,根本没想到这种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凶兽会有朝一日出现在皇宫金殿上,一时恍惚只以为是在做梦。
“回陛下,”郑恪道,“此虎乃微臣北上返京之时途经秦岭捕获,经一路调-教,虽仍然野性难驯,到底灭了不少血性,只需稍加驯养,便能认人为主。臣思来想后,虎贵为百兽之王,地位尊贵,堪为其主者,天下唯陛下尔。”
“说得好!”
夏侯瑞一拍盘龙扶手,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涌上淡淡血色,却显得更为病态,是种强弩之末的生机,像将败的罂粟。他目光灼灼,盯着笼中困兽,如孩童盯看一件新得到手的玩具,声音沙哑而兴奋,“威宁伯的节礼深得朕心,说,想要什么赏赐。”
郑恪立即叩谢,“臣谢主隆恩,臣年事已高,自觉凡事皆已看开,功名利禄不过云烟尘土。唯一一桩心事,是家中小女郑袖姻缘未定,臣自知视野短浅,不敢轻易为女儿做主终身,故伏请陛下开恩赐婚,天定良缘,成全为臣一个做父亲的最大心愿。”
宴上有一瞬诡异的寂静,所有贵妇贵女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安静无声的郑袖身上,目光多少沾些鄙夷。
郑袖脸颊绯红似血,手攥紧裙裾,不敢抬头与人对视。
夏侯瑞一声朗笑,“这个好说,京中别的没有,青年才俊是数不胜数,你只说想要什么样的女婿便是,从文从武,是否七姓之内。”
郑恪:“臣不敢欺瞒陛下,过往曾有得道法师断言,臣之小女夫星贵不可言,乃为独当一面的从武之材,年轻而权重,亦是望族之后,不出七姓。”
就差把谢折的名字直接说出来了。
郑袖心跳如擂鼓,快要羞赧到将头低到膝上,虽为父亲之举感到不齿,内心却是期待着的。她觉得,若真有圣上赐婚,想必谢折是不会拒绝的。
“从武之材,年轻权重,望族之后……”夏侯瑞眯了眼眸,沉吟着将在场武将一席全扫了一遍,最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之人,别有深意地笑道,“长源?”
谢折眼波沉着,似乎谁都没有在意,余光却落到贺兰香身上,看她吃茶压惊,粉腻的手捋着高耸成峰的胸口,指尖指着笼中困虎,正在专心与身旁丫鬟说着什么,毫未留意他这边只要点下头,就能得到一桩婚事。
“亦有算命的给臣算过。”谢折面不改色,口吻薄冷地道,“说臣克妻,过门即暴毙。”
第84章 中秋6
夏侯瑞听后微微一愣, 旋即嗤笑出声道:“长源这是在说什么,朕只是想问问你身边可有合适人选,你何故出此言论?”
谢折未回话, 随便自己那一句“克妻”激起多少千层浪,他自巍然不动稳若磐石。
夏侯瑞微微扬起下巴, 轻点着若有所思道:“不过话说起来,若论从武之材, 年少权重,望门之后, 似乎也没有比长源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如就让你与郑氏——”
“陛下。”谢折再出声, 声音便已更加寒冷, “臣刚刚说过,臣克妻,不宜婚娶。”
夏侯瑞哼笑道:“长源惯会说笑, 别人朕不知道,你是从来不信算命鬼神之说的,算命之言与你而言, 不过是耳旁杂风罢了, 岂能当真。”
上过战场的人最忌讳信命, 因为信了就得相信报应,他谢折的报应, 今生今世,还得完吗。
殿中静谧,唯歌舞不歇, 谢折未置一词,面容冰冷如神祗, 仿佛永远不会为俗世红尘而动心,自成一隅孤寂。
郑恪按捺不住,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跑,他郑氏式微,过往又与王氏结仇,谢折这个金龟婿他是扯下这张老脸也是要钓到的,便清了清嗓子,对夏侯瑞道:“回陛下,老臣思来想去,婚姻大事,不得全然听信神棍一面之词,陛下若当真有意将小女许给谢将军,不如就全凭您来做主,天子之言便是天意,谢将军是忠臣良将,安能忤逆圣意,逆天而为?”
夏侯瑞听后笑着,余光瞥着谢折,对郑恪摆手道:“爱卿莫急,朕即便想当这月老,也得看这红线能否牵上。正好,大宴当头,该在的都在了,不妨由朕替你问一问谢氏长辈,看他们意下如何,如此可好?”
郑恪叩首,口中高呼:“陛下圣明!”
夏侯瑞眯眸而笑,稍作思忖便启唇道:“谢爱卿何在。”
御座东列文官席上,谢寒松起身行礼,“臣在。”
“朕问你,倘若朕为你侄儿谢折赐婚郑氏之女,你可愿意?”
谢寒松两臂一压,头颅深埋,声音沉重不卑不亢,“臣人微言轻,不敢与谢大将军攀亲,但凭陛下做主,臣别无二话。”
夏侯瑞便让谢寒松坐下,将身为谢寒松之妻的王氏叫了起来。
王氏话术与谢寒松相近,无外乎是全凭圣上做主。
夏侯瑞的手指指腹叩击在龙纹把手上,目光一一略过席位,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似乎在想还能问谁。
忽然,他字正腔圆地道:“贺兰氏何在。”
宴席中,贺兰香原本还在喝茶压惊,顺带时不时打量两眼那笼中困虎,冷不丁听到传唤,尚未凝神,人便已下意识站了起来,款款福身柔声回话,“妾身在。”
夏侯瑞嘴角噙笑道:“你夫谢晖与朕的大将军乃为手足至亲,他既不在,不如便由你替他决断,是否赞同谢郑两家联姻。”
联姻二字一出,贺兰香才知道自己这半晌都错过了什么。
霎时间,场中或深或浅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她身上,或探究或狐疑,好奇她会说出什么答案。
所有目光中,有一道目光格外深沉清晰,目不转睛对着她。
贺兰香略抬眼眸,与谢折漆黑的眼睛对上。
隔着歌舞灯影,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受到看不见的烧灼在视线中翻涌,丝丝升温,滋滋发响。
贺兰香是知道该怎么体面回答这个问题的,不得罪人的话她很懂怎么去说,这点小场面根本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竟怎么都张不开那个口。
哪怕郑袖是她早有预料的人选,真到临门一脚,她有点笑不出来了。
目光穿过灯影,她定睛看着谢折。
这个高高在上,坐在帝王身侧的男人,穿着她送给他的衣服,嘴角残留着她唇上的口脂,就在开宴前,还与她在暗处亲吻搂抱,百般缠绵,耳鬓厮磨。
而到现在,却要她决定他是否娶别的女人。
按道理说,他要娶谁,她是管不了的,也没有资格去管,可……凭什么。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过去许多个日夜是她和他是一起度过的,她是唯一知道他这副煞神外表下柔情一面的人,也是和他有过数不清亲密时刻的人,有无数个夜里她是在他的臂弯里睡下的,身上缠满他的气息,他的体温。
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
贺兰香迟疑了,迟来的妒忌和占有欲在她的心头上作祟,似乎直至今日她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谢折不仅在她身体上留下那么多的痕迹,连她的心也没能放过,不知何时便已在上面烙上他的名字。
她在短瞬中失神,袖下柔荑不由收拳紧握,锐利涂满花汁的指甲刺入掌心,隐隐发颤。
夏侯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歌舞顿时停下,殿中针落有声。
“贺兰氏,”夏侯瑞看着贺兰香,笑意深了些,“朕在问你话,朕要你说,谢郑两家是否联姻。”
贺兰香眼波略颤,强行回神,柔声款款道:“妾身惶恐,方才想起先夫,一时失神,望陛下莫要怪罪。回陛下,古来皆道长兄如父,妾身岂敢跨辈僭越,为夫兄定起姻缘?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妾身不敢越俎代庖。”
夏侯瑞喟叹一声,揉着眉心,咳嗽了几声,万般无奈的样子,“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你们又都让朕做主,朕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能做谁的主。”
他朝谢折倾去视线,弯目而笑,“长源,你说,朕能做你的主吗?”
谢折不语,一双眼睛只落在贺兰香身上,眼底晦暗幽深一片,像是隐忍压抑了许多不悦。
贺兰香眼观鼻鼻观心,弱态柔姿站在席位,分明一身老气衣袍,却因容貌过于娇艳,素装淡抹不掩绝色,被衬成朵雍容娇贵的牡丹花,安静待放,待人折取。
夏侯瑞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两圈,眼底逐渐生出些恶劣的戏谑,没等到谢折的回应也不恼,兀自背靠龙椅,懒散随性之态,没急着让贺兰香坐下,细细思忖片刻道:“若朕真能当这回主,朕觉得,谢郑两族门当户对,长源与郑女又年纪相仿,倒也称得上是般配——贺兰氏,你认为呢?”
贺兰香扯出抹极自然的笑,道:“陛下所言极是,郑姑娘与谢将军郎才女貌,自然是天定良缘,前生注定。”
最后一个字自口中发出,定格她身上的幽深目光猛地一沉,她自己的掌心也快被掐出血来,贝齿咬紧。
面上,风轻云淡,巧笑倩兮。
“好一个前世注定!”
夏侯瑞拍案称绝,两眼兴奋放光道:“那朕今日便做上这么一回主。传旨下去,威宁伯之女郑氏,蕙质兰心,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兹恃以指婚与——”
“陛下。”
忽然响起的两个字,肃冷而无情,提起一众人的心神,全场顿时皆寂,纷纷看向谢折。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谢折毫不避讳地道:“臣今日赴宴,只为与陛下共贺佳节,不为其他。陛下若执意逆臣心意,臣也只好失礼告退,往军营先行一步。”
此话一出,郑袖原本羞红的脸倏然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同飘摇秋风中的梢头枯叶,肩头都在不自觉颤栗发抖,随时能昏倒过去一般。
贺兰香面色如常,眸中未起波澜,袖下的手却放松不少,指甲总算自可怜发红的掌心松开。
夏侯瑞脸色微变,似是没能料到谢折会果决至此,宁愿当庭忤逆圣意也不愿应下这门亲事,眼中登时划过一丝狠意,但也不过是仅仅一瞬,狠意便被笑意覆盖,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是对群臣还是对自己,“果然,朕是做不了朕的大将军的主的,不过长源啊,你可真是越来越开不起玩笑了,外敌未平,内乱四起,叛军蛮匪如雨后春笋,朕还指望着你给我平定四方呢,怎会轻易给你指亲赐婚,你看,朕连旨都没拟,不过是说说罢了。”
郑恪扑通跪地,两股战战,哽咽若慈父,“陛下如此,岂非是在拿小女的清誉以作玩笑?”
夏侯瑞哎呀一声,浑然不在意,“威宁伯快快请起,何至于如此严重,咱们大周好男儿多得是,不就是武将吗,长源,你明日在军中挑几个样子好的,送到威宁伯府上,让他选一个当女婿,选中哪个,朕就封哪个为爵,这不也算是望门了吗?”
谢折视若无闻。
郑恪气得当场咳出一口老血,瘫倒下去,郑袖小声抽泣,哭倒在侍女怀中。
“歌呢!舞呢!”夏侯瑞叫嚷起来,“朕才说了几句话,怎么这就停了,今日中秋佳节,朕还要和众爱卿普天同庆呢,歌舞都没了还怎么庆!”
乐声起,舞姬重新上场,锦瑟和弦下,水袖生风,动如游龙出动,静若秋月照影,春花卧水。
贺兰香总算得以坐下,品着舞姬刚柔并济的动作和略有耳熟的琵琶曲,不由道:“十面埋伏。”
细辛好奇,询问舞的来处。
贺兰香便道:“这舞是依曲而编,曲子便叫十面埋伏,相传乃是以往楚汉相争,两军决战垓下,汉军设下十面埋伏的阵法,从而打败楚军。战歌流传下来,便成了曲子。”
这时,乐曲越发激烈,已有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悲烈架势,贺兰香看着舞姿听着曲子,下意识竟生出三分古怪之感。
十面埋伏历来是习舞者必学之舞,但这舞杀气太重,更多的时候是在勾栏给客助兴,不至于让人在温柔乡酥了骨头,像中秋这种团圆佳节,又是皇宫大宴,按理来说,这样的舞,是不应该搬到台面上来的。
伴随乐声激越,贺兰香不由被吸住心神,全神贯注在领舞的舞姬上,心头古怪全然抛诸脑后。
宛若瀑布急转的琵琶声里,舞姬水袖大起大落,势如破竹,又如银蛇吐信,当真有金戈铁马的凶悍之气,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她轻迈脚步,临于御座之下,如楚军败局已定,舞姿凄美哀婉,日薄西山,霸王持刀立于奔腾乌江之畔。
这时,转折又起,琵琶发出一声泣血长鸣,水袖挥出,力破山河,直冲龙椅之上的夏侯瑞!
“那袖子里有寒光!保护陛下!”
第85章 刺杀
王元琢喊出那句话的同时, 短刀刺破水袖发出呲啦裂响,闪电般脱袖而出,准确刺向夏侯瑞的心口。
生死之间, 谢折纵身挡在夏侯瑞面前,生生用手攥住了那寒光闪烁的刀锋, 手上瞬间血流如注,落到地上蜿蜒出无数鲜红溪流。
“愣着干什么!护驾!”王延臣率先回神, 高声怒喝。
御前侍卫如潮水涌来,将那领头舞姬团团包围, 长矛相向。舞姬水袖一挥, 藏在袖中的短刃放倒一圈人, 杀出一条血路, 旋即便奔向殿门,欲要逃窜而出。
谢折将手中沾满血的短刃反手抛出,正中舞姬腰脊, 只听一声凄厉尖叫,舞姬摔倒在地,半身不能动弹, 侍卫连忙上前将人拿下。
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坏了所有人, 即便刺客已经束手就擒, 场面依旧混乱不堪,胆小官员或哭或叫, 携着家眷就要仓皇逃离,本就胆小的闺秀们更加惊恐难以自持,缩在丫鬟婆子的怀中瑟缩如幼雀, 抽噎不停。
郑袖腿软如泥,躲在侍女怀中啜泣, 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被蛮匪劫持的那日,那日的场面也是这般混乱,粗鲁的蛮匪不仅杀了好多仆从护卫,还欲要将她掳走,若非谢折及时带兵营救,她恐怕已不知身处何方,深陷何等泥淖。
她觉得,自己此生都忘不了那一日,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
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年轻英武的将军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宛若一束光,照入她灰暗的生命当中。
“谢将军……谢将军快来救我。”
郑袖哽咽低泣,盼望着会向上次一样,面前出现谢折英俊坚毅的脸,救她于水火,可兀自哭上半晌,无丝毫有关谢折的动静出现。
她按捺不住,放眼去寻找谢折的身影。
找来找去,总算在对面席位中找到谢折。
谢折神情紧张,眼露焦急,不顾手上伤口狰狞,一双眼睛只顾放在面前女子身上。
他的弟媳,贺兰香。
*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
贺兰香手抚胸口,花容失色,虽在喘着吁吁急气,眼波却已镇定下来,扫视着周遭道:“你这时候来找我,容易被瞧出端倪,赶紧离我远点,护你的驾去。”
谢折皱了眉,“这种时候,没人关心我在哪里。”
不说还好,一说贺兰香便来了劲头,非要给他找出双盯在他身上的眼睛不可。
这时,只听夏侯瑞一声暴喝:“说!是谁派你来的!”
贺兰香被吓住了神,下意识便往谢折怀中缩去,谢折长臂展开,顺势将她环住,用没沾血的手轻抚她后背。
金殿正中,刺客匍匐在地,两手交叠,被侍卫束缚于背后,遍体是血,已无方才跳舞时的风流妩媚。她放声而笑:“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天下数不清有多少人想手刃你的项上狗头,何有派与不派之分,只有杀心强与不强!”
话音刚落,摇头咬住甩到口边的镂空耳坠,舌尖撬开机关,卷入药丸。
王元瑛惊呼:“不好!她要服毒自尽!”
侍卫再想上前,便已为时已晚,刺客吞下毒药,顷刻呕出一口黑血,接着眼耳鼻皆有黑血溢出,赤红染黑的双目瞪着夏侯瑞,嘶哑笑道:“狗皇帝,没有我还会有别人,你等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从你老子开始,你们夏侯家的江山,便该……亡了。”说罢,倒地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夏侯瑞怔怔盯看着刺客的尸体,暴怒的神情渐渐沉下,变为面无表情的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他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佩刀,刀尖指向群臣,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一个个问过来,“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还是你?还是你们所有人?”
群臣惶恐,跪倒一片,连呼冤枉。
锐利的刀尖胡乱指过一遍,最后落在了唐冲的头顶。
夏侯瑞眯了眼眸,咳嗽了几声,羸弱的身体已握不住刀柄,索性松手将刀扔下,抬脚踢到唐冲面前,脸上红痣鲜艳如血,冶丽近妖,噙笑的双唇轻启,气若游丝,柔声笑问:“唐爱卿,是你吧?”
唐冲猛然哆嗦一下,本就深埋的头颅更加低微伏地,心惊胆颤道:“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夏侯瑞嗤笑出声,抬手指向殿外悬挂高空的中秋圆月,道:“那破月亮能鉴个什么?它挂在个天上,懂人间是何模样?”
唐冲哑口无言,只顾瑟缩发抖。
夏侯瑞朝唐冲迈出步伐,一步步的,摇摇晃晃,踉跄而虚弱,唇上笑意犹在,意味深长,“朕只知道,你刚刚还在让朕下不来台,觉得朕骄奢淫逸,不配为天下之主,万民表率。”
唐冲涕泪横流,连连摇头,“臣未曾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啊陛下!”
“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夏侯瑞陡然暴怒,额上青筋浮动,他指着唐冲,“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买凶行刺天子的逆臣给朕关到虎笼里去!让老虎掏出他的心肝脾肺,看看里面究竟是红是黑!”
满殿哗然,众多大臣长跪求情,为唐冲喊冤。
夏侯瑞扫着那些人,笑了,轻飘飘地吐出句:“求情者视为同党,一并丢入虎笼喂虎。”
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一人求情。
只有唐冲的妻女儿孙还在不停磕头求饶,为唐冲辩护喊冤。
夏侯瑞皱了下眉头,“没人动手,是等着朕亲自打开虎笼吗。”
侍卫连忙上前,拎起抖若筛糠的唐冲,将他押到虎笼跟前,欲要打开笼门。
这时,谢折站出,黑眸隐带戾色,声音沉而有力:“陛下,够了。”
夏侯瑞看向谢折,视线下移,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根本没有回应谢折的话,而是红了眼圈,万分动容地哽咽道:“多亏有朕的大将军在,否则朕早已性命堪忧——来人,传旨下去!将军谢折救驾有功,赏金银万两,赐免死金牌三道!”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笼门咯吱打开,哭喊的唐冲被侍卫一把搡进了笼子。
笼门合上的一瞬间,惨叫连天。
第86章 刺杀2
老虎自被捕获便未得一顿饱饭, 好不容易等来大快朵颐的机会,两口便将唐冲送了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过去,兽笼中的人声乍然消失, 只有猛兽大口撕咬咀嚼血肉的吞咽声在殿里清晰回响,血腥气铺天盖地, 血雾弥漫。
唐冲家眷当场昏迷,其余无人敢转头往笼中看上一眼, 纷纷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上一下。
贺兰香脸埋细辛怀中, 听着兽齿啃咬人骨的咯吱声, 嗅着浓郁刺鼻的人血味道, 胃中止不住翻涌, 遍体冰冷发寒,终于忍耐不住地躬身干呕起来,呕出满面清泪, 双颊滚热发烫,头脑还在眩晕发沉。
就在她呕到浑身脱力,眼冒黑星之时,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绕在她腰后, 将她拦腰抱起, 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贺兰香艰难撕开眼皮,看到谢折的脸, 竟没由来感到无比安心,极自然地抬手环绕住他脖颈,脸贴在他的胸膛, 随他带自己去哪。
殿中群臣早生退意,碍于性命之忧不敢动身, 有谢折领头,忙不迭先让妻女跟随出去。
“传朕旨意!”夏侯瑞忽然暴喝,“刺客绝无可能独自行动,即刻开始封锁各道宫门,活捉同党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城一步!”
*
殿外,皓月当空,正对着广元殿的是片假山疏林,白日看时只觉得秀丽,如今却成避风港湾一般,聚满了奔逃而来的贵妇贵女。
贺兰香从被谢折放下便坐在石墩上大喘粗气,上半身脱力伏在石桌,缓了好大一会儿,萦绕在鼻息的血腥气方堪堪散去,耳边的惨叫幻听也总算有所削弱。
她再抬眼,身边早无谢折的身影,皆是素日眼熟面孔。
“嫂嫂,你还好么?”谢姝站在她身旁,焦急不已地问。
贺兰香摇摇头,道了声无妨。可她虚弱的脸色和游丝般的语气,无一不在提醒她方才遭受了多么大的惊吓。
她这样,其余人也好不了多少。
达官千金本就娇生惯养,穿戴着精挑细选出的衣裙钗环出了家门,本以为是入宫享受华席美宴,没想到却生生观看了场野兽食人的血腥盛宴,在殿里时不敢哭叫出声,此时总算远离了是非之地,个个再也克制不住,互相依偎着抽泣起来,瑟瑟发抖,惶恐不能自已。
连王氏这些见过颇多风浪的长辈,也脸色苍白,满面恍惚后怕之色,久久不能平复回神。
郑文君眼盯殿门方向,虽是坐在石墩之上,却已几次险些晕厥,听到谢姝的声音,才回过脸,看向贺兰香,眸中难掩焦急,关切地道:“若实在难受,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贺兰香顿时凝了心神,忙不迭道:“夫人放心,在家也常是如此,无非是孕吐作祟,歇上片刻便好了,不必麻烦。”
说话时她抬眼,眼角余光目光不由得落到郑文君身后的王朝云身上。
只一眼过去,贺兰香心头便闪过一丝诧异。
在场凡是目光所及,闺秀们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面带惊色,只有王朝云,直至此刻脸上的神情都是沉静镇定的,无一丝惶恐之色,而且眼眸低垂,眼波平缓,像是在静静思索着些什么。
没错,她在思索。
所有人都沉浸在铺天的惊恐当中,只有她在思索。
甚至不知想到何处,嘴角勾出一丝清浅,势在必得的微笑。
贺兰香没被猛虎吓到,生被这一抹笑惊了心魄,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内心疑窦丛生。
“嫂嫂你被吓呆了吗?”谢姝伸手在贺兰香面前晃,“怎么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贺兰香赫然回神,强颜欢笑,“是有一点,不过不必为我担忧,我真的没有大碍,若果真有所不适,我定要传唤太医的。”
谢姝这才稍稍松下口气,“这就好,可恨现在禁军满皇城搜索刺客同党,除了这园子咱们哪也去不了,否则早该回家歇下的。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大表哥,问他我们到底何时能出宫回家。”
王氏怒从心起,抓住女儿抡起袖子照身上便打了几下,气得说话直哆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到处乱跑?难不成我生出个睁眼瞎,要命的东西摆到眼跟前,你是一点都看不见?”
谢姝并不服气,边躲边嚷:“我一个女儿家,我又没谋反没犯上的,要谁的命也要不到我身上,再说我舅舅是王延臣,我有什么好怕的?”
王氏险些闭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体统了,抬高巴掌便要打在谢姝脸上。
郑文君及时拦住,对王氏温声道:“好了,这种时候,就别再教别人看了笑话。”
言罢,郑文君又看了眼身后安安静静的女儿,眼中担忧一重再重,道:“要问,也该是我去问。”
说话同时,步伐已迈开。
王氏瞠目结舌,刚操心完小的,转脸又得操心老的,气得追上去低斥:“嫂嫂也同姝儿一般莽撞了么!”
谢姝直乐,凑在贺兰香耳畔说:“好了,现在没人管得了我了。”
贺兰香一把抓住她腕子,黯淡无光的双眸总算出现些许笑意,“有我在,你就死了那条瞎蹿的心罢,老实等着命令下来,能出宫就出,若出不去,我就不信陛下便让咱们在这园子里过夜。”
谢姝回忆夏侯瑞那副癫狂的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讥讽道:“就那位如此丧心病狂的德行,我觉得还真说不准。”
贺兰香作势便要去打她嘴。
谢姝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闭嘴不提了便是。不过嫂嫂,话说回来,我是真没想到谢折会那么在意你,看来你和我的小侄儿当真对他干系重大,你和孩子若有什么闪失,他恐怕要第一个遭殃。”
贺兰香轻舒口长气,阖眼回忆谢折方才抱她出来时的画面,叹息道:“是啊,他的确要遭殃。”
进一步讲,新帝喜怒无常,残暴毫无人性,连当殿虐杀臣子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若有朝一日想对谢折卸磨杀驴,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凡有点过失,都能成为他与谢折掀桌的导-火索。
退一步讲,谢折在她身上耕耘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这一个孩子,即便他对这孩子没多少感情,生不下来,没有利用价值,他怎会甘心。
贺兰香抚摸着小腹,已经分不清谢折方才举动,究竟是紧张她与孩子,还是在紧张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谢,谢姑娘。”
忽如其来的怯懦声音,出现在贺兰香和谢姝的身旁,二人不约而同望了过去。
郑袖面带窘红,似是余惊未消,柔弱的身躯微微打着寒颤,努力稳住声音道:“谢姑娘刚刚说,谢将军是因为怕夫人惊吓过度伤及腹中胎儿,所以才亲自将夫人抱出殿中,果真这样么?”
谢姝登时不耐烦,“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我嫂嫂腹中孩儿是陛下点名要他来保的,若是因惊吓出事,第一个便跑不了他,他能不紧张吗?”
郑袖如释重负,手抚心口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人大约都爱自欺欺人,明明郑袖刚才还十分肯定谢折与他这个“弟媳”之间绝不简单,现在三言两语听入耳朵,先前猜测便全部推翻,连谢折将贺兰香搂入怀中安抚的暧昧画面都被她轻轻带过,不愿深思。
谢姝哼了一声,懒得多瞧她。
这时,广元殿传出嘈杂,囹圄殿中的文武百官总算得以解脱,摩肩擦踵跑出殿门,前来与妻女家眷汇合。
谢姝看到谢寒松,也顾不得贺兰香了,忙不迭便跑了过去招手,“爹爹我在这儿!”
王朝云也与王延臣会面,父女二人看着殿门低声说些什么,王朝云沉静如常,王延臣面露欣慰。
秋夜清凉,冷月高挂,贺兰香看着周遭一家团圆的景象,莫名觉得晚风冷了许多,若是手旁有杯热茶就好了。
郑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恭敬福身,小心翼翼地道:“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兰香看着郑袖紧张而郑重的神情,心中猜出三分缘由,轻轻点了下头。
待二人来到假山后的僻静之处,郑袖一言未发,提裙便朝贺兰香跪了下去。
贺兰香连忙扶人,惊诧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正值中秋,何苦折煞于我。”
郑袖摇头抽噎,泪如雨下道:“求嫂嫂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日后多在将军面前替我美言,我怎会不知他对我无意,可我今生今世是认准了他的,只要能侍奉在他身侧,即便是妾……”
贺兰香打断她,声音微微发冷:“妹妹,谢将军救了你一家性命是不错,可京中青年才俊无数,你何苦扑在一个并非与你两情相悦的人身上,更不说他谢折生性冷淡,脾气残暴,我不信你对他的作风从未有所耳闻,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人,你觉得他会是你的良配吗?”
“可他那是有苦衷的!”
郑袖满面泪痕,极力辩驳:“嫂嫂你想,将军他从小便没了母亲,又被扔到辽北大营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他心若不狠,怎能存活下来建功立业?我相信,他身边只是少了一个知冷热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出现,能够真心待他,对他好,教他如何和善待人,他一定能够弃恶从善,成为一个正常温暖的人!”
贺兰香只想笑。
她在金殿里对谢折短暂生出的占有欲与不甘心仿佛过眼烟云,秋夜晚风一吹便散个干净,躁动的涟漪消失,心境平如湖面。
“你认为,你会是那个人?”她问郑袖,口吻似笑非笑,带这些不易察觉的讥讽。
郑袖咬唇不答,沉默承认。
贺兰香看着她的模样,沉吟一二,果决应下,“好,那我就帮你一把。”
郑袖泪水凝住,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当即磕头道谢。
贺兰香将人扶起,喟叹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吧,还不是我被你的真心所打动了。”
还不是被她的愚蠢所打动了。
贺兰香想到郑袖会想要依附谢折,但真没想到郑袖会想要感化谢折。
人若真那么想做救世主,还不如去街上找条流浪的狗养养。
她很喜欢郑袖这种对她没有丝毫威胁,满脑子装满蠢念头的头脑。
“放心,好妹妹,”贺兰香轻拍着郑袖的后背,柔声道,“我会费尽心思,在他面前说尽你的好话,劝他接受陛下的赐婚。”
“嫂嫂……”郑袖泣不成声,对贺兰香的感激难以言喻。
半晌过去,贺兰香送走了郑袖,自己也心满意足地打算回去。
途经假山下,正要拐弯,她一步迈出,冷不丁便撞上堵坚硬的胸膛。
谢折冷着双黑眸,手里拎了壶稍微冷却的热茶,气势威严,浑身洋溢强如神佛般的杀气,逼近她道:“我生性冷淡?”
贺兰香吞了下喉咙,没想到这都能被他捉个现行,分明说这话时十分理直气壮,但等话从谢折嘴里重复出来,她就有点莫名心虚,好像做了什么违心之事。
她闪躲着目光,刻意不去看谢折,步伐后退上一步。
谢折长腿迈开,再度逼近她,目不转睛盯她,“我脾气残暴?”
贺兰香再退,试图启唇,却又回答不出。
谢折继续逼近她,问:“我毫无人性?你还要费尽心思,撮合我与其他女子成亲?”
贺兰香退无可退,干脆强作镇定地抬起头,看着谢折冷笑道:“没错,话的确是我说的,反正你总要成亲,不是这个,也会是别个,那还不如是这个。”
谢折哦了声,十分会意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沉寂地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愿意我与别的女子成亲?”
贺兰香笑了,毫不犹豫,“那是当然。”
“愿意我与别的女子在榻上翻云覆雨,就像和你一样?”谢折嗓音低下,声线夹杂别有用心的试探蛊惑。
贺兰香愣了一下,心头如被尖针狠扎,却硬着心肠笑道:“夫妻之礼乃天理伦常,都是应该的。”
谢折层层深入,“那你也愿意我亲吻她,抚摸她,就像待你一样?”
贺兰香被风吹冷的心神瞬间又乱了,仅是在脑海设想一下那些画面,蚀骨的痛意便自心头破土而出,节节攀升。
她不看谢折,咬唇不语。
谢折声音不停,“愿意我和她生儿育女,让她怀上我的孩子,就像当初让你怀孕那样?”
贺兰香再也听不下去,两手捂紧耳朵,美目瞪向谢折,里面怨怼与愤恨翻涌,吐字凶狠地道:“给我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87章 玉珏
谢折瞥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眼底冰色稍融,取而代之的是得逞后的愉悦与满意。
他未再多言,伸手抓住贺兰香一只手, 把沾染自己体温的茶壶把手强塞入她手中,收回手, 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贺兰香站在原地, 秋夜的凉风吹袭在她身上,可她体内却如有烈火焚烧, 双肩都在随怒意起伏, 掌心温热的触感传遍全身, 眼神却冰冷若寒霜, 盯着谢折背影的眼神像能盯出无数冰窟窿。
一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她垂眸看向手里装有温热茶水的茶壶,一气之下简直想将茶壶摔在地上, 可转念又不想闹出动静招惹其他人过来,便生生压下火气,将茶壶塞到细辛手里, 平复好心情, 如若无事回到原地。
*
禁军仍在满宫排查, 百官及家眷被迫囹圄在不大的园子里等待安排,一个个落魄犹似丧家之犬, 有担惊受怕的,有唉声叹气的,还有小声为唐冲打抱不平的, 总之,全无素日威风。
贺兰香赶到时, 谢姝正带领一众闺秀躬身在地上四处察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连不喜结伴的王朝云也在其中,神情略有焦急,一反平日做派。
贺兰香好奇,走过去问谢姝在做什么,谢姝先是问她去了哪里,害她好找,之后指着王朝云,小有嫌弃地道:“我三姐姐随身佩戴的玉珏不见了,我正带人帮她找呢,嫂嫂你不知道,那块玉珏对我三姐姐可重要了,当年若不是有那块玉珏在,我三姐姐说不定还——”
“找不到就别找了。”王朝云乍然出声,面上焦急褪去,重归云淡风轻,眉间带着三分不耐,“总不过是块玉罢了,丢了就丢了。”
贺兰香思忖一二,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旁的倒还好说,若是佩玉不见了,还是找到为妙。”
谢姝附和:“就是就是,嫂嫂说的对,三姐姐你可别忘了,这块玉还是你出生那年,舅母特地给你打出来的,戴了这么多年,若是突然不见了,舅母肯定会伤心的。”
王朝云表情稍有动摇。
贺兰香问谢姝:“那玉珏长什么样,是在何处不见的,我也带丫鬟帮你们找找。”
谢姝用手比划,回忆着道:“羊脂玉打的,上面有浮云纹,还有琅琊王氏的虎首图腾。应该就在这一片儿,因为我记得三姐姐从殿里出来时,玉珏都还是在腰间挂着的。”
贺兰香看了看周遭地形,点着头道:“八成是被哪片草给掩住了,人都分散开,再仔细找找便是。”
谢姝应声,将一众小姐妹三两一组分好,东西南北各去几个,沿着草丛叶堆认真找起玉来。自己则和贺兰香一起,沿着王朝云走动过的园中小径细细找去。
贺兰香后知后觉,发现郑文君和王氏还没回来,便问了谢姝一嘴。
谢姝道:“原本是回来了的,但舅母好像是有事情与舅舅商议,二人便又往广元殿偏殿去了,我娘怕他俩吵起来,便也跟着过去了,等着好劝架。”
贺兰香深感讶异,“王夫人与王提督也会吵架吗?”
若她没记错,郑文君当年对诗招亲,为了嫁给王延臣,可是与整个家族闹翻了的,王延臣这些年对郑文君也是一心一意,未曾出过纳妾之闲言,膝下儿女皆为正妻所出,每一个都视若珍宝。就连昔日王元璟看守宫门不济,致使刺客入宫行刺,也是王延臣亲自顶罪将儿子保下来的。
这样的夫妻,也能有架可吵?
“唉,”谢姝学王氏叹气,故作老气横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锅底都不干净。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舅舅和舅母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后来不知哪一年开始,两个人看见对方便要冷脸,也不知我舅舅是干了什么,把舅母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都给得罪了。”
贺兰香内心小起波澜,但无法对别人家的家事指手画脚,便沉默以对,专心找起玉来。
她只顾脚下,不提防便远离了人多之处,还与谢姝走散,身后只细辛春燕两个丫鬟。
周遭灯影越来越昏暗发沉,点点萤火点亮在草丛,像一个个小灯笼萦绕在她眼前。
贺兰香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一边找玉,一边用手扑起萤火虫。
她上次见这小东西,还是在去年中秋前后,谢晖知道她喜欢,亲自跑到后花园捉到半夜,被蚊子叮咬了一身的包,也只得了寥寥十几只,放在帐子里,飞来飞去的,像困了一帐的星星。
不过这“星星”属实脆弱,仅亮了一夜,次日天亮便死个精光,她守着尸体哭了很久,泪水比临安梅雨还多,谢晖安慰她,说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还会再给她捉。
她那时很不以为然,觉得明年太遥远,什么时候能等到明年。
如今才发现,其实时间转瞬即逝,一年或是十年百年,兴许都只是短短一瞬,但人没了就是没了,跟死去的萤火虫一样,再也亮不起来了。
贺兰香渐渐发起怔,眼神直着,定定望向飞舞在花丛草叶间的点点萤光。
细辛看出她神情不对,轻声唤她:“主子?”
连唤了好几声,贺兰香总算有所回神,抬头长吸了一口秋夜凉爽的清风,又将气呼出,仿佛呼出一口郁结,嗓音淡漠无波:“我没事,继续找吧。”
她低头打量脚下,连带两个丫鬟也随她专心盯向地面,并未留意前路。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贺兰香顿住步伐,还未感到惊吓,便见那手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圆环玉珏,玉珏质地润泽纯白,上面细细雕刻了祥云纹路,以及威风凛凛的虎首,虎首怒目露牙,逼真宛若活物。
正是王朝云丢失的那块。
可奇怪的,贺兰香仅将目光落在玉珏上短短一瞬,紧接着注意便全被持有玉珏的手吸引而去。
肌肤冷白比肩玉色,手指修长犹如竹节——这手实在漂亮得过分了点,若非手掌宽大,骨节硬朗分明,贺兰香真会以为这是只女子的手。
她略抬眼,看到手主人的一双干净乌靴,往上青灰布衣,粗布外袍,只以为是哪位品阶低下的散侍,便抬手接过玉珏,福身柔声道:“多谢大人归还。”
说话的同时,贺兰香略微抬脸,好奇这人会生什么模样。
哪想一眼对上,她瞳孔顿时扩大,尖叫声自喉咙猛然发出,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走倦鸟无数。
只见昏暗起伏的宫灯光影中,男子身姿颀长玉立,颈上面孔疤痕密布,如无数蛇虫缠绕一般,又仿佛融化重塑过,没有丝毫肌肤依附,鲜红血肉便如此外翻于旁人视野之下,眼耳口鼻皆不见原貌,模糊在一团丑陋狰狞当中。
是人,又不像人,这种冲击远比直接观看猛兽要强烈刺激的多。
贺兰香腿脚发软,喘不上气,尖叫完便止不住往后栽去。
这时谢折赶到,一把将她拖到身后,与毁容男子正面对峙。
在谢折脚后,百官接踵而至,看到男子那刻无不屈膝行礼,齐声高呼:“拜见丞相——”
贺兰香头脑轰隆一声嗡鸣。
丞相……原来这个人就是萧怀信。
她直到此刻才知道传闻中的萧丞相究竟是何模样,也终于知道,原来所谓“自毁音容”,真的不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平身。”
嘶哑至极的声音,铁锈相磨,咬字时冒出带有丝丝血气的辛烟,宛若毒蛇吐信。
贺兰香躲在谢折身后,久久无法恢复,环在谢折腰上的手都在发抖。
连声音都变成这样了,为了躲避朝廷追兵,对自己下手是真狠啊。
她现在根本不敢闭眼,一闭眼便是刚刚那张脸,彻骨寒冷顷刻再度攀爬全身。
可她也真的没有力气再支撑眼皮,她的所有气血好像都被方才那一声尖叫给抽干拔尽了,现在徒剩个躯壳,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崩塌。
模糊的意识里,贺兰香听到谢折在和萧怀信对话。
谢折声音很冷,似乎在质疑萧怀信为何突然出现在宫里。萧怀信声音难听沙哑,贺兰香听不准确,只依稀听到刺客一词。
想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因为听说皇帝遇刺,所以才紧急进宫,入宫想先来广元殿寻找蛛丝马迹,却捡到王朝云遗失的玉珏,又与寻找玉珏的她正面撞上,于是场面便发展成了这样。
“三更半夜恐吓弱质女流,这便是丞相你所谓的担忧圣驾?”谢折声音阴戾,压抑滔天怒火,“若担忧圣驾,你应该是去长明殿找陛下,而非出现在此处。”
王延臣不知何时归来,站在萧怀信身旁,冷哼道:“谢将军当真好大的威风,见百官之长而不下跪行礼,还在这里管起丞相大人的行踪,是谁给你的权力,你何德何能。”
谢折转眼注视王延臣,下巴微抬,冷硬气势拔地而起,巍峨如群山倾压,启唇,一字一顿地道:“王提督既居本将之下,见本将,又为何不跪?”
王延臣当即黑了脸色,身后禁军剑拔弩张。谢折身后随行亲信亦手覆刀柄,随时迎战。
“够了!”
贺兰香忍无可忍,强撑气力吼了一声,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手捂小腹缓慢躬下腰身,顶着满面薄汗,痛苦万分道:“谢折,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
第88章 受惊
谢折看到贺兰香情况, 再未与王延臣多说一句废话,拦腰抱起贺兰香便走,其余大臣见状不对, 忙唤:“传太医!快传太医!”
贺兰香抓紧了谢折胸膛前的衣料,揉皱一片, 疼得说不出话,一直冲他摇头。
谢折看着她眼里的泪光和额上薄汗, 脚步不由加快,低声安慰:“别怕, 有自己人在。”
贺兰香这才松下口气。
毕竟孩子是有了, 但月份到底是对不上的, 若被太医留意觉察, 后果不堪设想。
贺兰香感觉,自己还是得做点什么,起码以后再逢这种时刻, 即便是让不知情的人诊脉,也足矣教人瞧不出破绽,让任何人不对孩子的生父起疑心。
“坚持住。”谢折怕她昏迷, 刻意与她说话, 历来沉冷的眼眸中难得出现慌乱。
因情况危急不等人, 他没敢走远,就地将贺兰香抱到了广元殿偏殿歇息, 半炷香未过,医官便已赶在太医之前来到。
诊过脉,医官起身拱手道:“将军放心, 胎儿一切安好,只是夫人受惊过度, 牵扯了腹上筋脉,故而抽搐发疼,歇息片刻,服些温水,将手掌贴在小腹按摩一二便好。”
这话出来,谢折面上阴云终于散去不少,躺在榻上的贺兰香也总算将心落回肚子里。
忽然,殿门外传来谢姝的喊声——“我嫂嫂到底情况如何啊!你们倒是给句话啊!不然我可就闯进去了!”
贺兰香给细辛使了个眼色,细辛会意,出去将情况说明,只道没有大碍,就是受惊过度所致,需静养歇息。
谢姝听完,可算放心下来,知道贺兰香不能劳累,遂也没进殿打搅,隔着门嘱咐了几句话,便与王氏郑文君一行人离开了。
殿中,医官告退,丫鬟静候外殿。
谢折看着贺兰香憔悴的面色,亲自斟水喂她,一手轻托起她后颈道:“萧怀信那边——”
“不要跟我提他!不要!”贺兰香捂住两耳,反应激烈。
谢折只好作罢,绝口不提方才之事,专心喂她喝水。
贺兰香服下几口温水,额上的冷汗消去不少,精神也恢复了些,便想自己捧过茶盏来喝。
未料这一伸手,她掌心的羊脂玉玉珏便径直落在被面——她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从她握住这块玉珏起,她的手居然都没有松开过。
贺兰香捡起玉珏,开始只是好奇打量,准备让丫鬟拿去还给王朝云,结果越打量,越是觉得,这东西给她的感觉有点熟悉。
可她过往从不爱佩戴玉珏。
“嗯哼……”
思绪被小腹上忽如其来的轻柔触感所打断,她闷哼一声,抬眼望去,便见谢折早将茶盏放在靠榻花几上,一只手探入锦被,隔着衣料,在她小腹上轻轻按揉。
粗粝的,有力的手掌,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覆盖在柔软的小腹上,指腹慢按缓摸,缓解着她的疼痛与紧张。
贺兰香看着谢折俊冷的容颜,昏暗灯影下愈显漆黑的眼,一点点被拉入专属二人的回忆当中。
若她没记错,过往事后,他似乎也挺喜欢抚摸她的小腹……
山洪崩堤般的羞耻滋味再度侵袭贺兰香的头脑,她的身子微微抽搐了下子,敛下长睫不再去看谢折,脸颊发烫。
“还是很疼?”谢折问。
贺兰香摇头,极力想要将脑海中的画面清除,故作镇定道:“不疼了。”
谢折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在她绯红的双颊上,追问:“那你脸红什么。”
贺兰香咬了唇,视线往下,专注盯在手里的玉珏上,“有点热。”
谢折没出声,动作也没停。
过了片刻,他启唇,嗓音略显低哑,吐出干脆的一个字:“脱。”
贺兰香惊诧抬眼,情不自禁似的,重新去看谢折。
谢折亦掀眼睫,与她眼神相撞。
秋月映窗,灯影摇晃,二人能在对方眼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晦暗而灼热的气息悄悄滋长,暗流涌动。
贺兰香别开眼,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的,“脱了容易着凉,还是穿着罢。”
谢折垂眸,按在贺兰香小腹上的手逐渐落于腰侧,虎口紧贴玲珑有致的腰线,寸寸量着,说:“我只想让你脱掉外袍而已。”
贺兰香怔了下子,顿时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睁大了眼眸瞪向他道:“我也是说只脱外袍!”
谢折抿唇未语,压下了嘴角一丝难得流露的笑意,感受到掌下纤细的曲线,又略皱眉头道:“两个多月了,腰怎么还是这么细。”
贺兰香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话锋转这般快,一时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轻舒口气道:“要起码三四个月才能显怀,这才两个多月,急什么。”
谢折目露明了,显然是头回知道这种事情。
他还以为是贺兰香不舒服,吃的少,所以瘦。
流连在腰侧的手掌又回归小腹,轻轻按揉着,像对待一只柔弱的雏鸟,不敢多施一分力。
贺兰香由着这只杀人如麻的手给她按摩,逐渐的,一种微妙而奇怪的滋味蔓延在她心梢,分明已经隔着衣料,她却能清晰感受到谢折掌心的温度,指腹的硬茧,因掌心热度而沾染在衣料上的少许潮湿。
这些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有这些气息在,她竟然感到很安全。
贺兰香的肚子不疼了,不仅不疼,还舒服到有点发困。
她忽然很想让谢折就这么陪她一整夜,哪都不去才好。
这时,就在她阖眼之际,房中忽有萤光闪烁,一只萤火虫不知何时自窗户的缝隙中飞了进来,飞往床榻,在贺兰香眼前萦绕。
贺兰香看到萤火虫,联想到谢晖的死,目光一滞,面上潮热顷刻冷却,将小腹上的手一把拿开,翻身朝里,背对谢折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出去罢。”
谢折似乎习惯她的阴晴不定,未对她的态度转变有太多讶异,静坐片刻便起身离开,十分干脆。
谢折走后,细辛上前想给贺兰香掖一掖被子,却听到细微的抽泣声,倾身一看,才发现自家主子居然哭了。
“主子您哭什么啊,”细辛着急起来,“谢将军方才欺负您了?”
贺兰香摇头,泪水涌出的越发多,坐起身抱住了细辛,哽咽道:“我倒宁愿他欺负我,我也好有理由继续恨他,可他……他……”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语言难以纾解。
贺兰香感觉自己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她当初恨谢折恨到随时想把他杀了的心情去哪了?她孩子都怀上了,为什么还会渴望与他有亲密的触碰?她不是应该继续恨他吗?她的丈夫是被他杀了的啊。要知道,她现在有多渴望谢折,想起谢晖时便有多愧疚,可这种改变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的,究竟是从何时变成今天这样的?她说不清楚,她真的说不清楚。
贺兰香泣不成声,根本无法理清头绪。
细辛长年累月照料在她身边,见她如此表现,顷刻明了几分,遂劝慰道:“主子,您还记得医官说过什么吗?”
“医官说,妇人怀孕以后,性情大变是常事,心情亦会敏感多虑。因为怀孕是一个女子最为脆弱之时,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胎儿,外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担惊受怕,也是最需要人陪伴,最多愁善感的时候。所以说,您会出现一些素日不会有的反常念头,都是应该的。”
贺兰香止住泪意,默默将这话在心中重复一遍,理解意思之后,双目便不由得绽放光亮,急切地道:“意思是说,我之所以这般纠结难过,都并非是我自己的本意,而是我怀孕所致,待到孩子生下,我便能回到以前那样,不会被当下感受所困?”
细辛点头称是。
贺兰香顿时豁然开朗,手掌轻抚小腹,泪停了,心情也渐渐平复。
她心道:原来如此,都是怀孕的原因,都是这个孩子的原因,只要生下来,那些古怪的念头便都结束了,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她发了片刻的呆,内心归于一片宁静,在细辛劝慰下重新躺好歇息,双目阖上,很快便睡着过去。
因一晚上接二连三受到惊吓,贺兰香格外疲惫,这一觉也睡得香甜熟沉,连后来殿门开时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总算能回西内苑了,将军稍等,奴婢这去将夫人叫醒。”
细辛正欲往床榻走去,便被谢折叫住。
谢折步入殿门,眼望内殿罗榻上,“既然人已睡着,便让她继续睡,不必惊扰。”
细辛犹豫,“可刺客是否有同党还尚未确定,这里到底比不得后廷安全些。”
谢折稍作思忖,转身对门外随从道:“传令下去,其他人分散沿六宫巡查,广元殿由我亲自守夜监看。”
“是,属下遵命。”
细辛讶异不已,考虑要不要大着胆子对谢折说这样做是否有点太明显了,容易引人怀疑。
刚抬头,便见这谢将军大步迈入内殿,走到榻前,俯身便朝她们主子唇上亲了一口……
“你们都走快点, 别耽误我工夫,若被我娘发现可就麻烦了。”
子时二刻,皓月高悬, 宫中除了禁军巡看时的脚步声,便是虫鸣雀啼, 倦鸦低鸣。先是猛虎食人,又是刺客出没, 今晚已经全然没了中秋佳节该有的喜庆,而是一片死气沉寂, 处处压抑。
谢姝带着几个丫鬟走在前往广元殿偏殿的路上, 嘴里碎碎念道:“我嫂嫂怎么能就这样在广元殿偏殿歇下呢, 那边刚死过人, 弄不好还有刺客的同党在那,她也不嫌晦气,居然还不回西内苑了, 我得亲自过去把她接走,否则一夜这么长,真出事了可怎么办。”
如此自言自语说着, 谢姝刚要拐过小路, 便见偏径有人先她一步出现, 比她率先走向广元殿。
她定睛一瞧,越发觉得身影熟悉, 不由得顿下步伐道:“不对啊,这不是我二表哥吗?他大晚上来这干嘛,来找嫂嫂?也不对啊, 他俩孤男寡女的,又算不上熟稔, 有什么好见的,何况都这么晚了。”
谢姝正想上去问个清楚,眼前便又闪过道熟悉的人影,同样前往广元殿方向,径直追向王元琢。
“大表哥?”谢姝眉头皱紧,越发想不通了,“他怎么也来了?他们兄弟俩半夜不睡觉,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觉得很不对劲,心思一转,干脆也没声张,只带上两个贴身丫鬟,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广元殿外,王元琢被王元瑛叫住,兄弟二人短暂交谈了一两句,便一起走进了园子里面。
谢姝紧随其后,因为嫌丫鬟容易出声惊动人,干脆把人都留在了外面,自己跟了过去。
月光似霜明亮,隔着几丈远,她躲在树后悄悄探出头,能看到那两兄弟说话的动作,但声音太低,她有点听不真切。
“可恶,说的什么啊都,动静就不能大点吗。”谢姝抱怨着,一边把耳朵努力往外伸。
这时,她耳后忽然出现道急躁的少年声音,附和她道:“就是就是,没吃饭一样,就不能大点声吗。”
谢姝开始还点头,之后猛然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个人,汗毛一竖,张嘴便要发出尖叫。
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谢姝的嘴,吊儿郎当的混不吝语气,“叫什么叫,看清楚我是谁。”
谢姝睁大了眼,转脸一望,只见少年马尾高束,五官俊逸但稚气未脱,一脸盛气凌人。
她把捂在嘴巴上的手一把扯开,呸呸两声抹干净嘴,瞪着少年极力压低声音道:“王元璟?你怎么在这!”
王元璟扬着眉梢,抱臂嗤上一声,“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
谢姝理直气壮,“我是来跟踪我大表哥二表哥的。”
王元璟更加理直气壮,“我是来跟踪我大哥二哥的。”
牌一摊开,两个人谁也不能说谁,面朝对方各自哼了一声。
再往前看,刚才还在那的两个人,此时便已经不见了。
“都怪你!”谢姝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便朝王元璟身上重重捶了过去,“他们俩肯定是听见我们的动静,所以换地方了!我明明很好奇他俩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做什么的,现在听不成了,都怪你都怪你!”
王元璟想不到这软绵绵的手砸在身上还挺疼,边躲边辩解,气焰仍十分嚣张,“怪我做什么,我难道不想知道他俩大晚上出来干嘛吗?你别打了,再打我明天就找我姑母告状,说你半夜不睡觉乱跑,让她把你关小黑屋里再抄上百十遍那什么诫什么则。”
谢姝丁点不带怕的,又是一拳落下,凶狠道:“是女诫女则!你去告啊!你敢找我娘我就敢找你娘,你猜我舅母到时候会站在谁那一边?”
王元璟急了,被拳头砸过的地方火辣辣发疼,猛地出手抓住谢姝两只腕子,抬腿逼近过去,咬字沉狠地道:“谢娇娇,你不要太过分了。”
谢姝愣了。
娇娇是她乳名,大约也就她爹娘在她幼时常叫,长大以后她嫌肉麻,坚决不准任何人再叫,便有些年头没听见过了。
她抬头看向王元璟。
少年身子骨早已抽条,个头与他两个哥哥不相上下,身上的气势矛盾而混杂,既有少年人的青涩明朗,又有男子临近成年时的英挺浑厚气息,靠近人时,眼瞳里是清晰可见的压迫性。
谢姝看着看着,平静地道:“谢娇娇,也是你能叫的?”
王元璟一愣,“什么?”
谢姝踮高脚,一头撞在了他的鼻梁上。王元璟猝不及防挨这一下,泪花差点给疼出来,扣在她腕上的手也松下,俯身捂着鼻子哀嚎不已。
“我打死你!”谢姝照他后背一拳捶了下去,“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乳名都敢叫,我可是你表姐!还谢娇娇,你小子怎么敢的啊,叫表姐!快点!”
王元璟这回躲都没法躲,只好哭丧着求饶:“表姐,好表姐,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娇娇了——啊!”
“没吃饭吗!叫大点声!”
“表姐我错了!”
假山石后面,王元瑛和王元琢默默看起热闹,一直到那俩打完一架各走各的了,才继续说方才未完的话。
王元瑛仰面看着墨空朗月,深嗅一口秋夜凉风,将气呼出,温声道:“二郎,你听大哥一句劝,这世间女子随你任选,唯独那个贺兰香不行,毕竟咱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他在,那种身份的女子,你连想也不能去想。”
王元琢轻嗤,别脸去看地面摇晃树影,口吻懒散,“我真是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什么贺兰香,莫名其妙的。”
王元瑛笑了,低头看向二弟,“你真的听不懂?你若非担心贺兰香,怎会在此时前来广元殿,不就是想确认她安危,看她情况如何吗?”
王元琢正下脸色,义正词严,“大哥真的误会了,我来这里只是想重回大殿,看看刺客可有遗留下来的线索,我与贺兰香过去未有交集,为何要担心她的安危?”
王元瑛看着弟弟一本正经的表情,回想到他得知贺兰香晕倒后故作镇定而又坐立难安的样子,颇为苦口婆心地道:“二郎,你我是手足兄弟,你的心思在哪,我都不必猜,只消看一眼,便一清二楚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世间女子哪个皆可,唯独贺兰香,不行。”
王元琢长叹一口气,已经懒得再做解释的样子,一挥袖子道:“罢了,既然大哥不信,我也多说无益,更深露重,大哥早点回去休息,不必再跟我了,我也不会再往广元殿去,想来刺客自有人操心,我还是去睡我的觉罢。”
言罢便对王元瑛拱手,先行告退。
王元瑛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心里越发感到蹊跷。
老二生性多情他是知道的,但分明前段日子还在为另一个有夫之妇牵肠挂肚,怎么这么快便又被贺兰香迷了心窍,这根本不像他的作风,除非……
王元瑛脑海中跳出一个答案,可随即感到困惑,不由得看向广元殿偏殿方向,只觉得匪夷所思。
“贺兰香。”
他从口中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眼里是不加修饰的敌意,与好奇。
*
“细辛,细辛……”
内殿,灯影昏暗。
贺兰香睡前未褪衣物,睡出一身薄汗,意识朦胧里,伸手便将大半衣衫扯落,衣襟松松挂在香肩,露出雪肌无数,幽香萦绕。
她口干舌燥,喊了两声没等来人,便撑起身下了床榻,走到桌案前斟满一盏茶水,仰面一饮而尽,喝完扯开惺忪美目,懒懒将内殿打量一圈,见没人,抱怨了声,回到榻上重新睡下。
可身上的燥热还未平息,她迷迷糊糊的,受本能驱使一般,只好继续宽衣。
于是罗袍,内衫,小衣,绦带,襦裙,亵裤,一件接一件,凌乱落了满地,剩下她未着寸缕,雪白无暇的温软身段因灼热而染上一层薄红,粉腻生香,柔如无骨。散乱乌发缠绕雪藕身躯,一览无余的暴露在摇曳灯影之下。
“嗯……”
贺兰香恼哼一声,半梦半醒,感觉肚子又在隐隐抽痛,便伸出柔荑,学谢折的样子,在肚子上轻轻按揉。
她回忆他的手法,学着他的力度,用他的方式缓解自己的不舒服。
可慢慢的,脑子里的东西便开始偏离,从那双粗粝的手,到他掌心的温度,到那双强壮的臂膀,再到他的胸膛,他的吻,他的……
按揉着的柔荑开始不受控制地延伸,又几度收回,犹豫徘徊,定而不绝。
没关系的,贺兰香心想。
反正都是因为怀孕性情不稳所致,等到孩子生下,她就不会再对谢折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到时候都会结束的。而在结束之前,她愿意遵循自己的本能,不逃避自己对谢折有感觉的事实,这又有何不妥。
她干脆不再压抑本能,闭眼投入其中,随着呼吸渐急,晕染在肌肤上的薄红强烈成绯红,雪白颈线不由得拉长,宛若天鹅仰首。伴随精致的眉头忽然一下蹙紧,她贝齿紧咬朱唇,防止溢出难耐之声。
虽然现在殿中无人,但她也不敢太过恣意。
然,随着渐入佳境,她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一点点的,从强忍无声到细碎闷哼,又从闷哼到忘情吟叫,再到彻底放开,婉转承迎,莺啼点点。
几步之遥的漆黑外殿,谢折坐在乌木盘龙纹交椅上,隔着摇晃的琉璃珠帘,静静看着这幕。
第89章 繁体
“嗯……嗯啊……”
軟媚甜膩的聲音充斥在內外兩殿, 時緩時急,放縱無邊,啜泣裏是欲說還休的歡愉, 說不清到底是受罪還是享受。
謝折看著珠簾後面賀蘭香迷亂的表情,渾身沾染緋紅的香艷, 迷離的雙目,朱唇微張的媚態。他的神態分明沒有絲毫變化, 眼眸卻幽深的可怕,以往是森冷駭人, 現在卻好似在眼中燃了兩團烈火, 熊熊滾燙, 沸熱如巖漿。
他有點失控。
他過往一直知道她是很美的, 從臉到身體,挑不出任何瑕疵。但從沒有如此刻這般,看著她卸下偽裝, 把所有的自己,一覽無余暴露在他的眼底,如此美到驚人, 便如同盛放到極致的罌粟, 嗅之成癮, 妖艷近毒。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賀蘭香。
昏暗的燈影映照中,謝折額上青筋大跳, 目盯泛著香熱的雪肌,指腹忍不住地細細摩挲掌下把手的紋理。
他在克製。
而在此時,賀蘭香嘴裏的銀詞蒗語開始不斷增多, 各種各樣的葷言不停從那張嫣紅飽滿的唇瓣裏吐露而出,讓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咬住, 細細咀啖一番,看她還能說出多少騷話。
一簾之隔,謝折看著賀蘭香在裏面的模樣,聽著她的聲音,頭腦中緊繃的理智一點點被蠶食崩壞,似乎隨時有可能起身入內。
這時,軟媚的聲音驟然拔高,像身上刺癢的貓兒得不到撫摸,黏糊不清地啜泣央求:“好人,快快许了我罷,我想你想的快要不成了……”
謝折頭腦一聲嗡響,理智中斷,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知道,這女人根本不是在自瀆取樂,而是在幻想被男人索要。
他眼眸沈下,方才還熱烈如火的漆黑瞳仁又成了森冷古井。
他不生氣,他只是很好奇她此時在幻想誰,是他?還是謝暉?還是王元琢?
另外兩個答案僅僅只是在謝折腦海中過了一下,一股無名悶火便在謝折腹腔燃起。他在瀕臨失控的邊緣生生將自己拉了回來,默默看緊了那張芙蓉美面上不斷張合嬌喘的櫻唇,留意其中發出的每一個字眼。
“啊……”
“啊唔……”
“謝……”
謝。
謝折牙關一緊,暗暗發誓,賀蘭香如果是在幻想謝暉,他明日就會親自去臨安把謝暉的墳給掀了。
被貝齒咬至充血腫脹的朱唇微微張合,模糊不清地發出軟黏的哭腔:“謝,謝折——”
燈影無風顫栗,謝折神色一滯,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
“嗚嗚嗚謝折,我好想你,謝折,謝折……”
謝折後腦一陣發酥發麻,全身氣血都在上湧,叫囂著翻騰。
他這下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賀蘭香確實在叫他的名字。
她在幻想他。
她想要他。
明明就在前半夜,這個女人還讓他娶別的女子,扮出一副翻臉無情的冷清模樣。
後半夜,她就在叫著他的名字自瀆。
“謝折……”賀蘭香聲音如蜜,粘稠香膩,似斷還連,無所顧忌般的發起嗔浪,“嗯唔,我好快樂,好冤家,真想永遠和你這樣下去。”
一邊是記憶裏她冷艷的臉,一邊是現實嬌媚的叫他名字,這種欲罷不能的反差讓謝折最後一絲理智也土崩瓦解,他氣血翻上頭腦,恨不得真的沖進去如她口中所說那樣。
可他也真不想錯過這樣的風景。
他舍不得打斷她對他發春的樣子,他想看她是如何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自己侍弄自己。
體內翻湧的邪火一燒再燒,理智一壓再壓,終究在一聲聲嬌呼中繃斷。謝折扯開革帶,對著賀蘭香的臉,賀蘭香的身體,想象著賀蘭香的滋味,硬繭摩挲青筋,吐息急促火熱。
好想她。
好想要她。
蝕骨的想念與欲念如烈火燎原,燃燒謝折的身心。
他看著賀蘭香,觀察她的表情神態,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變化,緊追上她,試圖與她同步。
可她實在有點太好餵飽,不過須臾時間,伴隨一聲酥軟嬌呼,筋疲力盡的美人便直接昏了過去,剩下謝折未到勒馬之時,不上不下吊在半路。
沒了她的叫聲助興,一切突然便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長吐一口灼熱,在想要不要就此結束,但等繼續看向裏面的艷絕風景,他的雙目頃刻猩紅放光,像未吃飽的餓狼看見一塊上好肥肉,幽幽吞著口水觀察風吹草動。
觀察了不到半炷香,確認人已睡熟,他毫不猶豫地起身大步邁向偏殿,撥開搖曳剔透的琉璃珠簾,走到榻前停住。
賀蘭香雙目緊閉,顯然睡死過去,身上灼熱未消,烏發裹身,襯得嬌軀更加緋艷糜麗,如罩晚間煙霞。
謝折開始還只是對著她的睡顏,後來發現不太行,有點沒完沒了,他需要刺激,想聽她的聲音,想要她繼續叫他的名字,不然地老天荒也出不來。
他看著她潮紅未褪的嬌美容顏,吞了下喉結,將杽伸出。
他的杽是握刀殺人的手,布滿生硬老繭,毫無柔軟一說,而且杽指很長,指腹硬,硬繭剮蹭而過,像尖利的鱗片在割,如若酷刑折磨。
沈睡在香甜美夢的嬌人發出兩聲吃痛哼叫,但並沒有因此被驚醒。
謝折額上起了一層薄汗,暗自感到慶幸,極力隱忍著,既不想驚醒她,又想滿卒她,同時還要借助她的反應解決自己的事情,兩只手齊上陣,時而調換而用,沾染她的氣息的手用在了自己身上,沾染自己氣息的手又給她所使,真正的互相交融,不分彼此。
半個時辰以後,臨門一腳將至,謝折急紅了眼,不知釋在何處,幹脆對著美人雪白嬌軀大肆發泄,伴隨一聲低沈悶吼,滿室腥氣縈繞,濕黏遍布雪軀,粘稠蜿蜒下淌,帶出無數腥痕。
賀蘭香連著厺了兩回,險在夢中累死過去,迷迷糊糊感受到身上的濕意,孩子似的癡癡說起夢話:“下雨了,下雨了……”
謝折吻她一通,將朱唇反復碾咬,餮足以後湊在她耳畔呢喃:“對,下雨了,等會還有兩場要下,香兒要撐住。”。
长明殿, 药气蔓延。
夜明珠散发幽光,鲛绡帐轻轻摇曳摆动,帐后咳嗽声不歇, 撕心裂肺,一停不停。像有一把尖刀在肉体凡胎里扎根生长, 刀尖剜开层层血肉,不给任何喘气的机会。中间偶尔空歇一瞬, 延续一口勉强没断的气,紧接着便又是更加用力的咳嗽, 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鲛帐被宫女拨开, 李萼端着药碗步入其中, 看着蜷缩在偌大龙榻上的羸弱人影, 声音淡漠如烟气,“陛下,该吃药了。”
人影动了动, 经宫女搀扶靠坐在绣金龙纹软枕上,全身筋骨因剧烈的咳嗽而颤栗,紧绷, 单薄成了月影投下的一抹白霜, 随时破碎消失。
李萼坐在榻前, 持勺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至温热, 伸出手臂,递往夏侯瑞毫无血色的唇畔。
夏侯瑞强行压住咳嗽,启唇含下一勺, 尚未来得及下咽,一口汤药便又随咳嗽呛出, 李萼取来帕子给他擦拭,不提防却接住一口呕出的鲜血。
死寂蔓延,气氛为之僵持。
夏侯瑞看着帕子上的血,苍白的神情未有变化,缓缓抬眸,问李萼:“李姐姐,你说,我还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李萼颤了下睫,将帕子交给宫女,再度舀起一勺汤药,伸去道:“陛下,天子万寿无疆,不会陨于冬日。”
夏侯瑞点了下头,用手擦干净唇上的血,继续吃药。
吃完,他卧下躺好,咳嗽声平息了不少,可气息依旧紊乱虚弱,握着李萼的手时轻时重,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气若游丝地道:“姐姐,我刚刚,做了个梦。”
李萼:“什么梦?”
夏侯瑞:“我又见到我父皇了。”
“他龙袍上都是血,冕旒上的玉珠滚了一地,匍匐在地上,满头白发在风中张扬,仰面对着我笑。”
“他对我说,他终于能解脱了。”
“夏侯家的江山终究没有亡在他手里,千古骂名轮不到他背,他有颜面去见太-祖皇帝了。”
又是两声凶烈的咳嗽,夏侯瑞咳完粗喘片刻,哑着喉咙呓语道:“那是他临死前留给我的最后一面,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错的。”
“清算萧氏是错的,逼死我母妃是错的,把我送到辽北等死是错的,整场童谣之乱,从一开始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构陷,他从那时就知道,他是错的。”
“可他回不了头了。”
“三百多年的祖宗基业,朝廷老了,国运也老了,丁点风吹草动,他都会以为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他害怕,他担不起那个亡国之名。”
清致发哑的嗓音微微发笑,夏侯瑞道:“可我不怕。”
“既然大局已定,何不将这火,烧得再旺一些。”
他将李萼的手贴在脸颊,雏鸟一般轻轻蹭着,“李姐姐,我死以后,李萼的身份亦会随我葬入皇陵,到时候会有人将你秘密带出宫廷,你会改头换面,用平凡人的方式度过一生,这是我能许给你的,最好的结局。”
李萼眼中泛红,声音一如方才淡漠温和,喃喃重复道:“天子万寿无疆,不会陨于冬日。”
夏侯瑞笑了,咳嗽了两声道:“我困了,想睡了,李姐姐给我唱歌听罢,这样做的梦也能美一些,我不想再在梦里见到父皇了,我想见母妃,问她近来可好。”
李萼应下,上榻抱住他,便如同抱住自己的孩子,手掌一下下慢拍他的肩膀,轻轻吟唱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歌声安慰下,夏侯瑞在她的怀抱中不知不觉便已睡着,呼吸绵长,神态安宁如稚子。
李萼的目光逐渐悠远空荡,不知在望向何方,缓缓吟唱出最后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歌声落下,她垂眸看着夏侯瑞的睡颜,任时间流淌而过,过了许久,方轻柔地松开他,下榻给他掖好被子,带领贴身宫女走向殿门。
殿门一开,皓月当空,凉风袭身,长明殿下,万千宫灯尚未熄灭,一片溢彩流光。
有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屹立月下,背对殿门,面朝灯火,身边是守护圣驾的无数禁军,漆黑森然如刀山。
李萼敛了敛衣衽,抬头看着当空皓月,目露悲凉,轻轻嗤笑道:“原来十五的月亮,也不见得便有多圆满。”
她迈开步伐,与萧怀信的背影擦肩而过。
*
天亮前夕,拂晓时分,谢折出了广元殿偏殿,衣冠整齐无异样,两眼却猩红冒光,像饥饿许久终于餮足的兽,把惦记许久的猎物吃干抹净,心满意足返回巢穴。
“给她把衣服穿好。”他声音低沉至极,沾染沙哑欲气,“早膳多服汤水补身。”
细辛春燕小声称是,等他走后便连忙跑进偏殿。
门一开,甜腥浓郁扑鼻,女子体香与男子身上自带的麝香气息混合在一起,闻之令人口干舌燥,不必看也知发生何事。内殿榻上,睡死过去的美人遍体汙濁,如若从泥泞中打捞,无一处未沾雄性釋放而出的气息,连发丝上都是悬挂的汙痕,因太過濃稠流動性差,往下淌時都能拉出細絲。
春燕受惊捂嘴:“主子这……”
细辛忙道:“别说了,这事你知我知,连主子都不能告诉,否则又招她烦心。你现在就打盆温水过来,我给主子擦洗身子,你再把窗户打开,让风把气味都吹走,省得被闻出端倪。”
春燕应下,马不停蹄去做。
待水来到,二人用水打湿罗帕,将贺兰香身上头发上的秽物全部擦去,又将贴身小衣给她穿上,锦被盖好,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收拾了,再开窗散味,这才算忙活完毕。
转眼,日头初升。
殿中花窗半开,凝结窗上的露水被阳光晒化,蒸腾成雾,烟气似的萦绕在窗棂廊庑,丝丝往殿里渗透,打在玉瓶中新放的鲜花骨朵上,清香蔓延,压下了殿里残剩的暧昧腥气。
贺兰香历经极乐一夜,醒来遍体酥软,头脑昏沉,连喝了两盏茶水方找回三分清明,即便这样脑筋也难以转动,对梦境丁点印象不剩,只记得连厺了好几回身子,险些丢了卿卿性命。
“主子别睡了,先将早膳用过。”细辛端来早饭,见她伏在枕上发怔,只当她困意未消。
贺兰香回神,垂眸懒懒打量了眼身上,见寝衣整洁,便知昨晚自己未着寸缕的样子全被丫鬟看去了,不由得咬了下唇,略有嗔怨地先发制人,“你们昨晚上哪去了,半夜又热又渴,我想喝水都找不到人伺候。”
细辛动作一顿,忙道:“昨晚……昨晚上谢姑娘来找过您,奴婢几个只顾出去与她应付,不想便将主子怠慢,主子放心,奴婢以后再不会了。”
贺兰香本就假装生气,闻言思绪不由转移,诧异道:“姝儿?她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寻我做什么?”
细辛:“上头在您睡着后下了口谕,自昨夜起封锁宫门三日,所有官员女眷一律回到西内苑歇息,谢姑娘见您没回去,一时着急便找了来,来时气冲冲的,像是刚和什么人吵过一架,奴婢说您已经睡下,她不好打搅,也就回去了。”
贺兰香听后未多想,打算用过膳便前往西内苑一趟。
宫里的早膳并不比她在府上吃的精细,估摸是文武百官加上家眷,用膳的人实在太多,御膳房有点分身乏术,也顾不得去精雕细琢了,做熟了便端上。整张食案上唯一能入贺兰香眼的,便是一道松茸鸽子汤,像是单独拎出来做的。
不过入眼和喜欢是两码事,贺兰香孕吐未过,食欲算不得旺盛,加上身子余韵未消,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昨夜的滋味,心思根本不在这,觉得差不多够腹中小的用的,便要歇筷作罢。
细辛和春燕不答应,哄着劝着就是要她再多吃半碗,否则便不给她梳妆打扮了。
贺兰香不耐地哼哼着,只好多用了半碗汤,喝时瞟着两个丫鬟揶揄道:“真不知你俩是在发哪门子邪,怎么就非得要我多吃这一口了。”
细辛春燕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吃过饭,贺兰香便要下榻更衣,去西禁苑找谢姝,顺带将昨日的玉珏归还给王朝云。
未料仅是稍迈开腿,她便疼得轻嘶一声凉气,这时候才发觉,好像有点……腫了。
贺兰香皱了眉头,霎时感到古怪,心道:我昨晚竟对自己下手这般狠重吗?。
贺兰香虽抱狐疑, 但也并未将心思延伸太多,旋即吩咐两个丫鬟伺候自己梳妆。
因入宫时没想到这简单的中秋夜宴还能有来无回,她的衣物也只昨日穿来身上的一身, 换是没得换的,让尚衣局赶制也需要时间, 只能用金斗熨烫一二,显得齐整一些。
收拾妥帖, 她带着丫鬟出了偏殿的门,前往西禁苑。
秋高气爽, 禁苑里仍是昨日般的美景如画, 只不过没了昨日的热闹欢喜, 而是一片压抑沉沉, 萧瑟潦倒。贵妇贵女们亦一反昨日聚众说笑,此时个个闭门不出,仿佛生怕撞到什么邪祟似的。
贺兰香赶到时, 谢姝早被王氏逼着起了个大早,去给郑文君及一众贵妇问安,一圈下来这个伯母那个婶婶, 头脑都要昏了。
撞到贺兰香走入游廊那刻, 谢姝仿佛脱离苦海, 上前便挽住贺兰香胳膊不松,先问她身子安好, 胎儿如何,又小声嘟囔着自己过得有多不容易,一开始就该坚持不进宫的。
贺兰香听她絮叨, 与她一并走在廊下,感受到四周静谧, 说话时也不由低下声音,问她:“话说起来,你昨日是跟谁吵架了?听细辛说可把你气得不轻。”
谢姝原本都快忘了那事儿了,闻言不免又翻起白眼,“嫂嫂快别说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正要把昨日去见她,却碰到王氏兄弟三人之事告知于她,面前脚步声便起,抬脸一望,只见王元璟正带着一众宫人浩荡前来,身着枣红劲装银白轻甲,神情倨傲,步伐稳健,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轻浮姿态。
谢姝冷笑一声,话也不急着说了,没好气地盯着王元璟:“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西禁苑乃是女眷起居之地,你一个男子,来这里做什么?怎这般没有体统。”
王元璟走到她面前,直接开口回呛:“没有体统的那是你,我可不会在皇宫随便乱跑,我是来跟我大哥一起排查刺客同党藏匿地的,查的快一点你们便能快一点出宫,你说,要不要我查?”
谢姝有怒难言,哼了一声拉着贺兰香扭头走了,任凭王元璟如何挑衅也没回头。
贺兰香心里猜中个八九分,饶有兴致,“你和王三公子关系倒好。”
谢姝满面见鬼的神情,“嫂嫂莫不是在说笑,我和他关系好?我看见他就烦死了,他出生以后我舅母仍一门心思扑在我三姐姐的事情上,根本顾不上他,还是我娘帮忙把他带大的,从小时候我和他就不对付,长大了还是不对付,哪里算得上好了。”
贺兰香笑而不语,随她怎么去说。
回房的路上,二人经过了昨日午间贺兰香小憩的静室,刚走到门前,便听里面传出一记响亮的巴掌声,随即便是熟悉的抽噎。
“这个镯子,真的不是我拿的……”郑袖小声啜泣着,唯诺怯弱,“你们不能这么冤枉我。”
“不是你拿的,难不成它是自己长腿跑到你枕头下的?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再扇你一记巴掌才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脉相承的阴险不讨喜!”
贺兰香听入耳中,稍作思忖,不由得道:“想必这几个人都是与唐家姑娘交好的闺秀,她们恨威宁伯献虎害死了唐给事,想打抱不平又没办法,一口怨气堵在心头,便将火气全移到郑姑娘身上了。”
谢姝听完贺兰香所言,虽心中厌烦郑袖,却也忍不住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好几个人对一个,这也太欺负人了。”
说完,直接推门而入。
贺兰香未进门,但站在门外,能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谢姝进去以后,几名闺秀初时以为她是来帮忙助威的,但听完谢姝三言两语的奚落,见她站在郑袖那边,嚣张气焰立刻消停不少,方才还义正词严说郑袖偷了镯子,现在便说是误会,高高挂起轻轻放下,借口有事出门,远离了是非之地。出门见了贺兰香,几个人还硬着头皮行了礼,面上乖顺,眼里却满是不甘怨愤,像是不会由此罢休。
贺兰香再进门,便正赶上谢姝从中出来,不耐烦地道:“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我反正受不了,嫂嫂你去看她吧,我先回我娘那,你等会儿记得过去。”
二人便由此分开,贺兰香进门安慰郑袖,谢姝先回王氏那边。
进门以后,贺兰香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走到榻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伏枕抽泣的少女肩头,等到她自己抬头来看,贺兰香才温柔道:“知道你委屈,但哭得凶了可是会伤身子的,先将脸上的伤处理了要紧。”
郑袖一侧脸颊顶着抹高高肿起的通红巴掌印,再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抱住贺兰香,将脸埋入她腰前道:“嫂嫂,嫂嫂我好冤枉,我根本没动过她们的东西,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栽赃陷害于我,我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为何她们一个个的,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贺兰香心中寂冷,暗道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错何时是能由自己决定的,谢折做错了什么要被送到辽北,谢晖做错什么要被活活打死,无非是身不由己,一切祸根皆出在自家。若自家人有心有能耐护住,何时轮到外人糟践,外人顶破天不过为帮凶,罪魁祸首永远为骨肉血亲。
郑袖背后的罪魁祸首,便是她式微的家族,和她那个天天想要卖女求荣的爹。
贺兰香如此所想,面上却是温柔和善至极,甚至眼含泪光,真情实感同情郑袖似的道:“可怜的郑妹妹,看你这样,我这做嫂嫂的真是打心里难受,可恨我弱质女流,竟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嫂嫂已经帮我许多了,”郑袖抽噎抬脸,眼中闪着深信不疑的光,“我知道的,一定是你让谢姑娘进来帮我,否则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会给我解围,多亏了嫂嫂护我。”
贺兰香未否认,噙泪带笑抛出模糊一句:“郑妹妹人没事便好了。”
分明认识不过三日,但因有其他人的恶意衬托,贺兰香看似真心实意的善良便显得格外珍贵起来,经此一出,郑袖更对贺兰香生出万分信任,心中暗下以后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足过了有三炷香,贺兰香安慰好了郑袖,又将她脸上的红肿之处用药敷过,这才打算动身离开。
秋日倾斜,光芒明朗。
贺兰香走到门口,刚要迈出步伐,迎面便撞上个人,她下意识倾抬眼眸,正对上双干净温和的眼睛。
王元瑛似没料到能在这里遇到贺兰香,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作揖:“元瑛见过夫人。”
他身上披着与王元璟同样的宿卫军轻甲,行的却是文官礼,衣冠亦是比常人整洁,发丝一丝不苟束于玉冠内,身上毫无令人不适的压迫气息,不似王元琢身上的风流多情,也没有王元璟的盛气凌人,不文弱也不强势,像是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温和下自有一番力量。
贺兰香款款福身,声音从容,咬字轻软地道:“妾身见过王都尉,不知都尉有何贵干。”
王元瑛直起身,“有人说郑姑娘与刺客是同党,之所以迟迟未抓到同伙,便是有她在帮其掩护,瑛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前来盘问一番。”
“一派胡言!”
郑袖自里间跑出,刚平静的情绪顷刻失控起来,全身颤抖,言语哆嗦地说:“我怎么可能是同党?我怎会是同党?我知道了,一定是她们!她们在刻意陷害我!她们是想将我害死才罢休吗!”
贺兰香见状自不能离开,忙过去将郑袖送到里间安抚一番,待人安静下来,方走到王元瑛面前,看着王元瑛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道:“王都尉会信么?”
王元瑛直言:“无稽之谈。”
他家中姊妹虽少,但如此明显的小女儿家的勾心斗角,他若看不出来,岂非成了傻子。
“不过按照规矩,”他并没有刻意避开贺兰香天生带着软钩的眼神,眼波坦荡的与之对视道,“该问的还是要问,否则何以证明郑姑娘的清白,想来夫人自能谅解。”
贺兰香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便入里间,对郑袖说明情况,劝了几句,将郑袖带了出来,接受盘问。
问的问题十分简单,无非是从入宫以后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过往都与什么人结交,简直将放水二字摆在了台面上。
但郑袖此刻俨然已成惊弓之鸟,每个简单的问题听入耳中都有千斤重,每说一个字都要抖上三下,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贺兰香便将她护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乖,不要怕,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王都尉又不会将你吃了,再说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郑袖逐渐恢复平静,王元瑛看着贺兰香安慰郑袖的样子,慢慢顿了神。
贺兰香安抚完人,久未等来盘问声,抬脸看到王元瑛的神情,不由笑道:“王都尉在想什么呢,眼都发直了。”
王元瑛恍然反应回来,神色恢复如常,从容应答:“想了些琐事,让夫人见笑了。”
贺兰香笑而不语,并未追问。
一番盘问完,王元瑛告退,待走到门外,抬头看着秋日和煦暖阳,他从容的脸色立刻便复杂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幼时每逢梦魇啼哭,他娘总会将他抱在怀中,手轻拍在他身上,温柔地说:“乖,瑛儿不怕,娘在这。”
他瞧不起贺兰香的出身,厌恶她的存在,恨她引诱了自己的弟弟,更懊恼她成为了他们王氏一族扳倒谢折的绊脚石,若有机会,他真想把她杀之后快。
但很古怪,他看着她安慰人的样子,竟不可救药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王元瑛走后, 郑袖平复不少,贺兰香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逗留, 嘱咐安慰了几句,旋即前往王氏那边请安问好。
到了地方便已近晌午, 贺兰香没再多走动,直接在西内苑用过了午膳, 用完与谢姝同榻小憩。
她疲倦得很,沾了枕头眼皮便要打架, 默默想不通自己昨晚分明只有一次,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半梦半醒里, 谢姝还在她耳旁抱怨不停。嫌宫里破事多, 嫌没有衣物更换,嫌饭菜不可口,嫌因挤在同一屋檐下, 她娘天天拿她三姐姐给她做榜样,动不动把她数落个体无完肤。
“嫂嫂,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谢姝望着帐顶, 长吁短叹, “说是三日,但若临时改了日子该怎么办?再在这里待下去, 我可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困得迷糊,只应声不答话,过了会儿谢姝自觉无趣, 不情不愿便睡着过去了,没再吭声。
谢姝安静了, 贺兰香的困神反倒越飘越远。
从昨夜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惊吓一直没有让她静下心思考过当前局势,现在心神总算有所稳定,她乍一思索,才发现,境况着实棘手。
说刺客一个同党没有是不可能的,能到御前献舞,要么自幼长在教坊,经年累月走到领舞的位置,要么就是在民间声名大噪,足以引起宫廷的注意,被请到宫中献艺。这两种来处,中间都不知要经过多少关卡,不打点关系,没个人照应,过程中极容易被人顶替,很难进行刺杀计划。
难也正是难在这里。
能做到那些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怎么会预料不到失败的可能,既能预料到,又怎么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搜查出来。贺兰香觉得,那个人要么早已出宫或者从未进宫,要么便是自己人,甚至此时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人心惶惶。
贺兰香由此想着,思绪一点点发沉,虽道理是通的,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好歹,她干脆静下心思,专注小憩,顺带留了个心眼儿,确定谢姝睡熟自己才睡,省得做起梦来胡言乱语被听去。
时间点滴而过,傍晚时分至,漫天落日流金,秋日火烧云绚丽璀璨,血一般灼人眼瞳,金辉笼罩万物。
贺兰香与王氏诸人告别,出了西禁苑,前往广元殿。
谢姝送她回去,路上怨她待在那阴冷之地作甚,与她一同在西禁苑住着多好。
贺兰香面上好脾气地笑着,嘴上并未松口答应。
其实她原来也是存了三分搬来西禁苑的打算,毕竟广元殿发生那种血案,她半夜都怕听到鬼叫,但经此一日下来,她感觉还是一个人待着为妙,何必往是非多的地方走,人可比鬼麻烦多了。
最要紧的,是她若和她们住一间屋子,夜间睡熟以后若再叫谢折的名字,无异于把脖子洗干净了摆在刀下等死,傻子才会那么干。
顶着璀璨霞光,二人边走边说闲话,途经禁苑外的凝碧桥,正巧碰到了身后跟着若干宫人的王元琢。
谢姝想起昨夜之事,未等王元琢发话,率先把人叫住:“二表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你呢,你昨晚去广元殿做什么?还有大表哥也是,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忙活什么劳什子。”
贺兰香只知道昨夜谢姝和王元璟吵过架,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闻言不由留了心思。
王元琢朝她二人走来,面朝谢姝,眼角余光却全在贺兰香身上,神态从容地道:“是我当时想到广元殿兴许还有线索可察,便过去了一趟,大哥担心我安危,一并也跟了过去,谁知道被你眼尖瞧去了。再说了,你竟还好意思说我,你一个姑娘家,在此要紧关头不老实待在安全之处,半夜瞎跑什么?”
谢姝一时无力反驳,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瞧着宫人们抬着的箱笼,赶紧将话锋转移:“这些是什么,是往西禁苑送的吗?”
王元琢点头,“是我在宫外采买的成衣,三日漫长,夫人小姐们总不能连身更换的衣物都没有。”
谢姝的眼顿时便亮了,只恨不能抓住王元琢袖子撒娇,连声音都乖软下来,“好哥哥!我就知道你和我才是最亲厚的,等会儿你一定挑出身最好看的衣服给我留下,也不枉我和你兄妹一场!”
王元琢笑着斥驳,“少和我来这套,我这内务参事刚上任便要开始徇私,以后还得了,这些衣物都是大家一起选,我可不参与其中,这忙是帮不上了。”
谢姝慌了,眉头拧紧,“一起选?那我若回去晚了,岂不是便要挑人剩下的了?”
王元琢不置可否。
谢姝赶紧追上抬送衣物的宫人,匆忙朝贺兰香告别:“嫂嫂我就先把你送到这了,你自己路上当心,到了地方别忘了差人给我带句话!”
贺兰香目送谢姝跑远,回过脸瞥了眼目的达成却满面纯良的王元琢,压下声嗔道:“你能骗得了姝儿,可骗不了我,说,昨晚去广元殿作甚。”
王元琢不假思索:“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说完许是觉得这话过于直白,他轻咳一声掩饰异样,道:“你昏倒过后便没了消息,我心中没底,只能亲眼瞧过才能放心。”
贺兰香又看他一眼,眼中媚色丝丝上缠,偏还一副正经模样,倒像是人家多想,若无其事地问:“现在可放心了?”
王元琢别开眼没看她,耳后泛起灼热,“瞧见你与姝儿有说有笑,自然是放心的。”
贺兰香笑着看王元琢。
桥下,一双黑瞳目不转睛,看着她对王元琢笑。
*
深夜,秋日金桂的香气渗入房中,被灼热的灯火烘烤,散发烈酒一般浓郁醉人的气息。罗榻之上,熟睡的美人衣衫散落,遍体雪肌浮现绯色,柳腰微颤,喉中不自觉发出娇泣点点,与男子粗重的吐息混在一起,似痛,似愉。
谢折听着软黏难耐的哼哭声,想快点结束放她歇息,但想到傍晚时分她与王元琢郎情妾意的样子,眼眸一沉,又加了一根手指……
贺兰香在梦中喘叫了一夜, 半梦半醒时是能感受到不对劲之处的,比如这梦的感受太过真实,好像真的有人在侍弄她一样, 根本不像做梦。但如坠云端的滋味太过飘然,身体若成泥泞, 头脑也根本清醒不过来,只能生生受着, 享用着。
天亮时分,她听到水声哗啦, 悠悠睁开双眸, 正赶上细辛春燕给她擦洗身子。
她刚醒, 混沌的头脑尚分不清缘由, 满目都是狐疑,下意识问:“你们在做什么?”
细辛春燕见瞒不下去,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不敢将她那种难以启齿的遭遇告知于她。
贺兰香坐起身,撑起酥软的躯体,感受到有粘稠之物从小腹淌落, 指尖轻轻拭下, 低头一看那熟悉的东西, 呼吸不由得一滞,精神立刻便回来了。
她回忆这两夜以来的种种异样, 冷笑一声,心下了然,不急不躁地拿起一方帕子, 把指尖擦干净,又把腹上和颈下擦干净。
腥酪覆朱果, 白雪蓋凝脂,灼人眼瞳至极,好一出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她简直都能想象,谢折在将这些穢物弄到她身上时,手臂肌肉下兴奋跳起的青筋,和纵欲极致后通红的眼。
“主,主子……”
细辛久没等到贺兰香的动静,以为是她怒急攻心说不出话,正担惊受怕不知如何开口,那温软娇媚的声音便缓缓注入她的耳中,底色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守了一夜也不容易,你二人都退下歇息去吧,我也要睡了,一时半会不用你们伺候。”
细辛如释重负,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收拾完床榻上的狼藉,退下时忍不住道:“主子,您不生气么?”
贺兰香拉起一侧衣襟覆在雪肩,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我肚子里的种都是他的,我能对他生什么气。”
当初为了受孕,比这更不堪入目的两个人又不是没玩过。
她只是没想到,那姓谢的如此张狂恣肆个人,回来的第一晚便将她压在案上亲,轮到动真格的,竟只敢在她睡着后兴风作浪。
这废物。
贺兰香不自禁回忆起这两夜来的蝕骨快意,腫脹之處隐隐发痒,心中坏水一翻,贝齿咬了下唇,噙笑吩咐道:“对了,你们俩记住,这事权当我不知情,今夜他若再来,不必拦着。”
细辛春燕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只好应下。
待人退下,贺兰香卧好阖眼,心想不生气是一回事,不跟他计较是另外一回事,狗东西暗里磋磨我两夜,我耍上他一回,不算过分吧?
再醒,日头已上三竿。
贺兰香用过餐饭,正愁该如何打发这一日时光,谢姝的贴身丫鬟便过来请安,说是她家姑娘前日半夜乱跑被夫人知道了,气得将她禁足,现在连西内苑都出不得,但那大小姐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出不了西内苑,便差丫鬟来找贺兰香,好将贺兰香请去与她说话。
贺兰香本就嫌偏殿阴森,听到消息遂欣然应下,更换过衣物,动身前往。
到了地方,她照例先与王氏郑文君诸类长辈请安,之后便与谢姝待在一块说笑,直至傍晚刚动身回前廷。
谢姝不能走远,只能将她送到内苑出入口处,二人在此分别。
临走,贺兰香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喟叹道:“当真一孕傻三年,竟连着忘两日了,你三姐姐的那块玉珏都快在我那生根了,眼见明日便要出宫各回各家,可不能再忘了,妹妹你明日可要记得提醒我。”
谢姝一派无谓姿态,“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原来就为这,横竖没丢就是好事,嫂嫂权当替她保管便是,我今日若见到她,跟她说一声,让她亲自找你取去,何苦劳你挂心还她。”
贺兰香想了想,觉得也是,此事便算翻页。
这时,王元瑛带领禁军巡看各宫,正与二人路过,谢姝看见她大表哥便两眼放光,自然要多客套几句。
贺兰香简单问候了两声,对谢姝告别,对王元瑛微微颔了下首,上软轿回前廷。
宫门下,王元瑛看着轿影渐远,嗅着残留下的幽幽残香,忽然皱眉道:“夫人身上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吗。”
谢姝先是嗯了声,之后警觉道:“表哥你问这个作甚,你何时关心起女子身上的香味了?”
王元瑛舒展开眉头,温润笑着:“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若他没记错,一模一样的气息,曾出现在两个多月前,谢折出城前往温泉庄子的马车上。
王元瑛眼神渐暗,仿佛前后贯通了什么,再看轿影,便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
夜晚,子时二刻。
贺兰香沐浴后便早早歇下,因北方的秋日太过干燥,她睡时肤发皆涂香膏,香膏被肌肤吸收,便浑身雪润,处处生香。
半个时辰后,她胸口起伏均匀,呼吸绵长,人仿佛睡熟。
门被推开,有秋夜晚风强势灌入,灯罩中的烛点随之一颤,光芒变得晦暗幽袅。
关门声落下,脚步声响起,沉稳平静,一步步走向罗榻。
贺兰香闭着眼都能认出是谁,熟悉的气息由此逼近,侵袭在她全身,独属于青壮男子身上的体温散发丝丝灼烧,藤蔓一般,纠缠在她身上,一点点上攀,缠紧。
都未曾贴身相对,仅是感受到谢折身上的气息,贺兰香的身上便已情不自禁发热,呼吸都重了三分。
她克制住身体上的异样,专心装睡。
直到腰间的丝绦被挑开,粗粝的指腹触摸在光滑香腻的肌肤上,她才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嘤咛,音色媚无边际,仿佛无声邀请。
那只流连在她身上的手再也克制不住。
灯影明暗交界间,熟睡的美人衣衫半褪,面露春态,风景胜却世间无数,口中嬌吟不斷。
贺兰香的聲音本就軟黏,叫起來便更加撩人无边,更何況她現在還是醒著的,七分情不自禁加三分刻意引誘,聲音便如蜜糖,能拉出絲的甜膩誘人。
火热粗沉的吐息声越来越急,革带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咕嘰哋菗揷殸狆楩叒夾卆孒喼娖哋擼憅殸,潒极孒莮囡歡媾溡哋禸軆湴獞。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贺兰香听到谢折发出最后关头前的急喘,直接启开唇关,风情万种地娇呼一声:“晖郎……”
霎时间,风停雨歇。
贺兰香在内心哄笑,面上却摆出副情动不能自抑的模样,扭腰承迎,婉轉嬌泣,百般索要央求:“晖郎,好夫君,好相公,我想死你了……”
短暂的寂静过去,沒等贺兰香再度發浪,又一波風浪便高高掀起,比之方才更顯兇殘,直接讓她厺了身子。
她头脑恍惚绵软,身体已经服软,心却强硬,继续出言刺激:“晖郎,我的晖郎,好哥哥,还是你厉害,不像谢折那个废物,他哪点都比不上你……”
话音刚落,铺天灼热倾压,危险袭来。
贺兰香下意识伸手抵住压来胸膛,睁开潋滟眼眸,情动中清明不减,怒瞪着谢折道:“你跟我来真的?”
谢折掐紧了她的腰,摁住她狠吻一通,大掌握住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猩红眼底暴戾翻涌,咬牙道:“怎么,装不下去了?怕我这个废物要了你的命?”
贺兰香被吻的头热脑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谢折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醒着的。
她羞愤交加,搡着谢折怒斥:“你给我滚出去。”
谢折冷嗤:“滚出去?”
他盯紧了她的眼睛,黑瞳中清晰倒映出她此刻娇艳婬亂的模样,掰正她的下巴讥讽道:“不是你叫我名字自瀆的时候了?不是你口是心非让我娶别的女人却幻想被我幹的时候了?贺兰香,若非我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原来你对我的需要竟如此之紧。”
贺兰香被戳到痛处,呸呸两声矢口斥驳:“才不是我需要你!是我怀孕之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罢了,等到时候生下来就都好了,我不是非你不可,你不要把你想得有多了不得。”
谢折哦了声,见她如此急于撇清关系,火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却转而更加盯紧了她,意味深长地问上一句:“那么,生之前呢?”
贺兰香怔愣住了。
生之前呢。
贺兰香带着这个问题,抬眼看着谢折英挺俊美的眉目,目光一点点往下,落到高鼻,薄唇……
鬼使神差的,她吻了上去。
这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既然人在孕中身不由己,不如随心所欲,反正他二人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孩子一生下,便再没有了亲热的理由,桥归桥路归路是早晚的事情。
谢折不关心她此刻所想,只急切地回吻她,撬开齿关长舌驱入,大掌揉皱软罗。
贺兰香眼神迷乱,双颊飞霞,也不知是在提醒谢折还是在提醒自己,酥着声音强撑道:“使不得,起码要过了前三个月。”
谢折吻她下颏,吻如雨点,流连向下,“知道。”
贺兰香咬着指骨不敢叫太大声音,等到谢折再来吻她,她便皱眉别开了脸。
谢折将她的脸掰回,强制深吻一通,恶劣地问:“你自己的味道,嫌弃?”
贺兰香满面不适,抱怨:“脏死了。”
“是吗?”谢折指腹细细摩挲她微肿的唇瓣,眼神越发幽深。
贺兰香仿佛看懂他在想什么,立即斥责:“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喜欢。”
谢折未再多言,继续亲她。
这时,殿门外忽现嘈杂,王元瑛的声音乍然响起——“经人上报,半炷香前有黑影出没在广元殿附近,瑛请夫人开门,配合禁军搜查!”。
贺兰香一瞬间心惊胆颤, 谢折偏又在这时吻住她的唇不放,故意的一样,强迫她在此危急时刻与他缠绵不停, 毛骨悚然的同时还要身心堕落,欲罢不能。
她被迫回应, 连丝毫反应都不能做出,只能听着外面的交涉声, 用贝齿咬住入侵长舌来表达自己的恼怒。
“王都尉来的不巧,”殿外, 细辛应付道, “我们主子已睡下, 三更半夜不合时宜, 王都尉不妨明日天亮再来。”
王元瑛态度坚决:“形势危急,还请姑娘转告夫人为瑛行个方便,若黑影藏匿偏殿, 因瑛一时疏忽而威胁夫人性命,瑛万死难辞其咎,故此还望夫人莫拘礼数, 速速开门。”
“不是奴婢不愿为您转达, 而是实在不合规矩, 我们主子新寡在身,此时又早已褪衣歇下, 半夜突遭外男造访,您觉得合适?若传出去,日后还让她如何做人。”
内殿, 贺兰香千般推搡,总算与谢折唇齿分离, 深渡上一口气,忍着喉中酥意朝外轻呼:“细辛,不必为难王都尉,你进来,听我交代。”
外面的动静便由此静下,少顷,细辛入殿,候在珠帘外等候吩咐。一帘之隔,帐幔虚掩,细嫩如玉的白皙与粗糙古铜色相映衬,触目惊心,香艳无度。
“怎么办?”贺兰香又害怕又紧张,偏身体还不合时宜地发软发酥,便使得连呵斥都像调情,“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折倾身塌腰,强忍住一陷到底的冲动,声音因克制而紧绷,冷静吩咐道:“屏风挡住内殿入口,只准搜外殿。”
贺兰香霎时急了,“有用?”
谢折未回答,细啃粉项。
脖颈痒意蔓延,贺兰香眼神渐迷,忍着软媚喘息,“万一他进来以后非要往内殿闯呢?万一他看……”
谢折唇贴她锁骨,犬齿轻轻硌上一下,“看到什么?”
看到他二人在榻上衣衫不整摆出茭媾恣勢的模样吗。
谢折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体内邪火烧得更旺了。
贺兰香吃痛,轻嘶一声凉气,气他的明知故问,照着他的唇便狠狠咬了一下。
谢折顺势吻住她。
贺兰香被弄得不上不下,又怕又慌,想要谢折走,又想要他留,诸般滋味之下,竟情不自禁搂攀住了他的臂膀。
屏风很快被搬来,遮挡住了内殿的门,亦遮挡住了一览无余的灼热春光。
随后便是殿门大开的声音,陆续繁沓的脚步声,清晰响在外殿当中。
贺兰香一边承受谢折的撩撥,一边还要去回应王元瑛的问话,汗毛竖起,精神颤栗,头脑在清醒与沉沦间游离,难捱欲死。
“瑛听闻前两夜皆是谢将军亲自看护广元殿,怎么今夜未见将军身影?”隔着薄薄一扇屏风,王元瑛问。
贺兰香正被谢折吮咬頸下春雪,浑身绯艳粉腻,声音软如春水,微微薄喘,强作镇定地道:“这个妾身便无从知晓了,素日里妾身与将军不过点头之交,无从得知他的去向,如此紧要关头,兴许是在长明殿保护圣驾罢?”
话音刚落,谢折又塌了一下腰,似乎是在对那个“点头之交”表达不满。
可其实贺兰香也没说错。
他俩的确是点头之交,只不過,點的不是上面的頭。
贺兰香强忍住喉中媚声软语,贝齿险将下唇咬破,潋滟美目含怒带嗔瞪着谢折。
屏风外,脚步声渐近。
“夫人的意思,是今日整晚都未见过谢将军?”
贺兰香为那脚步声而紧张,看着谢折那双漆黑盛满欲-火的黑眸,睁眼说瞎话:“未曾……啊嗯……”
王元瑛被声音吸引注意:“夫人因何吃痛?可是身体不适?”
贺兰香赶紧溢出哭腔掩盖:“不……不是,只是想到我现在无依无靠,身为新寡,本该远离是非,却总身不由己,如今又深更半夜遭外男闯入寝居搜查,未免觉得凄凉,想必若是我夫谢晖尚在,我也不会遭此侮辱……啊,嗯啊,呜呜呜……”
屏风外,王元瑛听着动静,心下生出三分愧疚,但又隐隐觉得蹊跷,左右衡量一番,干脆冷下心肠道:“瑛也是职务在身,并无意唐突夫人,还请夫人撤去屏风,容瑛搜查内殿,搜完瑛即刻带人离开。”
声音一出,贺兰香身上的血凉了一半儿,低斥谢折:“现在该怎么办?”
谢折看着她双颊染满动情绯红,却又担惊受怕活似炸毛猫儿的样子,眼神略柔下去,心平气和道:“接着哭。”
贺兰香怨愤无比,“哭不出来,要哭你去哭。”
谢折一口咬在了她的……贺兰香闷哼一声疼出泪花,顺势发出哽咽:“内殿乃就寝私密之地,妾身此时衣衫不整,王都尉当真要强闯入内,毁妾身一世清白?若真要如此,妾身自无颜存于人世,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去与我夫君团聚,唔嗯,呜呜……”
抽泣声如怨如诉,娇软可怜,屏风外,王元瑛眉头紧拧。
贺兰香说到这个份上,他是肯定不能轻举妄动的,世家之子德行有亏是一辈子的污点,他不能因为怀疑贺兰香与谢折有奸情便将自己拖下水去,落下个罔顾礼法的名声。
“既如此,”王元瑛道,“瑛不便继续打搅,夫人好好歇息,若有察觉异样,及时差人禀告。”
贺兰香抽泣应下,本想松口气,放肆叫上两声,但因没听到脚步声和殿门关上的声音,心中警铃一现,抓在谢折后背上的指甲都不由得下陷,挠出道道血痕。
王元瑛说要走但没有走,还静静站在屏风外。
他在干什么?还是说,他在等什么?
贺兰香仔细回忆了遍王元瑛进来以后的所问所答,总算察觉出了点不对之处。
广元殿既是谢折亲自看守,便与他王家无关,即便有黑影出没,也轮不到他来管,那么他大晚上来这,除了担心她这颗绊脚石的安危,还能为什么?
为了捉奸在床。
贺兰香脑中一声轰响,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之处。
这时,她听到外殿进人通传,先是一句“大公子,不好了”,随后便对王元瑛耳语一阵,个中细节无从得知。
王元瑛口吻惊诧,冷下声音反问:“有这种事?”随后便匆匆离开,随从一并撤走。
确认殿门合上,外头再无风吹草动,贺兰香攥紧拳头砸在谢折胸膛,无比后怕道:“看你做的好事,差点便要被发现了。”
谢折抓住她的手,贴在唇上亲了一下,喉结随吞咽而起伏,沉着呼吸问:“发现了,又能怎样。”
贺兰香怒不可遏,“你说能怎样,你我的关系若暴露,能有什么好处等着?”
谢折手掌握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严崖只有一个,我其余的部下不会因为我要了一个女人而对我失望,不论那个女人是我什么人。你若害怕你的名声被我牵累,那倒也不必,我杀了那么多谢家人,只将你留了下来,你猜,外面已经将你和我编排成了何等模样?”
贺兰香不想听却又好奇,忍不住问:“何等?”
谢折目光幽深,细细游离在她的唇上,“说你在谢氏灭门的当夜,为了保命对我自荐枕席,脱光衣物爬上了我的床榻,哭着对我说,只要不伤到孩子,对你做什么都行,我欣然应允,与你三天三夜未出房门——”
贺兰香没能听完便别开耳朵,眉头蹙紧,“不堪入目。”
谢折含住她通红烧灼的耳垂,“比那不堪入目的,你我少干了?”
耳垂上的酥麻流窜全身,贺兰香被他侍弄的心梢发痒,偏顾忌着小的不能解其饥渴,遂转开话锋道:“谢折,你认真回答我,你当真不怕?”
谢折反问她:“我应该怕谁?”
贺兰香有点被问住了。
是啊,他应该怕谁。
辽北大营是他一手整顿出来的,帝位上的那个是被他保护长大由他亲自护送到京城登基的,王氏再是手握兵权,辽北的兵权收不到手,再高的职位也是一纸空谈,萧怀信再与新帝沾亲带故,萧氏一族满门没落,独他一人支撑,能得几时风光,不过是为王氏做嫁衣裳。
谢折是有掀桌的本事的,而且,胜算很大。
他一直以来愿意与那三方维-稳,不是怕,是嫌麻烦。
这也是谢折身上最让贺兰香感到矛盾的地方——低欲-望。
豢养谋士是处境使然,位高权重是功劳所换,若论及他本心,就会发现,他是个欲-望很低的人,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志向野心。
在杀到临安之前,他最大的野心,兴许便是给他娘报仇,现在,是他对权势欲-望最低的时候,堪称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的人最难缠。
就像一头饥饿的老虎,明明只要喂饱它便可以驯养它,但若老虎不吃不喝,什么都不在意,只虎视眈眈盯着你,问题可就大了。
“谢折,”贺兰香忽然启唇,两条藕臂亲热地搭在谢折肩上,目光一点点打量眼前俊美容颜,湿润的眼眸中情-欲渐退,清明回归,所说却是——
“如果我是陛下,我也会想杀了你。”
第90章 繁
謝折並未因她字裏行間的殺意變了臉色, 反而饒有興致地問她:“怎麽殺?”
瀲灩美目中波光微動,閃過絲不懷好意的狡黠,緊接著, 賀蘭香沈了下腰肢,喉中不禁發出一聲嬌吟, 勾魂奪魄的妖媚魅惑。
欲生-欲死的銷魂滋味在謝折身上持續了一瞬,當他悶哼一聲, 迫不及待想要更多時,那截纖腰便已輕巧擡起, 貼在他結實的腰腹前, 惡劣地磨蹭著, 引誘著。
雪膩的腰上陷下清晰指痕, 謝折掐著掌中纖腰,粗沈的呼吸噴灑在賀蘭香唇畔,咬字狠重地道:“賀蘭香, 你別逼我。”
“逼你?怎麽樣是逼你?”賀蘭香重復方才的動作,看著那雙壓抑情-欲的黑眸,故作天真的試探, “這樣?”
說完又傾過身, 咬了下謝折起伏著的喉結, 若無其事地問:“還是這樣?”
謝折吸了口涼氣,低斥她:“你是想殺了我嗎。”
賀蘭香嬌笑一聲, 指尖在他胸膛若即若離勾出圓圈,甜膩軟黏的腔調,宛若蜜糖扯絲, 理所當然地道:“是啊,將軍。”
謝折眼眸一暗, 反身將她壓到身下,怕過火,幹脆扯來一截帳紗隔在中間。
碾磨中,賀蘭香能清晰感受到帳紗上的花紋刺繡,有好幾次,她感覺帳紗險些便要進入她的身體。
內心泛起渴望的酥癢,賀蘭香不自覺承迎,反正王元瑛也走了,幹脆盡興喘叫。
謝折此刻無異於飲鴆止渴,一再克製滋源七饿峮叭咦死拔一陆9柳仨更新po文海棠废文,額上隱忍出數道滾燙汗珠,順著下頦滑落,滴入身下香軟雪肌。
賀蘭香被這熱度刺激,顫栗了下身子。
謝折粗喘一聲,周身僵硬,氣息灼熱緊繃,眼底翻出猩紅欲色,隨時可能喪失理智侹崾堔叺。
可賀蘭香便跟看不見他的痛苦似的,只顧自己歡愉,扭著腰肢想要將內心的空虛填滿。
謝折既想,又怕傷著孩子,只能軟下聲音,歷來不容置疑的冷硬裏竟出現三分誘哄,對她說:“別亂動。”
賀蘭香點火點夠了,知道再使壞下去便要引火燒身,遂睜著水潤的眼眸乖巧應下,隨他輕磨慢蹭。
一夜的隔靴搔癢。
*
翌日,宫门大开,出入如常。
被困三日的贵妇贵女们已经无暇问及刺客一事,得知可正常出入那刻便着手打点车马细软,迫不及待出宫还家。
谢姝来广元殿找了贺兰香两回,两回人都没醒,又不好打搅,便在王氏安排下随郑文君母女出宫,王氏留下等待谢寒松与其他文武大臣出班房,顺带等贺兰香。
贺兰香与谢折折腾一夜,不知何时睡下,直至将近晌午方醒,醒来得知王氏一直在等自己动身,忙不迭便梳妆更衣,前往西内苑赔罪,用的还是老话术,无外乎头晕孕吐睡不好。
王氏听后自是体谅她不易,只道她身怀有孕又受过惊吓,正是疲乏多眠的时候,千怪万怪,怪不到她的身上去,让她放宽心,不必多想。
贺兰香哪里会多想,不过是做表面功夫,转身便埋怨起谢折昨夜不知节制,明明两个人都煎熬,偏还不能有个痛快,一昧磋磨没完,害她晚起。
出宫门,贺兰香与王氏下软轿改上马车,到了马车上,她掀起帘子一角,留意到门下禁军,不由得试探王氏,问她昨夜黑影一事。
王氏听后诧异,惊讶道:“还有这种事情?这刺客的来历果然没那么简单,同党都敢在宫中出没,可恨竟没将其抓捕,留下后患无穷。”
贺兰香心思一动,彻底坐实了昨夜乃为王元瑛刻意为之,根本没有什么黑影出没,他就是想入殿捉她和谢折的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能让王元瑛看了出来。
贺兰香眼波沉下,面上神色不动,与王氏笑道:“婶母放心,有王都尉在,同党入网只是早晚的事情。”
不说还好,说完王氏便叹气,“我看他不妨将公务都放上一放,先别管什么刺客了,将手下人管好再说。八月十五刚过,便闹出手下人当街打死人的丑闻,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
待贺兰香细问,王氏才与她说起王元瑛手底下有个叫周正的小卒,昨夜里在赌场输急了眼,跟人出去当着满街的眼睛便将其活活打死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死者的家里人更是直接告到了京兆府,说什么都要让偿命。
贺兰香联想到昨夜王元瑛的匆匆离去,这时方知其中还有这种缘由。
二人随意说着闲话,等到了聚贤坊府邸,贺兰香与王氏告别,下车回府。
迈入府门未走两步,贺兰香恍然想起玉珏未还,转头再看,王氏所乘车架便已走远,只好无奈地数落起细辛春燕,“你们俩也是,怎么也不替我记着些,我如今脑子不比以往敏捷,你们俩是怎么了?”
春燕委屈,“奴婢记得您把这差事交给谢姑娘了。”
贺兰香被气笑,“这就开始为自己开脱了,无关紧要的记得不少,正经事不往脑子里去,该罚。”
细辛打起圆场,“主子莫恼,奴婢这就吩咐人将玉送到王府。”
贺兰香不想明面上与王延臣那一家子建立起来往,思忖一番道:“还是算了罢,横竖谢姝素日不会少了来找我解闷,到时候把玉珏给她,再由她转交,这烫手山芋便算交代出去了。”
回到住处,贺兰香将身子擦洗一番,算是去了在广元殿沾的晦气,之后用过午膳上榻小憩,醒来稍为梳洗,便已到傍晚时分。
她的院落如今已照她的心意收拾出来七成,屋檐墙壁全部翻新,瓦是蝴蝶瓦,假山是泰山石,心心念念的池塘也已竣工,水深只有三尺,清澈见底,里面游满三道鲤,色彩鲜艳,与在残阳下粼粼水光相映衬,溢彩流光,灵动活泼。
贺兰香喂了两把鱼食,想到那块玉珏,便让细辛找了个描金锦盒,将玉珏专门放好。
放时,她不由自主的,又打量起手中玉珏。
羊脂玉触及升温,晶莹剔透如新雪,上面的花纹巧夺天工,祥云纹路细若毫发,虎须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用尽了能工巧匠的心思。
贺兰香看着,越看越忍不住生出欢喜,心想:倘若这块玉是我的,该有多好。
倘若郑文君是她的母亲,该有多好。
贺兰香强行抽离心思,停止不切实际的幻想,将玉珏放入盒中,不再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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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府邸,天际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殆尽,绰约的月影下,吵架声惊彻屋檐。
“那皇帝能当庭虐杀臣子,乃是个无德无能的暴戾之主!我不会把我的女儿送到那种人的身边!我看你从此便死了让云儿入宫的心思,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什么皇后天妃,我通通都不稀罕,我不会把我的女儿往那吃人之地送上一步!”
“云儿不仅是你的女儿,还是我王延臣的女儿,我琅琊王氏的嫡女便该天生凤命,除却九五之尊,岂能下嫁庸碌之辈!”
“何为庸碌!难道人离了权势便不能活了吗?不是皇亲贵族便为庸碌吗!我就只这一个女儿,我只愿她这一生欢乐安虞,而不是守着个喜怒无常的病秧子,提心吊胆过日子!”
“够了!云儿入宫一事已为板上定钉,你就算有十万个不情愿也得认,我再说一遍,云儿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我王延臣的闺女生来便是当皇后的命!难道你我夫妻多年,你至今还不了解我的性情吗!”
“了解?呵,我何时了解过你王延臣,我但能对你有三分了解,当年又岂会上你的当,与家族闹翻,错付终身!”
砰一声摔门巨响,王延臣大步走出房门,怒目圆瞪,满面凶光,浑身杀气腾腾。
他看着自己站在门外的三个儿女,冷冷丢下一句:“去劝劝你们的娘。”言罢便拂袖离开。
王元瑛紧追过去,无奈道:“爹,你为何就不能同娘好好说话。”
王元璟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兄长和父亲离去的方向,稍作踌躇,转身小跑跟上那二人。
转瞬之间,门外便只剩下王朝云。
她听着房中传出的抽泣声,平静上前,迈入房门。
房中,郑文君伏案哀哭,温和的灯影倾洒在她颤动的双肩上,脆弱如窗纸,风吹便破碎。
王朝云走过去,未言语,伸出一只手,温柔落在母亲肩头。
郑文君抬脸见是女儿,眼中哀伤更加铺天盖地,一把搂住了王朝云,抱紧哭道:“云儿啊,我的云儿,娘该怎么办,娘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你入宫,那新帝绝非你良配,让娘眼睁睁看着你将终身托付给那种人,娘宁死难阖双目,你可懂娘对你的心?”
王朝云手掌轻轻摩挲郑文君的肩膀,无声安慰着她,面无表情启唇,嗓音却哽咽:“女儿懂,女儿当然懂。”
“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娘是最疼我的,因为只有咱们两个是女子,父亲和哥哥,他们眼里是看不见女子的悲喜的。”
郑文君越发悲恸,泪如如下,怀抱收紧,抱住女儿不松。
王朝云落在郑文君肩上的手逐渐上攀,放在了她的发上,抚摸着,轻轻呢喃,宛若呓语,“所以,娘,女儿只有你,你也只有我,父亲他们不在乎我,你在乎,他们不在乎你,我在乎。”
“娘,只有咱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
郑文君渐渐平息哭声,攥紧了王朝云的手,抬脸看着她,口中喃喃重复:“是啊,只有我和我的女儿是相依为命的……”
王朝云的手抚摸在郑文君脸颊,轻轻拭去泪痕,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没错,所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娘都要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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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酒气四溢。
王延臣赶走了儿子,坐在金漆蟒纹圈椅上独自痛饮烈酒,边喝边落老泪。
门外忽然响起女儿的求见声,他抹了把眼睛,中气十足地道:“进。”
门开,王朝云款步入内,手端漆案,上面是一盅汤水。
“就知道爹要借酒消愁。”王朝云走到书案前,放下漆案,将汤盅拜到王延臣眼前,“解酒汤都给您提前熬好了。”
王延臣看着如此懂事贴心的女儿,一时动容,情不自禁道:“其实,你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女儿家,终究还是要寻个称心的如意郎君,和和美美过起日子才是。”
“不,爹错了。”王朝云轻嗤一声,平静而果决地道,“新帝暴戾之名一经外传,必定大失民心,届时江山动荡,朝局不稳,不趁此时揽收政权,更待何时?”
没有什么比一个当上皇后的女儿更加名正言顺,若那个女儿再诞下皇子,皇位便是他们王氏的囊中之物。
“爹,我不要什么如意郎君。”王朝云看着王延臣的眼睛,细长眼眸中的光彩在灯影下坚定到近乎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我要咱们王家,权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