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星特质
一个月后,正值大英帝国纪念日,罗斯贝利街上张灯结彩,到处都在举办庆典和演出。
威廉说到做到,带着爱德华他们来到庆典现场。
威廉很快就发现了约翰·列侬,他们的舞台非常简陋——只是一辆卡车的后车斗。
约翰·列侬站在最中间,身旁是他的乐队。
他们乐队共有六个人,有人弹吉他,有人弹班卓琴,有人打鼓,甚至有个人在演奏洗衣板。鼓手的鼓面上印着一个单词“采石者”。
“他们就是你说的朋友?”爱德华问。
他的眼神看向这帮小伙子花花绿绿的衣着和花里胡哨的发型,他表情有些古怪,但没多说什么。
“我的朋友是中间那个唱歌的,”威廉指着列侬给爱德华看,“他叫约翰——和乔尼同名。”
威廉他们站在台下观看“采石者”的表演。这支乐队的技术很粗糙,但在这愉快的节日里没人在乎这点。
等到他们的演出结束,威廉叫了一声:“约翰!”
列侬也注意到威廉,他非常开心:“是你!”
他从卡车上爬下来:“你真的来看我们的演出了!”
“你们的演出很棒!这种音乐是叫噪音爵士对吗?真有意思,我第一次知道搓衣板也能演奏。”
“你就不要胡乱吹捧我了。”列侬挠了挠脸,“我们的水平我清楚,只是一支学校里东拼西凑的乐队而已。”
“我的乐队也是由同校同学组成的。”威廉向列侬介绍身旁的乐队成员,“这是爱德华,我哥。他们是乔尼和迈克尔。”
“你们好,我是约翰·列侬。威廉和我说起过你们,真希望有机会看看你们的演出。”列侬与他们一一握手。他此刻看起来正经极了,一点也没有小混混的样子。
“嘿,约翰,我有个主意,”威廉说,“如果你们的演出结束了,能不能借我们用用舞台和乐器?”
他刚才在台下看了半天,早就感到手痒,他猜他身边的队友们也一样。
“好主意!”约翰眉毛一挑,“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音乐。”
“小威尔——你也太自作主张了,他们甚至没有贝斯。”乔尼抱怨道。
“有什么关系,乔尼。你什么乐器都会,不如你来弹班卓琴吧。”威廉说。
乔尼总是夸口说他什么弦乐器都会,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成为管弦乐团万金油。
爱德华已经拿起吉他在调音,他的话在乔尼听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对啊,乔尼,你为什么不学学迈克尔,多干点事,少些抱怨呢。”
迈克尔正默不作声地调节鼓镲的高度,此时突然被提到,也只是沉默地看了爱德华一眼。
乔尼对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吧,好吧,谁叫我是什么弦乐器都会的天才呢?”他接过班卓琴,用手指在上面爬了爬,熟悉它的音色和指法。
“你们准备表演什么曲目?”列侬问。
“你想听什么?”威廉反问。
“不会吧,难道你们什么都能演?”列侬感到不敢置信。
“当然要是我们听过的。”
“那……”列侬选了一首新歌,“埃尔维斯的《心碎旅馆》(Heartbreat Hotel)?”
猫王的这首单曲发布仅三个月就登上了美国排行榜冠军的宝座,并且一路从美利坚火到英伦三岛,在利物浦的青少年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威廉他们当然也听过。
“没问题!”威廉拿了列侬的吉他,一个箭步登上卡车后车斗。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被话筒接收,又被音箱扩大。
本来正在散去的人群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威廉毫不怯场:“接下来由我们为大家带来一首《心碎旅馆》——”
话音未落,爱德华的吉他默契地开始演奏前奏的旋律,伴随着迈克尔的鼓点,动感十足的音乐立刻抓住了听众的耳朵。
威廉扫着和弦,这首歌他们听过很多遍,但从未排练过。在它的原曲中,管乐器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但他们四个没人会吹奏乐器,此时也没有吹奏乐器给他们用。
可是威廉依然敢向列侬夸下海口,因为他们是一支爵士出身的乐队,而爵士的灵魂就是即兴。
这种旋律、和声结构都很简单的流行歌曲,他们听过这么多次,想要即兴表演丝毫没有难度。
以他们的默契,不需要交流就立刻能确定分工。爱德华负责最难的部分,让演唱的威廉不需要过多分心弹吉他。乔尼替代了原曲的钢琴,迈克尔找准了合适的节奏。
威廉开口:“自从我的宝贝离开我,我离群索居——”
约翰·列侬站在台下仰望,在听到威廉歌声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像是过了电一样。
这是怎样的声音……他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公交车站,之所以他会理睬威廉,正是因为威廉抬头问他:“你为什么在那里?”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没错,他当时想着“这个妞的声音真好听”。
在这个时代,人们还在追寻那些性感醇厚的男低音。
威廉的嗓音与任何当下流行的男歌手都不同,他有着像天鹅绒一样阴柔的声线,简直独树一帜。
“听起来很贵。”列侬的发小皮特在旁边嘟哝了一句,列侬恍然大悟,总结得真精辟!
威廉十分有辨识度的嗓音,还有他那些队员明显高出好几个层次的演奏水平,简直瞬间将这破烂的小拖车带到了拉斯维加斯。
限于车斗的空间,威廉没有跳舞,但是列侬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涌现出一群舞女,跳着性感的康康舞。
这样鹤立鸡群的水准不仅让台下的观众沸腾,还吸引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群围观。
间奏部分,威廉指向自己的队友们,给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乔尼熟练地拨动着班卓琴的琴弦,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摸到这件乐器。
列侬能看出,威廉的队友都很优秀——但是他们都比不上威廉。
即使在没有人声演唱的间奏部分,列侬都难以将眼神从威廉身上移开。
其他的观众也是一样,仿佛被威廉的歌声所蛊惑,他们心里期盼着“开口唱歌吧”,“想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他们都如痴如醉地注视着这个少年,他没有设计任何舞台动作,但他的举手投足间透着潇洒随性,有种不屑一顾、无所畏惧的神气。
他就像是一个大明星——就像是埃尔维斯一样。列侬心想。
如同列侬预料的一样,观众为威廉疯狂。乐队根本无法下台,只得在“安可”声中一首接一首地表演下去。
摇滚、布鲁斯、爵士……他们想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观众居然全都买账。人群越聚越多,直到警察来维护秩序,这场临时成行的演出才得以结束。
“约翰,你看见了吗?我们的乐队怎么样?”威廉跳下卡车,开心地向朋友寻求认可。
真是太棒了,列侬心想。但他嘴硬地说:“你们居然搞爵士这种狗屁音乐?”
迈克尔在他眼前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列侬盯着他发达的肱二头肌瞧,吞下了还想说的话。
“谢谢你的夸奖。”威廉笑眯眯地收下了列侬别扭的评价。
“对不起,”爱德华拍了拍列侬的肩,“我们似乎抢了你们的风头。”
“才没有,”列侬继续嘴硬,“我们‘采石者’的演出是最棒的。”
“不过,”列侬看了一下架子鼓上的“采石者”标识,“你们最好留个电话给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演出机会找上门来,我得给他们你们的电话。”
听了这话,爱德华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威廉的这位新朋友:“谢谢你,约翰。”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威廉真是幸运,拥有你这样一位高尚的朋友。”
列侬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些干什么?话说哥们,要来我家一起参加聚会吗?”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庆典人群,和“采石者”的成员一起来到了列侬真正的家。他和他的姨妈咪咪住在一起。
他们在列侬家的花园里一起搞了个简陋的派对,两支学生乐队聚在一起分享零食,聊天吹牛。
列侬的发小皮特·肖顿正在给威廉讲列侬在学校的轶事:“有一回,我看到他四肢着地从校长室里爬出来……”①
威廉已经开始笑了:“认真的?”
“但他只是为了整蛊我!”皮特非常不满,“他是从前厅的门出来,房间里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有门外的我看到了,于是我嬉皮笑脸地走进了校长室……”
“哦,我的天哪!”威廉想象着那一幕,捧腹大笑,“约翰,你真是个恶作剧的天才。”
“还有那一回,约翰被拎到黑板前罚站……”
在两支乐队的成员在庭院说笑时,爱德华在屋内与列侬的姨妈咪咪喝下午茶。
“原来是这样……所以您承担了抚养外甥的工作。史密斯夫人,您真是令人敬佩。”爱德华真诚地看着她。
“这没什么,我将约翰当作亲生儿子一样。他的亲生母亲住得不远,她也会关照约翰。”明明面前的是个与外甥年纪相仿的少年,咪咪却莫名有种向他倾诉的愿望。
爱德华凭借他有礼的举止,成功赢得列侬姨妈的好感。于是他从列侬的姨妈这里顺利了解到了列侬的经历——因为从小父母离异,一直由姨妈抚养。
当爱德华他们告别时,咪咪甚至有点不舍,她热情地邀请他们下次再来玩。
列侬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你第一次欢迎我的朋友来家里。”
以前咪咪一直非常不喜欢列侬的乐队朋友,不希望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甚至他在家里弹吉他时都会被赶到门廊去。
“哦,爱德华这些孩子不一样。”咪咪说,“他们是真正的绅士,你该多和这样的孩子交朋友。”
“什么?”列侬怪叫一声,“只是因为他谄媚地赞扬你那些老掉牙的古典乐品味而已吧!”
“如果你能像乔尼那样,到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或者像威廉一样,接受招待时能真诚地道谢。或者像迈克尔一样默不作声地把垃圾收拾好带走——我可能就不会介意你总在阁楼弹什么劳什子吉他了。”
列侬:“……”
列侬在醋意中,给以威廉为首的乐队记了一仇。
而在这次拜访后,爱德华认可了威廉的交友眼光。
他说:“约翰·列侬,这个人还不错——全都有赖他那位姨妈的教导。她可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士。”
第22章 第一份合约
“说起来,我们的乐队似乎还没有名字?”在看过列侬的“采石者”后,威廉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我觉得叫‘威廉和他的乐队朋友们’就可以。”乔尼毫不负责任地发表观点。
离谱的是,迈克尔居然也点头认可,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好。
“不对不对,这听起来太老派,而且好像显得我有着更重要的地位一样。我们每个人都同样重要才对!”
“那你来起个名字吧。”爱德华说。
“我来起?”威廉冥思苦想,他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最终他说:“约翰他们的‘采石者’是从他们中学的校名来的……那不如我们就叫‘格林’(The Green)?取自于‘绿墙公学’的绿,正巧我们学院的代表色也是绿色。”
“可以。”
“同意。”
“都行。”
无人反对,他们乐队的第一个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无论如何,至少让他们的第一场公开演出并不会面临无名可报的窘境。
他们本以为在那场罗斯贝利街的演出后会有商演机会找上门。他们错了,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无名乐队并不是那么好出头。
“今天有找我们的电话吗?没有?”他们每天都问舍监同样的问题,每天都失望而归。
渐渐地,他们开始不再抱希望。而正是此时此刻,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突然降临。
那是一个星期五,他们下午没什么安排,于是进城闲逛。他们照例先去那家名为“守望”的炸鱼薯条餐厅吃午饭。
每个人都选了自己的菜单,可威廉总觉得别人盘子里的更美味些。正当他从爱德华的餐盘里偷薯条时,一位戴着墨镜,有着深色皮肤的成年男人不请自来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有什么事?”迈克尔站起身,巨人般的影子笼罩了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衬衫绷紧,能看清他鼓起的肌肉。
“镇定点,绅士们,我不是来找麻烦的。”那男人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看到迈克尔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捏住墨镜,露出一张典型的印度裔面孔:“去年圣诞,你们的演出令我印象深刻……”
威廉恍然大悟:“你是当时坐在布朗先生身边的那个人!”
在星光达人秀现场,有个陌生人坐在评委席上和布朗先生交谈。当时威廉还多看了他几眼,心想为什么会有人在室内还戴着墨镜。
“太好了,你们还记得我,既然这样就好办了。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你们已经毕业的校友,你们可以叫我高塔姆。”高塔姆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爱德华对于这样巧合的偶遇有些怀疑:“所以你是恰好碰到我们?”
即使高塔姆再怎么喜欢他们的节目,也没必要在街上碰到也要来打招呼吧?虽然是校友,本质上他们素不相识。
“别误会,”高塔姆向窗外比了个手势,“平时我就在码头那边的游乐园工作,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你们。今天恰好又看到你们,就想着还是来打个招呼。”
“你在游乐园工作?”威廉重复了一遍,有点羡慕。
“是的,这就是我的工作。”高塔姆把手往袖子里一伸,凭空抓出一只鸽子。
“哇!”威廉的眼睛亮了。
“咕咕咕!”鸽子在他手里扑腾了一阵。餐厅的老板看过来,惊呼:“哪来的鸽子?”
“对不起,对不起。”高塔姆向老板陪着笑脸,一个翻手,又将鸽子揣进袖子里。
“这好神奇!”威廉毫不认生,已经扑过去翻来倒去地摸索高塔姆的袖子,想知道他到底将鸽子藏在哪里:“这是魔法吗?”
“我是个魔术师。”高塔姆笑着说,“而且我也是海岸边那个小小游乐园的老板。”
“你拥有那个游乐园?”威廉惊呼,“这太棒了!”
威廉他们当然去过那个游乐园,它面积不大,只有旋转木马、摩天轮等一些基础的游乐设施,其他就是各种小游戏和食品摊位。可在威廉眼中,拥有这样一个游乐园已经是世界上最棒的事情。
爱德华皱了皱眉,高塔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一个绿墙的毕业生为什么会从事这样的职业?”
“我认为人各有志。”爱德华谨慎地回答。
高塔姆笑容不变:“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是在完成一个约定。”
他话锋一转:“你们知不知道,这家餐厅为什么叫作‘守望’?”
“为什么?”乔尼也来了兴趣。
“它在最初其实是一家咖啡馆。老板的丈夫是一名水手,所以她在街角开了这家咖啡馆,正好对着码头的方向,守望载有她丈夫的渡轮归来。”
“在它还是咖啡馆的时候,我正好在绿墙读书,经常和朋友来这里喝咖啡。我们和老板混熟了,我的朋友就说,要在港口建造一座摩天轮,让老板能够坐在上面,看到船只来往的方向。”
“这个故事真美。”威廉说。
“可惜它并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高塔姆说,“老板的丈夫有一天再也没有回来。她卖掉了店铺,不知所踪。而我的那位朋友,参军入伍,连尸骨都没能回来。”
爱德华意识到了什么:“你的那位朋友是……”
“没错,”高塔姆怀念地注视着威廉熟悉的眉眼,“那是一位奈廷格尔,你们的叔叔。”
乔尼和迈克尔对视一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威廉曾经有一个叔叔,并且也在绿墙读过书。
高塔姆接着说:“所以请原谅我,你应该能理解为什么我在看过你们的演出后就一直想要见你一面了吧,威廉?”
“啊……”威廉恍然。原来是这样,布里茨先生、布朗先生、高塔姆……威廉已经知道有许多人怀念着他的叔叔约瑟夫。
他笨拙地拍拍高塔姆:“我很遗憾。”
高塔姆摇摇头:“已经过去那么久,我早就放下了。我来找你们,除了怀念往昔,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端正表情:“我的游乐园每晚都会举办各种演出,现在正好缺一支热场乐队——你们愿意试试看吗?”
仿佛知道他们正在渴望着舞台,高塔姆就这样将一个难以抗拒的演出机会抛给他们。
这个机会非常难以拒绝,要知道其他默默无闻的乐队还得在各种婚礼中奔来跑去,或是在街头捧着琴盒向观众讨赏。
他们还只是一支学生乐队,他们还要上学,只能在有限的假期演出。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使他们的水平惊天动地,恐怕正常人也不会给他们固定的演出合约。
所以高塔姆给出的几乎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在游乐场表演?酷!”乔尼吹了一声口哨。
而威廉亮晶晶的眼睛已经完全述说出他对这个舞台的渴望。
他们让爱德华的谈判几乎难以进行,爱德华咬着牙和高塔姆商讨着具体时间和待遇,心里默默想着以后这种场合绝不能带威廉和乔尼去。
还是迈克尔好,无论高塔姆说了什么都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像一个忠实的打手。但爱德华怀疑他可能只是对这些无聊的话题漠不关心,所以已经偷偷走神了。
最终爱德华和高塔姆敲定了合同:每周五晚7点演出半小时,共5首歌,附加可能的安可曲目。每场高塔姆付给他们20个先令——他们每人能分得5个先令,对他们这种新人乐队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
虽然与他们的零用钱相比,这钱的数目太小,毫无意义。但对他们来说,拥有一个能够表演的舞台才是最大的意义!
高塔姆高兴地点点头:“那么,不如今天就开始吧。”
“今天?我们都没带乐器,而且也没排练过演出曲目。”爱德华指出这一点。
高塔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放心,我那里什么乐器都有,你们直接过来就行——这就是真实的职业乐队的世界,你们得随时能够上台表演,不然宝贵的机会就会溜走。需要我提醒你们一下吗?我们只是口头约定,还未签订正式合同。如果你们表现不佳,我有随时反悔的权利。”
他亲热地搂了搂身边的威廉和爱德华:“孩子们,把这当作一场试演。我把演出曲目单写给你们,全是当下热门歌曲——作为渴求每一个演出机会的专业乐队,你们一定都练习过吧?”
“期待你们的表现,五点钟在码头见。”高塔姆再次戴上墨镜,站起身,笑嘻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留下一脸呆滞的格林乐队,潇洒离去。
爱德华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抓起高塔姆留下的歌曲清单:“热门歌曲?都包括哪些?”
乔尼也盯着清单看,他的脸皱成一团:“这些都是什么呀?”
非常不幸,也许利物浦的青少年为摇滚乐疯狂,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最热门的音乐还是那些旋律优美、平缓温和的叮砰巷音乐——通常是电影插曲,其中混入一些爵士元素就顶天了。
对刚刚接受了摇滚乐洗礼的“格林乐队”而言,这时正是对摇滚最狂热的状态,自然觉得这些音乐无趣至极。
但是正如高塔姆所说,这就是职业乐队的世界——照合同办事,不可能随心所欲。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打小闹的业余爱好者,更不愿意丢掉难得的工作机会。
还好这五首歌确实是最近非常流行的歌曲,其中四首他们都听过,只有一首不太熟悉。
爱德华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我们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学会这一首歌。”
“足够了。”威廉说,“听个一两遍我就能记下乐谱,到时候我们提前去高塔姆那里磨合一下,应该就能行。”
“那我们现在去唱片店?”迈克尔问。
“不用费事。”乔尼灵机一动,“既然都是最流行的歌曲,店里的点唱机里应该有。”
这个年代,几乎每个餐厅、咖啡厅、酒吧都有黑胶点唱机。只要投币,这个大型机器就能播放其中内置的黑胶唱片。他们所在的“守望”餐厅恰好就有一台。
投币后,威廉透过点唱机的透明玻璃,注视着他们选择的唱片被机器挑选出来。
音乐开始播放,他闭上眼睛,找准节奏,开始在餐垫上写写画画。
所有人都屏声静气,不想干扰他。
这首歌是AABA结构,大量的重复极大减少了威廉的工作量。他用鼻子哼着旋律,手下如同机器人一样精确地记录下一个个和弦。
“怎么样?”乔尼问。
“再来一遍。”
又一次投下硬币,点唱机再度开始工作。
威廉主要补充了一下没记下的歌词,而后点点头:“搞定了。”
他们就用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解开了高塔姆给出的难题,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艰难的考验。他们只是对不能演奏摇滚乐这件事有点郁闷。
事实上,高塔姆不是想为难他们,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磨练一下这支乐队,告诉他们职业世界的冷酷。
但是威廉他们很快就反过来给高塔姆上了一课,那就是对于某些得天独厚的天才来说,所谓的障碍和磨砺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高塔姆回到游乐园后不久,就听说叫作“格林”的乐队来了,他感到非常惊讶。
“这些歌曲你们都会了?”
“有一首不会,但是已经学会了。”
“学会是什么意思?”
威廉很困惑地看着他:“就是学会啊。我们找来唱片听了一下。”
“这样就学会了?”
“那样还不够吗?”
看着威廉理所当然的样子,高塔姆静默片刻。
然后他说:“那你们演奏一下给我听听?”
于是威廉和他的格林乐队真的给高塔姆从头到尾表演了一遍。
高塔姆相信威廉说的是真的,他们确实之前没练过这首歌,因为他们在配合上有一些小的瑕疵。
但是这些根本不重要,因为当威廉坐在钢琴后面,他那如同有魔力的嗓音响起的一瞬,听众就什么都不会在乎了。
他们不会在乎演唱者稚嫩的年纪,不会在乎这支乐队生涩的台风。他们甚至不会在乎那些流行歌曲被改编成了过于“自由”的爵士风格。
因为他们的音乐纯粹是太好听了。对于音乐来说,只要足够好听,其他的都可以无关紧要。
听着听着,高塔姆无法抑制地低笑出声。
约瑟夫,你的侄子拥有比你还要惊人的天赋.
太阳正在下落,华灯初上。码头上的水手来到岸上,陆地上的工人下工回家。人群熙熙攘攘,在街上找地方打发宝贵的周末时光。
这时他们望见了码头游乐园挂起的彩灯,听见摩天轮下的露天舞台上的音乐声。人们不由自主地往声音的中心聚拢。
威廉收回望向摩天轮的眼神,看向台下,望着那些疲惫的人群。
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渴望,他渴望用音乐将他们灰暗的眼神点亮。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高塔姆希望他们演奏这样的音乐。
每种音乐都有它的归宿,摇滚乐令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狂热,可是在周五的傍晚,这些倦怠的人们只需要温柔的歌曲抚慰干涸的心田。
正巧接下来是一首舒缓的情歌,威廉轻轻合上双眼,声音柔软婉转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真情真的能够动人,那歌声中饱含的温柔毫无掩饰地传递给台下的每一名听众。
在交织的彩灯下,有人聚在餐桌旁三三两两地说笑。摩天轮下的舞池里,热恋中的男女拥在一起,在威廉的歌声中慢舞。
那一刻,这个小小的乐园仿佛变成了电影中的场景,每个人身在其中,感到自己仿佛是生活的主角。
威廉难得收敛起艺术家的个性,甘于将自己的音乐融入背景,成为烘托氛围的一部分。这是他对听众怀抱的善意和温柔。
五首歌曲的热场演出很快结束,威廉深深地鞠躬。在听众的掌声中,很快报幕者将人群的注意力引向另一场激动人心的演出。
“非常棒!”在后台,高塔姆赞许地鼓掌,“你们已经是一支合格的商业乐队了。”
威廉向他点点头,他此刻终于明白了高塔姆的意思。
高塔姆需要的只是一支能够烘托气氛的翻唱乐队,而不需要个性十足的摇滚明星。他们刚刚非常成功地完成了工作。
高塔姆将他们的工资发给爱德华:“你们的试演通过了。以后每个周五记得都要来。如果曲目上有变动,我会提前一周通知你们。如果你们来不了,也请提前三天请假,没问题吧?”
“没问题。”
“怎么样,威廉?”高塔姆看向威廉,“觉得有意思吗?”
“我觉得太棒了!我喜欢给观众唱歌。看到他们因为我的音乐变得快乐,这感觉很好。”
“是啊。”乔尼响应,“给码头工人唱歌总归比和贵妇人喝下午茶有意义。”
“那就好。”高塔姆顿了一下。
随后他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身为一支职业乐队,就意味着日复一日演出同样的曲目。不管是翻唱还是原创,再多的热情都会在无数次重复中变得无趣。”
“但是只要有合同在身,就必须要一直继续下去——因为一份稳定的合同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到最后,这变成一种体力劳动。而且不同于单纯的体力劳动,你们会渐渐觉得在贩卖自己的一切,从肉|体到灵魂。”
“希望到那时你们还能回忆起此刻的心情,从音乐中得到快乐。”高塔姆轻轻拍了拍威廉的肩。
“对了,高塔姆叔叔。”威廉说,“你是我叔叔的朋友,一定很了解他的事情吧?”
“怎么?你想了解他的什么事?”
“曾经有人告诉我,他‘爱错了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威廉!”爱德华想要制止威廉的口无遮拦。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嘛!”威廉说。
高塔姆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说:“约瑟夫毕业后就去了伦敦,我通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只和他有一些书信往来。”
“如果说他‘爱’过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个人……”
“是谁?”威廉追问。
“我不敢多说,万一猜错了可不好。”高塔姆的笑容又回来了,他拍拍威廉的头,“无论是谁,都和你这样的小孩子没有关系。”
“哎!别拍我的头。”威廉捂着脑袋。
“对不起,为了感谢你们精彩的演出,请在乐园里随便玩吧,不收你们门票。”高塔姆说。
“真的吗?太好了!”威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强行拉着乔尼和迈克尔去坐旋转木马。乔尼兴致勃勃地跟去了,迈克尔抵死不从,却还是被威廉拉上了南瓜马车。
“爱德华,为什么不去玩?”高塔姆问。
爱德华用手抵着下巴,他只关心一件事:“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威廉会因此受到伤害吗?”
高塔姆思考片刻:“应该不会。约瑟夫是个好人,从没听说他有什么敌人。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大概许多人还对他心怀愧疚。”
“但是我们的父亲……”爱德华斟酌着用词,“他似乎对威廉有一些偏见。”
“你是说罗伯特·奈廷格尔爵士?”
“是的。”
高塔姆真切地惊讶了:“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奈廷格尔兄弟是我见过关系最好的兄弟。当初在学校里罗伯特简直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护着约瑟夫,他们的关系是那样好,就像……就像你和威廉一样。”
爱德华瑟缩了一下,他对高塔姆用他和威廉的关系做比喻有些不适,这好像是某种对他们未来的不祥暗示。
“不过在我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很难说。浓烈的感情——爱与恨,可能只有一线之隔,随时都会转化。如果不想得那么复杂,也许你的父亲只是接受不了约瑟夫的离世。威廉的存在会让他想起这件事,仅此而已。”
“但愿如此……”爱德华说。
“爱德华,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去坐摩天轮吧!”威廉回来找爱德华,因为玩得很开心,他的脸蛋红扑扑的。
“好啊,这就来。”爱德华温柔地笑着。
今天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夜晚,这座工业城市的迷雾散去,连码头都仿佛在美丽的夜色中沉睡。
静静的黑色湖水,倒映着细碎的星光,威廉趴在摩天轮透明的窗户上,屏声静气地等着他们所在的轿厢缓缓上升。
爱德华凝视着威廉的背影,这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夜空。
第23章 分岔路口
对威廉而言,格林乐队成立后的那几年,是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他们乐队在高塔姆的港口游乐园拥有一份固定合约。随着一次次舞台的磨砺,他们对翻唱歌曲这件事愈发轻车熟路,甚至还因此接到了一些其他工作。
可惜因为他们年纪太小,所以接到的大多是婚礼节庆演出这类工作。不签合同,现金一次结清。除了高塔姆那里,他们没有获得其他长期合同。
毕竟除了高塔姆,其他人都需要监护人的签字——这种不务正业玩乐队的事情,他们显然不能和家里说。
有一些经纪人开始和他们接触,和这些人的沟通由爱德华负责。
爱德华很敏锐地发现这些经纪人不过是买彩票的心态,他们关心威廉的外表远甚于他们的音乐。所以爱德华把他们全部回绝了。
后来,他们找到另一个长期演出地点——那家他们常常去吃的炸鱼薯条餐厅“守望”。
“守望”的老板允许他们在他的餐厅里表演,他对于表演曲目没要求,因为他不付给他们工钱。
他们唯一的收入,就是在一曲结束后,拿着帽子向餐厅的客人要小费——这项收入还要和餐厅老板五五分成。
但是他们无所谓,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表演自己喜欢的摇滚!
为了得到更多小费,他们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琴声讨赏。
每当威廉捧着帽子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而爱德华用手里的吉他弹出几个如同在撒娇的音符,即使再铁石心肠的客人也会被逗笑,将手里的零钱放进他们的帽子。
真别说,用挣来的小费买的炸鱼薯条,似乎确实更香一点!
在校内,威廉拥有志同道合的乐队朋友。在校外,他还有约翰·列侬这位投缘的好友。
威廉常常一个人跑去列侬家玩,他们一起分享唱片,一起探讨吉他技巧,列侬还教威廉吹口琴。
咪咪姨妈性格严厉,却非常喜欢威廉,用列侬的话说,威廉“擅长在长辈面前装乖卖巧”。
有时,列侬和威廉去列侬的母亲茱莉亚家玩。茱莉亚没有半点长辈架子,还总有好吃的甜点供应,威廉特别喜欢她。有时,威廉和采石者乐队的成员一起厮混,仿佛他是个编外成员一样。
1957年的夏天,列侬向威廉介绍了他的新朋友保罗·麦卡特尼。保罗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显得非常无辜。
威廉和保罗一见如故,两人的感情一日千里,一度让约翰有些嫉妒,也不知道是嫉妒谁。要知道在列侬认识保罗后,威廉好几次去找他都找不到,问就是又去保罗家了。那俩人的如胶似漆简直让威廉没眼看。
然而,这样快乐的生活在1958年急转直下。威廉很喜欢的歌手巴迪·霍利死于飞机失事,年仅22岁。
那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7月份,列侬的母亲茱莉亚车祸身亡。
威廉和保罗花了很长时间陪伴列侬,但是丧母的悲痛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那天列侬躺在床上,把腿翘在墙上,手里点着烟,对威廉说:“威尔,你似乎从来没跟我讲过你的家庭。”
威廉也学他的样子把腿翘到墙上:“你知道爱德华是我哥。至于我的父母……说实话陌生人都比他们强。”
列侬沉默了一下,突然转换了话题:“我在思考我们乐队的新名字。我觉得采石者不太响亮。像巴迪·霍利的蟋蟀乐队(The Crickets)就不错,又是板球又是蛐蛐,双关语总是很有趣。”
威廉疑惑:“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用昆虫命名事物?有一款车就叫‘甲壳虫’吧?”
“甲壳虫?”列侬眼睛一亮,他坐起身,“我想到了,叫披头士(Beatles)怎么样?和甲壳虫(Beetles)差一个字母,还寓意我们是一支节奏音乐(Beat Music)乐队。”
威廉扑哧一声笑了:“有点怪但也有点有趣……你可以去征求一下你们乐队其他成员的意见。”
后来,采石者乐队果然改名叫披头士乐队。此时这支乐队的成员与最初相比已经完全不同。
列侬和保罗都弹吉他,可他们又招了另一名吉他手。于是这乐队非常古怪地拥有了三名吉他手。
威廉很快认识了披头士乐队新的吉他手乔治·哈里森,他的年纪与威廉相仿。
据列侬所说,他一开始实在不想收乔治入队,因为他看起来太小了。不过列侬想到威廉,想着不能以貌取人,才勉强同意听一听乔治的演奏,而后就被这小子高超的吉他技巧所折服。
三把吉他里都凑不出一把贝斯,于是列侬又拉来他在艺术大学的好友斯图尔特·萨克利夫。
斯图尔特是个腼腆的人,他是列侬的大学同学,也是合租室友。
斯图尔特其实不是个乐手而是个画家。列侬让他进乐队弹贝斯,他虽然不会弹但也来了。
作为初学者,他的贝斯水平堪忧。所以每当他上台演奏时,总是背对着观众以掩饰他糟糕的指法。
威廉常常去斯图尔特和列侬一起合租的公寓玩。那房间虽然小,但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威廉通常和列侬一起捣鼓吉他,而斯图尔特在一边画画。
斯图是个高产画家,很快他的画作开始填满房间的所有缝隙,把吉他赶到角落,有时威廉来了都无从下脚。
威廉看过斯图的画,抽象的色块仿佛蕴含着一种危险的力量。
但是与他的画不同,斯图人很好。他会轻声细语地向威廉解释他的画和他的诗歌,还会逐字逐句为威廉读哲学书,解释那些拗口词汇的含义。
每当天色一晚,他就会赶威廉离开。而当威廉下次回来,就会在公寓里看到一幅崭新的肖像画,上面画着一个陌生女人。
“她是谁?”有一天威廉终于忍不住提问。
“是我的女朋友。”斯图回答。
“那之前那幅肖像画去哪了?”
“在这一幅下面。”斯图这么说着,取来颜料将女人的肖像画涂抹成一片雪白。下一个来参加他和约翰夜晚派对的女孩形象会再次浮现在空白之上。
威廉当时还不懂这些浪子的生活,他看斯图画画看久了,终于提出一个要求:“你能给我画一幅肖像吗?”
“你?”斯图看了他一眼,有点好笑地说,“好啊。等你十八岁那年,我为你画一幅肖像画作为生日礼物。”.
威廉去看过披头士在洞穴俱乐部的演出,那时他就确信这支乐队一定会成功。因为燥热的半地下空间也火热不过披头士的音乐。
披头士的演出结束后,威廉找到列侬:“约翰,我现在相信摇滚乐会是英国未来最流行的音乐!”
“为什么?”列侬问。
“因为英国未来最好的乐队将是一支摇滚乐队!”
“哦,威廉,”列侬有些受宠若惊,“我没想到你对我们有这么高的赞誉。”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别忘了,我也有一支摇滚乐队。”威廉却这么说。
列侬惊讶于他的自信:“你觉得‘格林’会是最好的乐队?”
“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心,就没必要再做下去——约翰,要和我打赌吗?我们两支乐队要一直走下去,比一比谁能成为英国最好的乐队。”
列侬从未想过这么“远大”的目标,但他也不想露怯,于是他与威廉击掌:“一言为定,让我们在流行乐的巅峰再会!”
列侬遵守了他的约定,披头士怀抱着满腔热血,起早贪黑地表演,最终被人发掘,得到了去德国汉堡演出的机会,从此走上了真正职业乐队的道路。
而“格林”嘛,当他们的名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消息传到他们的家长耳朵里,这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告密者究竟是谁?”乔尼生气地攥着拳头。
“是雷吉……等等,迈克尔,你坐下。”爱德华制止迈克尔去打击报复的意图,“事已至此,你去把人打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现在该怎么办,埃迪?”威廉眼巴巴地看着爱德华。
基于他们父母的要求,绿墙公学已经停止了他们的社团活动,并且限制他们四人出校。面对校董的指令,即使布朗先生有心帮忙也爱莫能助。
他们好几场演出都不得不临时取消,爱德华焦头烂额地通过电话向客户赔礼道歉。可想而知他们的信用绝对会受到影响。
“其实我们应该早有预料。毕竟我们就在利物浦活动,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乔尼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信纸。
这是奈廷格尔家寄给爱德华的信,满纸写满了愤怒的批判,信里说搞摇滚乐队实在是太“下流”,太“不体面”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给家族蒙羞。
实话实说,比起乔尼家里寄来的信,这封信已经措辞足够文雅。他的父亲咒骂得更加不堪入目。
除了勒令停止他们的乐队活动,爱德华和乔尼还被要求立刻回家。
“威廉,你等我回来。”爱德华走之前,还乐观地对威廉说,“我会和父母好好沟通,也许我可以说服他们支持我们的乐队。”
威廉相信了。可是爱德华和乔尼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威廉等啊等啊,直到爱德华和乔尼本应该毕业的那天,他们依然没有出现。只有从剑桥寄来一封他们的信——他们的长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送进了大学。
“威廉,好好读书,到剑桥来找我。”爱德华在信中这样叮嘱他,可威廉压根不想看这种屁话。
他颠来倒去地研究这封信,确信其中半点没提到爱德华对他的承诺以及他们乐队的未来。
“迈克尔……”捧着那封来信,威廉茫然地看向迈克尔,“爱德华骗了我……他们不会回来了。”
迈克尔接过信,简单浏览了一下内容,而后将信纸撕成碎片。
当披头士在汉堡一天演唱十二个小时,艰难地追求梦想时,格林这支校园乐队就这样戏剧性地解散了。
威廉和迈克尔都失去了舍友,于是干脆申请住到同一间宿舍,他们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近。
他们用很多时间交谈,威廉跟迈克尔讲自己的家庭和童年,他第一次向爱德华以外的人吐露内心的伤疤。
迈克尔听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就像一只不会回应的树洞,反而给了威廉更多安全感。
“有时我宁可自己是一个孤儿,”威廉说,“也比生在奈廷格尔家要自由自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恨我。不是因为我本人,而是因为我的命运或是我的外在。”
“你无法决定出身。”迈克尔开口了,“就像我,我是一个私生子。”
这也是迈克尔第一次告诉别人他的身世。
东窗事发后,奈廷格尔家的来信里尚且咒骂过威廉。而迈克尔这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电话,没有来信,除了定期给他打学费,以及压下那些可能产生的丑闻,迈克尔那神秘的家庭对他是彻底的无视。
“我们的出身无法改变。”迈克尔说。
威廉接道:“但我们生而自由。”
锦衣玉食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自由、自由,到头来最珍贵的还是自由。
威廉和迈克尔没有再组建新的乐队,但是每当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睛,都能看到彼此眼底不安定的火苗,如出一辙、永不熄灭。
这期间,披头士在利物浦和汉堡之间来来回回,列侬跟威廉炫耀他们在汉堡作为伴奏乐队录了一张唱片。
谁也没想到,这张名为《我的邦妮》的唱片为他们带来了经纪人布莱恩·爱泼斯坦。在这位经纪人的帮助下,他们的乐队走上正轨,还得到了去迪卡唱片试音的机会。
当时并肩而行的伙伴,似乎离威廉越来越远。曾经与列侬定下的约定越来越遥不可及。
威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家庭的掌控,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成年后吗?还是读完大学?抑或是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
到那时他还记得曾经的梦吗?他是否还能燃起此刻的热情?他是否还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
每当想到这些,他就为自己空度的时光感到烦躁不已。
1962年4月,伍德兰德的电话执着地响着,直到威廉把它接起来。
“斯图死了。”列侬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
威廉挂掉电话。他的第一反应是跑去找迈克尔。
斯图居然死了。那个浪子不久前才在汉堡找到真爱,威廉还给他寄去了订婚礼物。
可是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死了,脑溢血。从来没人知道死神会在何时到来,生命是多么脆弱和短暂。
还有几个月他就十八岁了。我已经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威廉心想。
当天晚上,威廉和迈克尔都沉默不语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威廉侧过身来和迈克尔对视,明亮的紫眼睛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他说:“迈克尔,我真的厌倦了死亡。”
“我的父母没有庆祝过我的生日。正相反,父亲那天总在家族墓地中徘徊。餐桌上摆着白色蜡烛,气氛沉重得像在哀悼。后来我知道了,那一天也是我父亲兄弟的忌日。”
迈克尔沉默地回望他。
威廉继续说:“……我出生后不久,我的教父母就相继死亡,其中包括母亲的兄长。在那不久后,我母亲的父亲也因悲痛过深而亡。”
现在,他又在短短几年内见证了列侬母亲的死亡,斯图尔特的死亡……
威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厌倦了死亡。”
“你害怕死吗?”迈克尔问。
“我害怕。我害怕我爱的人失去性命,也害怕我自己的死亡。不,我害怕的不是我自己的死亡,而是……”
威廉深吸一口气:“……我害怕我从未自由地活过。”
威廉的眼神总是那样纯稚,但迈克尔觉得其中潜藏着无与伦比的疯狂。
他此刻就用这样疯狂的眼神盯着迈克尔:“迈克,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伦敦,把我们讨厌的姓氏扔掉。我们可以改个假名,再去组个乐队。既然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不立刻去做呢?”
他就是有那样的魅力,当他那样坚信,当他那样确定,当他用那样无比沉着的声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算他说太阳会从西方升起,人们也会第一时间相信。
就像是当初那个大雾天,威廉对迈克尔说:“我的作品在那里上演,我必须要去。”
迈克尔同那时一样,被威廉所震慑。
他不由自主地答道:“好啊。”
第24章 难以抑制的鼓动
借着月色,威廉和迈克尔在树林中穿梭。绿墙公学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拥有爬满了蕨类植物的绿色围墙。
迈克尔从没遵守过“不许私自出校”的规章,对能够溜出学校的地点了如指掌。
他熟练地带着威廉在森林的边缘找到一棵高度合适的树,他们爬上树,从树上跳到围墙上,而后借着围墙外的排水管滑下去,就这样轻而易举离开了学校。
他们没有详细的计划,没有事前的准备,所以他们没法带上行李。
离开之前,威廉珍惜地将那把爱德华送给他的蓝色吉他放进琴盒,藏在床底下。同时,他也看到迈克尔在整理他的那些相机和胶卷。
“你要带上它们吗?”威廉问。
迈克尔摇摇头:“也许把它们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威廉点点头,他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揣在怀里。而迈克尔打开抽屉,拿走了剩下的所有零钱。
他们在夜晚的街道上并肩走着,步伐很稳健,一点也不像逃学青年。
“有些晚班巴士还在开。”迈克尔指向公交站。
“或者,”迈克尔说,“我可以试试偷一辆车。”
“等等!”威廉赶紧阻止了迈克尔违法乱纪的行为,他眯着眼睛看公交站牌,“现在还有去利物浦的车吗?”
“去利物浦?”
“对。”威廉笃定地说,“我们去找高塔姆,他一定愿意帮助我们。”
他们和高塔姆已经两年没见了。那一天,他们打电话给高塔姆,告诉他以后都不能去演出,高塔姆表现得早有预料。他连礼节性的挽留都没有,就干脆地和他们解除了合同。
在那之后,出于一种复杂的感情,威廉和迈克尔即使偷偷溜出学校,也会避开那片他们曾经常去的码头。
此时此刻,他们回到了那个久违的码头。高塔姆的游乐园还在那里,由于不在运营时间,灯光暗淡。
威廉和迈克尔在码头的冷风中寻觅,高塔姆这个时间果然不可能在这里。
他们注意到街角处的明亮橱窗,是“守望”。他们不知道这家餐厅会营业到这么晚。吧台上坐着寥寥几个顾客,佝偻着身子喝啤酒,仿佛一幅爱德华·霍普的油画。
他们推开“守望”的门,餐厅老板认出了他们:“好久不见,‘格林’的小伙子们。”
坐在吧台边的一位穿青色大衣的绅士闻声回头。
“高塔姆先生!”威廉惊喜地叫着。坐在吧台边的不正是高塔姆?
“威廉,迈克尔?”高塔姆看到他们,又惊又喜,他的眼角笑出皱纹,“真是好一阵子没见了,一切都好吗?”
“呃,唔。”威廉支支吾吾。
高塔姆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事,他端起啤酒,指了指餐厅的角落:“到那边说。”
他们刚坐定,餐厅老板就端来大份炸鱼薯条:“小伙子们,算我请客!”
威廉和迈克尔道谢,高热量的油炸食品及时安抚了他们那颗漂泊不定的心。
威廉咬着手指,舔到了薯条上沾着的盐巴:“高塔姆先生,可以请你帮我们去伦敦吗?”
“怎么回事,威廉?”
威廉眼珠子转来转去:“我不想读书了,想去伦敦继续搞乐队。”
“我记得你今年就该毕业了吧?还有迈克尔,你怎么还没有毕业?”高塔姆问。
威廉插嘴:“迈克尔好逊,毕业那年没修够学分,只能跟着我再读一年!”
迈克尔瞥了一眼威廉,没有否认他的话。
高塔姆说:“还是那个问题,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为什么现在着急要走?”
“因为我等不及了,一年、一个月、一周、一个小时、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我能听到那种难以抑制的鼓动,不是语言,不是声音,不是能够描述出来的东西,那是一种存在。”威廉将两手放在耳郭外张开,“它在催促着我。”
他说的话太玄乎,大多数人只会将其视为“一时冲动”的青春期,或是威廉还没有消失的孩子气。
但是就像威廉不假思索地选择来寻求高塔姆的帮助,高塔姆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我相信你说的。”
“其实,你的叔叔当初选择成为职业歌唱家,也遭到了奈廷格尔家族的反对和阻挠,当时他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神召。”高塔姆说了一个奇怪的单词。
“约瑟夫跟我说,一些幸运的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就像是神的召唤,祂会告诉你天命所归的志业。约瑟夫感受到了这种鼓动,所以他除了听从别无选择。”
高塔姆笑了笑:“我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我猜想它可能是上帝给予天才的特别礼物。”
“是这样吗?”威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只有他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他看向迈克尔:“迈克,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可没有。”迈克尔说,“我才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更不可能为这些东西所左右。”
“这样啊。”威廉有些失望。
迈克尔说谎了。
其实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刚刚因为打群架被勒令停课,他感到不痛不痒,干脆趁机带上相机去树林里观鸟。
他没有见到渡鸦,却在树枝间见到了威廉,那个以“夜莺”为姓的孩子。他突然发现,威廉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紫色琼鸟。
那时,他也突然感觉到一种所谓“命运的指引”。年幼的他无法从父亲的手中保护那只琼鸟,他却从飞驰的巴士旁救下了威廉。
他曾经只善于破坏,用暴力在人的肉|体上宣泄不安,掩盖他曾经习得的无助。威廉的存在证明了他的双手除了破坏还能守护。
威廉确实像一只鸟。美丽、轻盈、天真,常常被危险环绕。
威廉并不清楚,在爱德华毕业后他还能无忧无虑地享受校园生活,背后迈克尔付出了多少。迈克尔甚至在学校里多待了一年,只为保护他免于潜在的伤害。
但是这些东西迈克尔永远不会对威廉说。
“我明白了,威廉。我会帮助你们。”高塔姆站起身,“跟我来,我开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高塔姆将他们送到火车站,还帮他们买了最近一班去伦敦的车票。迈克尔靠在咖啡厅的吧台上,给剑桥寄去一封信。高塔姆则叮嘱威廉:“遇到任何困难,记得联系我。”
“我会的。谢谢你,高塔姆先生。”
“不用谢,希望你能获得自由,”高塔姆说,“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不想看到悲剧重演。到了伦敦后就忘掉你的姓氏,做一个普通人。”
威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高塔姆送他们到站台,他从钱夹里拿出一沓钞票,将它们交给迈克尔:“请保管好,就当作我对你们乐队的一笔投资。”
迈克尔抿紧嘴唇,没有推辞。
他们确实需要钱。绿墙学生的零用钱采用申请制度,家庭给孩子的钱都寄存在学校那里,学生需要写申请说明钱款用途,才能申请大额款项,所以学生平时手里都没什么钱。
这次匆忙离校,他们口袋里空空如也。事实上如果不是高塔姆先生帮忙买票,他们可能去伦敦的路费都付不起。
他们乘上夜间火车,威廉紧紧挨着迈克尔的肩膀,他望着窗外黑色的建筑物呼啸而过,点缀着橘黄色的灯火。
迈克尔低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到伦敦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威廉困了,眼睛有些睁不开,“大概是……去找我的老师……”
布里茨先生在他和爱德华上学后就没再继续做家庭教师。威廉和他保持通信,知道他后来回到伦敦,似乎托琼斯先生的关系谋了一份差事。
“你和爱德华曾经的家庭教师?他不会出卖我们吗?”迈克尔听威廉讲过布里茨先生的事。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威廉的声音很小,不一会,他就安静地睡着了。
迈克尔脱下大衣把威廉裹起来,像是给疲倦的幼鸟搭起一个小小的窝。他在这简陋的庇护所外,沉默地守护着那道微弱的呼吸。
火车抵达伦敦,凭借着记忆,威廉跌跌撞撞地找到布里茨先生的公寓,在这半夜三更敲响了布里茨先生的家门。
“笃笃笃。”
无人应答。
迈克尔上了:“咚咚咚!”
依然没有丝毫回应。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敲着敲着,没把布里茨先生敲出来,倒是把布里茨先生的邻居给敲出来了:“别敲了,布里茨先生不在家。”
当布里茨先生家对面的那扇门打开时,楼道里的电灯闪烁了一下。
看到开门者的那一刹那,迈克尔脱口而出:“该死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爱德华·奈廷格尔挑起眉毛,双手抱胸盯着他们。
下一刻,乔尼也穿着拖鞋从爱德华身后探出头。
四人在布里茨先生的家门口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第25章 命运的重聚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乔尼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嘴里念念有词。
迈克尔说:“我们才感到难以置信。”
“爱德华,乔尼?”威廉左看右看,不相信居然这么巧,“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住在这里。”爱德华说。
“同居?”威廉问。
“胡说什么,小威尔。”乔尼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端正坐姿,“我们这不是正在伦敦考察流行音乐市场吗?”
“你们怎么现在就跑来伦敦?不是让你们先等等?”爱德华继续问。
“啊?嗯,呃……”威廉脑子有点乱,“等什么?考察流行音乐市场?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不打算和音乐扯上关系了。”
“怎么会?我今年年初不是还给你寄了信?”爱德华非常迷惑,“你不会没看到吧?”
今年年初的信?威廉更加心虚:“呃,其实,我很久没看信了……”
毕竟威廉认定了爱德华的“背叛”,那些信他看到就来气。
“……所以你们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爱德华问。
“啊?”威廉一脸呆滞,“什么计划?”
爱德华哭笑不得:“当然是重建乐队的计划!”
威廉:“……”
他看向迈克尔:“你知道这事吗?”
迈克尔淡定摇头。
乔尼捂着脸,下达了结论:“这种误会也太荒唐了!”
“所以,”爱德华不抱期望地问,“你们有没有可能现在回去绿墙,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威廉脱口而出:“想都别想!”
爱德华敏感地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对:“威利,发生了什么?”
“我……”威廉的眼泪突然抑制不住地涌出,“斯图死了……!”
他扑到自己哥哥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压力、委屈、不安,全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爱德华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威廉的背:“别怕,我在这里。”
乔尼也搂着威廉的肩:“哦可怜的小威尔,别哭了,你哭得乔尼心都要碎了。”
他们好一阵嘘寒问暖,终于把威廉的情绪稳定下来。
迈克尔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威廉擦干眼泪:“所以你们究竟有什么计划?”
“说到这个我就痛心!”乔尼捶胸顿足,“你们这一跑,我们直接损失了三千镑的启动资金!”
原来,爱德华和乔尼谎称毕业后要依照传统出国进行游历,他们的家庭愿意为此提供充裕的旅费。这时威廉正好中学毕业,他们可以重组乐队,还能拿这笔钱录唱片。
不过很可惜,威廉这一跑,计划就全泡汤了。
“谁在乎他们的钱!”威廉吸了吸鼻子,“靠我们自己依然能赚到钱,你说是吧,迈克尔?”
迈克尔摸了摸怀里高塔姆给的钞票,违心地点了点头。
爱德华和乔尼对视一眼。
“威廉,迈克尔,我现在要向你们郑重地确认一件事。”爱德华说,“你们确定不上大学了?”
威廉和迈克尔都认真地点头,他们的眼神中饱含着坚决的意志。
迈克尔已经成年,他们无权干涉他的人生选择。而以威廉的执拗,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爱德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事已至此,就让我们试试能走多远吧。”
反正威廉还有我,爱德华心想,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他。
“对了,威利,”爱德华柔软地笑着,“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我也是。”威廉张开手臂,和兄长交换了一个温情脉脉的拥抱。
乔尼眼巴巴地看着那边兄弟情深,他有些羡慕地向迈克尔蠕动了几步:“嘿,兄弟,要不要也来个久别重逢的感人拥抱?”
迈克尔警惕地窜开三米:“你想挨揍?”
“迈克尔,乔尼,你们不要光站在那里,别害羞,都过来呀!”威廉招手叫他们过去。
乔尼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迈克尔则是不情不愿地走到威廉身边。
威廉揽住所有人,他们头对着头,交换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既然命运让我们在这里重聚,我们这支乐队从此就不要分离!”威廉朗声道。
“这样重要的时刻,要不要留下一张合影?”乔尼拿出一台相机,“我记得迈克尔很会拍照。”
迈克尔将照相机架在三脚架上,四个人坐到沙发上准备合影。
威廉靠着爱德华问:“我的头发看起来还好吗?”
爱德华笑了:“放轻松,我和乔尼甚至还穿着晨衣呢……”
“咔嚓!”迈克尔按动了快门线。
这张合影永久地定格下来。
沙发上从左到右依次是乔尼、爱德华、威廉和迈克尔。乔尼睡袍没有系好,露出半个胸膛,他的手里夹着一支烟,一脸颓废。爱德华坐得很端正,尽管穿着睡衣,但依然像个标准的绅士。他伸手搂着威廉的肩,正看着威廉微笑。威廉靠在爱德华怀里,微微侧着脸,嘴唇半张,漫不经心地瞟着镜头。迈克尔翘着腿,双臂张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皱着眉头,一脸桀骜不驯。
这成为摇滚史上的一张经典照片。后世人们特别喜欢引用这张照片,再注上一句话——传奇的开始。
但事实上,在拍完照片后,威廉立刻不干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迈克尔根本不打算多拍,他说:“再折腾天就亮了!”
乔尼将那支用来摆造型的烟揣回怀里,一跃而起:“我都忘了!明早我还有工作!大半夜的把觉都给搅了。散了散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威廉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被肾上腺素掩盖的睡意。
被提醒后,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铺天盖地压迫而来,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肌肉放松,几乎立刻就要睡去。
但是乔尼和爱德华租住的这间公寓只有两个房间。
威廉理所当然地说:“我和爱德华睡同一间。”
乔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迈克尔:“我是说,要不你睡我房间?”
迈克尔从鼻孔中喷出呼吸,他脱下鞋,整个人横躺在长沙发上。足够坐下四人的长沙发能够勉强容纳他的长手长脚。
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闭上眼睛,用行动说明这张沙发从此就是他专属的床.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钱,但是钱真的很重要。
他们现在租住的公寓价格不菲,如果他们拿不出房租,恐怕就得住到一些不太安全的街区。
爱德华和乔尼存了一些钱,但在给迈克尔和威廉买了新的鼓和吉他后,那些钱所剩无几。为了省钱,他们决定在家里做饭。
在威廉炸飞倒数第二口锅的时候,迈克尔忍无可忍,夺过锅铲。
万万没想到,迈克尔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厨!
乔尼和爱德华原先在伦敦已经找到了工作。乔尼在做录音室乐手,这是个稳定又高薪的职业。他会的乐器多,技术又好,没多久就在业内赢得了良好口碑。
而爱德华在一家唱片公司给制作人打下手,他拿着低廉的工资,却拿出了超凡的工作态度。
爱德华能记住所有接触过的乐手的名字和录音习惯。哪怕是他们的随口闲聊也被爱德华记在心里。他做事妥当,情商又高,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于是制作人对这个勤奋的助手多加提点。爱德华顺理成章地借着这份工作偷师学艺,顺便积攒业界人脉。
因为有这两份工作,所以他们一开始过得并不算太拮据。
但他们的家庭远比他们所以为的要了解他们。在威廉和迈克尔失踪后,爱德华和乔尼也立刻失联,他们的长辈几乎立刻猜测到了其中的关联。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寻找他们,而是在暗中打探。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桩丑闻,需要低调行事。
当爱德华发现他工作的小唱片公司都有人在打听“爱德华·奈廷格尔”这个名字时,他当机立断辞掉了工作。
还好他没有签合同,一直以来都是用假姓氏工作,所以一时间没人将“爱德华·奈廷格尔”和他联系在一起。
谨慎起见,乔尼也停止了录音活动。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乔尼说:“停下这些工作也好。既然威廉和迈克尔已经来了,我们该抓紧时间以乐队的身份活动。”
“说起来,”威廉摸了摸下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乐队起一个新名字?”
原来的“格林”不能用了,那本来就只是一个随便起的名字,而且:“我不想再回去了,那座绿墙是已经被我们抛弃的过去。”
“那你有什么新想法吗,威廉?”爱德华问。
威廉偷偷看了一眼迈克尔,那天他们翻过绿色的围墙,一个名字突如其来降落在他的心里,他觉得那是一个绝妙的名字——
“The Blues Birds”威廉说。
“什么?”乔尼疑惑,“青鸟?象征着幸福的青鸟?”
“是青鸟,但多了一个‘s’,变成了布鲁斯鸟。”
威廉说:“就像约翰他们的披头士一样,也是一个双关语。布鲁斯寓意着摇滚乐的布鲁斯根源,而青鸟是我对我们乐队的期盼——我希望我们能够像青鸟一样自由,自由地选择人生,自由地享受音乐。”
“我赞同。”迈克尔附和。
他和威廉默契地对视,那个明媚的午间树林,那只未能寻见的渡鸦,他们一起唾弃自己的姓氏,叛逆的种子早已埋下。
“就这个名字了!”威廉露出灿烂的微笑,向着还想说什么的爱德华摆摆手指,“先离开的你没有反对的权利。”
第26章 独立制作唱片?
青鸟乐队就这样成立了。这回他们不是学校里的过家家,而是玩真的。
他们必须玩真的,伦敦有千千万万支地下乐队,每天都有新的乐队成立,也有旧的乐队解散。无数人做着一夜成名的美梦,却在残酷的竞争中黯然神伤,泯然众人。
青鸟不想成为其中一员,所以他们要尽快让“青鸟乐队”在伦敦出名。
这可不容易,毕竟这个世上“鸟”乐队实在太多。乌鸦、云雀、燕子、黄鹂……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乐队喜欢用鸟类命名。他们这只青鸟凭什么能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
爱德华因为在唱片公司工作过,所以对乐队的运作比较了解:“有两条路线,一种是直接找唱片公司面试,期待你能让制作人眼前一亮,把你签下来发行唱片。”
“另一种是自己寻找演出机会,在乐迷中积攒人气。等到乐队足够出名,机会自然就会自己找上门。”
“这根本不是二选一!”威廉说,“我们是一支摇滚乐队,怎么可能不上台表演?如果我们的现场吸引不了观众,不如趁早放弃。”
“那你是想选第二种了?”
“当然!”
爱德华点点头:“其实我也倾向于第二种。毕竟我们现在恐怕难以使用真实身份与唱片公司签下合同。”
于是他们开始寻找演出机会。伦敦的音乐氛围非常浓厚,只要是休闲娱乐场所都想雇佣几支乐队热热场子,毕竟伦敦这种无名乐队又多又便宜。
青鸟乐队也不挑,只要看到机会,他们就敲门进去找老板试演。
他们每个人都有专业水平,要价又不高,本来应该很有竞争力,只是他们的藏头露尾让许多人心生怀疑。
比如这家叫做“午夜”的酒吧,它的老板看过他们的表现后,非常满意:“你们太优秀了,很少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能驾驭如此多样的音乐风格。”
“只是在我签下你们之前有一点疑问,”那老板的眼神来回扫视面前的四名小伙子,他对一件事有点意见,“你们为什么要戴墨镜?”
乔尼镇定地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没错,这是他出的馊主意。
毕竟他们还在被家里“通缉”。乔尼的被害妄想症尤为严重,甚至连路边的行人都能被他幻想成秘密侦探。
虽然爱德华不认为事情有这么严重,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也同意乔尼的办法——出门时戴着墨镜示人。
威廉觉得戴墨镜其实还挺酷,尽管他们的老板并不这么看。面对酒吧老板的疑问,威廉露齿一笑,开始满嘴跑火车:“我们是盲人,就像雷·查尔斯一样。我们是在盲人学校认识的。”
老板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都喷了出来,好在青鸟乐队四人躲闪及时。
“你们躲得这么快,哪里像盲人?!”老板瞪大眼睛。
乐队的其他人都捂着嘴嗤嗤笑。
老板直摇头:“算了,你们爱戴就戴。不过如果你们正式演出的时候还戴墨镜,我要扣你们工资。”
那也没办法,扣就扣吧,至少这个老板不需要他们提供身份证明。
第一次演出,观众看着台上的四个戴着墨镜的男人陷入了迷惑。
但是当威廉开口唱歌,观众就没人在乎什么墨镜不墨镜的了——
他们可能对音乐一窍不通,只是觉得这嗓音真特别,这音乐的节奏真带劲,这支乐队似乎和其他翻唱乐队不一样,他们改编后的律动真适合跳舞——然后他们就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拍开始舞动。
他们的第一次演出非常成功,之后次次演出都全场爆满,几乎刚开始售票门票就被一扫而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但加了薪,还给他们发奖金。
此时的摇滚乐队中,主唱通常是唯一的明星,作为伴奏的乐队比较低调。但是青鸟乐队的四人在台上都很有存在感。
迈克尔不爱抢风头,通常只是沉默地打鼓,但是身为青鸟乐队中发色最浅的一员,他即使躲在鼓后也难以被人忽视。每当他的汗水顺着鼓起的肌肉线条流下,总能收获姑娘们羞涩的目光。
爱德华有种彬彬有礼的气度,只是站在那里专心弹奏吉他也掩饰不住举手投足的优雅。他和主唱有种无人能敌的默契,每当他靠着威廉的麦克风唱个和声,都能引发许多姑娘莫名的惊呼。
乔尼的贝斯经常被人忽视,他本人却十分抢镜。他总是穿着花哨的衣服,时不时还来点舞步。更吸睛的是他手里那把电贝司——他重新改造过,将品丝都拆了,再把指板磨平,就成了一把无品贝斯。
按照乔尼的说法:“习惯弹没品丝的乐器了,这个有品丝的弹不惯。”
确实,他曾经演奏过的乐器大都没有品丝。但是乖乖弹着有品丝吉他的爱德华并不认可他的解释。
事实上,乔尼这个自恋狂就是想要出风头,演奏无品贝斯就是显摆他出色音感的方式。
不过话说回来,拆掉了品丝的贝司听起来确实不太一样。尤其乔尼还特别喜欢使用滑音,他丝滑的演奏误打误撞地给乐队注入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威廉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舞台能给他们一样录音棚永远给不了的东西——舞台经验。
乔尼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有意识地在舞台上进行实验。他同时也观察着自己的队友,并对威廉颇有微词:
“威廉,求求你别再执着跳那个舞了,真的不适合你。”
在威廉再一次在舞台上展示“猫王舞步”后,乔尼忍无可忍地和威廉探讨这个问题。
“为什么?”威廉毫无自觉,“观众反响很好啊?”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乔尼觉得是时候和威廉聊聊这件事,他揽着威廉在沙发上坐下,就像当初他们初见时他给威廉介绍绿墙的学院一样。
“据我观察,许多歌手台上台下的性格确实不同。我将他们在台上塑造的形象称为‘舞台人格’。有些‘舞台人格’是逐渐形成的,有些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但是威廉,我并没有在舞台上看到你的‘人格’形成,你似乎只是在‘模仿’。”
威廉疑惑地思索了一下:“我只是想要更好地表现自己演唱的歌曲,唱埃尔维斯的歌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台风就是最合适的——”
“但是那不是你,威廉。埃尔维斯出身贫苦,他早期摸爬滚打的生活塑造了他不羁的舞台风格。你和他完全不同。”
“我明白你的意思,”威廉点点头,“但是我唱的是他的歌,我只是想要更好地诠释他的音乐。即使进行再多改编,在他人的音乐中,我都只是一支乐器,一件工具,你所谓的‘自我’,恐怕我只能在我自己的音乐中寻找……”
“怎么?我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对话。”门被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的眼角漾出笑纹:“你自己的音乐?威廉,你这几年似乎懈怠了创作。不要忘了,整个伦敦都在等待那位神秘作曲家‘威廉’的归来。”
威廉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激动万分地冲上去拥抱对方:“好久不见,布里茨先生!”
“哎呦。”布里茨先生艰难地托住这只树袋熊,“威廉,你已经是个大小伙子,我可抱不动你啦!”
威廉依然像孩童时那样撒娇:“布里茨先生,我好想你,超级想你。”他像小鸟一样在布里茨先生的脸颊上啄吻。
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天赋,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让人想要将他当作孩子一样宠爱。
“好了,好了,”布里茨先生怜爱地摸摸威廉的头,“你不怕我是你父亲派来捉拿你的吗?”
“布里茨先生才不会这么做!”威廉理直气壮地说。
布里茨先生确实没这么做,他甚至还偷偷替他们打了掩护。他感叹道:“真是的,我究竟为什么总要掺和你们奈廷格尔家的事?”
长辈一出现,威廉就像得了靠山,那些不安彷徨全都发泄出来。
他开始不自觉地撒娇:“我和迈克尔来伦敦,本来是想来找布里茨先生,可是你不在家。”
“我可是要工作谋生啊。”布里茨先生无奈地说。
“什么样的工作?”威廉好奇。
“说不上来,四处打杂而已。不过爱德华和我说了你们乐队的情况,我应该能够帮得上忙。”
此时,爱德华也出现在门口,他靠在门框上,解释道:“布里茨先生能帮我们找到排练场地。”
布里茨先生点点头:“还记得琼斯先生吗?他已经退休了。退休前他把我介绍给了皇家音乐学院,所以我大概能帮你们在学校里找到排练的房间。”
这一刻,布里茨先生的身躯如此伟岸,简直金光四射,就连第一次见到他的乔尼和迈克尔都为之拜服。
因为他真的为他们解了燃眉之急。青鸟乐队一直缺少一个排练场所,他们所在的公寓根本不能排练,除非他们想被左邻右舍投诉。
他们现在只能借用“午夜”未营业时间的场地,为此还要义务帮这家酒吧打扫卫生。
如果有一个环境更好的排练场所,他们将获得更充裕的时间,甚至……有时间创作自己的歌曲。
这也是布里茨先生提供的建议,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非常严肃:“不要再继续翻唱了,这对你们有害无益。”
威廉提出反对意见:“可是埃尔维斯一开始也是靠翻唱出名的啊!”
“你和埃尔维斯能比吗?”布里茨先生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第一个翻唱黑人歌曲出名的白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第一永远只有一个!”
“你的优势是什么?威廉?难道不是你五岁就能作曲的创作能力?”
乔尼怪叫一声:“什么!小威尔,你五岁就能作曲?这件事我可不知道啊!”
就连迈克尔都感兴趣地看过来。
布里茨先生继续问着威廉尖锐的问题:“你在绿墙读书的这些年,有新作问世吗?”
“我……我有时产生了灵感,会在笔记本里记录下那些动机,但是……”威廉解释着,“我对古典乐丧失了兴趣……”
“那现在呢?”布里茨先生循循善诱,“你已经找到了吧?哪怕辍学也要寻找的音乐?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创作呢?创作才是你最大的优势,而不是在舞台上吸引眼球的表演。”
“摇滚乐出现的时间太短,我也看不清它的未来。”布里茨先生说,“但以我的阅历判断,以创作能力为燃料,能支撑你在这一行走得比其他人更远。”
“谢谢你,布里茨先生。”威廉再次将脸颊埋入布里茨先生的肩膀,他理解了这位长辈严厉话语中潜藏的毫无保留的支持。
布里茨先生拍拍威廉的后背,时间过得真快,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完全是个成年人的样子。
也许他也该走出去了,约瑟夫是约瑟夫,威廉是威廉。约瑟夫热爱着古典乐,但是威廉不一样。不能将亡者的梦想压在年轻人的肩上。
“威廉,”布里茨先生轻描淡写地说,“要是你能创作一首让我认可的歌曲,我就以个人名义赞助你们录制发行一张唱片。”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就连迈克尔都直起身子,爱德华露出惊讶的神情,乔尼更是惊得跳了起来。
威廉不知道这句承诺的重量,他更不清楚发行一张唱片需要多少财力和人力支撑,他像是得了大人承诺的小孩,向布里茨先生确认:“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你拥有我的承诺。”
威廉欢呼一声:“那我赢定了!”他掏出那个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像旋风一样跑进房间,开始捣鼓他的创作。
爱德华却没有他这样不谙世事,他有些担忧地和布里茨先生商量:“发行一张唱片可不容易。录制是最简单的环节,主要是后续的生产、销售、宣传……还有版税和利润的分配……”
“爱德华,你认可威廉的才华吗?”
“当然了,”爱德华说,“没有人比我更相信威廉的才能。”
“我们都知道威廉是天才。但是你觉得那些唱片公司能理解吗?面对你们这样一支初出茅庐的年轻乐队,他们能够给予你们足够的尊重吗?”
爱德华沉默,他明白了布里茨先生的意思:“是的,我们现在争取不到好的合约。”
“为什么一定要和唱片公司分一杯羹?”布里茨先生说。
“您的意思是?”
“我认为你们在一开始就应该把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如果找不到认可这一点的唱片公司,你们应该考虑自费发行。”
爱德华屏住呼吸。他没想到布里茨先生对威廉抱有如此巨大的信心。
自费发行?这能保住他们的自主权。但在缺少专业公司宣传运作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成本都收不回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可以为你们找到提供相关服务的发行商和制作唱片的厂家。”布里茨先生承诺,“只要你们把歌录出来,发行的事情就交给我。”
“但是布里茨先生,这要花太多钱了。”
“没关系,就当是身为长辈送给你们的成人礼物。”
“或者您愿意考虑我的建议?”爱德华吐露出他酝酿许久的一个念头,“我们成立一家唱片公司,统一管理运营我们乐队未来的唱片和歌曲版权。同时还可以以公司的名义与发行公司合作,逐渐建立我们自己的发行渠道。”
布里茨先生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爱德华比他还有野心。
可能这世界上没有人比爱德华对威廉更有信心。因为他的计划成功的必要条件,就是威廉真的能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叫好又叫座的歌曲。
如果这个创想真能实现……布里茨先生的胸口微微发热,威廉将在流行音乐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布里茨先生,我想邀请你来管理这家公司。”明明这还是个不存在的空中楼阁,爱德华却能把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你是我和威廉最信任的人。”
“爱德华,爱德华。”布里茨先生摇着头,他的嘴角却掩饰不住笑意。他没有孩子,但此时萦绕于他的内心的正是父亲看到自己孩子茁壮成长的温情。
他笑着说:“爱德华,做生意可不能任人唯亲。”
爱德华看着布里茨先生:“我可不是任人唯亲。难道您没有干过一模一样的事情?约瑟夫·奈廷格尔也没有签过唱片公司,您当时是他的经纪人。”
事实上,那时的布里茨先生并非纯粹的经纪人,而是参与到了约瑟夫专辑的制作、发行、宣传等方方面面,几乎以一己之力捧红了一位明星。此时的伦敦唱片界依然流传着布里茨先生的传说。
如果不是约瑟夫骤然淡出人们的视野,也许布里茨先生早已成立了属于他们的唱片公司。
布里茨先生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看来你知道很多事情。”
爱德华平视这位他敬重的长辈:“虽然您后来做了我和威廉的家庭教师,但您曾经一定也是因为喜爱才选择了那份事业吧?如果我误解了,您就当我没说过。”
布里茨先生沉默了一会,他说:“爱德华,你的提议我要认真考虑一下。是否答应你,取决于威廉第一首歌曲的成绩。在那张唱片发行后,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乐队的未来,爱德华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维系在威廉的第一首歌上。
即使威廉不知晓爱德华与布里茨先生的约定,他也快要被创作的压力压垮了。在他喜爱的长辈面前,他想要拿出一首足够优秀的作品。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次创作与往日的不同。
在他年幼的时候,创作对他而言只是个人情感的宣泄,他不需要关注听众的想法。
后来,他系统地学习作曲,所有的作品都只是作为学生的“习作”。他不担心会出错,因为他知道,他的导师会给出正确的指引,帮助他完善自己的作品,并且耐心地等待他的成长。
可是此时,检阅他音乐的对象变成了整个“市场”——他自己满意不行,身边的人满意不够,销量将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他的失败或是成功。
他没有失败的机会,他们是一无所有的赌徒。家庭如同笼罩在幕后的阴影,如果他们动作太慢,就会给它可趁之机。
威廉不想再回去了,也不想让他的朋友们再回去了。
翻唱歌曲是顺着前人开垦的山路爬行,从无到有的创造就像是一脚踏入暗藏危机的峡谷。
威廉梦见坠落,他浑身冷汗地惊醒。
“威廉,怎么了?”爱德华从睡梦中醒来,茫然地抱住威廉,“你在发抖。”
威廉说不出话,他感到天旋地转。他睁着眼睛直到太阳出来。
他第一次在音乐的世界中没有获得快乐,而是感受到痛苦。朦胧中他意识到,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下去。
爱德华看着威廉渐渐消瘦,他知道他在失眠。黑眼圈让他显得更加憔悴,曾经开朗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那天威廉站在阳台上发呆,看着迈克尔在给一只水盆换水。
“你在干什么,迈克?”
迈克尔指了指那个器皿:“这是个小水吧,路过的鸟类可以喝水,也可以用来洗澡,而我可以隔着窗户观察它们。”
威廉油然而生一种羡慕。从绿墙到伦敦,从足球场到厨房的灶台。迈克尔的人生拐了一个大弯,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气定神闲地继续他的生活。
而威廉长期闷在房间里构思,让他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他甚至开始怀疑他做出的选择是否是对的?他曾经听到的究竟是“神召”,还只是他自我膨胀的幻想?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迈克尔放下手里的水壶。
他邀请道:“和我出去兜兜风吗?”
第27章 飞车党
迈克尔说是“兜风”,但他们其实没钱买汽车。
伦敦的街道很狭窄,实际上也不太适合驾车。在威廉和迈克尔到伦敦之前,为了代步方便,爱德华买了一辆摩托车,此时它就成了青鸟乐队唯一的交通工具。
那是一辆韦斯帕,《罗马假日》里格雷高利·派克骑着同款摩托车载着赫本逛遍了罗马的大街小巷。
这辆优雅的摩托车确实符合爱德华的喜好,迈克尔却对其嫌弃不已。只是他们目前没钱,他也没法挑挑拣拣。
威廉坐在后座上,双手抓住迈克尔的外套。迈克尔发动摩托车,突然产生的加速让威廉惊呼一声:“这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
迈克尔笑了一下:“其实我偷偷开走做了一些改装,别告诉爱德华。”
到了第一个路口,迈克尔问:“你还记得吗?”
威廉辨认着那乱七八糟的人行道,找到了一丝熟悉感:“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是啊,”迈克尔说,“我第一次见到那么不怕死的人,看不清路还敢往马路上冲。”
威廉尴尬地干笑着:“你真是热心肠。”
“如果连举手之劳都吝啬,那确实已经人心不古。”迈克尔说。
他带着威廉沿着泰晤士河骑行。伦敦这时没有摩托车的限速规定,甚至不要求戴头盔。威廉侧头贴在迈克尔的背上,用迈克尔的西装外套挡风,他看到河面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今天风很大,泰晤士河一浪接着一浪。
“迈克尔,这好像海。”威廉嗤嗤笑着,他看到河中不知是鸭子还是海鸥随着浪一沉一浮。
迈克尔不理解诗意,他只是硬邦邦地回复:“伦敦并不靠海,如果你想看利物浦港那样的景观,我可以带你去泰晤士河的港口。”
威廉有些好奇:“你似乎对伦敦很熟悉。”
“在去绿墙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高情商地避开这个话题。但是威廉认为这可以聊:“和你的父亲还是母亲?”
果然迈克尔并不避讳:“母亲。我的父亲一直隐瞒我的存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我的姓氏吗?因为它毫无意义,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只是编造出来的一个名字。”
“那其实也不错?这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改变它。”
“是啊,你说得没错。”
“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威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我父亲那边有个哥哥。但我不关心,说白了他们与我无关。”
迈克尔停了下来,他用一只脚支着地面,指向一旁:“看那边。”
威廉闻声望去。
泰晤士河对岸,议会大厦北端,伊丽莎白塔屹立在那里。非常巧合,此刻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大本钟开始报时。
先是一段《西敏寺报时曲》,威廉下意识地分析,E大调,四五拍,g4,f4,e4,b3……他立刻被自己的职业病逗笑。
他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风景上。白鸽被钟声惊扰,绕着天空盘旋,泰晤士河依然默默流淌,亘古不变。
“当”“当”“当”……钟声响了十二下。
威廉和迈克尔什么都没做,他们放空大脑,只是静静地听着钟声。热闹的街道仿佛静止了,直到钟声停息后,时间才重新奔流而来。
威廉躁动的心绪也被钟声平息。他靠在迈克尔的肩膀上。
“冷静下来了?”迈克尔问。
“嗯,谢谢你。”威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嘴角上扬,眼神再次回归坚定。
“那我们继续上路吧。”迈克尔再次启动引擎。
他们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一群穿着皮衣骑着摩托的青年陆续停在他们旁边。
“别看他们,是‘摇滚客’(Rockers)。”迈克尔警告威廉。
威廉听话地将头埋在迈克尔背后,他的黑色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摇滚客”是最近在伦敦兴起的飞车党。他们模仿电影《飞车党》里马龙·白兰度的造型,穿皮衣、梳飞机头、飙车,到处制造噪音和混乱。
他们是战后婴儿潮出生的一代,在和平中长大,不用服兵役,闲得发慌,于是到处寻衅滋事。迈克尔不怕这些过家家的帮派,但被他们缠上也很烦人。
迈克尔不愿主动招惹,那些飞车党却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喂,你们来看看啊,这是谁?一个‘摩斯族’(Mods)?”那领头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这是带着女朋友在约会?好害羞的姑娘,别躲了,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摩斯族”也是伦敦此时兴盛的另一类飞车党,他们追求时髦小资的生活情调,常常西装革履,喜爱骑维斯帕这种精致优雅的摩托车。
恐怕因为迈克尔骑的车型和着装,他们将他误解成“摩斯族”的一员。这两种飞车党互相不对付,也怪不得对方出言挑衅。
迈克尔盯着信号灯,等待红灯变绿。他本来不想理会这些无聊的青年,可是对方变本加厉,甚至伸手去碰威廉:“你的妞不错,我可以请她喝咖啡吗?”
迈克尔伸出胳膊,强壮的肌肉架住对方不规矩的手,他冷冷地说:“你要是眼睛不好用,我可以帮你挖出来。”
这人被迈克尔惹火了:“法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想打架?”
这帮小青年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从摩托上下来,包围了迈克尔和威廉,把他们逼到路边。
威廉依然把脸埋在迈克尔背上,他在发抖。迈克尔很了解他,直接把他推出来:“别笑了,快解释清楚!”
果然,威廉笑得直发抖,失去迈克尔的支撑,都乐得直不起腰来了。
威廉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解释道:“我是男的。”
确实,他的脸虽然柔美,而且头发有点长,但站到地上,肩膀舒展开,确实很难被错认性别。
本来误会在这里就可以得到解除,但他突然节外生枝,对领头的青年说:“不过我有个妹妹,说不定可以介绍你认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迈克尔瞪大双眼。
威廉却扒拉开他,诚恳地对那青年说:“他一直在追我妹妹,这是在吃醋呢。”
对面的摇滚客之前自摆乌龙,正恼羞成怒。明明是他错认对方的性别,此时却觉得被他们愚弄,正要发作,威廉这话天来一笔,直接把他说懵了。
他盯着威廉精致的脸看了又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个,你妹妹长得和你像吗?”
迈克尔绝望地叉腰望天。
威廉煞有介事:“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如这样吧,你们来比一比。你要是赢了迈克尔,我就介绍‘威廉明娜’给你认识。”此时那个子虚乌有的妹妹甚至有了名字。
“老大,这可不能虚啊!”
“给那个摩斯族一点好看!”
“上啊,老大!”
这帮青年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那个领头的青年一时间骑虎难下。即使仅仅为了尊严,他也不得不比。
在威廉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迈克尔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威廉的恶作剧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他没觉得害怕,那个什么“威廉明娜”纯属虚构,而且无论他们比什么,只要事态发展到肉搏那一步,他就不惧怕任何人。
好在他们的比试方式还算文明,既然是飞车党,就用摩托来决胜负。
他们涌入一家咖啡厅,定下了比赛规则:以咖啡厅里的点唱机播放一首歌曲的时间为比赛时长,看谁先骑车环绕这个街区一周。
到这一步,这件事情已经发展成了意气之争。其实美女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子问题。(当然,在这一事件中,本来也不存在真正的美女。)
倒是威廉舒舒服服地在咖啡厅里听着音乐喝咖啡,等着看最后的赢家是谁。
他们同时出发,呼啸的引擎声在咖啡厅门口炸响又远去。被迈克尔改装后的维斯帕居然不输对手的Triumph。迈克尔轻松地压弯,心想爱德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爱车有这样的潜质。
等到歌曲播到尾声时,威廉早早就在咖啡厅门口等候。当他遥遥看到那辆文雅的维斯帕开来,他欢呼一声,甚至不待迈克尔停稳,就跳上了后座。
“该死的,”迈克尔骂了一句,“你真是疯了!”
“快走啊,亲爱的!”威廉在迈克尔的耳朵上亲了一下,“威廉明娜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嫁给你!”
迈克尔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蟾蜍,他有一瞬间想让威廉的脸和地砖进行摩擦。他忍了又忍,还是一脸难以言喻地擦掉了威廉的口水。
而后他沉默地发动引擎,在一众摇滚客的瞩目下,载着威廉一骑绝尘地离开。
照他说,一早就该这么干。
而威廉此时已经将这帮小阿飞抛在脑后,他激动地拽着迈克尔的西装下摆,心脏砰砰直跳——他找到写歌的灵感了!
第28章 第一首单曲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一进门,威廉就迫不及待地大呼小叫。爱德华了解他:“看来你找到创作的灵感了?”
“没错!”威廉高呼,“我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原来这才是我创作的动力。我为他们写歌,就是为自己写歌!”
无数记忆涌上心头,他认识的人,经历的故事,爱的恨的,酸甜苦辣,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此刻化作创作的养料。
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威廉立刻把自己反锁到房间里。他翻动笔记,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riff,那个当初看到独自一人伫立在足球场上的迈克尔时,在他心中回荡的连复段。
生怕灵感消失,威廉攥着铅笔在一切能写的地方记下歌词。只用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写出了《公路骑士》。
他把手稿拿去给队友看,爱德华和乔尼相继传阅,啧啧称奇。
乔尼说:“我开始好奇你和迈克尔出去干了什么,才会写出这种歌。”
迈克尔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大概就是又开始主动招惹危险,外加给奈廷格尔家添了个妹妹。”
“什么?”就连爱德华都好奇不已地追问细节。
威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站在沙发上,绘声绘色地向爱德华和乔尼讲了一个飞车党的故事。他还大加赞赏迈克尔在赛车时表现神勇。
“你们究竟用我的摩托做了什么?”爱德华肉痛,但是这不是重点。
他的表情变得严厉:“威廉,我们得好好谈谈,你有时候做事情完全不过脑子。你看到这件事里潜在的危险了吗?”
“对不起!”威廉立刻道歉,“不过如果没有经历这件事,我也写不出这首歌。所以从结果来说还是好事吧?”
他嬉皮笑脸,想就这样蒙混过去。他这时想到了乔尼,他通常会替他说话。
然而此时的乔尼不在状态。往常他对威廉的各种恶作剧都十分捧场,因为他也同样不拘小节。但这回他却十分沉默。
“乔尼,你怎么了?”威廉关切地问。
“你不该用你的妹妹开玩笑。”乔尼勉强笑了一下。
“我没有真正的妹妹,你知道的。”
“是的,是的,我只是太敏感了,对不起,威廉。”
威廉觉得出大事了,乔尼居然不再轻飘飘地叫他“小威尔”了。
于是他紧张地坐到乔尼身边:“不,乔尼,你要说清楚,我哪里冒犯到了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爱德华和迈克尔见状也都安静下来。爱德华宽慰乔尼:“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什么问题就立刻说出来解决,不要憋在心里。大家都关心你的感受。”
“好吧,”乔尼的脸颊开始发烫,“你们可能觉得我很矫情。但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我认为任何正直的兄长都不应该用自己的妹妹开这种玩笑——那样好像妹妹是兄长的附属物或财产,可以随意处置,我觉得那很不尊重人。”
“奥。”威廉从嗓子里发出气声。
乔尼有些自暴自弃:“可能是我读了太多哲学,多愁善感。反正太多人这么说我了。”
“没有这回事,乔尼。”威廉严肃地摆正乔尼的脸,和他对视,“听我说,我向你正式地道歉。”
“我不知道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我确实太轻佻,做事前没有经过考量。我开了过火的玩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追问乔尼提到妹妹时使用的过去时态。
“你确实一直都很细腻。”威廉说。
虽然乔尼常常用玩世不恭掩盖这一点,但他们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威廉了解真正的他:“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就是你,我喜欢的就是真实的乔尼。”
威廉一旦真诚起来,他的语言能击沉所有坚固的心墙。
爱德华也附和:“乔尼,你不要为真实的自己感到羞愧。说真的,我们才应该觉得羞愧。谢谢你让我们意识到这一点,你是真正的绅士,我们都该向你学习。”
就连迈克尔都上前拍拍他的肩:“我可是和你做了好几年舍友。”迈克尔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怎么可能忍耐他一直在身边?
乔尼难得害羞地捂住脸,像是刺猬的柔软肚皮突然暴露了出来,他说:“别再讲了,忘了这些吧。我们不是在讨论威廉的歌?”
爱德华忍着笑意,遂他的意,将注意力转回到曲谱上:“说回这首《公路骑士》。威廉,这是崭新的音乐,你是怎么想到的?居然这样大胆地使用和弦?”
威廉在前奏中没有使用三和弦,而是将中间的三音拿掉,只保留了根音和五音。
这种空五度和弦的运用在古典乐中早有先例,只是此时少有人将它用于流行音乐。威廉不知道,这样的和弦在后世的金属乐中有一个更加直白的名字——强力和弦。
威廉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创作思路:“我早就觉得,迈克尔像是一个空五度。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于他,所以我想到加入这些和弦,果然非常契合。”
“空五度?”迈克尔第一次听到威廉这种神奇的比喻。
“是啊。”威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倒是爱德华说:“威廉很爱用这样的比喻。他一直说我像‘D大调’,甚至有时直接用D来代指我。”
“你就是D啊,”威廉怪里怪气地叫他,“埃D——”
“我都开始嫉妒了,”乔尼说,“威廉居然没给我起过外号?”
“好了,不要打岔。”爱德华问威廉,“你想怎么编曲?只用一把吉他会不会过于单薄?”
“一把吉他就够了。”威廉说,“只要它拥有特别的音色。”
“什么样的音色?”
“就像《火箭88》(Rocket 88)那样的音色。”威廉胸有成竹。
在他写歌的时候,就想好了最终要怎么呈现。他想要一种独特的声音,就像发动机的轰鸣。
他们都听过彗星乐队的这首歌,它的吉他声有一种特别的“肮脏”质感。当时爱德华还百思不得其解地虐待着他那把吉他,企图模仿那特别的音色。
确实,那样破碎失真的音色如果用三和弦反而会显得臃肿。
但是,“那样的音色究竟是怎么出现的?”爱德华至今没有找到还原那种音色的方法。
“爱德华你在唱片公司工作过,居然也不知道吗?”威廉问。
爱德华绞尽脑汁地回想:“我确实听说有公司在研发一种设备,据说可以制造失真的效果。但是《火箭88》可是五十年代的歌,难道英国的技术落后美国那么多?”
他们一遍一遍播放《火箭88》,企图找到其中吉他音色的秘密。
最终乔尼说:“也许你们只是想得太复杂了。”
“怎么?”威廉问。
“声音改变,无非是从输入端或是输出端下手。所以要不是一把烂吉他,就是一个烂音箱。”
“你难道想……”威廉猜到乔尼的想法,并且有些跃跃欲试。
“没错。试试就知道了。”乔尼笃定地点点头。
“你们要想好,我们目前得节约经费,即使是一个音箱钱也要节约。”爱德华紧张地盯着乔尼和威廉的动作。
“没事,我们有六成把握。”乔尼手里拿着小刀,在音箱喇叭上比划着。
他划了几下,没划动,随后他下手更狠,使劲来了几下。塑胶振膜坚持不住,皮开肉绽。
爱德华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现在管账的是他,当家最知柴米贵。
“快来试试,爱德华!”这些混小子还一脸兴奋地将吉他拿来给爱德华挂上,迈克尔将线材接上这个刚刚遭受摧残的音箱。
爱德华生无可恋地开始拨动琴弦,他演奏的是威廉写的riff。
奇迹发生了,他们真的获得了理想中的音色!稍显空洞的和弦,在这粗糙的音响效果下显得恰到好处。
不断重复的旋律,简单粗暴的节奏,甚至产生一种非常洗脑的效果!
这吉他够“脏”,迈克尔的鼓点够“硬”,结合在一起,这首歌一定会变得非常的……“吵”!
他们对这首歌信心十足,甚至偷偷排练好,才找到布里茨先生给他表演。
布里茨先生从听到第一个音符时就瞪大了双眼,直到整首歌结束,他沉默良久,竖起一个大拇指:“那些青少年会爱死这首歌的,我敢保证。”
即使它的音响效果前所未有,而且几乎看不到此时流行的布鲁斯摇滚的影子,但布里茨先生依然对它的市场表现满怀信心。
正如威廉所感悟到的:给市场写歌本质上就是给听众写歌,而这首歌正是英国那些街头巷尾的青少年会立刻爱上的类型。
于是,青鸟乐队在录音师狐疑的眼神中,拎着一个烂音箱走进了录音棚。
即使有布里茨先生付钱,爱德华也不想让他破产。为了尽可能节约成本,他们只租了几个小时,用飞快的速度录制完整首歌曲。
威廉挺不满意,他觉得如果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能让成品更加完美。
爱德华安抚他说这首单曲已经很完美了,而且这首歌本身就需要一种粗糙的感觉,精雕细琢反而不好。等他们挣钱后,威廉想录多久录多久,他们到时候自己建个录音棚,买多轨录音机,威廉想要什么样的效果他就去投资别人做效果器。
当然,在目前阶段这些都还只是空头支票,他们连第一张唱片都还没有发行。
发行唱片并不是件简单的事,装帧设计、工厂生产、和发行商谈判、后续宣传……
为了省钱,他们都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乔尼负责设计专辑封面,而迈克尔和威廉跑到工厂,自己给生产出来的唱片装袋。
布里茨先生为他们穿针引线,如果没有他,他们的这张唱片只会是空中楼阁。
布里茨先生并没有完全包办代替,他将最终的决策权交给乐队,其中也暗藏着锻炼爱德华的考量。
那些合同搞得爱德华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他只能搬出救兵。
那人西装革履,走进公寓时差点撞到门框。他挑剔地环视四周,嫌弃地盯着沙发上的脏袜子瞧,也许他不该对一间四个独身汉住的公寓这样苛刻。
那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长大了,更有魅力了,杀伤力更强了。
这杀伤力指的是搞事的能力,威廉张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要破功给他一个大巴掌:“好久不见,迪克!”
理查德压制着额角的青筋,推了一下眼镜:“叫我理查德,小混蛋。”
第29章 席卷全英
是的,理查德。还记得那个倒霉的被迈克尔铲断了腿的理查德吗?他们乐队的前萨克斯手,也是他们的爵士乐启蒙老师。
理查德从绿墙毕业后,按部就班地在牛津读法律,现在已经在他父亲的律师事务所里当律师了。
理查德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家里在疯狂地找你们,甚至问到我这里。”
“哦,迪克。”威廉非常感动,“谢谢你没有出卖我们。”
“如果某些人继续叫我迪克可就说不准了。”他语带威胁地瞪了威廉一眼。
威廉紧紧闭上嘴巴,用手在面前比了一个大叉,不再踩理查德的雷。
爱德华在一旁打圆场:“理查德,威廉可能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
“这个名字只有我那九十岁的外婆可以叫。”对于这件事理查德非常坚持。
“好了,说正事,”理查德转回正题,“我的帮助从来都不免费,你们又都欠我一次。”
爱德华说:“理查德的意思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我可没这么说!”
“事实上,我们现在就有问题要咨询你。”爱德华掏出好几份合同给理查德看,“这几家发行公司你觉得哪家比较有诚意?”
看到合同,理查德瞬间进入工作状态。他立刻端正表情,戴好眼镜坐到桌前开始研究。
虽然他嘴上说得不近人情,但他进门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开始帮他们看合同,怪不得威廉从不怕他,还爱惹他生气,属实摸清了他嘴硬心软的个性。
“我也有一些音乐行业的客户,所以比较清楚业内的情况。这几家发行公司问题都不大。”理查德说,“但是你们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你们不愿意露脸。”
四人同步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们露脸和自暴没什么两样,家里人立刻就会顺藤摸瓜找上门。他们也许没法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但能轻松打击他们刚刚起步的事业。
按照爱德华的计划,他们必须用尽量快的速度走红,最好要红到人尽皆知。他们都太过弱小,名气是最容易积累的力量,可以帮他们与家庭相抗衡。
他们没签唱片公司,所以更加输不起。毕竟没有合约在身意味着只要没钱,就没人会给他们发唱片。
所以他们必须成功,只有第一张唱片成功了才能赚钱,赚到了钱才有钱做下一张唱片。
“不巡演,不上电视,不接受采访?”理查德再次向爱德华确认。
爱德华点点头。
理查德无奈:“爱德华,你和威廉不一样,你知道流行音乐这个产业的情况,好吗?即使是再大牌的歌手,发唱片后也要巡演,这是最基本的宣传手段。”
“可是你知道我们的情况。”爱德华也很为难。
“就因为这么困难,我们才需要你呀,瑞克。”威廉趴在沙发靠背上,眨着无辜的眼睛抬头仰视理查德,嘴里说着甜言蜜语,“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这些烂事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理查德心想,不过是认识了一年的同学,甚至他都不算这支“青鸟乐队”的成员,为什么这小子总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和所有人撒娇。
理查德无视威廉,挑出一份合同交给爱德华:“如果要问我个人的建议,我推荐这家发行商。”
爱德华接过,什么也没多问:“我相信你的判断。”
虽然爱德华非常信任他,但是理查德还是主动解释道:“我和这家发行商的老板打过交道。他以前在BBC广播电台工作,国内和国际电台的渠道很多。”
“你的意思是……”爱德华猜到了什么。
“没错,既然不能露脸,那电台就是你们最重要的宣传手段。我试着约这家公司里的熟人见个面,看看能不能给你们的歌争取一个在BBC电台播放的机会。”
所有在场的人都激动不已。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难得的机会!
虽然此时流行乐已经在生活中大行其道,人民大众喜闻乐见,但是官方对此依然相当保守。在六十年代,BBC垄断着英国的电台。而BBC广播电台每天只有很短暂的时长用于播放流行音乐。
只要是流行乐爱好者,就一定不会错过BBC每晚的流行音乐节目。所以如果他们能上BBC广播,就意味着将这首歌送到了全英国潜在听众的耳朵里。
这可比累死累活地巡演更加轻松简单,而且收效巨大。
乔尼甚至站了起来,满怀真情实感地开口:“理查德,我以前可能对你有所误解。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哼,这些人情我迟早要你们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理查德这回真的挺热心。他不仅帮他们处理了发行商的事情,还为他们的宣传提出了更多的建议。
“你们知不知道‘海盗电台’?”理查德问。
“海盗电台?”威廉歪了歪头。
“就是那些私人架设的电台。因为官方电台限制流行音乐的播放时间,所以这些无限制流行音乐的电台就出现了。你们的这首歌,也许会非常适合这些叛逆听众的口味。”
“但是你为什么提到‘海盗电台’?难道你恰好也认识一些那边的朋友?”爱德华问。
理查德笑了:“在唱片正式发行后,给我留一些样片。如果你能再给我一笔‘活动经费’,我能做得更多。”
“用来打点DJ?”乔尼悟了。
“不仅仅是电台的人,”理查德说,“我还有一些传媒界的朋友,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们找几个乐评家写点评论。”
他们商讨的这些事迈克尔并不感兴趣,他早早跑到阳台上去喂鸟。威廉倒是一直旁听,这时他几乎对理查德感到敬畏:“理查德,你好厉害。”
虽然已经成年,威廉的行为却总像个孩子,但是理查德已经明显是一名“成年人”的样子,拥有了成年人的狡诈和手腕。
出于某种崇敬,他不打算以后再拿“迪克”这个昵称开玩笑了。
理查德拍拍威廉的头:“天才果然会受眷顾。我甚至怀疑,我交往这么多音乐行业的人脉,难道就是上帝让我在此时帮助你们?”
“别这么想,瑞克。”威廉软软地说,“你本身也热爱音乐,所以你才会下意识地结交这些朋友。就像我们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我相信你的心里一直还没有忘记那个音乐梦想,才会在此时帮助我们。”
“这可不是为了什么梦想,而是为了音乐。”理查德说,“我听了《公路骑士》后就知道,如果它没能顺利发行,将会是所有流行音乐爱好者的缺憾。”
“而你,威廉。”理查德拍了拍这个懵懂青年的肩膀,“如果让你的才华被埋没,将会是世界音乐史的损失。”
“让我们一起试试吧,不借助那些商业巨头的力量,只靠天才的闪光究竟能够走多远。”
1962年5月,《公路骑士》正式发行。
发行日当天,也是BBC广播电台首次播放这首歌曲的日子。
为了迎接这个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所有与青鸟乐队有关的人都齐聚到了这间小公寓。
布里茨先生第一次见到理查德,他们互相握手寒暄。
布里茨先生笑着说:“我说爱德华怎么突然不向我问东问西了,原来是搬来了你这个‘救兵’。”
理查德圆滑地说:“我听说这张唱片从录制到发行整个过程都有赖您的帮助。您的专业能力令我深感佩服。”
“不要再‘人情世故’了!”威廉的词汇量总是那么飘忽,“快点坐下!节目要开始了!”
于是青鸟乐队和理查德、布里茨先生六人,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他们如临大敌地注视着眼前的方形机器——收音机。
节目开始了,主持人说串词,放一首歌,报幕,宣传,又一首歌……节目渐渐推进,他们一直没听到《公路骑士》那熟悉的前奏。
乔尼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嘿,会不会是我们搞错时间了……”
“嘘,安静。”爱德华按住乔尼。
主持人的声音从收音机中响起:“……下面播放的这首原创歌曲刚刚发行,是来自伦敦的青鸟乐队的首支单曲。让我们一起欣赏:《公路骑士》!”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粗野的吉他riff毫无铺垫地响起,这是他们的歌!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在唱片被正式生产出来后,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他们还是竖着耳朵听,生怕其中哪里出了错似的。
威廉闭眼侧耳听了一会儿:“等等。”
他站起来,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
“小威尔,你干什么?”乔尼抱怨道。
“别动!”威廉跑到窗前,把公寓的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嘘——”
他比着静默的手势:“你们听——”
下一刻,所有人都听见了。
从窗外,传来与收音机中一模一样的旋律。
并不是一家人在听,也不是几家人在听,整个伦敦,整个英格兰,整个大不列颠,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收音机。
他们的电台声音透过空气传递,在呼啸的风中,千家万户的乐声汇聚在一起,最终从窗户钻进来,闯入他们的耳朵。
此时此刻,整个英国都被《公路骑士》占领了。
他们可能还是小瞧了BBC广播电台的能量。这国民电台的宣传能力,会让失败都找不到客观的理由。
威廉感到自己的眼球变得湿润,他说:“听啊,大不列颠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第30章 谁是青鸟乐队?
玛丽和她的弟弟托尼都是流行音乐迷。他们会听海盗电台,也从不错过BBC每晚的流行音乐栏目。
时间一到,托尼就跑去开收音机。玛丽则坐在沙发上给一块手帕绣花边。
电台先是放了几首正流行的歌,有爵士,有节奏布鲁斯,还有电影配乐。
电台主持报幕:“下一首歌曲,是劳伦·菲尔德的最新单曲《我的甜心》。”
“啊,是劳伦的新歌!”玛丽把手里绣了一半的手帕放下,“托尼,把音量再调大点!”
托尼翻着白眼转动旋钮。他知道他姐迷这个劳伦·菲尔德迷得要命。
劳伦是老一代歌手,长得还算英俊,靠翻唱叮砰巷起家。最近他转型芭乐风格,唱些情情爱爱的小曲。托尼瞧不上他的音乐,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跟他姐说。
歌曲放完,玛丽托着腮帮叹气:“真好听。不知道劳伦什么时候巡演,我好想现场听他唱歌。”
托尼充耳不闻:“好了,下一首歌要开始了。”
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播放的这首原创歌曲刚刚发行,是来自伦敦的青鸟乐队的首支单曲,让我一起听这首《公路骑士》!”
“公路骑士?”玛丽嘟哝一声,“还有什么布鲁斯鸟,现在的乐队名字真是越来越奇怪。”
“当当当当当!”与众不同的粗野吉他声响起,这前所未有的音色让托尼一个激灵。
“哇!”玛丽吓了一跳。她刚刚才指使托尼调高了音量。
“……别盯着我的女孩看!”高亢的嗓音响起,没有任何铺垫,将热血沸腾的高潮蛮横地塞给听众。
震耳欲聋的鼓声铺天盖地,吉他的和弦又重又响,音色特别“脏”,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别盯着我的女孩看,你小子是哪根葱。皮夹克和铬机车,我是这公路上的霸主……”
“这……这是什么歌啊?”玛丽目瞪口呆。
“嘘!”托尼示意玛丽安静。
收音机里威廉的声音继续唱着:“油门踩到底,这就是我战斗的方式。速度提到一百迈,我比雷鸣还要快……”
“这不是小混混吗?”玛丽小声说。
主歌和副歌重复两遍后,歌曲进入一个新的桥段,调性一变,威廉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低沉:“咖啡厅和点唱机,宝贝等我一分钟……我永远都会拥你入怀。就像个该死的骑士……”
那声音中饱含的深情比之劳伦毫不逊色,让玛丽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歌曲的结尾,又恢复了野性的本色,乐队所有人合唱:“我是公路骑士,速度的大师。在街道上留下年轻的足迹,永不言败。Oh~公路骑士~Oh~公路骑士……”
区区两分半的歌曲很快结束,DJ继续放下一首歌,但是玛丽和托尼还是深陷在震撼中无法自拔。
“这首歌……”玛丽捂着脸,她的脸已经通红。她口不对心地说:“太下流了吧。”
“这有什么。”托尼装作很老练的样子,但是也脸红了,“这个叫摇滚客,隔壁的汤姆买了辆摩托车,把皮衣一穿,确实迷住了很多女孩子。”
玛丽装作生气的样子:“要我说这首歌可不好,你不要跟着学坏,那些都是小混混。”
虽然教育了弟弟,但是玛丽晚上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首歌,她不由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她想着歌曲里的歌词,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骑着机车穿着皮衣的男孩子邀请她一起去兜风,她一定不会拒绝……
玛丽在心里念了两遍“公路骑士……公路骑士……”心里想着明天去唱片店找找有没有这张唱片。
此时此刻,理查德的公关开始发力。多家海盗电台都开始轮播这首《公路骑士》,让它的旋律在每个音乐爱好者的耳边轮番轰炸,无人能逃。
千千万万个听到这首歌的女孩都有着和玛丽相似的反应。坏小子的魅力总是惊人,许多姑娘听了这歌,一边骂,一边脸红。
而那些男孩们呢?他们都疯狂地爱上了这首歌。歌曲里男主角的狂野和潇洒让他们非常羡慕。
这首歌里的乐器都听起来非常“重”。虽然大多数人说不出所以然,但是都感觉这歌和以前的歌不一样,听起来很爽很带感,有种热血沸腾的激情。
一时间,大街小巷里多了不少穿着皮衣骑着机车的男孩。每当他们路过,街边的女孩就会一边偷偷地看一边捂着嘴笑。
那些摇滚客更不必说,他们认为这就是写给他们的歌,而这支青鸟乐队肯定是他们的同道中人。
一时间,这首歌甚至成了这些飙车党比试时的专用曲目。每台点唱机所在的街角都整日响彻发动机的轰鸣。
没人能预想到这首歌在青少年中的风靡程度。这张唱片彻底卖疯了。
有些迟钝的唱片店还没反应过来,库存就被买空,只能赶紧打电话订购。工厂加班加点生产,但是缺货依然是普遍现象。
唱片店将《公路骑士》从角落里挪到唱片架的最中心。劳伦·菲尔德的唱片也在中间,但是随着摆放《公路骑士》的货架总是卖空又补货,那几张一直摆在那里的《我的甜心》显得异常尴尬。
随着歌曲的广泛传播,它终于得到了大众传媒的注意。
一些保守的杂志和报纸痛斥这首歌:“道德沦丧,鼓吹那些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
但是批评的声音绕来绕去都在道德批判上打转,而歌曲的受众正是那些对传统道德不屑一顾的青少年。他们就需要这种歌曲来发泄他们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此时,也许是理查德的那些乐评人朋友开始发挥作用,诸多有关《公路骑士》的乐评开始涌现。
乐评人对这首歌给予了很高评价:“歌曲的结构安排精妙,作曲编曲水平非常高超,吉他独特的音色令人耳目一新。我很惊讶这支乐队居然一直默默无闻。”
还有人称赞:“对和弦的使用非常大胆!在节奏布鲁斯的道路上走出了新意。”
甚至有人对他们给出了极高期待:“青鸟乐队来势汹汹,他们的歌曲带来年轻和新锐的气息。他们会是下一个流行偶像吗?”
突然间,报纸、杂志、广播,似乎人人都在谈论《公路骑士》,“青鸟乐队”这个词组在每个人口中频繁出现。似乎一夜之间青鸟乐队就家喻户晓。
即使还有许多人怀疑,《公路骑士》的成功会不会只是一次偶然的狗屎运。但是不可否认,青鸟乐队现在确确实实火了。
记者总是拥有灵敏的嗅觉,他们追逐着新闻热点。而在流行音乐界,现在最大的热点就是横空出世的“青鸟乐队”。
乐迷发现他们对青鸟乐队一无所知,他们渴望获得这支乐队的资讯,所以记者也对青鸟乐队的消息如饥似渴。
他们的心中孕育着共同的疑问:“青鸟乐队是谁?”
托尼手里拿着刚从唱片店货架上“抢”下来的最后一张唱片,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托尼就是玛丽的弟弟。自从青鸟乐队“击败”了劳伦的《我的甜心》,他就成了青鸟乐队的忠实乐迷。
而他恰好具备“乐迷”和“记者”的双重身份——他在NME(新音乐快递杂志)实习,以成为正式记者为目标而努力。
如果他能拿到青鸟乐队的第一个采访……
托尼怀抱着这样的希望,他仔细地观察目前唯一的线索,这张名为《公路骑士》的唱片。
封面上没有厂牌标志,这居然是一张独立发行的唱片?在什么情况下新人乐队会选择独立发行?托尼将这个疑问记在心里。
封面图是炭笔速写的骑机车的男人形象。这男人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身上的皮衣敞着,能看到他胸膛发达的肌肉。车前轮朝着左下角,姿势充满动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封面。
封面上简单印刷着“青鸟乐队-公路骑士”的字样,这就是封面上仅有的文字。托尼翻来覆去,居然没有看到半个乐队成员的名字。
这样藏头露尾究竟是为什么?托尼十分疑惑。
托尼开始在街头巷尾打听,最终在一位“午夜”的常客嘴里听到了“青鸟乐队”的名字。
但是线索到这里又断了,青鸟乐队在发行单曲后就辞去了酒吧工作,让所有找到这里的记者都扑了个空。
由于乐队一直不露面,渐渐谣言开始横行。许多娱乐记者既然拿不到真实的素材,索性就开始胡编乱造。
有记者根据酒吧常客的证言,把四人描述成一个盲人组合,而四人一直不露面的行为,“疑似被唱片公司控制”。
有人翻来覆去研究专辑的封套,指出:“专辑上青鸟乐队的署名,没有个人署名。这支乐队可能根本不存在,是专业制作人包装出来的。”
甚至有人揣测,青鸟乐队四个人都不敢露出真面目,会不会是没有身份的偷渡客,或是什么潜藏多年的逃犯。
“你们都猜错了!”更有记者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只是长得都非常丑!”
托尼是少数依然在寻求真相的记者,尽管他的老板不停地暗示他也编造一些读者爱看的“故事”。
理查德将一打报纸扔在桌子上:“你们看看现在的舆论,我就说不露面不可能。你们至少要去接受一个采访,不然就是把话语权拱手让人。”
威廉倒是兴致勃勃地翻着报纸,看到那些离谱的猜测,他咯咯直笑,还拿给乔尼和迈克尔分享。
爱德华在考虑理查德的建议:“如果真的要接受采访,保险起见,采访我们的人要签订保密协议。不能留下影像资料,不能描述我们的形象特征……你觉得哪一家媒体,或者哪一个记者会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
理查德无言,于是此事被按下不提。
第二天,理查德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那名地下DJ没少在私人电台宣传他们的歌曲。
那DJ说:“有一名NME的实习记者找到我这里。放心,我没提你的名字。我只是帮忙传个话,他愿意同意一切条件,只要能获得一个采访机会。”
理查德在纸条上记下那名记者的联系方式:“托尼·福勒是吗?我知道了,谢谢。”
“嘿,瑞克,我口风很紧的,能不能偷偷告诉我这只‘青鸟’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看在我们关系这么铁的份上。”
“你很快就会知道。”理查德滴水不漏地挡回去。
他将纸条揣进兜里,拎着公文包走出律师事务所。
“理查德,你去哪儿?”他刚好和父亲擦肩而过,长者严厉地盯着他看。
他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去见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