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谨慎原则,众人休息整顿时,韩队没有跟着放松,而是第一时间清点人数。
此次行动童佳队参与六人,林秋葵队六人,技术后援组两人,武装队包括他在内共五人。
6+6+2+5=19,小学生都能轻松解决的算数,他却莫名数出第二十个人。
为防万一,他又数第二遍。
没错,就是二十。
他们队里的的确确多了一个人。
身处无光的走廊,同行人员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坐着,随手把照明设备放到地上。这便导致昏沉的浓雾中,几缕光线交错闪烁,至多照出周遭物体的轮廓,不易看清人脸。
韩队长站在偏暗的墙边,摘下防毒面罩,假意揉眼,实则借动作戴上夜视镜,靠体型差异一一辨认身份。
童佳、袁南侧靠墙壁,林秋葵、祁越脑袋紧挨脑袋,分别低声说着什么;
后援组打开电脑,荧屏亮起蓝光,恰好蔓延到嬉皮笑脸递薯片的阿金身上,他身边坐着骨女。
长发唐九渊、短发叶依娜、肌肉壮硕碳钢异能者、佝偻老人、两个小孩、四名队员……
名单确认完毕,他最终将视线锁定在那个相对远离人群的角落。
同一刹那,身角落的家伙似有所感,倏然扭过头来,露出两块白森森的瞳仁。
韩队长火速下了判断:对方直觉十分敏锐,不宜贸然惊动。
因而故作淡然地收回眼神,平静道:“有件事要提醒你们。”
趁大家好奇的间隙,他语出惊人,同时将手中光源对准角落,整个人如猎豹般迅猛有力地扑了过去。
眨眼间,只见一抹刺眼的白色飞快掠过视网膜,韩队、袁南、童佳果断追上。
“我看到了,这回真看到了!”留在原地的阿金一惊一乍:“阿钢真没瞎说啊,这鬼东西,居然就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阿钢却是凝望他们消失的方向,灵魂出窍般喃喃自语着:“白头发,白头发,东子,他肯定是东子!”
叶依娜:“谁是东子?”
“……我表弟。”
阿钢双手揉搓着脑袋,情绪跌落谷底:“东子七岁那年爸妈离婚,法院把他判给他爸。刚好他爸那阵子要去外地做生意,就把东子养在我家。这小孩原本挺听话的,喜欢打鼓,只性格有点别扭,成绩老垫底。”
“他爸到高二才回来,身旁多个年轻漂亮的二婚对象,胳膊上还搂着个刚满月的女儿。我妈想让东子继续住在我家,他爸不肯,非要接回去,一边断东子的生活费,逼他管后妈喊妈;一边嫌他打扮得流里流气,丢脸,成天不是打就是骂,搞得他彻底没心学习,三天两头偷钱找当地小流氓玩儿。”
“东子后妈算不上坏,看东子成绩不好,估摸上不了大学,还问要不要花钱送他去国外留学,多少混个文凭回来。她就这么一说,谁晓得他爸蛮横,一下把话说死了,让东子要么收拾东西滚出国,要么死了拉倒。那会儿家里亲戚都在,东子没说话,转身回房间把门锁了,窗户一开,就跳下去了。”
“他们家住在28楼,听说人摔下来的时候,脑浆泼出去几十米,根本没得救。”
“这事说起来都怪我,都怪我!”
“我妈老说东子看着不好,怕是要钻牛角尖,让我有空多跟他聊聊。偏那阵子我去外地上大学,谈了恋爱,嫌回家一趟要坐七小时动车,懒得动,自以为隔几天给东子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就差不多了。谁能想到他说跳就跳了?都怪我,要是我平时多走几趟,说不准就……”
阿钢越想越恼怒,眼眶猩红,简直恨不得捶烂自己的头。
“他经常这样的,梦到死掉的人、看到长白头发的人就特别难过,我们都习惯了。”小薇捧着脸,腮帮子一鼓一鼓地:“队长说,这是他的心病。”
以当下的国情,生而为人,活在末世,谁还没有几块难以根治的心病呢?
不过该说不说,堂堂身高将近一米九的肌肉大汉,抱头痛哭的模样着实惨烈。一旁包嘉乐小朋友同情心泛滥,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巾。
“……谢谢。”
阿钢尴尬万分地接下,试图为自己的情绪崩溃找理由:“东子死前为了气他爸,故意染了白发,刚才那个人实在太像他了……”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怪物再有能耐也没法复活一个死在末世前的人,所以这回产生得不是错觉,就是幻觉罢了。
这理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江然这小子打着预言者的幌子,不晓得脸色:“你自己都说东子死透了,尸体得火化好几年了吧?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那个啥,先入为主,毕竟世界上多的是非主流小白毛,说不定是你们认识的其他什么人嘛!”
说这话时,他暗示性往林秋葵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莫名惹来阿钢怒瞪、祁越阴森森的注视。
无语了,这群人怎么都爱发火?
他一秒认怂:“行行行,当我没说好吧?当我没说。”
提及白发男,林秋葵脑海里还真浮现一个人,——那个曾在广海基地有过一次交锋的怪胎祁屿。
但想也知道,那人估计正跟着贺闻泽到处作恶,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研究中心?
东子的话子不了了之,没多久,童佳三人无功而返。
“那人动作很快,至少是c级以上异能者。”袁南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怕迷路,没敢追太远。”
祁越一口咬下甜软的菠萝包,不紧不慢,偏在这话落下时,嗤地笑了。
这声笑来得突兀,在场但凡脑子没坏,都听得出其中浓浓的讥讽意味。
骨女登时挑起眼梢:“不管愿不愿意,好歹是合作了,我建议有些人有意见就直说,有本事就自己去抓人。或者一开始就拦下那两个研究员,总好过从头到尾当挂件,除了发疯咬人和阴阳怪气外什么都做不成。你说是这个理么?副队。”
啧。
袁南尚未接话,祁越先撇嘴:“有狗叫,吵死了。”
骨女冷笑:“有话直说四个字你是听不懂吗?”
祁越支两条腿坐着,闻声往后仰头,视线轻慢划过说话的女人,摆出一副‘你算哪个废物,谁要理你’的傲慢拽脸,激得骨女十指一转,化为根根白骨。
——这是要动用异能了。
童佳眼疾手快,握住骨女的手腕,“我只说一遍,收回去!”
“队长!”
分明是对面挑衅在先,骨女不服气,转头看向队里其他成员。
谁知袁南小时后经常被各种挑刺找茬,早就习惯祁越对他的敌视,比起个人情绪,他更在意这趟危机四伏的地下弹性。进门至今连一颗完好的异卵影子都没看到,如果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临死前的内讧又有什么意义?
而脾气最暴躁的阿钢,似是因为收了包嘉乐的纸巾,不耐地低吼:“别吵了行吗?吵得我头疼!”
“听到了吗?”童佳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短期合作而已,不要惹事。”
除了阿金没人愿意支持,加上受那股凛冽的气场压迫,骨女不情不愿地收回异能,转身坐下。
童佳已然表态,作为另一支队伍代表,林秋葵淡淡道:“你们应该看得出来,只要没触及底线,我这边都是挺好相处的性格。至于祁越,我在倒计时后才认识他,他和袁副队的恩怨与我无关,想必也没涉及在场除他们外的任何人。所以这件事我管不了,建议你们也别随便管。”
“另外友情提醒,除了袁南,我还没见谁真惹了祁越还能活下去的。”
一番话与其说提议,不如称之为恐吓,震得骨女哑口无言。
说完,她才象征性板起脸,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祁越的手背:“再乱发脾气你就回去,听到没?”
祁越:哼。
又没揍他们,干嘛不让笑。
祁·就爱发脾气·越莫名其妙被训了,当场从背包里翻出用来脱敏的袁南单人照,暴力撕烂。
“……”
这算哪门子避重就轻的训斥,又是什么幼稚无聊的发泄方式?
大伙儿集体无言以对。
“总而言之。”童佳第n次凭着一己之力扭转集体关注点:“我们确实没抓到那个神秘生物——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它是切实存在的人,不过在追逐的途中意外找到一具尸体。”
追随脚步来到事发地点,大家发现,童佳所说的尸体实际无限接近于一片干尸,歪歪斜斜躺靠在墙壁夹角,离他们的休息点不到三十米距离。
依周围散落的碎布、空膛□□上的编码数字看,死者的身份基本可以断定为前三批进入研究中心的精英人才之一。
有关死因,后援组兼具少量医疗知识,配合夏冬深解剖尸体,简单检查后得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这人有极大可能是饥饿死的。
就这,别说其他人,连后援人员自个儿都不敢置信,“活活饿死,这可能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要不我们查资料库,再讨论一下?”
他们随身携带的电脑里存有不少专业资料,上至天文地理,下到人文习俗,无所不有。
夏冬深却摆了摆手,“我年轻时出于个人爱好,结合临床医学的经验,自学过一段时间法医知识。”
“这具尸体处在特定环境和稳定温度下,无明显外伤,因此排除机械性损伤、机械性窒息、高低温和雷电四大死因,余下中毒、病死不好查证。”
“光看皮肤干燥、肌肉及内脏重度萎缩、皮下脂肪完全消失等症状,饥饿死的可能性非常高。唯一我想不通的疑点是,如果身份判断无误,这具尸体应该至少在空气里暴露半个月以上,为什么没有任何腐烂迹象?”
正常情况下,人死亡24小时后形成尸斑,72小时开始腐烂,怎么这具尸体不按规律来?
“会不会跟空气有关系?”
“地下温度比较低,有利于防腐保鲜。”
“我觉得是雾吧。这灰雾又浓又怪,既然能凝聚形状,搞不好也能保存尸体。”
“怪物异能?就跟我们发明冰箱一样,总有怪物想吃新鲜的食物吧?”
大家东一句西一句猜测,一时众说纷纭。
林秋葵隐约有想法,但不太明确,直到余光里映出双手掰着泡面干、嘴巴没停过的江然,她皱眉:“你很饿?”
!!
终于找他说话了是吗?江然双眼大亮:“你发现了对吧?这个研究所的时间跟外面不一样!还记得那个钢铁异能者,就那个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他不是拼命在纸上写3这个数字吗?其实他想说的就是,他只在研究所里待了三天,压根没有卫春元说的十几天。”
这么重要的消息!童佳猛地偏头:“为什么不早说!”
“啊,我没说过吗?”江然眸光闪烁,“那肯定、肯定是你们没问,我才忘了说的。再说你们现在不是知道了吗?有什么差别?反正我们有葵姐,你也有空间,又不会像这个没排面的倒霉蛋一样活活饿死。”
说着说着他找回底气,“还有啊,别以为预言者不用打怪就轻松了!我是知道很多剧——呸,关键信息,可这也不是白来的,凭什么白给你们?这回就算了,我直接大方告诉你们,这个研究中心的深处驻扎着b级异种,你们越靠近它,时间流速就会越快。下次还想要什么消息,你们对我的态度可得好点!”
好家伙,说得理直气壮,浑然不知自己的发言瞬间惹起两边怀疑。
阿金和叶依娜几乎同秒发问:
“哇哦,你怎么知道佳姐有空间异能?”
“你说有秋葵姐是什么意思?”
江然照常使用万金油理由:“我是预言者啊!”
只是所谓的预言真能如此详尽吗?为什么他们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异能者特有的能力波动?况且凡使用能力者皆要付出代价。他如此频繁地预言,看上去始终精神奕奕、活蹦乱跳,究竟付出了什么?
对此,人们心中各有猜测。
“好啦。”夏东深撑着膝盖站起来,笑眯眯地打圆场:“年轻人做事马虎很正常,大家不要急着怪他。”
转头又道:“我想大家都是因为迷路,情绪有些失控,不知道江小同志能不能再给我们帮帮忙,出点主意?”
他说话态度好,江然觉得中听,爽快地抬起下巴:“既然你都说了,我就帮!首先我们分析迷路原因,有主客观两种,懂吧?”
小薇秒接话茬:“主观是我们自己,客观就是除了我们。”
“你还挺聪明的啊。”江然竖起大拇指。
看不惯他那副卖弄聪明的样子,骨女自顾自顺着思路往下说:“我们破关的前提是分清楚,现在到底是我们的感官、思维受到蒙蔽导致主观迷失,还是这栋建筑里暗藏玄机。对了,再把结构图打开看看?”
“好、好的。”被点到名的后援组忙不迭找图。
地下建物的基础前提是溶洞,考虑到天然溶洞具有诸多不稳定因素,当初设计研究中心时,负责人反复要求轻便灵活为上。最终成果接近两根不规则的立柱,具体楼层中不同实验区之间的关系,好比一块块独立积木,中间使用稳固的圆形通道相链接。
采纳这种构思,一旦某部分不幸发生坍塌、实验出现纰漏,造成传染病菌大量外泄,只需通过控制室程序截断相关通道,或利用其中几条至关重要的多功能通道,建立新的链接,便能及时达到转移、封锁目的。
因此,单从理论上说,如果此时有人在控制室实时监控他们的动向,暗中调整通道,确实有几率人为制造出‘鬼打墙’的假象。
“我们目前在这。”后援组操控鼠标,往一栋楼七层的某个位置画圈。而中央控制室顾名思义坐落于整座建筑的核心位置,即便挑最近的路,至少得经过三道实验廊、两条多功能衔接通道方能抵达。
“研究院规定,一栋楼只能进行常规实验,绝大部分重要的设备、实验数据,包括异卵都存放在二栋楼。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考虑放弃控制室,通过这几台外围电梯到达共用底层,然后直奔二栋楼的p4实验室。”
比起控制室,电梯贯穿全楼,位置固定,肯定好找。
想法有了,大家说做就做。
一行人先是照地图边找路边做记号,经过几轮打转,意识到多功能通道的确处于移动状态后,果断改用方案二:童佳、袁南、祁越如常戒备,由包嘉乐启用精神异能防范可能存在的干扰因素。其他人通通用布条蒙眼,只凭后援人员对地图的记忆寻找电梯。
双眼被遮盖后,黑暗再一次降临。
这回连微弱的手电筒光都没有,他们一人搭上另一人的肩膀,组成一路纵队,默数着时间缓慢前进。
一秒,两秒。
数到第三分钟时,祁越拔刀砍死两只偶遇怪。
第六分零七秒,童佳沉着地看着队伍走向一面墙,而后毫无知觉穿过一面墙,置身于新的白色走廊中。
第十七分钟,找到电梯。
“成了!”阿金乐颠颠地找骨女击掌,得到一记白眼。
童佳提刀插进缝隙,轻松撬开紧闭的电梯门。
几条空荡荡的绳索映入眼帘,她探头检视,发现这栋楼拢共九层,失去电力支持的电梯间没有掉落底层,反倒不合常理地悬停在最笑,哪怕打着强力手电筒都望不到底。
倘若没有异能者的体质支撑,一个脚滑足够人摔得半身不遂。
童佳想下去探探地,被袁南及时拉住。
“我——”来吧。
他刚吐出一个字,身后祁越重重地撞过肩膀,一手拽门,一手握住绳,五指并拢,嗖一声滑了下去。
最后投来的不屑眼神,仿佛在说:屁大点事还真能推。
……
童佳:“他特别排斥你。”
今天第n次被嘲讽的高冷小老弟:“嗯。”
待回过神,袁南、韩队如法炮制,戴上手套一滑到底。
电梯绳悬挂空中,上接电梯间,不好承受太大重力。童佳想了想,拿出自带的绳子,每隔五十厘米打个结,一头绑在走廊边的实验室器材上,一头往下扔。然后咬住手电筒,第一个抓绳往下爬。
林秋葵、骨女、阿金、夏东深、唐妮妮紧随其后,排末尾的是叶依娜与阿钢,身上分别背着包嘉乐和小薇。
期间袁南韩队也没闲着,前者打光、时刻注意电梯动向,后者搭手接力,稳稳扶住每一个下来的人。
几分钟过去,前排队员们接连落地,半途既没有跳出怪物,更没有发生断绳之类的意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算顺利,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他们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危机横生。
那个停靠在顶楼的电梯。
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