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废弃已久的山庄外,人高的杂草乱生,立在枯木枝头的乌鸦呕哑叫着。
“快走!有埋伏!”
悠悠真身反应过来,刚出声提醒,数十道黑影现身呈围剿之势。
她一边运灵,一边朝后方的苍舒孑探去。
苍舒孑与凡人一般,两边交手,释放出的灵力毫无疑问会将其撕碎。
但悠悠伸去的手扑了个空,准确来讲,是后方已经空空如也。
悠悠:?
方才还在,会瞬移是不是?!
距山庄十里外的大树上,苍舒孑站在树尖抱着树枝,朝混乱的打斗场地望去,眼里闪烁着离别的泪花。
他是不会轻易丢下战友的。
都是这......不争气的身体先动了!
遥望人多势众的黑影,没多久将悠悠抓住,苍舒孑摇摇头,备受煎熬的心好了些。
罢了,幸好他逃了,与其一起被抓,不如留个希望的火苗。
留得火苗在,不怕没火烧。
半个时辰后。
“哐!”
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响起,悠悠被推进牢房。
跟在她身后的六个小泥人,随着真身动作,齐齐险些一个踉跄。
站稳身形,悠悠环顾陌生的环境,这里并非废山庄下的地牢,不知在何处。
将她关起来后,抓她的主力魔修便走了,四周陷入寂静,只隐隐从角落传来几声痛苦的哭嚎,应是有人在遭受酷刑。
“听到了吗,下一个便轮到你!”
一个冷酷的嗓音,对她隔壁关押的人说道。
悠悠:......失策了。
早知抓殷寒陵的是顾赦,她哪会傻到自投罗网,可她分明在殷寒陵失踪的地方,察觉到与幽冥鬼火同为地狱炎的炎火气息。
据她所知,殷寒陵的死对头重焱便拥有九天玄火。
不知何处出了错,悠悠惆怅地叹口气。
如今真身与化身都被抓了,更令她不忿的是,这里的牢房还没有化身那的好,连能垫在底下的草垛都没有。
她撇撇嘴,靠墙坐在地上。
小泥人们依附着她,一眼望去,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凄凉感。
与此同时,在府邸的泥人被顾赦单手捏住,悠悠挣扎无果,只能尚且在外的小泥手,拍打顾赦指节抗议。
“轻点,轻点捏,”察觉到顾赦指间力道,她有些急道。
“别捏坏了。”
顾赦脚步微顿,垂眸打量脸腮气鼓鼓的泥人。
“路少宗主麾下泥兵众多,少一两个,想必无伤大雅。”
悠悠不知顾赦是不是已察觉到她与泥人的联系,总对着泥人叫“路少宗主”,她只能假装自己不是。
“杳杳不在意我在意,反正,”她挣扎了两下,扭头低哼。
“反正别把我捏坏了。”
这可是元老泥人,弄坏了,她真会心疼的。
不知顾赦要带她去哪,挣扎无果后,悠悠神识感到疲倦,脑袋微垂,找个舒服的姿势便休息了。
有段时间没吃养魂丹了,但她要忍着,三年间,她从最初半年一颗,到现在半月一颗,养魂丹对她的效用越来越小。
化身术与泥人术本就是极耗精力的存在,雪上加霜的情况下,她只能见缝插针地休息聊解疲态。
前一刻还在奋力挣扎,后一刻便没了动静。
顾赦抬起手。
被拿捏的泥人,垂下圆润的小脑袋,贴着他拇指与食指交接的虎口处,呼吸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睡着了,不像装的。
随着顾赦不疾不徐的脚步,悠悠在轻摇慢晃间,睡得越发香甜,连泥人被顾赦带到地牢都未发现。
提前一步抵达的萧善木,抱剑背倚着墙,见顾赦身影,站直身体开口道:“公子......”
顾赦抬手制止,视线落在昏暗的牢房内。
一袭红衣映入眼帘,醒目颜色与幽暗的地牢格格不入。女孩侧身挨着墙壁,肌肤雪白,精致白皙的五官被乌发半遮,从小窗口透来的光线,落在她眉眼,纤长的睫毛静静垂着,睡颜出奇得恬静。
倚靠着她的几个泥人,也歪着脑袋在睡觉。
“唔......”
顾赦垂眸,看到搭在他指节的小泥手微动了动,紧接着,牢里的身影睁开眼,嗓音似喜非喜:“师弟?”
顾赦此行是为探查悠悠与泥人的关系,如今看来,无需多言。
他颀长身形站在铁牢外,戴着银色面具,脸上看不出喜怒:“路少宗主,别来无恙。”
少主的称谓由顾赦喊出,悠悠感到莫名的刺耳。
不过到底有些理亏,她抿了抿唇:“用泥人骗了你一些魔血,我......”
满怀歉意的话说到一半,悠悠听到顾赦低笑了声:“魔血?想必路少宗主误会什么了。”
悠悠一愣,抬头对上顾赦漆黑的眼睛。
“真以为我会信吗,就算相信泥人以血为生的说辞,一个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的泥人,要我为它赐血,未免痴人说梦。”
宛如晴天霹雳,悠悠难以置信地盯着铁牢外的青年,一时间心凉了半截。
竟是假的......
可恶!她道顾赦怎么还如此好骗,竟给了她假血!
目光掠过她咬牙切齿的表情,顾赦藏在面具后的眉梢,略微一挑,将握住的泥人放在地上。
他长指一拨,将小泥人从门缝推进铁牢。
“此地简陋,就委屈路少宗主待上几日了。”
地牢出口发出轰隆响动,长长的阶梯后,外界光亮透了进来,正是在富丽堂皇的府邸内。
萧善木从外将通道封住,回头视线落在顾赦右手,眉头微皱。
“公子赐血给路姑娘了,”
魔血非比寻常,且不说对魔物的威慑力,被有心人得到会生多少事端,单是五花八门以血为媒介的邪术,就足以造成不小的威胁。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忧,顾赦侧过脸,夜风拂面而来。
“莫非先生也以为,我会受个小泥人蒙骗,轻易赐血,路杳派其来要血,是为魔鳞,我不过顺手推舟罢了。”
萧善木眉头一松,原来如此。
他虽希望路杳能让顾赦有所改变,多些生气,但也不希望对方直接让顾赦做出不理智的事,那很危险。
现在知晓顾赦是有意为之,他便放心了,只不过......
萧善木疑惑地望了眼。
站在池边的青年,注视着风中摇曳的荷叶,微微垂下眼帘。
他虽面无表情,但凭着累积许久的了解,萧善木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并非表面的平静,动怒谈不上,但似乎有几分气恼。
魔血之事既早有预谋,他又在恼什么?
没料到顾赦变得如此狡诈,还把她关起来了,在牢里的悠悠如坐针毡。
早知道,她半炷香的愧疚都不会有。
真身一时半会出不去,悠悠只能把主意打在化身上。
她睁开眼,环视熟悉的地牢,率先看向对面坐在地上的霓罗。
此行来灵魔界,本是为了救人,但她哪会真去救。
迟迟没得到搭救的霓罗,在地牢里受了不少苦,这苦倒不是旁人施加给她的,纯粹是她自踏入灵魔界后自身呈现的不适。
与没精打采的坎坎一样,仿佛水土不服。
两人被关在一个牢里,霓罗不似先前一副随时要暗杀她的模样,此刻斜靠着墙,脸色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嘴角紧紧抿着,仿佛处在极为不适的境地,她靠近也没反应。
手落在霓罗额头,果不其然触碰到一抹烫意,悠悠甩甩手,本欲坐视不管,霓罗睁开眼。
她似乎烧迷糊了,神色变来变去,在发间金簪闪烁之际,她轻声说着什么。
悠悠凑近。
“......大司,你敢......”
悠悠:“?”
大司是谁。
脑海中的系统莫名哼了声,悠悠正疑惑,发现霓罗额间金钿褪色了般,变得极淡,接着一个小声的“路杳......”
悠悠微微一愣,看向半睁开眼,一副可怜兮兮看着她的原女主。
“白芙雪?”
白芙雪想起身,无奈头晕眼花,还没起来又倒了下去。
悠悠踌躇片刻,将她那边的干净草垛抱了过来,堆在白芙雪身下。
这还是关在地牢第一天,她从霓罗手中抢到的战利品。
白芙雪烧得意识不清,隐约间,听到悠悠的声音:“你等等。”
没一会儿,她被喂了颗丹药,额头贴上了透着凉意的丝锻。
白芙雪长睫微颤了颤,模糊视线落在悠悠身上,她一直被霓罗困在识海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六个与她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那些‘人’似乎都是霓罗,与霓罗一条心,只有她格格不入,白芙雪尽力不被她们同化,但时间久了也力不从心,外界甚至没人知晓她的存在,只有,只有路杳还记得她,会将她与霓罗区分开来。
“欸?”
发现白芙雪轻耸鼻尖,眼睛红通通的,悠悠有些慌道。
“你、你别哭呀,”
她安慰道:“一会就退烧了。”
悠悠虽想对白芙雪说些鼓励的好话,诸如努力把霓罗赶出身体,取而代之,但她已隐隐猜到白芙雪与霓罗之间的关系。
若她没猜错,这是一体双魂甚至一体多魂,霓罗还是主魂。
人有三魂七魄,有魂主善,有魂主恶,霓罗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魂脱离主魂,诞生出新的意识,这意识就是白芙雪。
故而白芙雪无法抵抗霓罗,霓罗虽不承认她的存在,欲抹杀,却承担不了自损八百的后果,只能将其强行关在识海里,保证神魂的完整。
悠悠拧起丝缎,重新覆在白芙雪额头,白芙雪握了下她的手,嗓音沙哑道:“没用的,不用劳烦了。”
“灵魔界魔气太重,我与她本就不适合待在此处,而且,”她重重咳了声。
“血月将至。”
悠悠:“血月?”
白芙雪嘴唇苍白:“血月降临之时,灵魔界魔气会达到一个鼎盛的状态,连诸神都得退散,没有敢靠近此界的。只有等血月消失,我才能好起来。”
悠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同样受到影响的坎坎。
白芙雪与霓罗一体,自然知道不少秘辛,悠悠深觉身为白泽的坎坎也知道,只不过,坎坎说话一向隐晦,似乎不愿让她知晓得太清楚。
悠悠想了想:“大司是谁?”
“我也不清楚,不过,”白芙雪张了张嘴,“她有次提及了身份,好像是司命。”
悠悠愕然,司命不是传说中的神名么。
没等她震惊完,白芙雪半靠着她肩膀,昏了过去。
系统突然又哼了声,悠悠不知它在哼什么:“有话就说,哼哼唧唧谁理你。”
系统:“要你寡。”
悠悠:“......”
系统不仅模仿她之前的话,还带着几分幼稚的不服气腔调,悠悠感到无话可说。
她望了眼昏睡过去的白芙雪,将人放在草垛上,起身让看守她们的镰刀魔修拿些被褥来。
两人虽被关着,但待遇极好,天墓担心她们有个三长两短,还没当诱饵抛出去人就没了,对她们基本有求必应。
手持大镰刀的魔修,习以为常地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却折了回来。
炎魔使带人来了。
镰刀魔修本以为重焱带了魔医来看望白芙雪,不曾想,是来带走路杳的。
手持君令,他没敢多言,直接打开了牢门。
悠悠虽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般......慢。
她化身能操控幽冥鬼火,火灵藏于体内,同样拥有地狱炎的重焱,只怕见她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鬼火的存在。
“带走。”
重焱令下,悠悠被押着跟在对方身后。
外界天色昏暗,临近子时,悠悠被重焱带到府中,府门被合上的那刻,她眉梢微微一挑。
重焱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相貌平平的仙门女修。
他意在夺走鬼火,并不想与之多言,打算直接动手,这时,却听她轻笑了声。
“听闻魔使大人是血魔的门徒,不知效命的是血魔,还是魔君。”
重焱穿着深红衣袍,脸色一贯惨白,半点血色都没有,这是所有血魔徒常见的模样。
“血魔大人虽传授法术,有师恩在,但身在天墓,”
他将手探向悠悠丹田,慢条斯理道。
“自然效命的是魔君。”
“是嘛,”悠悠微眯了眯眼。
“只是不知,你效命的是天墓魔君,还是荒域的。”
她话音落下,重焱动作生生止住,再掀起眼皮时,露出惊人的杀意。
证实猜想的悠悠,一口血闷在喉间。
原来不是她判断出了错,动手抓殷寒陵的,的确是重焱,只不过,他表面虽然一面是天墓权势滔天的魔使,一面是备受瞩目的血魔徒,暗地里,真正效命的人却是顾赦,难怪顾赦与萧善木会出现在那里。
理清来龙去脉的悠悠,面对使出杀招的重焱,直接召唤出一物。
她化身可依靠进补天灵地宝提升修为,修为还在真身之上,早已濒临化神境,但能成为一域之使的魔修,论战力,绝不在化神境之下。
本就处在下风的悠悠,双手还被镣铐锁着,完全不是对手,好在......
电光火石间,一枚龙纹玉佩浮现在悠悠身前。
重焱随意瞥去目光,下一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一阵玄光大作,镣铐碰撞声哐哐响起。
碰碰咚咚。
天墓主城一座茶楼里,客似云来。
自魔鳞在圣墟出世的消息传出后,赶至主城的魔修络绎不绝,城内酒楼茶馆熙熙攘攘,随时一派热闹景象。
临窗位置,苍舒孑倒了一排茶,给又换了模样的悠悠挨个递去。
“凡国人的事,能叫逃吗!何况要不是我战略性后退,怎么还能坐在这与你的分.身会和!”
悠悠饮了口茶,哼了哼。
她到没有责怪苍舒孑之意,能逃走是对方的本事,只不过,她没想到苍舒孑还有这本事,颇为惊讶。
“对了,还有血坠。”苍舒孑递给她一个盒子。
“帮你拿来了,”
悠悠险呛了口茶:“你如何知道我藏哪的?!”
事关重大,她特意用灵盒将血坠锁起来,真身被抓时,还庆辛过没带在身上呢。
“......不就床柜底下,很难找到吗,”苍舒孑无言。
“何况我当时在场,几个泥人鬼鬼祟祟在床柜下徘徊,我又不瞎。”
悠悠沉默了瞬,将灵力覆在盒子上,锁扣“叮”地一下打开,露出里面剔透血亮的吊坠。
啪!
仅看了眼,她又合上。
苍舒孑见她面色不对,正要问,旁边传来一声惊喜的“苍舒兄”。
悠悠抬头望去,眼皮险些一抽。
走来的年轻男子一袭月白华服,戴着银色面具,冷不丁勾起她昨日的回忆。
“呦,小白。”苍舒孑热络地回应,随后压低声音,飞速地对悠悠说了一句。
“今早认识的,白默默。”
悠悠听到似曾相识的名字,再瞧衣裳,想起是拍卖会上认错的那人,正要说话,听苍舒孑又低声道:
“血魔白辛之子。”
悠悠哑然,忍不住打量受邀坐下的白默默。
他看起来细皮嫩肉,发现她的注视,摘下面具露出后方的娃娃脸。
“在下白默默,初次见面,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悠悠化身变换了模样,白默默并不知她是拍卖会上的那人。
“我姓路,路......路人。”
“路姑娘好,”白默默俊秀白净的脸颊,露出轻笑。
见悠悠目光一会落在他衣袍,一会落在面具,以为悠悠慧眼识珠。
“这是我域魔君素来的打扮,好看吧。”
白默默特意起身转了圈,捻起面具晃了晃,眼里闪烁着找到同道中人的兴奋。
“我家里还有许多,绛紫华服、竹青长袍、还有......”
白默默一口气说了多少,悠悠不知道,但她大体明白了。
偶像同款。
白默默搜集了顾赦诸多同款,在这如数家珍。
“不过绣纹完全不一样,”白默默将袖子展示给悠悠看。
“你瞧我的只是寻常卷云纹,君上有暗纹勾勒,还有九片卷云祥纹,阿娘说了,我不能一样,否则是对魔君的大不敬,要被杀掉的,我不想死。”
白默默喋喋不休:“还有这面具,材质也不同,我的是用......”
悠悠自认不是寡言少语之人,但面对热情似火向她介绍喜爱之物的白默默,竟半句也插不上。
所以当底下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她登时道:“快看,那是什么!”
说这话时,悠悠自己都未看到发生了何事,脑袋往窗边探了探,街间景象才映入眼帘。
只见直通城门的主街上,出现一个七条莹白蛟龙拉着的魔辇,辇上不知坐了何人,想来身份高贵,前拥后簇,浩浩荡荡一大群随从。
“是庄隗啊,他怎么不待在古域,”白默默跟着探出窗,认出人后欲伸手高喝,被悠悠与苍舒孑同时拦下。
两人:“嘘!”
庄隗是古域殿下,身为血魔之子的白默默与之相识并不奇怪,但现在可不是需要万众瞩目的时候。
太古一行人所过之处,路上行人尽数退让,但偏偏,迎面而来一群身着湛蓝衣袍的魔修,毫无退让之意,稳稳地占据了路中。
双方面对面停下的那刻,气氛骤然变得凝重。
“是海域的人,”趴在窗边看的三人中,对灵魔界最熟悉的白默默,面露喜色。
“前面的是黑叔和白姨!”
他欲伸长手臂,欲向两人问好,“啪”地一下,被苍舒孑拍了回去。
“别打扰他们!”
灵魔界九域,荒泽之下,便是太古与沧海争锋,为魔鳞而来的两边人马狭路相逢,一边是太古王族殿下,一边是沧海久负盛名的黑白魔使,自是谁都不肯退让。
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悠悠身在茶楼,都感受到了双方僵持带来的窒息感,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大打出手掀翻整条街,围观群众大气都不敢出。
原本热闹的茶楼也安静下来,众人屏息以待,唯独白默默显得格格不入。
他捂着被打的手,左顾右盼:“对了,你们是哪域人。”
“银夜。”悠悠与苍舒孑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为这难得的默契喝彩。
灵魔界九域。
银夜可是其中的硬茬!
曾与未崛起的荒域争夺倒数第一,现又和落寞的天域争倒一,眼见另八域兴盛衰亡,王朝更替,银夜一脉自归然不动,永远保持当小弟躺平的乐观心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银域魔修出了名的脾气好,或者说好哄骗,因此在哪都十分受欢迎。
白默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指向街边看热闹的群众。
“你们两位殿下在那,不用行礼吗?”
“啊?”
悠悠朝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围观太古与苍海对峙的群众中,有一伙穿着紫衣的身影,为首是状若兄妹的一男一女,头上戴着银色额饰。
两人正兴奋地瞪大眼睛,交头接耳。
“哥哥快看!水蛟拉辇!太古果然是大域!好生阔气!”
“嘘,小声点,别让人以为我们银夜的人没见过世面,去年父君也用一条水蛟拉过辇,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是,没人比我们银夜更懂养生了!”
......
悠悠默默收回视线,没想到小小一条街,竟然聚集了三域人士,虽然其中一域,看着聊胜于无。
“还请沧海诸位让开,魔蛟生性暴虐,倘若伤到各位就不好了。”太古一人上前,淡淡警告道。
沧海为首白袍女使笑吟吟道:“放心,沧海四面环海,驯水蛟不费吹灰之力,本魔只担心,到时候水蛟倒戈,摔到三殿下就不好了。”
古域人冷笑:“白魔使还是这般狂妄,既如此,不如试试。”
白魔使道:“试试就试试。”
她话音落下,坠花手链绽放出蓝光,寒冰自她脚底向外蔓延,直直朝七条水蛟涌去。
水蛟立即不安地摇动起来,但下一瞬,一股玄黄之光从伴在魔辇左右的修士身上散出,浑厚力量刹时将寒冰碾碎,甚至反扑。
“放肆——!”
“古魔?!”
白袍女使脸色一变,险被中伤,好在黑袍使身形一闪挡在她身前,拂袖化解这击。
待硝烟散去,阳光之下,龟裂的地面铺了层厚重冰霜,寒气四溢。
太古所有人脚下被寒冰凝住,而沧海众人四周,深不见底的地缝包围着他们,所处地面随时塌陷。
得到消息赶来的天墓魔使,见状急忙上前道:“两域莫伤了和气,三殿下、古魔大人,还有沧海两位魔使,不如各退一步,随我去魔宫赴宴,君上早已在宫内备好佳肴美酒,等诸位到来。”
他立在中间,试图阻止事态变得严重,但一番话下来,无人理会。
冷风吹过,整条街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随着坐在魔辇内的太古三殿下,掀起轻帘,变得越发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寒冰碎裂声响起。
一个黑袍身影,冷不丁闯入众人视线,他仿佛没注意到街间紧张的气氛,戴着帽兜,从魔辇旁安静走过。
来人脚下红靴所过之处,凝在地面的厚重寒冰一寸寸碎裂,在阳光照耀下,伴着一缕缕鬼气,折射出无数冰冷闪亮的碎光。
七条水蛟发出不安低吼,不约而同地往旁侧挪了挪,试图远离对方。
突然闯入的身影,令所有人为之惊愕,他却没有稍作停留,帽檐半遮着脸,从古域魔辇旁走过后,横穿越过沧海众人,一言不发地渐行渐远。
白默默睁圆眼睛,正要抬手,古域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颇急的脚步。
“大人、大人且慢!”
“走错了!不是这条街!”
追赶而来的一行人,原本脚步匆匆,为首男子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脚步一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圈。
“原来是太古、沧海的魔友,失敬,我等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彬彬有礼地一颔首,男子露出温和微笑。
“对了,劳烦两域魔友让路,放我们过去,不然我等只能停滞在此处了,毕竟,霸街占道抢路这事,我荒泽做不出来。”
此言一出,围观者脸色皆变。
此处是天墓主城,城内十之八九都是天域人,荒域大军正威胁着天墓边城,冷不丁听到是荒泽来人,众人无不怒目而视,惧恨交加。
混在人群中的银夜一行人,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为首兄妹俩双眼放光。
“不愧是荒域,就是有王者风范!晓之以理,对比闹事的太古与沧海,一点也不蛮横霸道,恃强凌弱!”
“是啊,听闻荒域魔君也是气度非凡之人,有容人雅量,所以荒泽从上到下都是王者度量,我们银夜要向他们看齐才行!”
“是也!”
......
远在茶楼的悠悠,正看得津津有味,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焦急万分的声音。
“糟了——!”
悠悠心下一沉,能让系统如此着急,多半是慕天昭渡劫出了岔子:“师兄出了何事?”
“心魔劫难渡,他被困太久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渡劫失败了,命都要少半条!”
悠悠真身左手掌心,灰色的梦魇纹烫得灼人。
得知慕天昭处境,悠悠眉头紧锁。
渡劫失败,不死也得修为大跌,往后几乎等于与仙道无缘了。
慕天昭自幼时来到清筠,一直被寄予厚望,清筠宗、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将他视作路天沉的继承人,倘若他出了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你有何办法,别说没有。”悠悠冷声。
狗系统平日不帮她,不帮女主,不帮反派就算了,总不至于连男主都不帮。
“办法我有,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救他的,只不过......”系统道。
“凭我不够,不然我早就出手了!”
悠悠心道:果然,平日当乌龟,这种时候肯赴汤蹈火了。
她听出系统弦外之音,直截了当道:“不必试探了,我自然会帮师兄,你且说。”
别说慕天昭对清筠的重要性,单是三年师兄妹情谊,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太好了,你曾掐灭过承载慕天昭梦魇的魇香,香上梦魇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系统嗓音微喜。
“本来是渡劫旁人无法插手,但他的梦魇落在你身上,心魔劫考验的便是他的梦魇,借此因果,我可以送你进入他的心魔劫,只要你施以援手,定能助他成功渡劫。”
悠悠若有所思地看向掌心。
系统又道:“在此之前,需要将你在外的神魂归位,神魂必须完整。”
事不宜迟,悠悠直接将所有神魂收回真身。
还在茶楼看热闹的苍舒孑,余光扫到突然朝地面倒去的身影,试图阻止,无奈眼疾手不快,好在一旁的白默默及时出手,将人扶住。
“你怎么......”话音一顿,白默默看着面无血色的脸颊,指尖颤巍巍探向悠悠鼻息。
“死、死了?!”
苍舒孑将人接过,略一皱眉,瞥见女孩乌发间,忽然冒出的两只狐耳,恍然大悟。
“没死,”
他将悠悠耳朵遮了遮,铆足力气将人背起。
“我还有点事,再会了小白。”
话落,苍舒孑赶忙将人背走。
另一头,收回所有神魂的悠悠真身,按系统指示,凝神闭目。
“我将你的神魂送至心魔劫中,未免慕天昭察觉,道心受损,我会模糊你的存在,让他以为你只是他心魔劫里的一部分,还有......”
系统顿了顿,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它没有告诉悠悠,心魔劫在天道眼皮之下,助人渡劫无疑破坏了世间法则,比之前恐怖万倍的天雷,必然让她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下,它也救不了她。
虽然悠悠死后,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往后六界走向更是扑朔迷离,但眼下为了救人,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舍弃路悠悠。
“......多谢。”
悠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细思系统那令人恶心的温柔,眼前一片昏暗。
夜幕沉沉。
落有“慕”字的染血灯笼,在凄风中摇摇晃晃,空气中弥漫着粘稠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多年前,慕府被灭门的景象。
悠悠站在门口,心情沉甸甸的,据她所知,当时的慕天昭年仅六岁,是慕府上下唯一从魔修手中活下的人,为路天沉所救,带回了清筠宗。到了清筠后,慕天昭很长一段时间,午夜梦回,逃不掉灭门之祸,夜不能寐,久而久之,这段幼时记忆成了他释怀不了的心魔。
当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世间活着的人,除了路天沉与慕天昭没人知晓。
悠悠往前一步,踏入心魔劫。
神魂离体,悠悠真身也像化身一般,没了气息。
负责看守的魔修,见她良久不动,本以为是睡着了,直到一阵风吹过,悠悠真身犹若无骨地斜倒在地,才察觉到不对。
那人登时脸色一变:“来人!不好了快来人!”
晌午时候,府邸一座茶室内,踩着红靴的青年盘腿坐在茶桌前,掀开帽兜,露出一头醒目的银发。
他扶了扶额间的黑色抹额,接着顾赦递来的茶盏:“多谢君上。”
萧善木在旁道:“你来得有些慢了。”
听出话中之意,君夜尘抿唇道:“兄长说过,人活着,总要走些弯路,不丢人。”
他镇定自若地饮了口茶,随后道:“清筠少宗主在灵魔界的消息,除了我们,古域那边也知道了,压不住了。”
顶着路天沉之女的名头,身在灵魔界,多得是魔修想取其性命,在众魔修中,又属荒泽的最多。
诚然,当年若非路天沉,修仙界早就变成魔修的乐土,对其恨之入骨的万千魔修,动不了他,动他子嗣总不难,若能让路天沉尝到丧女之痛,灵魔界多得是人舍生取义,死而后已。
“无妨,”顾赦想起被关在地牢的人。
“暂时没人找得到她。”
君夜尘微微颔首,正欲再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外,低声道:“公子不好了,昨夜关进牢里的姑娘突然、突然没了生机。”
萧善木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茶几前的身影。
“慌什么,”顾赦将茶盏置于桌面,伴着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淡声道,“随我前去。”
昏暗的地牢里。
顾赦目光落在悠悠面无血色的脸,在她眼尾白皙的皮肤来回打转。
看到一片光洁,不知为何,心情瞬间糟糕到极致。
他沉下脸,视线最后落向女孩左掌灰亮的梦魇纹:“让墨荏滚过来,”
方才禀报此事的魔修一愣,下意识道:“此刻正午,魇使大人恐怕在......”
他话音未落,对上一双阴鸷冷漠的黑眸:“那就告诉他,要么现在舍半条命来,要么永远别来见本君!”
话落,顾赦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开了地牢。
留在原地的魔修脑海一片空白,盯着远去的青年身影,浑身血液倒流。
是、是魔君......
眼见人吓得瘫软在地,萧善木将其往上提了提:“去吧。”
缓过来的魔修,立马屁滚尿流地飞奔而去,萧善木正欲离开此处,手臂被拽住,他回头,看到朝顾赦离去的方向,微歪了下头的君夜尘。
虽未言语,但萧善木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君夜尘的脑袋,试图化解对方脸上的惊愕与困惑:“反正,就是这样。”
君夜尘:“?”
没多久,还处在一团黑雾状态的梦魇魔,火烧屁股地赶到。
一瞧榻间似曾相识的女孩面容,他心生不妙,再瞧对方掌心的梦魇纹,稍作回忆,一口老血闷在心头,只觉人在家中坐,黑锅天上来。
“冤枉,这可跟老魔没关系!”墨荏赶忙撇清道。
梦魇香是他所创不错,但那些人点香造的孽,不能由他承担吧,又不是他点的,何况路杳现在的情形,也不是梦魇造成的。
但如此说,绝对会触床边那位的眉头。
与血魔同样历经三代荒域魔君的魇魔,自认最会见风转篷,半点不废话道:“魔君莫急,她是神魂离体,不知神魂以梦魇为媒介去了何处,我且通过魇纹一探虚实。”
话落,黑雾钻进悠悠掌心。
不一会儿,从梦魇纹钻出来的黑雾,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逐,在空中翻滚高喝。
“退!退!退!”
一股焦味从雾气中散出,墨荏难以置信道:“说出来魔君可能不信,这姑娘神魂在天道幻化出的虚无空间里,这空间还不是为她所化,是个年轻修士在渡劫,不知她怎么跑到人家的心魔劫里了。”
魔修与仙修修行方式不一样,他们不需要渡劫,对渡劫了解得也不多。
故而对于神魂进入他人雷劫的事,在仙修看来,或许匪夷所思,但一知半解的魔修,却觉得或许是仙修常规的渡劫操作。
墨荏不疑其他,只道:“依我看,这小姑娘危矣,神魂本就脆如薄纸,一戳就破,沾一下天雷就没了,红颜薄命,魔君节......”
“哀”字尚未吐出,黑雾被顾赦修长有力的手掐住。
“去把她带回来。”
“老魔我......”
墨荏活了数千载,头一次感觉魔生艰难。
“魔君明鉴啊!魇纹的另一端有力量牵引着她,我不是对手,最多、最多在那力量散去时,试着把她带回来,但老魔现在只是团雾,不可能抗下那骇人天雷,去了也只是白搭上一条命罢了!”
顾赦脸色阴晴不定。
有那么瞬间,他怀疑自己一定又神志不清了,才会失了智般,低声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