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上一句话,哪吒已经像个炮竹那样炸开了。
但我看见他这个喜怒都摆在脸上的样子，反而松了口气。比起他不动声色地离开，这种跑回来和我干仗的姿态更为正常。
因为这代表着,他要与我聊，还要和我过下去的意思。
夫妻如果没有沟通的想法了,那么这段感情也就名存实亡了。
我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喜悦,也为这份下意识的松口气而无奈。
我如何不爱他,只不过没有他给我得多罢了。
正要将拦在面前的两猴给劝走,我身旁的紫灵倒是开口了，大家的注意力转向他身上。
“看样子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之地,哪吒太子愿意聊，大圣和仙君也不用这般警惕。我看傲天姑娘是想与夫君谈一谈的。”
孙悟空为难地挠了挠面颊，他拔下后脑勺的猴毛交到我手中,便招呼着六耳退开。
哪吒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众人,最终还是停在我脸上，态度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现在有空与我谈吗，没有的话，我等。”
突然就从炸毛的样子恢复到老实，尽管眼神里有着浓烈的委屈和恼怒。
“我找紫灵过来，就是心中迷茫,想着与他问问该如何哄你。既然你人来了，我们自己聊吧。”
“还有,你莫要乱说话，我不会让你和悟空、毛毛打起来的。以前怕你，现在相信你不会伤我。”
在我说出这番话后，哪吒眨眨眼,似乎有点没想到最终目的是为了哄他，这聚拢的一腔怒火变得莫名尴尬。
为了证明如今的自己真的没有防备他，我将掌心里的救命毫毛还给了孙悟空。
猴子嘴角抽搐，“你也太纵容他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你俩共处一室，俺不一定能赶得上阻止。”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防着。但现在，就觉得如果拿了这猴毛，会对不起哪吒。”
也不再劝我什么，孙悟空只是颔首，又敲打那般说道：“小气鬼，听到没有，别吃那无关紧要的醋了。”
“……”哪吒只是轻蔑地哼一声。
对比起孙悟空警告的样子，还是紫灵这种以柔克刚的态度适合。他走到我与哪吒中间，笑着说。
“既然要好好聊，那么就努力聊出点结果。万不可吵起来，又或者模糊了本心，一定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想出两个人都能接受的法子。感情的事情，包容与尊重很重要的，猜疑与冷漠最伤人。”
“记得，不要模糊本心，既然怎样都会后悔，那就选择当下最想要的。感情么，总有人会牺牲多一些，可如果真的很喜欢，不会计较得失的。”
清风一样安抚人心的声音驱散我的一些迷惘，紫灵拉过哪吒的手，又牵起我的，然后将我俩的手掌相合。
得到了台阶下的哪吒，几乎是瞬间就握紧我的手，目光依然定格在我面庞上。
“进屋聊吧。”
我说着，带头将他拉进屋。
刚阖上门，哪吒用力一拽，我没料到他有此动作，不设防地倒向他这边。松开交握的手，转而扣着我的腰和脖颈，少年先是蛮不讲理地把我乱吻一通。
这个包含心酸、妒意、泄愤、爱惜的吻，它如此汹涌。
略显招架不住，又顾忌他的身体，我没有推拒，而是顺势承受了。直到哪吒自己情绪大动，喉咙发痒，咳嗽着将我松开，嘴里淌出一口血。
“哪吒！没事吧？你吃了药王的药恢复，这么短时间的突破，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你总是这么乱来。”
浑不在意的少年抹掉嘴角和下巴的血，“你在乎我死活啊？”
“我怎么不在乎你的安危！你再乱说这个，我就……”
“干什么？”
“……”我竟是想不到有什么能威胁的。
“你反正都要回去了，有什么好在乎的。”他冷笑一声，还要故意这么刺。
“我、我……”心虚导致我说不出什么，最终不那么硬气地说道：“紫灵才说完不要吵起来。”
嗫嚅着说完，我拿出手帕去给他擦脸上的血污，哪吒没有动弹，任由我擦拭。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他喃喃开口，像是不由自主倾吐出来的牢骚。
“是夫君。”
“说得好听，你只会哄我，却要彻底离开。这比轮回还要绝情，在这个天地将不再有你。我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么折磨？”
抑扬顿挫的话语显示出他懊恼至极的心思，少年像是要气得掉眼泪，眼中凝结出少许的晶莹，被他粗暴地擦去。
我也跟着胸口发闷，“抛去亲友，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你是我心里的第一位，我那么怕死，为了不让你被渡缘恶人折辱，都能去跳炼丹炉了，你到底要我怎么表达？”
“可我要的不是你这样做！你有没有想过，你被炼化了，我怎么办！”他激动地拔高声音，额头青筋浮动，很是愤怒。
迟来的这一架，终于是吵开了，简直像是矛盾大爆发。
“那我也不要你下跪！我会良心难安！”我喉头一哽，固执地顶嘴。
“下跪能换你平安，我跪一下怎么了！反正他们都得死！我再说一遍，你以后不准再如此，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能破局！”
“我关心你，也要被你这么曲解？我希望你没有负担，难道也错了？”
“错了！”哪吒咬着牙，眼中的倔强并不比我少。
紫灵说不要动怒吵起来，但这太难了，我自问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还可以。曾经不爱他，所以哪吒发怒甚至是发癫，我都可以平常心去哄。
但我现在也被气得不轻，颤着声音，也咬着牙争辩。
“你怪我一意孤行，不考虑你是吧？我恰恰是考虑了你才会那样做。我们都有不按照对方心意来的时候，不是吗？你自己重伤躲起来的时候呢？你还总恼我不够重视你，可我的爱意表达已经很努力地向你靠拢了。”
哪吒听完，竟是讥笑出声，“呵，你爱我什么了？”
“李哪吒！”我呵斥着，面色惊怒交加。
“你还不是要离开！我就是无足轻重，在你心里狗屁不是！你为了任何事情都能撇下我！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
我被反驳得接不上话，不是心虚，而是气的。我气得浑身发抖，呼吸也急促很多，哪吒发觉我状态不对，骤然拉紧神经，着急地唤了一声。
“唐小龟？”
“……”我咬着牙关，瞪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都很快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先前还嚣张跋扈地说着我对他没感情，现在就弱下来了，哪吒立马低头认错。
“你别恼我，你冷静点。是我话说重了，你虽然没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但不是对我没感情的。我混账，乱说话气你。”
我还在大喘气，原来狂怒的时候甚至还能觉得呼吸不过来的。
渐渐地，我平复下来。
我还是看着他，然后眼泪水就这么淌下来，一句话也不与他辩驳。
哪吒心慌极了，手足无措了一会儿，颤巍巍地抬手抹掉我的泪。
“你哭什么呢，你说要回去，我都还没哭……我这次来虽然又对你态度不太好，但我并不是想阻止你。你要回去，你就走吧，我不阻拦。”
“但我不可能和离，就算你人不在这里，我也要挂着你夫君的名头。我现在倒是懂小和尚为什么要给女儿国国王生个孩子了，今后只要看见那个小孩，就总能想起他。”
“可是就算我愿意给你生，你也不会带走吧。生孩子并不能绑住你，还会成为你的负担，我不能这么做。”
“啧，你怎么眼泪越擦越多了！别哭了啊，唐小龟，你跳炼丹炉都没哭，我错了！你犯不着和我这样怄气，我那都是不过脑子的话！我太混账了。”
眼泪水没完没了，已经模糊我眼中的少年。
本该与他置气，我听完他的话，却又是内疚又是心疼，身体倒向他，将自己埋进他的怀抱。
哪吒受宠若惊地将我圈抱住，再不似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眉目温和软化。
“我、我们都坦率点，怎么样，唐小龟？”
“你说。”我依旧埋在他胸膛，哽咽着点头。
“你为什么没想带我过去，我可以跟你走。老头和娘还有大哥二哥小妹，就算我走了，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肯，我愿意跟你走。”
我在他怀中僵硬住，满脸泪痕显出呆滞之色，猛地推开他，我正色道：“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他们会赞同的。还是说你嫌弃我？我是给你丢脸了？我让你带不回家？”
他看起来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先前没有说，嘴巴上只讲放我回去。实际上是打算一起走？
说不定，等到我真走那天，他就会冒出来，和我一块跑了。
那多好啊，他愿意和我一块离开，这样也解决了所有问题。我留下来，或者带他走，都不会分开。
可是，哪吒会快乐吗？只有我，足够吗？我能弥补他所有的需求吗？我真的这般不可或缺？
“不是的，哪吒，我不嫌弃你。”
“只是你跟我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与这边不相似。你的亲朋好友都不在，你的世界就只剩下我，这对你并不好。”
“我穿越到这边，也不是因为谁，而是不可抗力。你过去了，万一你的神仙体质改变了呢？又或者必须约束自己，不能展现法力。你受得了吗？你会有落差感，会觉得不自在，直到彻底爆发。”
“总之，那里对于你来说，不是自由的天地。你会因为对我的爱而欣然前往，也有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消耗掉这份爱，从而对我怨憎失望，与其这样……”
面对我充满远虑的分析，哪吒呈现出不配合的姿态，他根本不在意，“说到底，你是觉得我撑不住？然后还会怨恨你？你还是不信任我，小看我了。”
“随便你怎么曲解，哪吒，没有谁值得你这样付出，埋没自己的才华能力，只为追求爱人。你要爱惜自己，为自己而活。”
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却没想到，他是油盐不进。
“我算是明白了，我俩观念总不一样。你的为我好，和我想要的，根本不同。我说值得就值得，我的私欲就是你。我这么做，才是在对自己好。”
“你怎么不听劝？你还是适合做三坛海会大神、莲花三太子，天庭战神。不该与我去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说得委婉，但也是一种拒绝。他真的不适合那个环境，会被消磨的。
我没敢想过要把他带走，这太自私了。
这样的念头就算心底里冒出过，也被我摁死。只是我没想到，居然会被哪吒自己提出来。
“不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还不起，哪吒。”
“还你个头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唐小龟！给你生孩子你不会要，陪你回家你也不要！你是生来就折磨我的吗？你是什么李哪吒克星转世？你要不杀了我吧？”
再次被我逼出疯劲，脾气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提气伤身，哪吒禁不住开始咳嗽，我吸吸鼻子，忍着眼泪给他倒水，让他冷静。
“你别动怒了，药王的药究竟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太烈了，一下子消化不了。一大半的法力都用来调顺体内爆开的灵力，可能要调养好些年了。这不重要！反正不会死，你就告诉我，你究竟要怎么搞？别拖着！我要被你弄死了！”
还是被他逼着做承诺和选择。
我在这里，承蒙龟丞相救下一命，开启了新的龟生。我感激龟丞相，也能为他赴汤蹈火，这是出于恩情与亲情。
对孙悟空有年少的仰慕与抱大腿的希望，也是友情、亲情的幻化。
我在乎他们。
然而只有哪吒是属于爱情的部分，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人能比他还要灿烂。独自回去，我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心理准备。
可是哪吒还是做出了更多地退让，甚至愿意跟我离开，这太震撼我。
但凡他对我承诺的，从未有过虚假。
“哎……”
“你做什么叹气？我又让你哪里不满意了？唐小龟，你给我个准话！别钝刀子磨肉！”
今后或许还会有后悔的时候，但这一刻，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出不选他的决定。
遵从本心，我爱他，不希望他永远离开自己的故土，去往无法施展的地方，尽管他自己说不在意。
紫灵说爱是包容与尊重，还有牺牲，或许用牺牲不够准确，那是出于爱的选择。我也希望他驰骋在广阔的天地，做着降妖除魔，万人敬仰的英雄。
李哪吒不该与我柴米油盐，埋没自己。
我把再次流淌的眼泪蹭在他身上，哭得呜呜的，手揪着少年的衣襟，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走了行不行，可是以后，每当我后悔这个决定时，我可能会有对你不好的情绪发作。或许还会说出伤你的话，变成一个翻旧账的人……”
“为什么啊，我愿意跟你走，你好麻烦啊，你脑子里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从前不这样。”
“李哪吒你闭嘴。”
“……”
后续的话语被他堵在了唇齿间，哪吒深深吻着，先前残留的血腥气让这个吻变得更为独特。
“走也好，不走也好，反正我都在你身旁。你要骂就骂，那就给我，什么都给我，我会接受你所有的失望和后悔甚至是憎恨，你骂得再难听，我都不会动摇躲避。但凡我李哪吒有半点对不住你，就让我魂飞魄散，堙灭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