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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不!我没有!”

    谢明瑜脱口而出,“我没有停妻再娶,我没有!”

    “肃静。”

    彭飞不悦。

    怪事,他记忆里的谢明瑜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他几次三番想寻他的麻烦,都被他不着痕迹躲了去,今日怎一改往日的谨小微慎,变得这般急躁?

    彭飞瞧了眼谢明瑜,手里的惊木再次重重拍在桌上,“谢明瑜,本官不曾问你,你不必开口说话。”

    又一次被警告,谢明瑜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声音低了下来,“叙儿,我没有。”

    他的声音低,高坐公堂的彭飞不曾听到,还以为他被警告后变得识趣儿,不再搅乱公堂秩序,便不再敲惊木了。

    但南叙却听到这句话了,不仅听到了,还听得格外清楚,甚至那不宜察觉的颤音,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不喜欢谢明瑜了,谢明瑜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听着谢明瑜喃喃自语的话,心里只觉得好笑,当初她一心喜欢谢明瑜时,谢明瑜对她笑一笑,她便能开心好几日,可那时候的谢明瑜是何等清高自诩的一个人,看不惯她谈银钱,看不惯她说功名,对她总是淡淡,仿佛这样,便是与满身铜臭的她划清了界限。

    既如此,那便彻底划清界限,而不是她一心想要和离了,他反而装起一往情深了。

    南叙瞧不上谢明瑜的惺惺作态,便端正跪在堂下,视谢明瑜如无物。

    谢明瑜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原来南叙真的不要他了。

    “谢明瑜,南氏告你停妻再娶藐视律法不尊圣人,你可有话要说?”

    堂上响起彭飞的声音。

    谢明瑜紧紧攥着衣袖的慢慢松开。

    他不接受这样的失败。

    南叙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与他喝过合卺酒的发妻,他们本就该生同衾,死同穴,而不是因为南叙一时的任性便草草和离。

    谢明瑜安静垂着眸。

    半息后,他慢慢睁开眼,他抬眉,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下官有话说。”

    那声音太过平静,落在南叙耳朵,南叙眼皮跳了跳。

    “下官不曾停妻再娶,更不曾藐视律法不尊圣人。”

    谢明瑜收回死死盯着南叙瞧的目光,抬头看向匾额之上的明镜高悬四字,“我的确与教坊司的一个官妓往来暧昧,且在大婚第二日便寻了她,但不过是招妓罢了,彭大人难道不曾留宿教坊司,还是龚大人不曾红袖添香在侧?”

    彭飞与龚兴面面相觑。

    还别说,这种事他们都干过,且十分熟悉,干得不止一次,以己度人,他们并不觉得男人招妓是件罪孽深重的事情。

    二人动作落在谢明瑜眼底,谢明瑜一笑置之,“此举不过是男子风流罢了,如何谈得上停妻再娶?”

    这句话简直说到彭飞的心坎里,彭飞下意识想点头。

    ——也就南叙性子骄纵,才会把招妓当成停妻再娶。

    但彭飞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听到一声冷哼,他顺着声音瞧去,堂下跪着的少女一脸冷色,秀眉紧紧拧在一起,“谢大人,您停妻再娶之事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您三言两语便想把自己摘出去,可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劝您少费些心思,您纵是拉彭大人与龚大人下水,也掩盖不了您停妻再娶的事实。”

    彭飞想要点头的动作止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被谢明瑜利用,成了谢明瑜法不责众的其中之一,若是在平时,他断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他打心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天生便是被男人玩弄的,才会谢明瑜一开口,他便深表赞同以至于下意识便想点头。

    谢明瑜还是那个谢明瑜。

    能把人卖了还会叫人替他数钱的手段百出。

    彭飞怪笑一声,“谢明瑜,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狡辩?”

    “来人,带证人!”

    南叙敛了眼睑。

    不算太笨。

    后面要有好戏看了。

    南叙整理着衣袖,施施然等证人的到来。

    证人很快被人带了来。

    一个是陶思瑾在教坊司的邻居,一个是陶思瑾在柳街巷的邻居,俩人到了公堂,便小心翼翼说开了,“大人,那日我去寻思瑾说话,思瑾送了许多东西与我,说她明日便会逃离苦海,再用不着这些东西,不如留给我,好歹是个念想。”

    “大人,陶娘子是被一顶小轿抬进柳街巷的,那轿子是玫红色,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是穿红着绿的,大人您说,这不是迎娶纳亲是什么?”

    彭飞捋着胡须,心里很是满意,两个证人当堂作证,谢明瑜便是辩无可辩。

    心里这般想着,彭飞便准备裁定结果,哪曾想,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堂下的谢明瑜便再次开口,“大人,床笫之间的话怎可当真?我接她出来,不过是嫌教坊司乌烟瘴气不得尽兴罢了。”

    “至于一顶小轿......”

    谢明瑜付之一哂,“闺房之间的情/趣儿罢了,权当花几个钱哄她开心,她心里畅快了,服侍我自然更加用心。”

    南叙眉头蹙了一下。

    虽说她早就不喜欢谢明瑜,无论谢明瑜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但这番话完全不同,男人视女人为玩物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哪怕她知道谢明瑜只是狡辩,把停妻再娶推脱成招/妓以阻止与她的和离,可这样的话还是让她觉得恶心,恶心到与谢明瑜同处一个房间都是一种折磨。

    “嘶——”

    彭飞捻着胡子的手扯断一根胡须。

    还能从这个角度诡辩?

    谢明瑜不去做御史大夫着实屈才!

    胡须陡然被拽掉,下巴有些疼,彭飞一边揉着下巴,一边上下打量着谢明瑜,“谢明瑜,你当本官是这般好糊弄的?”

    “人证物证聚在,由不得你来抵赖!来人——”

    “大人是要屈打成招?”

    谢明瑜轻轻一笑,“大人,下官虽位卑言轻,但也是从五品的礼部主事,律法有言,刑不上士大夫,您若想对下官用刑,需先革了下官的官职。”

    彭飞被噎得一窒。

    “谢大人官居五品,自然是不得上刑的。”

    彭飞的思路完全被谢明瑜牵着走,南叙看不下去,义绝这种事儿,还得她自己来,“可谢大人的嫖/资好生丰厚,不过是接陶娘子出来陪谢大人几日罢了,谢大人便付了鸨母一千两银子,还问鸨母讨要陶娘子的身契,鸨母言身契不在教坊司,这才保住了陶娘子的身契。”

    南叙道,“若大人只想让陶娘子陪个三五日,大可去酒楼逍遥,可大人偏偏不,在柳街巷选了一方小院付了今年房租,敲敲打打把陶娘子迎了进去。”

    “此举,难道还不能坐实大人罔顾律法赎罪臣之女又将罪臣之女以正妻相迎的罪名?”

    这番话直接戳破谢明瑜的狡辩,谢明瑜眸光微暗,似乎有些难以作答,但很快,他又重新抬头,侧目瞧着南叙,“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愿说的,可叙儿既这般不依不饶,我便只好说了。”

    “实不相瞒,我与陶娘子确实有些交情,接她出来,也并非是露水情缘,事实上,我的确想将她安顿在柳街巷。”

    彭飞大喜,“谢明瑜,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罔顾律法私藏罪臣之女,单是这一条,本官就能判你二人和离!”

    大盛连年征战,又遭灾祸连连,以至人口凋零赤地千里,为了充实人口,圣人颁下无数敕令,其中就有一条若夫君犯杀头之罪,而妻子并不知情,这种情况下,可由官府判和离。

    妻子拿了官府给的销号书,便与前夫再无干系,另行出嫁不受约束。

    南叙蹙了下眉,觉得彭飞高兴得太早,以她对谢明瑜了解,若非十成把握,谢明瑜绝不会自曝短处,他这般说,必是想好了对策。

    “大人,陶娘子虽流落教坊司,但却并非罪臣之女。”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到谢明瑜胸有成竹的声音,“当年陶家蒙难,乃奸佞弄权所致,而今奸佞伏法,陶家之事自然水落石出。”

    “彭大人大抵不知道,我接思瑾出来,便是要她堂前作证。京兆尹昨日重审此案,已还陶家清白,故而,我算不得私藏罪臣之女。”

    南叙垂了下眸。

    又是这样。

    谢明瑜总有使不完的手段,找不尽的借口,让她不得不与他纠缠不清。

    和离?

    不,他要她想都不要想。

    只要进了谢家的门,那便是生死都是他的人,他不许她和离,并非他爱她入骨不愿失去她,而是他接受不了连她都会离去的事实,这对他来讲是一种失败,一种为人夫的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一向是清高自诩的。

    哪怕一时卑微如尘,受尽凌/辱,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有朝一日他会扶摇而上,将世间万物踩在脚底。

    所以他笃定着,自信着,用他的心机手段玩弄着人心。

    你出身尊贵高高在上又如何?不一样被他玩弄鼓掌?

    所谓的掌控着权势的上位者,于他眼中不过如此。

    她也一样。

    任她的舅舅是赵迟暄,任她证据确凿一心要与他和离,但他仍能寻到机会让她前功尽弃。

    南叙慢慢站起身。

    她走到谢明瑜面前,此时的谢明瑜因她突然间的动作而眉头微动,“叙儿?”

    男人的声音无疑是好听又温柔的,带着让人察觉的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笃定。

    以前的她极喜欢他身上的特质,身处逆境却不卑不亢,雨后的新竹般宁折不弯,可现在,她厌极了。

    “谢明瑜,我知晓你的手段,也知晓如何化解你的手段。”

    她静静看着谢明瑜,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可是,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了。”

    “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恶心。”

    谢明瑜淡然浅笑僵在脸上。

    南叙素手解了腰间香囊,赵迟暄的腰牌被她拿在手里,宽大的衣袖挡着,旁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有谢明瑜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那双温润眸子即刻激荡。

    “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瑜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澄明眸色似墨染,如被捏到七寸的蛇。

    “当初奸臣一手遮天,所以陶家满门被灭。”

    南叙声色缓缓,将谢明瑜的自尊自傲踩得粉碎,“而今权倾天下的,是我舅舅。”

    “你说,你若不和离,下一个满门被灭的,是谁?”

    谢明瑜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