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组织之后,汪文渊的三观每天都被压在脚下踩。
他的能力实在帮不上行动组什么忙,李玄知基本上给他塞一些鸡毛蒜皮的工作,比如当网络水军,搅混水引导舆论,给善后组打掩护;比如每天晚上带着检测仪器巡逻学校,发现异常及时上报。
其工作性质和跑腿拿快递差不多。
汪文渊对于这份兼职没什么意见,轻松有钱拿,认真干好好工作,毕业直接拥有编制,一举升级为长辈交口称赞的特等大孝子。
他对自己的兼职工资很满意,学校勤工十五块钱一小时,门口奶茶店十八块一小时,他的时薪比这奶茶店和勤工加起来还高,由此,他每天去205报道时充满干劲。如果他知道其他人薪水比他多了不止一点的话,应该就笑不出来了,但他不知道,无知的人得到快乐真的很容易。
超能力不怎么样,但长久以来的做题经验赋予汪文渊细致、耐心和学习速度,李玄知观察了他一阵子,认为他是个可塑的人才,让他周末来基地给后勤组打下手。
汪文渊正式成为了一名后勤组的实习生。
前几天大家自诩前辈,在新人面前维持着高冷的表象,没撑多久,汪文渊发现他们一个比一个令人迷惑。
前辈a每天都会想办法骚扰李玄知让他给自己算卦,黄历说不宜出行就不回家直接在办公室睡觉,桌上有罗盘、易经、塔罗牌、星盘分析书,东西玄学都信;
前辈b的挂历上贴了一张黎星川的照片,每天对着拜一下,念念有词,据说这是从某个行动组那里学来的玄学小技巧,拜闪神,工作躺赢;仔细一看,工位上贴黎星川照片的还不少。
后勤组的成员,要么迷信玄学,要么迷信黎星川。
汪文渊发现之后大惊失色,他实在想不通这种封建糟粕为什么会侵袭整个小组,前辈无所谓地耸耸肩,解释道:“世界上都有超能力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黎星川出现之后,‘天灾’变得可控,工作量大大降低。”
“谁能帮我们减轻工作,我们就信奉谁。”
汪文渊:“……”
好有道理。
黎星川这周住在基地里,两人偶尔会碰见。他脸上挂着笑,走到哪里都能和人打声招呼,汪文渊看着,心中难免艳羡。
从高中开始,黎星川总是压他一头,无论是学习成绩、异性缘还是老师的偏爱,对方遥遥领先,甚至,他喜欢的女生都在暗恋对方。
他以前觉得黎星川很装,好大喜功,爱出风头,后来被对方无意间救助,开始对他改观……直到他知道水怪是被季望澄的磁场弄出来的人造怪物。
原来厉害的超能力者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别人。
悬殊的差距,无法催生嫉妒,只能助长恐惧。
一如富二代嘲笑穷人,学习成绩好的看不起学力差的,能力歧视链在组织内部也切实存在着。
偶尔会有行动组成员过来,不阴不阳地撂下一句:“真羡慕你们啊,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打打键盘就能领工资,今天刚出差回来,明天又得出门了。”
优越感从来没被拿到台面上,却时刻存在。
汪文渊只听过那么一两次都有点不爽,其他的后勤组成员,想必心里比他更不舒服。
他试探着问组长该怎么应对,组长老油条至极,说:“上个班而已,别想太多,随便他们说,把隔壁同事说的话当真你就输了。”
“对了。”组长突然一拍手掌,在桌上翻找一通,“你去3号训练场找黎星川吧,把这份资料转交给他,顺带能看个爽文。”
汪文渊一头雾水,抱着资料夹去训练场,结果看到黎星川和一名青年面对面说话,周围站着几个看戏的人。
汪文渊出声:“那个,打扰一下……”
黎星川转向他:“嗯,有事吗?”
汪文渊把文件递给他,里面大概是关于季望澄的资料,他没权限翻阅,挪开目光避嫌。这一转头,就和那名青年对上视线。
对方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挑眉道:“新人吗?”
汪文渊自报家门:“我是小汪,后勤组的。”
对方问:“你超能力是什么?”
汪文渊骤然尴尬起来:“这个……”
他支支吾吾片刻,一点都不想说,可周边几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等待答复。汪文渊一咬牙,闭眼道:“猜拳必胜。”
“哇?还有这种能力呢?哈哈哈。”青年顿时笑了,“真的吗?来试试,三局两胜……”
周围的人跟着大笑起哄。
“哈哈哈哈,那你喝酒划拳应该没输过吧?”
“你是怎么觉醒的?和朋友猜拳的时候很生气所以觉醒了?”
“也跟我试试!来一个!”
他们并没有恶意,说笑的态度,也并未展现出居高临下的鄙视意味。可这一举动,如同富人询问路边的乞讨者“你为什么要捡别人扔掉的馒头吃?你就不能去买面包吗?”,并非主观的恶毒,却和银针一样咄咄逼人。
汪文渊站在原地,心下黯然,尴尬至极,露出个不情不愿的微笑:“啊?好的……”
“啪。”
很轻的一声。
黎星川合上资料夹。
他看向那名青年,诚恳地问:“谭哥,你的能力效果是什么来着?”他笑一下,“不好意思,我有点健忘。”
谭哥:“哦,是念力移动,能让……”
黎星川:“对我用一下。”
谭哥深呼吸一口,伸出右手,紧闭双眼,五指成爪。
“喝——”
接下来一幕就非常戏剧化了,谭哥上蹿下跳地“运功”,不断喊着“喝!”、“哈!”、“啊!”……脸颊憋红,额头淌下热汗,而黎星川只是站在原地打哈欠,眼神温和,像一个极致宽容的精神科主任。
谭哥:“……”
周围其他人:“……”
黎星川凉飕飕道:“谭哥加油啊,我有点事先走了,回见。”
说完,他把文件袋交还给汪文渊,独自一人离开训练室。
汪文渊和几人作别,也走出大门,和黎星川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看着对方的背影,汪文渊突然局促起来,为自己曾经隐秘的嫉妒和诋毁。
他把黎星川视作假想敌,简单的举止解读为出风头和炫耀,真心实意地讨厌过他,态度恶劣。
即使如此,对方刚才依然随手替他解了围。
穿过走廊,来到电梯口。
黎星川在f梯门口站定,单手揣兜,抬头看向楼层数字显示“14”的液晶屏,仰头的姿势让他面孔被白光覆盖,皮肤干净剔透,不沾风也不染尘,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汪文渊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拳头紧了又松。
双方都没说话,一个姿态散漫,另一个忐忑犹豫。
“黎星川。”汪文渊忽然开口,“其实,我以前讨厌过你。”
说出来的瞬间,他觉得好受多了,像是把一张皱巴巴的过期考卷摊开,直面曾经并不称心如意的成绩。
黎星川稍显讶然,为这人突如其来的自爆。
他问:“嗯……所以呢?”
“所以……”汪文渊结巴,“那是以前的事……嗯……现在吧……我觉得……”
“叮——”
电梯不等人,汪文渊语言还没组织明白,移门开了。
黎星川没有立刻进门,回头,耐心等他说完。
眼神很安静。
汪文渊骤然哑火。
他掌心沁出点汗,深吸一口气,最后轻轻地、恳切地说:“……谢谢你。”
-
黎星川这几天挺忙。
文艺部承办的校园夏季音乐节,他有独唱曲目,还有一台帮唱,每天都要抽出时间练习;落下的课业虽然不多,但为了卷死同学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除此之外,兼职事业也在蓬勃发展。
他每天两点一线,跑来跑去,尽管忙碌却充实。再从繁忙中腾出一点展望的空隙,盼着周末和季望澄见面,一起去食堂吃传奇手抓饼。
汪文渊给他送的那份文件,是季望澄的观察报告复印本,时间明确,记录详实,看不懂的词汇特别多,大概意思是“季望澄睡得挺好,能量很稳定”。
又过了一天,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
黎星川一起床便前往研究所,带着他新注册的高权限id卡一路畅通无阻,在进入研究区域后,负责人接待了他。
负责人的语气微妙:“季望澄的情况,有点特殊,你做一下心理准备。”
黎星川忐忑道:“他受伤了吗?”
“倒也没有,不算坏。”负责人说,“很难解释,直接去看吧。”
黎星川跟在负责人身后,穿过曲折的走道,心情是雀跃和忐忑的叠加态。
那一间研究室就叫“专属休息处”,隔着几米距离,远远看见门开着,季望澄应该已经醒了。
黎星川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笑意出现在眼角眉梢。
他站到门前,抬起手,露出一个真正的灿烂笑容,喉咙里吐出一节单音:“hi——”
看见门内景象的瞬间,黎星川愣住了。
负责人:“就像你看见的这样……”
短短几秒钟,黎星川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确认过所见并不是幻觉后,笑容僵硬,收敛,彻底消失。
表情由开心变为魂不守舍。
他立刻转身,喃喃自语:“起猛了,回去再睡一觉,季望澄怎么会……”
按照黎星川对季望澄的了解,对方一定会提前醒来梳洗整理,管理外形,等他抵达的时候,小季一定穿好了剪裁得体的服装,神情从容,状态极佳——就像他们以前的每一次约定见面时那样。
这回也一样,他看向门内时,睡眠舱边上站着外形俊美精致的小季……
负责人:“我们也不清楚原因,但他确实从单独的个体,变成了……”
……整整七个。
“七个。”
黎星川:“……”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负责人平和地望着他,目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希望你能和他好好沟通,问出原因,我们会协助你解决。”
黎星川吐魂:“为什么啊?”
上次是两个、这次怎么都七个了!
绝对不能接受——
-
然而,不管黎星川接不接受,他都要面对这一事实。
他走到门口,看一眼,快步离开回到走廊,对着墙壁默背核心价值观;再回去看一眼,痛苦地闭眼,疾步离开;又回头……
这是什么?七个小季,看一下;这是什么?七个小季,看一下……如此重复了五六次。
在黎星川反复走来走去的过程中,七个季望澄的表情动作倒是很统一。
他走过来,季望澄们整齐划一地喊:“闪闪。”
他吓得离开。
季望澄们目光追着他,脑袋朝着他脚步的方向转过去,连旋转的角度都一摸一样,像聚精会神地凝视一根英俊潇洒的逗猫棒,耳朵尖高高地竖起来。
几分钟后,黎星川做好了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进门。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虽然那天在阳台已经和季望澄说开了,对方和另一个‘季望澄’和解融合,但执着了七八年的心结没那么容易根除,就像顽疾一样,反反复复。
执念不是一蹴而就,若干年滴水成霜的坚冰,哪能一夜之间消融呢?
黎星川说服了自己,站到他们面前,十足耐心。
“怎么回事。”他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为什么弄出那么多人?解释一下。……你现在还是不认可自己吗?”
站在最中间的季望澄说:“没有,这是我想出来的办法。”
“不,是我。”穿着黑衣服的季望澄说。
白色衬衣季望澄说:“我先提的,他们说谎。”
几个季望澄互看一眼,表情很不满,开始互相攻击。
“无耻。”
“你不羞愧吗?”
“你怎么能骗闪闪?”
“我说的是实话,你在骗他。”
“不要脸。”
……
黎星川被这群人嗡嗡嗡吵得脑仁疼,双手比了个叉,喊道:“停!不许吵!”
季望澄们被摁下暂停键,纷纷闭嘴,眼神疯狂厮杀,脚下的影子不断攻击彼此。
黎星川心累。
他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说:“你说吧,这是在干什么?”
其他人愤愤地看向这被选中的幸运儿。
季望澄说:“为了解决情绪磁场的影响问题。我分裂出复数的自己,只要有足够多的磁场相互排斥,效果就能互相抵消——”
黎星川:“……”
黎星川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怀疑季望澄的智商也被他的分.身们平均分走了,以至于产生如此逆天的思路并执行,执行之后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解释给他听。
他眼前一黑,声音都有些颤抖:“……所以,你是想让我和七个人同时交往,每天亲七个人吗?”
七个季望澄,同时羞涩地低下了头。
他们颇为期待地轻声询问:“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