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腾骁并未将她安排在某个固定的位置。
考虑到孽物通常会大举进攻,以数量压制的战术,最好在它们登陆之前解决。城
所以幼清申请了前锋的位置,与镜流一同。
景元守在侧翼,丹枫久病初愈,守在后方,支援丹鼎司。
至于应星,他工造司一起操纵军械,白珩也与飞行士的同胞一起,做好了迎敌准备。
罗浮太卜立于舰首,催动玉兆演算敌方航线。
根据演算,还有两个时辰,孽物便会大举进攻罗浮。同时,这场战役也会以险胜作为结局,自然为所有将士增添了不少信心。
腾骁提前在仙舟周围布好漂浮的炸弹,整座仙舟回归寂静,弥漫着肃杀之气。
幼清与镜流对坐,天色阴沉,乌云过境,幼清举杯,望着窗外的景色,轻叹:“不知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
镜流静静饮茶,幼清察觉到什么,放下茶盏,两人交换眼神,默契起身,幼清将手放在剑柄之上,沉声道:“来了。”
一阵幽风席卷大地,裹来淡淡的草腥与木腥。
幼清向镜流递了个眼神,便御剑飞起,转瞬没了踪影。
只听莳者吟唱药王心经,远远驶来,如同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海。大军压境,幼清迅速预估了人数,向腾骁提前报告。
以丰饶繁衍复生的能力,他们面对的,很有可能是数以千万的对手。
罗浮所有云骑加在一起,也不过对方的一个零头。
只听隆隆军鼓之声,天地震颤,所有人严正以待,而得到军令的飞行士们首当其冲,如同光矢,飞穿而去。
天空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好似节庆时的烟花爆竹声,可空中弥漫开来的血气无不提示着众人,爆炸的可不只火药。
敌军越靠越近,飞行士立即撤退,腾骁提前布置的炸弹一连串得炸开,顿时血肉横飞。在纷飞的孽物尸块里,肉与神经仍在跳跃,有些能瞬间恢复,有些还在蠕动,试图重塑肉身。
眼看他们即将登陆,一道笼罩整个罗浮的天光陡然撒下,腾骁回首,只见一条伟岸的银龙横亘天际,幼清稳立其中,她一手持剑,一手捏诀,口中振振有词,天幕正随着她的声音缓缓闭合。
见状,所有仙舟士卒纷纷退到帐幕之后,集中火力扫射猛攻而来的孽物。
这天幕薄薄一层,如水轻柔,却能抵挡千军万马,岿然不动,两翼各有闯来的孽物舰队,云骑们迅速重整队列,隔着结界攻打,如同割肉般简单。
幼清设好结界,尤其是背后的居民区,幼清罩了足足三层庇护。
做完这些,她抓住一旁正在执行任务的星槎,二话不说地便闪了进去。
里面是前来支援曜青狐人飞行士,被她突然迈进来,本能地要去打,幼清用剑挡了一下,忙说:“友军!友军!”
对方两手握住操纵杆,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幼清指挥道:“劳烦将我送到外面。”城
“你说是这个天幕外面?”狐人困惑道,“不说这个,你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幼清糊弄了两句,等对方穿过天幕,她又飞出去,抓住了另一个受害星槎,就这么跟上了飞在前方的仙舟舰队。
她立在舰船之首,试图找到倏忽的身影。
只见丰饶联军浩浩荡荡,绵延不绝,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许多造翼者振翅飞来,与仙舟舰队缠斗在一起,幼清见状,后退两步,凝聚仙力,奋力向前落下一斩。
只见天地开阖,一抹日光折射而来,紧接着便是一场无根之雨,浩浩荡荡地奔袭而去。
沾染雨水的孽物身体分解,瞬时化成一捧清水,水泡炸了一连串,目之所及的孽物纷纷化水而亡,幼清负剑凝望,指尖轻勾,那水纷至沓来,在她指尖凝聚,又成了一根根银针,瞬间向四方射出。
那些无法化水的孽物,恐怕都是长寿的智慧种,其中不乏棘手的步离人,宇宙之中,即便是幼清的攻击也不能无视宇宙规则笔直地穿透,攻击性远低于在星球之内,不过将银针刺入它们体内,或是扎破对方的舰队飞船还是能做到的。
幼清这两次攻击便消灭了目之所及的大部分敌人。
腾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幼清凝神去听,便听到他问:“如何了?”
“不见倏忽。”幼清并未利用玉兆,而是直接对他说,“也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仙舟遭逢大敌,而孽物同样遇到了一位可怖的敌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看不到究竟是谁在出招。
是工造司的新型武器?还是某支配合完美无缺的舰队?
孽物被这两道无形之手挡住去路,也开始谨慎对待,没有再贸然进攻了。
不过两翼仍有无数孽物试图撞破幼清的屏障,幼清索性引来一道雷光,孽物霎时被烤得外焦里嫩。
白珩掀开护目镜,虽然没看到幼清的身影,但也猜到是她,不禁感慨:“这哪给我们出手的机会呀…”
见它们退败,不敢前进,幼清也退回天幕之中,在空中静静巡视。
倏忽…它在何处?树?狼?它会变成什么?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攻向仙舟?
她下意识看向鳞渊境的海岸,无数持明将士护在此处,没有被人入侵的痕迹。
如果倏忽的目的是夺取建木,幼清猜测,它会率先攻击鳞渊境。
丹枫同在那处,前线一波受伤的战士已被运回,后方医疗立即跟上,不是太紧急的情况,丹枫不会离开宽阔的海域。
静得悚然。
倏忽在哪?幼清紧咬牙关,视觉、听觉早已放到了最大,嘈杂声中,她仍在寻觅可疑的动静。
谨慎起见,她还是靠近海岸,以防万一。
丹枫只见一道银光利刃般飞来,意识到是她,他抬手双手,想要接住,猝不及防的,手腕一凉,待丹枫看到手臂被刺穿时,他仍感觉不到疼痛,但本能已经胜过思考,另只尚能行动的手一把握住击云长。枪,一击刺穿那根枝杈。
幼清来晚一步,见丹枫受伤,顿时护在他身前,借用云吟法术,丹枫能够轻而易举地恢复伤口,可敌人入侵的事必须通告所有将士,他立即下令,告知全军,警铃大作,临近的战士纷纷严正以待,不成想天崩地裂,海面翻涌,丹枫只觉得胸口灼痛,前来支援的云骑将士纷纷失去知觉,银杏枝杈从他们体内复生,幼清连叫不好,她将将士们与汤海隔绝,可作用微乎其微。
只在一瞬,数千云骑身犯魔阴,向同伴挥出利刃。
幼清抬剑环顾四方,却不见敌人,战况焦灼,她必须斩杀这些堕入魔阴的兵士,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双手微颤,她向腾骁请示,对方片刻沉默后,准许了她的决断。
细雨落下,那些将士化作春雨,一瞬消失不见了。
幼清呼吸急促,挥手唤来万千符箓,纷纷贴在剩余战士的额前,封闭五感,或许就不再受丰饶之力感召,能够避免堕入魔阴的厄运,可即便如此,海水咆哮,他们仍旧痛苦倒地,无数银杏树叶从他们的盔甲缝隙涌现,蓬勃生长。
城
没有用。
只在一瞬间,倏忽便消灭了云骑一个舰队的兵力。
倏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幼清握紧佩剑,回首时,她才发现丹枫不见了。
熟悉的气息在空中飘荡,是他的血。
幼清对准海面横劈而去,只见无数树枝登高直指,借着剑光,一条水龙破空而出,挣出牢笼。
幼清顿时明白,倏忽催动建木,想要借用建木的力量吸纳生命,为己所用。
丹枫在保护封印,那海水之下,便是倏忽的藏身之处!
幼清看了一眼浴血的丹枫,忍下心痛,便闯入险境,去捉倏忽了。
化身为龙,在水中穿梭之时,她甚至看到了持明卵的残骸。卜荀在隔岸与龙师齐力保护封印,幼清挥手设下结界,紧接着,数十道剑光一齐落下,幼清双眼猩红,海水如同豆腐般被她切成几十个等块,一瞬间的潮涨潮落后,幼清终于找到了倏忽的影子。
剑气如虹,直冲敌首。
有幼清配合,丹枫不再应接不暇,与她一同将倏忽逼至岸上。
只见金色枝干蓬勃生长,果实累累,树形巍峨。
幼清抚着丹枫的脊背,趁着片刻的喘息,问道:“怎么样?”
丹枫的伤口缓缓愈合,他吞下丹药,摆了摆手,拂过她的发顶后,他再度化身,深入战场。
倏忽现身,所有精锐齐聚,幼清同样张开结界,将它落在这颗球中,几乎倾注了半树仙力,它在劫难逃。
始终不见的应星不知驾驶着什么,飞速抵达战场,几炮轰来,那些金枝顿时被炸了无数大洞,洞口还有无数炸弹起爆,这些炸药再纷纷炸开,竟然炸烟花般燃了一串。
还没来得及高兴,只是眨眼的功夫,倏忽恢复原状,那些火药也被它吞入体内,随意消化了。
果然不好对付。腾骁见状,下令集火轰炸,而那些掉落的果实也成了无数孽物,云骑们蜂拥而上,发起总攻,可倏忽岿然不动,它是一株树,没有眼耳口鼻,更让人看不懂情绪。
幼清与腾骁没有擅自行动,都在静观其变,忽然,一根枝条伸了出来,横扫空中的星槎与军舰,瞬间爆开无数血花。
幼清已经反应足够快了,可仍是慢了一步,割下枝杈之后,仍有不少将士丧命,血雾弥漫,空中的飞船迅速闪躲,猝不及防的,万千枝条疯长挥舞,顿时击毁无数战机。
腾骁下令撤退,幼清则与丹枫一同,向树的主干发起攻击。
水光四溅,血肉横飞。金枝的每一寸似乎都有自己的意识,幼清对付起来尚能喘气,地上的将士便应接不暇了。
为避免全员无一生还,幼清还是分出一缕心神,转身挥剑,一道剑气破开万里,所过之处皆成水沫。
像是戏耍般,在幼清转回的瞬间,那些枝条横冲直撞,直接刺入身后云骑军的肉身,血腥弥漫,人如同糖葫芦穿在一起,头颅挂在折断的脖颈上,血肉、内脏、断肢…
怒火熊熊,幼清能听到自己的龙鳞都在呲呲作响。
她对着粗壮的枝干横劈一剑,这一剑力道极盛,整座仙舟都为之震颤,幼清的每一道攻击都能避开同伴,同时不会减弱杀伤力,即便是如此难以想象的实力,在倏忽的树干上,不过留下了一抹擦痕,就这样草草掠过,很快便不着痕迹了。
断裂的金枝纷纷再生,它们绞起云骑尸首,扭断头颅,一一放入体内。
树上瞬时多出许多果实,那人头果实缀在枝杈上,饱满得令人作呕。
那些头颅纷纷看向幼清,它们张口了。
“我乃倏忽,我乃万古,与我同生,与我长生。”
幼清冷哼一声,剑指怪树,怒斥道:“放屁!凭你也配!”
万千头颅咯咯作响,像是在欢笑。
金枝冲来,并不攻击她,直奔身后的云骑兵士,他们的甲胄被刺穿,头颅应声而落,金枝如同得了玩具球的孩童,笑着滚着,把头颅归为己用。
幼清怒不可遏,她后退几步,一手捏诀,放在唇间,烈火喷涌,火凤现世,与那些金枝纠缠不休,紧接着,幼清双手成结,一条银鳞巨龙横空出世,紧紧缠绕住怪树,不断收紧,枝条崩裂,树身溃朽,银鳞坚不可摧,更如炽热的水银,竟然将树身缓缓融化。
银亮亮的水浆流淌下来,倏忽的枝条穿过银龙肉身,幼清吃痛,可仍旧不停止施法。
何等奇景,龙缠绕着树,企图将其熔炼,而树穿透龙,试图将其吞食。
似乎是个好时机。
腾骁手握阵刀,正准备唤起雷灵,眼前却传来崩裂之声。
银龙被倏忽生生折断,幼清瞬间破印,收回银龙,这龙是她的一魄,一但伤了,损的是她。
还不能受伤,幼清记得保存实力的约定。
火凤同样被枝杈缠住,倏忽意图吸收,幼清吐了口气,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火凤渐渐被雨水熄灭,幼清冷冷看着他,一人一树,似乎都在问对方:还有招数么?都用出来吧。
恢复仙力的仙器刚刚消耗一个,这样频繁的出招,不能单单依靠自己恢复精力。
幼清本想让腾骁下令,让云骑将士不再靠近倏忽,可金枝仍在分离盘踞在上面的孽物,他们不得不迎敌。
“怎么能全都交给你。”腾骁叹道,“不要逞强,仍有我在。”
幼清摇头,回道:“无事。”
还是那句“我有分寸”。
如今他们正在对峙,似乎都在思考杀死对方的办法。
丹枫立在空中,见双方都不再进攻,他同样收回术法,静观其变。
雨仍在下,飞行士死伤无数,在这场对决间,罗浮的飞行士已经折损几万,曜青也死伤数千,空气里弥漫着血肉的腥臭,地上的血蔓延成河,被雨水缓缓冲向远方。
死了太多人了,前锋战队几乎全灭,幼清已经看不见最初的那些将士。
为了防止外面的孽物突破天幕,两翼仍在坚守阵地,只派了部分前来支援。
可他们也有几十万的兵士啊!
就那么…
幼清看向那颗故作慈悲的怪树,身体因熊熊燃烧的怒火而发抖,可她不能贸然交出底牌,因为对方同样没有拿出真本事。
不能再耗下去了。
幼清伸出双臂,两手并拢,幼清默念心诀,只听地动山摇,龙腾海啸,数十米的海墙纷至沓来,刹那光景,便将倏忽团团包围,彻底浸没在她驱使的海水之中了。
第92章
想要消灭倏忽,幼清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便是将其化水,彻底消弭。
困住倏忽行动,云骑军们立即整备,将周遭的孽物一并清除,幼清尝试消融它的枝杈,可惜溶解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它生长的速度。
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可一旦失败,幼清避闪不及,就有受伤的可能。
即便是无形之体,幼清也不想轻易损坏,更何况,倏忽看起来也没有发挥全部的实力,幼清望着水内疯狂复生的怪树,她心生一计,吹出一朵火苗,轻轻抛入海水之中。
整个水牢瞬间沸腾起来,滚滚热浪,几乎要把战场烹煮烂透,云骑们向后避让,丹枫见状,也不再向前,而是动用云吟术,为受了重伤的兵士疗伤。
见丹枫发力,医疗兵们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抢救伤员,幼清无暇顾及,不敢分神去看,但丹枫在,应该不会有事。
被水煮的怪树明显露出不适的姿态,金枝被煮得熟烂,掺杂着木腥、肉腥以及一股奇异的、类似熟透果实的香气传来,幼清勉强将之形容为香气…闻多了,即便身经百战的云骑将士也干呕不止。
腾骁见她是想把倏忽活活煮熟,便先组织伤兵退下,再调遣其余各部上前线补充,其中飞行士损失严重,腾骁紧急调了一万艘战船过来,工造司的锅炉转得冒烟,应星嫌弃这群长生种行动太慢,直接连通内部通讯,把所有星槎一起拖了过来。
除了军用星槎,应星还调了两百号金人,看幼清还在烹煮倏忽,他就将水牢围了一圈,借用火符,把散落在外面的枝杈烧成了灰。
眼看不够,应星丢了几个炸弹进来,炸弹掉进水里,幼清点点头,几个炸弹顿时炸出烟花,在水里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水深火热的头颅果实们发出哀鸣,幼清没有心慈手软,抬高声音道:“继续炸它!”
几艘星槎抬高角度,纷纷向里面丢去新型炸药,眼见要把倏忽炸得四分五裂,枝叶果实都煮得软烂,倏忽突然挪动身形,数十根藤条上下搅动,竟然把仙舟带得左右摇晃,它发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声响,困守在在的孽物疯了般攻击天幕,倏忽也将尚能活动的枝杈伸出水牢,试图攻击幼清设下的结界。
怎么可能如它所愿?
幼清早已将结界加固数次,其中损耗的仙力也已补足,除非是她亲手破诀,这天幕不可能被攻破。
因它本就是一层水,而她若设的庇佑,不是坚不可破,而是不许丰饶孽物入侵。即便倏忽能来去自由,那些低劣的孽物却绝无可能穿过帷幕。
幼清加大火力,势要把它活活烹熟,随着倏忽发出的信号越来越盛,外面顿时聚集了大量孽物,海底封印蠢蠢欲动,倏忽的金枝已经将水牢撕出一个口子,幼清紧握双手,脚掌牢牢抓在地上,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止枝杈破出水牢,滚烫的热水四处奔流,应星埋伏在周围的金人宣告报废,幼清顿时收起力量,那簇火苗也返回她的身侧,缓缓悦动着。
果不其然,撕毁水牢的一瞬,金枝向外攀伸,幼清提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断它们,她将赤火附在剑上,砍下一根便能烧透一根,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漏网之鱼,试图去攻击她身后的云骑兵士。
丹枫见状,化龙支援,一人一龙在金色的枝条中来回穿梭,劈砍,撕扯,孽物从树下纷纷坠落,腾骁抬起阵刀,秋风扫落叶般扫过成群结队的孽物,云骑们一同提刀助阵,顿时打得不可开交。
为防止舰首有人攻入,镜流听候腾骁指令,始终守在仙舟的最前方。
步离人的巢父隔着一层水雾,和她冷冷对视,这群不怕死的野狼自毁式的进攻确实哄人,不过镜流看了一会儿便明白,它们没有能力突破幼清的结界,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军队,镜流再次挥剑,冷月坠下,顿时摧毁一片联军军舰,紧接着,她提剑飞出天幕,没了阻挡的剑首连挥数剑,月牙般的冷刃斩断天际,那步离的巢父飞身上前,用弯刀挡住镜流的攻击,两人缠打在一处,不死不休。
景元得到了指挥侧翼的权限,云骑们都成了炮兵,不断填充炮弹轰炸,与工造司的调度也全权交给他处理。
远在他方的友人不禁回首,注视着那直攀明月的高大怪树,其中一蓝一银的闪光,恐怕就是幼清与丹枫在与倏忽纠缠。
战争从来都是消耗战。
仙舟本没有直面令使的能力,景元前去玉阙时,最初的算法得出的结果,也是利用阚云镜呼唤帝弓,才有可能为罗浮挣得一线生机。
可变量出现,有幼清在,似乎无需求来帝弓自伤八百的光矢,便能斩杀倏忽。
腾骁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在战前,交付给景元许多最高权限,他才多大年岁,竟然都成了代理将军…景元望着手中的虎符,眼看腾骁的雷光霹雳,景元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守在高处的白珩几乎看到了他们打斗的全貌。
她能感受到,丹枫已经拼尽全力,幼清还要保存实力,腾骁挥砍孽物,指挥调度,已经大汗淋漓,十分疲惫了。
倏忽已经被幼清削弱了不少,煮熟的部分无法复生,幼清还在它的体内放入无数火苗,重新长出的枝干还来不及冒出头,就被她烧成灰烬。
似乎只要再来一次水牢,幼清就能将倏忽煮熟,取得胜利了。
想到这,白珩召集舰队,再度深入战场,与倏忽和孽物交战。
全身心投入战斗的幼清无瑕顾及他人,她与丹枫配合,隐约能听到丹枫有些错乱的喘息,他伤病还未痊愈,就这样冲到前线来,幼清心里隐隐担忧,可她也必须承认,没有丹枫为她掩护,那些枝杈就会穿透她的身体,她还要分神去疗伤。
与丹枫并肩,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师门,和师父一同斩妖除魔的日子。
这次…她绝不会再让珍爱的人失去性命。
倏忽这样执着仙舟建木,那她就杀了倏忽,且看药师还有多少信徒这样执迷不悟,过来送死,送一个,她就要杀一个!
仙力充沛,幼清化身银龙,庞大的身躯扫清障碍,吐息之间,一道银光从口中笔直射出,竟然将倏忽捅了个对穿!
城
她挪动笨重的龙身,用龙尾缠住倒塌的半个枝杈,以龙爪辅助,竟然生生将倏忽的树身撕开,金光闪过,那些坠落的枝杈具为灰烬,银龙张开大口,咬住树身,如同一只野兽撕咬猎物撕扯着倏忽。
头颅果实在口中跳跃,那扰人的心经在耳畔飘荡,幼清心情烦闷,动用这样的力量令她压制住的心魔蠢蠢欲动,她用龙爪攀住地面,果不其然,解放力量的幼清无法照顾地面的生命,一掌拍碎了地面停靠的星槎。
幼清收回龙爪,在撕咬拉扯中,她听到了倏忽的笑声。
游鱼如同一道茜色的晚霞,从她的体内缓缓流出,倏忽吞下她的龙血,读到了她的记忆。
那些记忆纷至沓来,让幼清本就猩红的双眼充斥着血泪,红色的小鱼被倏忽贪婪吞咽,那是她的忆境,吞没不会令她遗忘,可足以让她再也见不到亲人。
师父、爹爹、娘…
幼清的口中鲜血淋漓,她张口,下意识想要去抢夺她最珍贵的东西,只是几微秒的瞬间,倏忽抓住她片刻的不专心,一条枝桠直冲幼清身后,幼清立即伸出龙爪按住,但仍旧慢了一步。
它刺向了正在迎敌的丹枫。
龙血喷涌,水龙一声长啸,龙吟妙法瞬时修补他外面的伤痕,可里面的血肉没有养料,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长好的。
丹枫顶着剧痛,化回人身,以击云枪割断枝杈,看出幼清珍视的东西,倏忽变本加厉,任由她去撕扯树身,而它像是放弃了身体,改为用细小的枝杈去刺丹枫,以及背后的云骑。
倏忽将云骑将士们穿在一起,割下他们的脑袋,肉身随意丢弃,然后令头颅如同灯笼般挂在一条枝桠上,向幼清摇晃炫耀。
那带血的头颅,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惊惧恐慌,有的紧闭双眼,一个个头颅挂着粘稠的鲜血,完好无缺的只是少数,有的丢了一半脸皮,有的牙齿脱落,还有失了鼻子,何等可怖,可恨!
幼清甩尾挥开眼前摇动的头颅,万千果实说话了。城
它们在叫她,在质问她,为何不救?
那些声音像是云骑的,像是镜流的,像是丹枫的,好像景元…好像爹爹和阿娘。
幼清吞咽血沫,用尽全力撕扯眼前的巨树,她流着眼泪,关闭听觉,不去听母亲的声音。
只要杀了它就结束了。
幼清将怪树沿着树纹撕成一条一缕,在它们复生之前,幼清从口中吐出火苗,令其化为灰烬。
倏忽似乎不再动了。
它的树身被焚烧、烹煮,如今已经成了一块块黑炭,强大的树干也被幼清的龙爪挖出无数大洞,歪歪斜斜,已经崩出许多裂痕。
幼清落在地面,泪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拂过胸口和腹部,忆境丢失了许多,这令倏忽能够模仿爹娘的声音,与她对话。
幼清抱住双臂,短暂的哽咽过后,她伸出手,凝聚仙力。
只要炸毁它,战争就结束了。
蓬勃的仙气在她指尖凝聚,就在她准备发出最后一击时,腾骁的声音猛地传来,只见天地变色,无数赤红的枝条遮天蔽日,将地上的将士包入囊中。
血涂狱界。
在天地被完全遮盖前,幼清看到腾骁挥来的刀光,可只争取到了一丝光亮,很快,他们就被倏忽吞没了。
里面传来无数尖叫,幼清点亮火光,号令云骑聚集在她背后,能够行动的云骑躲闪着飞速穿来的枝杈,奋力向幼清跑去,而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倏忽割断了他们的四肢、喉咙,就像切菜一般随意优雅,幼清甚至听到了它吞食血肉的咀嚼吞咽声。
幼清的光亮令所有人恢复视觉,可随之而来的也是恐怖的炼狱。
断臂残肢,悬挂的头颅,还有报复般的,越来越高的温度。
幼清面不改色,冷冷捏诀,将剩余云骑庇护在结界之中。
丹枫以龙身庇护那些来不及逃命的云骑,护送它们前往结界,这里面的每一寸空气都是倏忽的爪牙,幼清以光明焚烧倏忽的化身,才令活着的人得以喘息,一同退避。
倏忽似乎不满意还能留有活口的情况。
它伸出枝条,不像是进攻,而是挑衅般抚着幼清的脸,地上、树上的头颅代它说话了。
“别再挣扎,与我合二为一。”
幼清砍断这根枝条,得到的也只是倏忽轻蔑的嘲笑。
为了折磨她,倏忽果然又将力量集中在那些仍有力气逃命的云骑与丹枫身上。
幼清恨得牙齿做痒,可她不能慌乱,只敢分出一魄协助丹枫,而那些被斩断的双腿,实在无法前行的云骑,同样抬起阵刀,挥向坚硬的墙壁。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有些人仍不被它恐吓,这显然不是倏忽乐于得见的。
它当着幼清的面虐杀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云骑,把他们的头颅连成一串,令他们笑着围绕幼清跳舞。
丹枫紧握长枪,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他挥开倏忽恶心的枝条,把幼清牢牢护在背后,幼清握住他的衣袖,丹枫轻声说:“别怕。”
他抓住她的手心,轻轻为她传递着温暖。
幼清抿唇点头,丹枫扫视可能突破的地方,准备与她一起攻出去,似乎听到外面云骑的进攻,幼清认准位置,替他指明了方向。
两人交换眼神,一同聚力,向那处猛攻。
倏忽还在一边进食一边迎敌,幼清重创他的肉身,不过这些血肉足够让它恢复,见倏忽还在吞食云骑的尸体,幼清怒不可遏,一把火焚烧了所有的血肉,倏忽似乎生气了,在它的狱界内,幼清甚至能清楚感知到它的情绪。
狂傲自满的孽物啊…
幼清抡起一弯明月,水光潋滟,不过眨眼功夫,这血肉做成的结界便被挥出一个豁口,丹枫化龙,以龙身冲撞裂纹,豁口越发大了,就在他将要撕裂结界时,数千根尖锐的刺几乎将他们二人捅穿,丹枫反应再快,也难免受伤,龙血淅沥,幼清挥开荆棘,想要抓住丹枫,倏忽早就先一步缠住水龙的身躯,枝杈化成的利爪剥下龙皮,龙鳞如贝壳般飘零凋落,丹枫嘶吼一声,奋力挣扎,可倏忽却刺穿他的龙腹,企图挖出他的心。
荆棘模糊了视线,幼清听到丹枫不正常的啸叫,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暴怒,她震开扰人的荆棘,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呆滞。
丹枫的龙身斑驳,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缺的肉,大概是死亡的威胁让他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强大的力量撑破了他的皮肤,让他几乎不成形状。
血龙挣脱倏忽的束缚,发狂般横冲直撞,不顾死活地撞击着方才他们打出的裂缝。
野兽的吼声响彻整个囚笼,它不分你我,甚至开始攻击结界中的云骑。
“你能在他陷入龙狂时将他杀死吗?”
冱渊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你能吗?”
幼清忽而觉得,她确实高估自己的决心了。
她张开结界,格挡住所有的荆棘,然后抬起双臂,抱住了发狂的丹枫。
锐利的龙爪将她身上抓得血肉模糊,幼清的脸上多了几条血道,她紧紧抱住丹枫,缝合他的伤口,试图令他安静下来。
“没事的…”幼清收拢手臂,任由他将自己抓得遍体凌伤。
在她温柔的安抚下,丹枫两眼逐渐失焦,缓缓瘫软在她的肩头。
幼清抚着他清俊的龙身,将他暴露在外的龙筋龙骨小心放入皮肉,看他彻底陷入昏迷,幼清用佩剑支起身体,面对倏忽,冷然矗立。
她张开手掌,澄澈的仙力从四肢百骸缓缓凝聚,倏忽的攻击毫无效果,但吞食血肉之后,他的真身正在不断复原。
幼清能感受到他树干的位置。
在这遮天蔽日的囚笼里,幼清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响动。
用出这一击,她也不能保证能否彻底杀死倏忽,但她能确定的是,她肯定会短暂地丧失战斗力。
这是她唯一迟疑的地方。
她眼里含泪,抬头看向囚笼的穹顶,忽而,一道声音从破损的玉兆传来,响在她的耳畔。
“幼清,准备好。”
是腾骁。
幼清点头,把手中的力量抓牢,她还在积蓄,将身体的每一寸仙力全部抽干,并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从腾骁的指挥。
裂缝之中,她看到了刺眼的雷光晃过,在那最灼目的一瞬,幼清听到了腾骁嘶哑的怒吼。城
“就是现在!”
幼清瞬间握紧手心的球体,这里面蕴含了所有的仙力,以及她五百年的修为。
只要她想,她可以将整个仙舟炸成灰烬。
刺目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宇宙。
在雷灵劈下致命一斩后,倏忽的身体便四分五裂,几乎不给它任何喘息或者进食的时间,幼清爆发出来的力量刺入它的肉身,里面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自内而外的、如同冒泡般,化成清水。
倏忽像是被煮沸般,无数炽热的水泡将它取代,最终…骤雨忽至,生息绝灭,目之所及的所有孽物,一瞬变为净水,化雨而落。
囚笼斑驳,逐渐展露出天地来。
幼清仰着头,天色灰暗,雨声雷声…以及周围云骑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只见一个人缓缓坠落,那高大的雷灵用手将他接住,而后藏匿云端,在她视线模糊之前便消散不见了。
第93章
好漫长的噩梦。
那是由残肢和头颅组成的血色地狱,幼清站在中央,即便恐惧,可她仍念着司水仙君教给她的静心法门。
这让她发出温暖的柔光,令魑魅魍魉无法近身。
她并没有停止吟诵,那些恶鬼同样没有放过她,幼清抱住佩剑,始终不去与他们对视。
不管他们变成了什么,她都不去看。
这里好像东海啊。
可惜,只有幽暗的海底,不见曾经的辉煌。
那些可怖之物是她的心魔,但这次,她不会再受心魔蛊惑了。
在心诀的帮助下,幼清清退了恐怖的魔物,却迎来了第二段绝望。
彻骨的孤独和寒冷将她包围,陪她的只有两把剑。
幼清将脸靠在有情上,剑魄拂过她的脸颊,她坠落的泪水向上飘荡,断情似有感应,缓缓发出龙角的光芒。
幼清喃喃念着爹爹,那光芒将她团团环绕,就像父亲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些许说话的声音。幼清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有好几个人影在面前摇晃。
“哎!幼清醒了!快叫医生来…”
幼清头痛欲裂,皱眉去摸脑袋,可手还没碰到头,就被一人稳稳握住了。
她听到他在叫她清清。
幼清挣扎起身,视线凝聚,就见景元坐在她身旁,白珩还在指挥外面的人叫医生,而镜流握着佩剑坐在她的床脚,就连应星都搬了个板凳,在她身边坐下。
幼清呆呆地看着大家,白珩凑过来,脸上还敷着药,每个人都挂着彩,但都露出了笑意。
“哎?小鱼,还记得我嘛?”
白珩在她眼前挥动手心,幼清瘪瘪嘴,豆大的眼泪争前恐后地冒了出来,像是忍耐了很久,那嚎啕的哭声比刚出世的婴儿还要响亮,未等大家反应,便被她张开臂膀,紧紧抱住了,抱不住的,也被她用龙尾里三圈外三圈地捆在身上,让他们五个像一大块肉粽子,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露出无奈的笑意,纷纷摸摸幼清的脑袋。
等到幼清恢复点理智,她才松开大家,转而抱住景元,在他怀里哽咽着问:“丹枫呢?他还好吗?”
几人面面相觑,白珩见大家都不说,还是站了出来,告诉幼清实情。
“他伤得极重,景元已经投信方壶,请冱渊君前来为他疗伤…”白珩抿抿唇,叹道,“即便如此,丹枫还是处在昏迷之中,因你是罗浮持明长老之一,所以卜荀先生想等你醒后,再决定丹枫的…”
决定什么?他的死活吗?
幼清想要掀开被子下床,白珩连忙阻止,拍着她的肩膀说:“事情虽然着急,可也不急于一时了,景元说服了冱渊君,她老人家同意再多等些时日,有了持明的照料,丹枫身上的伤愈合了不少,所以先别担心,养好身体后再去,不然救不下丹枫,也把你的身体搭进去了。”
景元点头,安慰道:“丹枫哥还活着,只要他养好伤苏醒过来,冱渊君就同意不会强制转生。”
幼清又想起什么,侧头看向景元,可看到他腰间将军的帅印后,她又止住声音,安静地靠在他的怀抱。
“唉,战事惨烈,我们都失去了很多。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白珩数着手指说道,“你看看,倏忽,一个侵扰仙舟数次的丰饶令使死了,实在是一场壮举,还有就是我们六个都安然无恙,也没有缺胳膊断腿,简直是人生之幸!不仅如此,这次云骑死伤也是历史最小,多亏了你的帮忙,洞天也没有损坏,平民无一伤亡,简直是奇迹了!”
“所以别愁眉苦脸啦,赶紧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去接丹枫。”白珩摸着她的脸颊说着,“好不好?”
幼清露出一丝笑意,她点点头,景元将她抱过来,为她打理着头发,幼清瞧瞧应星,他胳膊上、脑袋上都缠着绷带,反而一双手干净健康,得见他没有受重伤,幼清还是松了口气。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镜流起身拉走了白珩,应星也站起来,挥手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景元抬起她的下巴,用湿帕子怜惜地擦拭她的脸颊,幼清眯着眼睛,等他擦完才睁大双眼,景元笑着捏捏她的脸颊,把她抱到腿上轻拍,幼清问:“我睡了多久?”
“十天。”景元叹道,“期间你一直念着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可是有重要的事还没做?”
幼清摇头,“是心诀,避免心魔作祟的。”
景元了然,他抚着她的发,柔声问着:“肚子饿不饿?还有没有哪里痛?一会儿大夫来了,需不需要服药?”
“不用,我没有受太多伤。”幼清歪在他身上,气息微弱地说,“就是太累了。”
睡着这段期间哪有时间调息呢?现在气息紊乱,丹田亏空,她没了坐着的力气,只想喝水,景元给她拿水来,幼清咕咚咕咚喝了一缸不止,这才把菜色的脸喝到白,幼清苍白着一张脸,把他往床上拉,景元身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不过他还是没说出口,陪着她躺下了。
她靠在他的怀抱,脑袋紧紧贴着他的颈窝,缓缓道:“陪我再睡一会儿,等我醒了,我们就去接丹枫吧?”
“好。”景元亲亲她的额头,安慰,“睡吧。”
幼清很快就睡着了。
她在睡梦中调理气息,吸了不少灵力来充实金丹,周边的花草被她吸死了一片,她浑然不知,这次她睡了足足三日才醒,不过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她坐起身,天大亮,景元没在身边,但有一位持明医士陪着她。幼清还不知这是哪里,起身要走,医士连忙阻止,“还不能下床!”
她借着窗户向外看去,隐约觉得这里似乎是将军府…
外面的竹子黄黄的,是枯死了么?
“将军吩咐,要等他回来才能出门。”医士说完就开始拨打景元的玉兆,连拨五次才联络上他。
接到讯息的景元让幼清来听,幼清听到他说着:“事出紧急,脱不开身,渴了饿了,就拜托医士小姐帮你,如何?”
幼清闷闷应下,景元怎不知她在想什么,温声哄道:“待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看丹枫哥。”
“嗯。”幼清抿抿唇,与他道,“你别太累了…还不知你有没有受伤,身子怎么样了?”
“我一切都好。仍在谈事,一会儿联络。”
说罢便切断联系,幼清返还玉兆,在室内踱步,医士看得两眼一黑,恨不得把她推到床上休息,还好幼清很乖,走了一会儿就躺回床上,怕她口渴,景元在屋里放了一缸清水,幼清抬起脑袋看看,又走过去,埋在水里,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医士瞪大眼睛,看她小龙吸水般喝完一缸水,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幼清喝了个水饱,就去摸自己的玉兆,大概是损坏了,哪里都找不到,就连景元母亲给她的玉镯都消失不见了。
幼清趴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盼来了景元,她一个箭步冲出去,一把抱住了他,景元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幼清搂着他的脖子说:“该去看丹枫了。”
“好好好,一起去看丹枫哥。你如何了?”
幼清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现在很有力气,绝对能治好丹枫。”
绝不会让他被迫转世的。
景元一点也不紧张,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冱渊君不但同意过来给丹枫疗伤,还愿意等他康复再返回方壶,要是有龙师议会拱火,重伤的丹枫没准就要被迫转世,化身成卵了。
倏忽本想夺取建木,罗浮鳞渊境也有死伤,整个鳞渊境内都流露出伤感的氛围,幼清落地,由景元搀扶着向前,远远便见龙师们设立的结界,丹枫静静睡在中间,龙鳞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被剥下来的皮肤还没有长好,深可见骨。
隔着薄薄的龙腹,她甚至能看到缓缓跳动的龙心。
丹鼎司与龙师已经竭尽所能保住丹枫的性命,但他身受重伤,昏迷前又神志不清,陷入龙狂,为防止龙尊传承断绝,令丹枫转世才是最好的结果。城
可景元不愿。
他与卜荀统一议会的意见,一同保下丹枫,更亲自请来冱渊君,想要得到方壶龙尊的首肯。
这才撑到幼清苏醒。
景元清楚,幼清如果能醒,在她没有折损太多的情况下,一定能治好丹枫的皮肉伤。但陷入癫狂一事,他无法解决,只得一赌。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丹枫转世…
而不是死。
他会回来的。
景元望着悬在眼前的水龙,轻轻叹息。
幼清走到丹枫面前,龙师之间冒出一个丸子头,原来是小弘月。
弘月憋着眼泪,一看到她便绷不住了,哭喊着跑向幼清,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救救丹枫大人…”弘月哀求道,“救救他吧!”
幼清摸摸她的头发,温声安慰:“我会的。不要怕。”
她伸手,穿过龙师的结界,轻柔地抱住丹枫的龙首。
幼清抵着他的额头,缓缓吐出她刚刚吸纳的仙气。
她背影单薄,仿佛随时都可能坠落。
但却挺拔如松,那样坚韧,任凭风吹,依旧巍峨不动。
将仙力用尽,丹枫的伤果然痊愈,幼清呼唤着他的名字,水龙抬起双眸,清澈的水蓝逐渐凝聚,待看清来人后,他才缓缓恢复神智。
冱渊君立在他们身后,静静等着什么。
丹枫合上眼睛,以龙首轻蹭幼清的侧脸,轻声回道:“嗯。”
得见他神智清醒,冱渊君背过双手,向景元递了个眼神便离去了。
龙师的封印同样能为他传输养料,帮助他滋养身体,丹枫没有动弹的力气,回应之后便再次陷入沉睡,弘月看他没了动作,一时心急,忙拽着幼清的衣袖问:“幼清长老,龙尊大人好了吗?”
“嗯,他还需要养病,就有劳你照顾啦。”幼清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控制住龙狂的不是她,而是丹枫那决绝的毅力,他不想失去对这具躯体的掌控,所以才能在与内心的争斗中夺回主动权。
见他没事,幼清松了口气,人也疲惫地滑了下去,景元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幼清像条滑溜溜的小泥鳅,软塌塌的,景元想把她举起来,幼清却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一条小龙,团在了他的掌心。
弘月张大嘴巴,小心翼翼看向景元的掌心,一条银色的小龙盘着身子,睡得呼噜呼噜地吐着泡泡。
原来…幼清姐姐也能化龙,还是这样小的龙!
景元把她放在怀里,向卜荀行了个礼,简单交代之后,他走到丹枫身边,抚着他的龙角道:“丹枫哥,好好养伤,过几日再来看望你。”
丹枫龙须微动,似乎是告诉他明白了。
*
听说丹枫醒了,镜流几个人组团去看了他,镜流基本没有损伤,若不是前锋需要看守,她去支援腾骁的话…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云骑折损一员大将,却保全了多数云骑主力,幼清身上的皮外伤也多是丹枫抓破的,她几日未醒,估计损耗极多,腾骁救治不及去世后,镜流望着脸色极差的幼清,也一度怀疑她也不会醒来了。
想到这,镜流神情凝重,但也松了口气,举起一杯酒,缓缓洒向地面,然后重新斟了一杯,向丹枫的龙身递了递。
白珩差点被孽物咬掉一只耳朵,耳朵上裹着纱布的模样实在滑稽,她架着一条手臂,用不熟练的左手去摸酒杯,嘴里还念叨着:“你这个样子,我居然没有丁点的不习惯,毕竟每次一起玩,你都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戳在一边打坐。”
龙重重呼出一口气,白珩挥手赶走震起的烟尘,咳嗽道:“好啊,居然还变得小气了!”
城
她拿起酒杯,故意不再敬他,刚想吞进嘴里,就被镜流伸手拦住。
“大夫说过,不能饮酒。”
“是不宜,不是不能!”
镜流的眼刀飞过去,白珩立刻耷拉下耳朵和尾巴,她望着酒水,叹道:“知道啦…那这杯酒,就敬腾骁。”
城
一直保持沉默的应星,闻言也举起酒杯,以酒敬英雄。
镜流与白珩扶持着结伴离开了。
只剩下他与丹枫,应星望着封印中的丹枫,两个人以前相处也是这样,谁也不说,各自看各自的风景,只不过在品同一种茶或者酒水。
这次…应星起身,在他龙身旁边停住。
丹枫身上新生的鳞片十分显眼,看起来薄如蝉翼,异常羸弱,应星打量着他,过了会儿,他抬起手,搭在了龙的鼻尖上,像摸一条小狗那样上下撸动。
丹枫掀开眼皮,嫌弃地躲过了他的安抚。
应星嗤笑一声,挥手潇洒离去,丹枫也没理会,继续睡去了。
第94章
回到家,景元把幼清放进了一只碗里。
他也有好几天没有合眼,腾骁此前已经将多数事物交给他处理,即便如此,刚刚坐上这个位置,许多事务处置起来还不算熟练,通常要忙到很晚。
比起面见元帅,正式接过将军的位置,景元还是选择了留在罗浮,先行安置受伤的云骑。
救治伤员、安抚去世兵士的家属,待军中稳定,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后,景元又操办了腾骁的葬礼。期间还要照顾丹枫,不得不说,幼清一口气解决掉龙师议会实在很有远见,如果议会不是卜荀把控,他几乎不可能救下丹枫。
忙完这些,他才能挤出一点时间去看他的清清。
景元不敢闭眼,因为他从未看过她这样憔悴。锋利的龙爪将她抓得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却不见伤口愈合。
上了药后,景元摸出她的乾坤袋,在里面找到无数药瓶,丹士们仔细分辨,才找到能够疗伤的药物,景元不知剂量,只看她平时都是一颗一颗服用,便在三餐时间喂她服下。
卜荀负责了多数治疗的工作,幼清的伤在三日后自行愈合,也有了淡淡的呼吸,景元松了口气,这才睡了不足一个时辰。
现在回到家,他托腮看着碗里的小银龙,水中没有像以前那样仙气腾腾,云雾缭绕,而是分出一些污血,景元见状,每隔一个时辰便为她换一次水,想起之前说过山泉有利于她修养,景元便取来泉水,让她浸泡滋养。
幼清睡得还算安稳,景元伸出手指,轻柔触碰她的龙身,幼清用尾巴卷住他的指尖,还用牙齿轻啃他的指甲。
景元一笑,趴在桌上,抱着这口小碗,合眼便昏睡过去了。
这次一觉睡到天亮,玉兆积累了不少讯息,就连策士都追到家来,敲了半天他家大门。
景元赶忙去看幼清,水里有淡淡的血色,小龙睡得不舒服,尾巴已经浮起来,搭在外面的碗沿上了。
一想到一会儿没法好好照顾她,景元给她找了一个大一点的鱼缸,将山泉水倒进去,再把她小心放在石头上,又喂了两颗疗伤的药丸,幼清在水底游动一圈,找了个石头缝隙钻进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看她如此,景元放心不少,低声嘱托:“我需要离开一会儿,要是不舒服,就用玉兆联络。”
想到她的玉兆坏了,景元便放下自己的备用玉兆,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幼清游啊游,睡啊睡,窗外的紫藤同样是仙草,被她吸得蔫了一片,鸟雀没了吃食,饿得高声鸣叫,幼清被鸟鸣吵醒,从水里钻出来,那几只山雀围攻过来,幽怨地看着她,幼清还不如它们大呢,像条可怜的小蚯蚓,小鸟们用脑袋蹭她,幼清只好化成人身,给它们分了点花蜜,小鸟们大快朵颐,叽叽喳喳吃着,幼清看它们肥嘟嘟的,不免抱怨一句:“都吃这么胖了,居然都不准我吃一口,没良心。”
小鸟们听懂了,还讨好式地蹭她,幼清失了仙力和修为,整个人都疲惫得不像话,以前在师门,受伤了还有师父他们帮她调息,现在只有她自己,缺失的仙力只能自己找补,吃得太快容易走火入魔,吃得慢了,人就没力气,又懒又累…
她趴在桌子上,从乾坤袋里摸出仙器仙丹,吞咽丹药后,她点燃香炉,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坐起来打坐,吸了半宿香,幼清终于有了力气,便乘胜追击,把贮存的仙力都吞了个干净。
这才滋补回来,让她能正常站立行动了。
她坐在佩剑上,想去找景元,可出去一圈也没见他的身影,幼清又去云骑军营找镜流,这才得知景元去面见元帅了。
“景元他…”幼清说出自己的猜测,“是成了将军么?”
镜流颔首,给她递了杯茶,幼清摆手,没有接下,解释道,“尚在修行,需要辟谷。”
镜流理解,就给她倒了一杯清水。
幼清抿了抿水,听镜流缓缓道:“腾骁此前便中意景元,元帅对他赞赏有加,这次去,应当是接过帝弓令使的权能。”
“令使的权能…是那座雷灵么?”
“不错。”
幼清若有所思,她追问:“倏忽如何了,应当已经死了吧?”
“找不到任何残骸。应当是死了。”
“那便好。”幼清叹道,“没想到倏忽如此难对付,要是我早一步出手,腾骁…”
“没有人能预见成败。如果没有腾骁削弱倏忽,你失去战力,形势反而不利于云骑。”镜流道,“在开打前,他便有赴死的决心了。”
“与孽物争斗,难就难在,它几乎是无法消灭的,能够次次卷土重来。如果一个令使就如此难对付,那药师,是不是真的做到长生不灭了呢?”
镜流默默饮了一口茶。
“此次未能与倏忽交手,确实遗憾。但对待药师…”镜流望着她,平静道,“仙舟…绝不会手下留情。”
听到这,幼清追问道:“镜流,帝弓可曾与药师正面交锋过?”
镜流闻言一顿,她回想起读过的史册,描写两位星神的缠斗的记载…她并无印象,但那些大举进攻的孽物,通常不会挺过帝弓一箭。
幼清又问:“有没有机会和帝弓说上话呢?”
与星神对话?镜流想告诉她,星神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祂们很多都远离人群,在各自的轨道上不偏不倚地前进,不会倾听每一个凡人的诉说。
幼清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家乡的神都很好说话。不说司水天君,就是三清帝君都待人和善,有什么要紧的事,往上飞两层楼还是能见到他们的。
看来星神并不一样,辽阔星海也不是她那个蓝色的小星球。
镜流问:“你有什么话想传达帝弓司命?”
“我想问问祂,对付丰饶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想要见到药师,该如何做。”幼清说,“毕竟帝弓正在追杀药师,不是吗?”
“你想要杀死药师。”
幼清沉思半晌,回道:“杀死?如果祂能够被杀死的话。星神也会死亡,就像星系最终都会坍塌陨落,但是仙舟同样是丰饶的一枝,根死,树如何生?”
随后,她又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一言不发。
镜流问:“在想什么?”
“在想…我听说药师赐福不问缘由,要便给予,那如果我能与祂对话,我想向祂提问。”幼清看着窗外道,“倏忽是受建木吸引而来的,听闻罗浮百姓是吃了建木果实才渐渐获得了长生,如果拔出建木,至少那些丰饶信徒不会如苍蝇般一拥而上。但仙舟航行千年,只是将建木封印…”
那就说明,普通的办法,不可能拔除建木。
镜流并非是罗浮人,但在此处生活也近千年了,她点头,说道:“嗯。即便是帝弓,也只是把它折断,不再生长了。”
“它几乎与仙舟长在一起了,剔骨剜肉,都不一定能够将它拔起。更何况…很多事物,也要仰仗建木供给吧?”
尤其是药材,大部分药物都由建木派生,贸然割去建木,之后的补给又还从何得来?
还好如今的罗浮已经没有那么依赖建木了。
所以幼清在想,能不能请药师收回这些丰饶神迹,至少那些丰饶民不会为了这等神迹集结起来攻打仙舟。
鉴于仙舟与丰饶有血海深仇,两军交战在所难免,但拔除建木,或许也能根除魔阴,让仙舟人再回到短生的最初形态。
即便不能如此,至少可以令仙舟人的寿命止于某一段,而不会催生魔阴,让他们痛苦地死去。
想到这,幼清也觉得自己有些单纯,如果帝弓都没有找到药师,她见到祂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听说仙舟是在宇宙混沌交织处找到的丰饶之神,万一祂还在那里呢?
她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因她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惨剧一再发生,如果仙舟就这样在争斗、死亡、生不如死中饱受煎熬…幼清觉得,这不应当,也不正常。
她不想仙舟再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了。
活化行星吞噬了镜流的家乡,又想故技重施,去吞没玉阙。
幼清的力量能够阻止这些惨案的发生,可是在接二连三的大战后,即便是她也会疲惫,如果丰饶联军再趁着她闭关修行时攻打来呢?
她当然清楚,没有她,仙舟一样能挺过难关,她这样想不免有点自大。
因为有没有她,仙舟有帝弓的庇护,就是无法被打败的。
可扪心自问,幼清不喜欢战争。
她知道,景元也不喜欢。
他喜欢万家灯火、璀璨明媚,每个人都安居乐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才是景元期望的。
他大概没有那么激进,幼清从未听他说过他要大杀四方,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可自从他失去父母、一次次失去战友后,幼清发现,最初见到的景元已经不在,他成长了,但幼清不敢说这样是好的。
如果没有这些战役,如果没有魔阴身,没有丰饶孽物,景元会是一个聪明的公子哥,绕在双亲膝下自得其乐。
不止景元…那些云骑,包括将军腾骁…
幼清知道,云骑们舍生忘死,是不会畏惧死亡的。就像镜流上阵杀敌,每次都拼尽全力,是因为她恨。
恨这银河浩荡,居然都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容不下这份简简单单的幸福。
如果她、白珩,或是丹枫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呢?他们会如何?景元又会如何呢…
他们已经亲如家人。他们五人,都因为丰饶失去了家人。幼清都不敢想象,眼前的朋友第二天就消失不见的滋味,她也不想再尝到这种滋味了。
这些争斗都不足以解决根本,而这一切的源头,是丰饶。
她必须见到药师,令使的权能她已经领会,五百年的修为能够换一个令使,幼清仍可以再修炼一千年,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拼尽全力,杀死药师。
镜流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了。
思索过后,她打开玉兆,叫来了白珩。
白珩的耳朵已经好了,上面少了一片肉,被她用饰品装点,看着很有个性,胳膊也不吊着了,但仍缠着绷带。
瞧见幼清,白珩蹦蹦跳跳便过去抱住了她。
“叫我来做什么?是不是要开饭啦?”
镜流点点她的额头,白珩只好坐在一旁,清清喉咙,端正神色道:“是正事?有什么事?我这就要回曜青了,要是特别要紧的,恐怕不能出力了。”
幼清不免担心:“这么快?你还没养好伤。”
“别担心,都是小伤,别看我平时总是乌鸦嘴,可炸了五艘星槎,我才断了一条胳膊,很幸运了。”
白珩又转向镜流,等着她开口,镜流坦言道:“你要押送犯人返回曜青,对么?”
“嗯。”白珩皱眉,看看幼清,与镜流道,“此乃机密,我知幼清不是外人,但将军有命,不能向外透露。”
“我并无此意。”镜流道,“此前不论各种刑罚,那人都不发一言,对么?”
“是。回了曜青,自然有让他开口的办法。镜流,你的意思是让幼清来审他?”
城
“嗯。你可以回禀曜青将军,由我举荐,更何况,幼清得元帅首肯,确实不是外人。”
白珩平时大大咧咧,但执行起公务来几乎是不近人情的,尤其是涉及曜青或仙舟的安危。听到这,白珩谨慎问道:“幼清,你为何对此感兴趣?”
幼清并不知道叛徒被抓的事,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镜流的意思。
想见药师,不如从信徒入手。
那个狐人如此长寿,听闻,也是他唤起了倏忽,这样的角色,没准清楚药师的去处。
而且,他没有令使的力量,能够被云骑擒拿,就说明至少在战力上,他不可能赢得过幼清。
只要得到曜青的准许,幼清可以尽其所能地向他套话,直到逼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幼清道:“我想从他口中得到丰饶星神的下落。”
白珩眉头一皱,抓着椅把说:“什么意思,难道你要…”
幼清点头,郑重道:“不错,我想要见祂,和祂商量一件事,如果谈不拢,我就会杀了祂。”
*
看在以往的情谊上,白珩同意过问将军。
在书写理由时,白珩几经犹豫,还是如实告知了。
怎料将军很快便回了讯息,不但同意了幼清的请求,还连说了几个有种。
想到幼清居然想单挑星神,白珩不免担忧,此时景元还没回来,要是幼清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向景元交代?
见幼清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白珩只好陪她一起,见了那狐人。
他被锁链捆绑,垂着脑袋,就像死了一般。
曜青的兵士设法让他苏醒,即便是用烙铁去烫,他还是一动不动,幼清隔着栅栏观察片刻,便请求道:“还请打开栅栏,让我进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白珩也阻止道:“要小心些,这个人很狡猾。”
幼清仍旧坚持,见她如此,白珩便准许开锁,跟着幼清走了进去。
幼清背着手打量片刻,便说:“我可以窥见一个人的记忆。”
“忆者?”那人缓缓抬头,见了她的面容,又笑了一声,“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上次在活化行星,承蒙赐教了。”幼清眯着眼睛,声音低沉道,“我想你诚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她的目光忽而深邃了。
像是有一阵漩涡,将人牢牢钳住,挣扎不得。
“能够回答问题了吗?”
对方磨着牙齿,笑声渗人,紧接着,他咬断自己的舌头,随意吐了出来。
白珩轻啧一声,躲开地上的脏东西,幼清道:“看来起作用了,不然他也不会咬掉舌头。”
他的精神力也没有强过她。
幼清伸手握住他的头颅,龙鳞显现,锐利的爪尖刺穿颅骨,白珩哪见过幼清这样狠辣的一面,不禁道:“他不能死。”
毕竟幼清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把他的头捏爆了!
幼清在看对方的记忆。
之所以这么粗暴,是担心他有针对忆者的措施,她虽然不是忆者,可解除防范还是很麻烦的。
狐人的记忆十分混沌扭曲,不过他仍有清醒的神智,就说明他肯定有清晰的记忆。这些手段针对忆者确实有用,可仍旧不能防范她的入侵。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半个神明啊。
幼清很快便寻到了有利的讯息。
狐人是察觉不到她在看什么的,剧痛让他不断甩动脑袋,幼清一掌劈晕了他,眼看狐人脖颈上留下一道青紫的血印,似乎再用力一些,脖子就能咔嘣折断,白珩看幼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
很快,幼清便从里面抓出了不少银丝。
其中没有她需要的讯息,不过她还是将它们贮存在瓶子里,递给白珩。城
“是他的记忆,想看的话,放在水里就行了。”幼清又道,“我可能要走一会儿,白珩,麻烦你在这看着了。”
白珩点头,问:“你要去哪?”
只见幼清双目失神,整个人僵直般站立着,好像一尊雕像。
*
幼清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面对星神,他们是无法直视的,那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即便真的见到,脆弱的大脑也会让他们陷入迷乱,甚至发疯。
幼清在接触到有关倏忽的记忆时,隐约感受到了这样的迷乱感。
她迈过苏醒的金枝,缓缓向背后的幻影走去。
不知这是狐人的,还是倏忽的记忆。她在迷雾中寻觅,不断向前,或许在此时此刻,她想要找到药师的愿望比他的信徒还要强烈,于是祂回应了。
迷雾散去,她看到满树硕果,祂端坐其间,多臂多目,手持麦穗,面容慈悲。
紧接着,她便明白这究竟是谁的回忆了。
这狐人的肉身兴许并不是他的,而这幅面貌,也不一定是他本尊,是倏忽利用它的能力,将狐人的意识存留,在寄宿到新的肉。体上,幼清已经见识过它集合意识的能力了。
城
当二者融合时,狐人的意识中残存一部分倏忽的意识,似乎也说得通。
幼清看到祂正在为一株即将枯死的树苗淋水。
有了神明的滋润,树木越生越大,甚至能够开口说话。
啊…这便是倏忽么,创造一个令使,对祂而言,难道就像饮水一样简单?
幼清想,以她现在的力量,恐怕是无法杀死丰饶星神的。这几年疏于修行,倏忽便让她吃尽苦头,如果真要解决仙舟的麻烦,她还需要再修炼几百年,这期间,她也要寻找到灵力更为丰沛的东西,否则,干巴巴地闭关修行并没有多少用处。
旅行宇宙多年,真正称得上人杰地灵的星球又有几个呢?幼清看着蓬勃生长的倏忽,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她不会受丰饶蛊惑,而丰饶最原本的力量也没有一丝污浊,她大可以吸收丰饶之力为己用。
想到这,她也明白为什么那群孽物要来争夺建木了。
她不会给它们机会,在她找到处理掉神迹这个麻烦之前,她会先吸干建木,令它永远沉睡。
第95章
白珩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幼清苏醒。
清醒后的幼清稍稍挪动身子,大概是在适应,过了会儿,她张开口,与白珩道:“谢谢,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白珩摸摸她的胳膊,问道:“还好么?”
“没事的。”幼清道,“这人的意识有一半都被倏忽融合了,这具肉身可能是个幌子。”
那就说明,不论这人究竟是不是背叛者,答案也无从找起了。
即便如此,曜青也需要一个交代。白珩示意她已知晓,然后亲自把她带下了曜青的飞船。
“幼清,你所说之事,还有他的记忆,我都会如实交代给将军的。”白珩看看时间,和她说,“快要出发了,下次见。”
幼清点头,和她挥挥手,“再见,白珩。”
曜青的军舰浩浩荡荡地驶离了渡口。
幼清收回视线,从怀里摸出一颗麦穗,她垂眸凝望着,又悄悄收回了口袋。
*
景元在两日后便返回了。
腾骁的几个亲信都在最前方冲锋陷阵,死伤无数,如今将军府人才紧缺,景元回来后便在忙人员调度。
其中有一位年轻的持明策士,景元颇为欣赏,便把她调到了将军府任职。有了青镞的帮助,景元终于得以喘息,至少能空出一阵午休的时间了。
大战过后,景元也没有举办什么将军继位仪式,失去腾骁,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更有一些势力不服他的继任,浸润官场多年,景元深谙“稳”的重要性,如今第一要义是稳定军心,至于自己的奖赏和利益,都可以无限期的延后。
青镞正在帮他整理文件,张口闭口都是将军,景元摆手,“叫我景元便好。”
对方不从,仍叫将军,景元拗不过,只得随她去了。做将军也有半个月,他还是不习惯被如此称呼,坐在中位,放眼看去,还都是腾骁的痕迹,那身重甲他穿不动,就挂在一旁,连同腾骁的重刀一起…
兀自忘得出神,玉兆的响声令他意识回魂。
他查看消息,而后挥别青镞,起身离开了。
幼清始终在鳞渊境守着丹枫,她犹豫着想说出建木一事,但想到景元节制云骑与仙舟,不论她做什么决定,她都该和他商量。
备用的玉兆亮起讯息,幼清抬起一看,是景元,他询问她的所在,还说要去接她。
见他回来了,幼清便放下手里的仙器,点燃香炉,抚着丹枫道:“你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我要回去一趟。”
“嗯。”丹枫淡淡应了一声。
幼清观察着他新生的鳞片,已经变得坚硬,好转许多了。她摸摸丹枫的龙角,与他告别后,折返回家。
景元在卧室里为自己倒茶,看样子是渴极了,一连喝了半壶,幼清迈进来,他才放下茶盏,声音沙哑道:“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
幼清听到他的嗓音变了,胸口一紧。她伸手去摸他的脉,景元却顺势把她搂到腿上,靠着她的肩轻蹭,幼清用指尖去刮他的脸颊,景元微微仰头,懒散地笑着,幼清无奈,轻声问:“去做什么了?嗓子都哑了。”
城
“话说多了就会如此。”景元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幼清隔着皮肤去揉他的喉咙,本想让他张口,她好瞧瞧是不是哪里发炎了,但景元没让她诊断,而是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
他没得到多标志性的器物代表身份,可他换了天青衣袍,衣着庄重,旁边也挂着他刚刚脱下的甲胄,看他如此打扮,周围人便能猜到他是谁了。
他做将军,有人真心祝贺,有人疑虑,有人颇为不满。就是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只有蔓延开的心疼。
幼清抚着他的发,把他抱在怀里,景元索性咬开她的衣领,埋在软玉之间,而幼清的手在他脖颈游走,痒极了。
在她面前,景元无需遮掩情绪,倦怠和烦闷一并袭来,让他有急躁得发热。
他压制下心头的烦,抬头,压着嗓子道:“娘给你的镯子,我叫师傅修了修,但是玉兆碎了,待过几日太平些了,我再带你去太卜司挑一个,如何?”
这么说着,景元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赫然是幼清丢失的玉镯。
上面是老师傅修后留下的金纹,景元摸到她的手腕,握着她穿过圈口,看她戴在腕子上,景元舒了口气。
她不免有些愧疚:“对不起…”
景元赶紧捂住她的嘴,笑呵呵地哄她:“说什么呢?谁都没有对不起。”
“我下次不会再…”幼清抿着嘴唇,看样子快哭了,景元赶紧环住她的肩膀,腰也直了起来,让她能依偎在他的怀里,景元耐心道,“别这么想,玉饰磕磕碰碰,实属正常,失而复得,本该欣喜。你不知道,这是我娘最老旧的首饰,还有不少好的呢。”
幼清清楚,他母亲和她说了许多次那个首饰盒子,足有一面墙高,金银玉石,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让她随便挑选。
幼清不好拿人家的东西,婉言拒绝,景母只当她是害羞,也就不强求了。
“好了好了…”景元亲亲她的额头,温声说道,“高兴一些。”
幼清笑不出来,她抓着他的衣领,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景元瞧瞧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的午休,罗浮的大小事务像催命符一般追着他,身子已经疲惫至极,想到这,他索性把她抱起来,一起躺在床上,他在她耳边求她帮忙宽衣,幼清的耳朵一红,果然,她不再思考别的事,支起身子,乖乖给他宽衣解带。
景元躺在床上,两条胳膊累得苏麻刺痛,腿也不听使唤,偶尔抽筋,虽然没有惹眼的外伤,可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
他原来并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疼,被剥得只剩下一件舒适的里衣,景元才皱起眉头,幼清看他皱眉抿唇的样子,便体贴地询问:“怎么了?”
他说:“疼。”
幼清如临大敌:“哪疼了?”
景元叹道:“头痛脚痛,中间无一处不痛。”
幼清明白他的是累的,见他还在与她撒娇,幼清的尾巴微微摆动,俯身哄他:“一会儿就不痛了。”
说着便挑开他的唇齿,凝了一口仙气渡给他。
亲吻过后,景元一头埋进她的怀里,幼清拍拍他宽阔的后背,用尾巴给他捏着酸痛的小腿,他这样,幼清怎么可能再和他说公事?只想让他好好休息,不再去想将军的责任了。
“晚上泡一泡,我给你弄些药来。”幼清轻捏他的肩头,早已硬成两块石头,腿也发硬,估计都没有坐下的机会。
幼清说着要给他准备什么药,景元却一动不动,低头一看,已经埋在怀里,睡得沉极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景元便被玉兆唤醒,幼清没合眼,低头摆弄着药材,听到他起了,幼清探出头来,就看他迅速穿好衣物,低头系腰带时还不忘叫她的名字找她。
幼清应了声,过去帮他,景元并非此意,而是嘱咐她:“好好休养,我和丹枫哥都不必担心,多在家休息。”
“嗯。”幼清给他打理衣领,他披上轻甲,从桌上拾起一份公文,大跨步地离开了卧室。幼清看他步履匆匆,赶紧追了两步,景元在楼梯停下,就见她捏着一颗褐色的硬丸要喂他,景元张口含住,幼清道:“治嗓子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他揽住腰身,抵着他的胸膛与他吻在一处,薄荷的凉气在口腔蔓延,景元将她紧紧扣在身上,口中交缠吮咬,吻得餮足后才将她松开,额头相触,景元鼓着腮,低声道:“晚些会回。”
幼清的指尖划过他披在肩上的发丝,景元深深望向她,终究还是大步离去了。
幼清下午在家整理药材和炼制好的丹药,睡觉时景元给她喂了不少,其中还有清热解毒的药,着实消耗了许多她本用不上的药材。幼清拿出聚宝盆,把空缺的药瓶一一补足,又取出药材,做了几个舒缓疲劳的药包。
景元忙得脚不离地,幼清通常是整日整夜地不见他,自从他接受帝弓垂青,处理起事情来也顺利很多,至少不至于无法回家睡觉了。
他年龄小,诸事还要亲力亲为,才显得谦逊,以防被居心叵测之人弹劾,不过军中有师父镜流与几位老前辈支持,景元并不担心内乱军变,就是这无止境的六司杂事才最磨人,为此景元也提拔了几位信得过的策士,帮他分忧,否则他连回家的机会都很是渺茫。
他甚至来不及去咀嚼战争的得失。
尤其是幼清,她帮助罗浮处理了一大劲敌,可亲眼见证之人死伤多半,还有人以为那层天幕是帝弓的神迹。
他不在乎奖赏与夸赞,但景元始终惦念着几位朋友的贡献,放在以往,他可以用个人的身份宴请亲朋,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罗浮的意思,太亲近他们,反而会造成伤害。
本是很简单的事情、很单纯的情谊,坐在这个位子上,却要添上好几层考量。
他一边向家走,一边回想腾骁对他说过的话。继任将军一事,景元最初想要拒绝,但话到口边却说不出,因他十分清楚,腾骁之所以重用他,便是将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真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必须顶上。
家近在眼前,景元推门而入,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幼清这几天闷闷不乐,他都没有时间多多陪伴与安抚,看她心事重重,景元不想再因为公务而忽略家人,如今他有了些许时间,他便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满心都是她了。
循着药气,景元来到浴室,幼清已经烧好热水,正在浸泡药物,听到他的脚步声,幼清扭过头,问道:“吃了么?”
“垫了些点心。”
“先去吃东西,我还有一味药没有煮。”
景元应下,乖乖吃了她留的饭,幼清的药熬制得差不多,便让他一起吞了,景元被苦得眯起双眼,自行找了糖块塞进嘴里,幼清看他吃好了,便推着他的后背走进浴室,催促道:“快些进去,要泡一炷香的时间,解乏的。”
景元连声答应,双手搭在腰上拆解着腰封,幼清看他慢腾腾的模样,便将他掰过来,很快便将衣服拆得七七八八,所谓熟能生巧,景元日后不管穿得再繁琐,她也能一下拆解开来了。
眼见就剩一件里衣,幼清停手,弯腰去拾他随意搭在凳子上的衣服,景元没让她收拾,逗弄她般解开系带,幼清“哎呀”一声,把这具白花花的躯体往浴桶里丢,景元差点摔倒,等他浮出来,还有些幽怨地看着她,问:“不是都瞧过了?”
他记得她的目光。她不仅愿意去看,还很喜欢。喜欢他精壮的腰腹,喜欢他紧致结实的臂膀。
幼清也不想害羞,非要说,也是被吓的。幼清搡了他一下,把他往里面推,“坐好,安安静静地泡着。”
“你呢?”
“我回房等你,不然要去哪里?”
景元挑挑眉毛,伸手拨弄她的发丝,好似流氓在逗弄小娘子,幼清拍开他的手背,景元的大手一拉便抱住了她的肩,幼清按着桶沿看他,景元在水汽朦胧中,蛊惑般说道:“一起。”城
幼清扬了他一脸水。
看她炸毛的样子,景元发出阵阵笑声,但他没有松手,可见这不是玩笑。这么一大桶药,一个人泡太浪费,更何况,比起他来,幼清岂不是更累的那个?
缠不过他,幼清只好答应下来,慢吞吞地解开了衣服。
景元将她抱进来,一泡热水,幼清的皮肤瞬间红了,她念叨着热,坐在他对面抱住胳膊,景元的手搭在桶沿,听她如此说,也是爱莫能助,幼清被热得脑门泛红,腾腾地冒着热气,渐渐习惯了,抬眼看他,撞上他的目光,又低下头,偷偷用脚心踩他的小腿。
景元微微分开膝盖,幼清的脚丫踩在膝盖上,自己的却露出水面,她蹭着他的腿收回,脚和小腿勾着他玩闹,景元一笑,张开手臂,向她递了递。
幼清抿抿唇,还是起身,背对着他坐在了他的怀抱。
被他的手臂牢牢圈住,后背贴得紧密,肩膀也被他的脑袋霸占,幼清歪着头,去呼吸还有点凉意的空气,景元和她咬耳朵,幼清轻哼一声,扣着他的手背的手抬起拍了他一下,景元一笑,在她耳边荡开缱绻的涟漪。
幼清对上他的眼,目光迷离间,竟本能地张开口,等着他。
景元托住她的后脑,垂头吻上,嘴里还有几分药的苦涩,交换涎液后,便只剩下她的清甜。这样他在上的姿态,幼清如小鸟乞食,阖眸吃着,舌柔柔地交缠在一起,时含时蹭,等他缩回去,幼清还追了两步,可惜太小,只能追到舌尖,景元抬头时,小小的舌还悬在外面,察觉他松开了,于是缩回去,吞咽两下,仰头看他。
景元摸摸她的脸颊,亲了亲这片软嫩。幼清歪得累了,便正过脑袋,让他贴在她的肩上,两人缠着彼此的手指,幼清也百无聊赖地用药叶刮着他的指甲,仿佛在给他染上丹蔲。
“最近不会离开罗浮了吧?”
“嗯,事务众多,还得处理一阵。再出罗浮,便是因为公务了。”
“还是要照顾好身体。”幼清摸摸他的手腕,抚着他的脉门说,“这两天未免太累。”
“战后便是如此,更何况是如此大的战争。”景元叹气,“腾骁将军曾嘱托我要好好感谢你,是我不好,没能照料你。”
“你有你的事要忙,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呢?”幼清垂下肩头,感伤道,“看你如此忙碌,我觉得心疼。”
看她眼眶发红,景元立刻止住,笑着逗她:“你不怪我就好,可别哭啊。”
说着还钳住她的脸颊,把嘴巴捏成小金鱼嘴,果然得到一顿打。
闹腾一会儿,幼清被蒸得热了,靠在他怀里咬他的指头,景元一手抱着她的大腿,在肉上摁着,幼清依偎在他的臂弯里,用脚丫踩着桶壁,人还往后拱了拱。
景元始终在看着她,幼清能察觉到他能溺死人的目光。
她用舌尖顶出景元的手指,问:“怎么了?”
“想问问你为何事忧愁,又怕惹你伤心。”景元坦白道,“所以不知该如何开口。”
幼清默不作声,景元便道:“是公事,对么?觉得我公务繁忙,所以不想在家说这些。”
幼清点点头,握着他的手说:“毕竟…如今的你是罗浮将军。”
“是啊…如今的我成了将军…”景元长吟半晌,回问,“说罢,是何事?”
“我见了药师。”
景元停止动作,眉峰微蹙,他望着她,沉声问:“在何处?”
“在倏忽的记忆中。”幼清垂眸道,“我想让祂收回神迹,我想知道祂的所在。祂给了我一颗麦穗,准许我去找祂。”
景元收拢手心,攥得她都有些疼。
“这是何意?”
“我不是还见过虚无星神?”幼清长叹,“此前受心魔侵扰,或许也与虚无的命途有所重合,丰饶亦是如此。在迎战时,我便有这个想法,对战倏忽后,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
“我想找到药师,用断情斩断与仙舟的种种因果,令仙舟天人从长生的苦痛中解脱出来。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孽物觊觎丰饶神迹攻打仙舟,仙舟驰骋星海,也可继续追寻巡猎的命途,除尽宇宙间的孽物。”
“找到祂…”景元喃喃道,“如何找到?又如何斩断因果?”
幼清已经依靠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道:“我有五六成的把握。断灭因果,我的剑能够做到,如果做不到,我会尝试除掉药师。”
景元的眉峰紧缩,他摇了摇头,双臂收拢,靠着她说:“你并非星神,如何杀死药师?”
“所以我想,得你准许,开辟古海。借用建木的力量,我可以继续修炼,补足我散失的修为。”
城
“借用建木?如何借用?”
“我会吸取建木中所有丰饶的神力。”幼清平静道,“建木没有吸纳浊物,不以血肉为食,是灵力最盛的造物,有了这股力量,我能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再日益精进,不会太弱。对战丰饶,并不以武力取胜,而是单纯的能力的角逐,当我的力量胜过丰饶,我就有机会将其分解。”
但帝弓射断建木,它如今只是一方枯木。不过…如果建木真的死了,那些孽物又何必过来抢夺。
景元望着水面,没有言语。
过了一阵,景元才道:“为何要这样做?”
这些事,对她百害无一利,她为何要如此,一个人以身犯险,尝试超出常人认知的事情?
“我一开始还未下定决心,但腾骁任你为将军,我就明白,今日不做,明日必然会后悔。”幼清鼻尖酸痛,抚着他的脸,喉咙发紧,“见证仙舟的劫难,为了大义。但…也是为了你。丰饶神迹一日在仙舟之上,就要提防丰饶联军的威胁,仙舟又有这样多的琐事,派系繁杂,届时你必然要稳固各方,再应对外敌,应顾不暇,我知道你很有头脑,每次都能转危为安,但…丰饶一日不除,仙舟一日不得安宁。”
“至少要尝试一次。丰饶的诱惑于我无用,我的肉身已然飞升,虽有血肉,但不会被污染寄生,我已经习惯了单打独斗,无需庇护仙舟,我只身前往,对我而言反而是有利的情况。就算我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既没有断绝因果,也没有杀死药师,那我就回来,继续这样,与你一起庇护仙舟。”
“我已经没有家了,积累善缘,完成修行,飞升成圣…这就是我的天命。有的时候,碰到的难题就是会很棘手,可我寿命漫长,我们家乡有句古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从我结识镜流,踏上仙舟,得知你们的困境时,我就觉得,开始的事情需要有始有终。这些想法不是一时片刻就有的,是我有些贪恋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了。”
景元听后,背贴在桶壁上,忽而道:“清清,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幼清一怔,就听他说:“要走多久,何时才会回来?”
他的语调充斥着落寞和怅惘,仰靠在边缘,整个人都显得虚晃起来,幼清坐在他一条腿上,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抚在侧脸摩挲,只听她道:“我不想再见你受苦,是陪在你身边,却始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是分开一段时间,让我来替你了结夙愿…景元,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让你像腾骁那样…我会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第96章
这夜景元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幼清躺在他的背后,见他如此,一时有些后悔在今夜便与他说了这件事。
她揉揉他的肩头,景元转过身来,轻轻抱住了她。
相处多年,景元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神性”。一种坦然的自信,还有过分的慈悲,以及令他无所适从的固执。
幼清不是与他商量,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后的通知。他甚至无法分清怀里的人还是不是那个哭着不准他离开半步的爱侣,不过想到她能不动声色地解决整个龙师议会、直接用持明卵改变持明的基因,亦或者消耗全部仙力与倏忽“同归于尽”,都能体现出幼清在原则问题上有股决绝的狠辣。
在数年前,她便说过,一切的根源就是丰饶。或许从雪原开始,她便有了与药师对峙的想法。
他无法阻止她的决定。
大概是不想再纠结,他贴在她的额头睡去,幼清摸着他的脸颊,静静瞧了一夜。
次日,景元没有回答她昨日的请求,幼清也没追问。
其实,幼清作为化外民,本不该接触建木,而触摸建木更是大忌,但景元做事从不循规蹈矩,在罗浮将军的角度来看,幼清所作所为几乎是无私的,罗浮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该以各种身份劝阻她?他这一路走来,看到了她无人匹敌的力量,她说过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就连与星神对峙的事,她得出的胜算也有六成。
以前总觉得自己不会拘泥儿女私情,顾全大局,可真的让她一人远赴星海之外,景元才明白,他或许也没有那么伟大。
只有无止境的无可奈何。
几次走神,被青镞提醒,景元才聚拢神识,静静听着各司的报告。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些琐事,半天过去,匆匆用了午饭,又要准备下午的会议。
忙啊…才做了一个月的将军,景元便想物色下一位继任者,早些卸下重担了。
城
正惆怅着,门口有了动静,他抬头,就见幼清拿着点心盒子,探头探脑地找着他。
门口驻守的云骑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但也没瞧见她,幼清悄悄坐在他对面,把过来拿资料的青镞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是战争后遗症,青镞一个策士,居然下意识掏出剑来,呵斥道:“什么人?”
这把幼清也吓到了,她摆摆手,景元解围道:“是我的家里人。”
青镞这才收起佩剑,斟酌之后,俯身道歉。
可她是如何进来的?铜墙铁壁的将军府,即便是将军的人,也得有个通报吧?
幼清歉疚道:“抱歉,我看大家都在忙,不好意思打扰,就私自进来了,吓到你了吧?”
这美人说话柔柔的,听得让人舒心,既然是景元的人,她也没权力阻拦,于是规矩地立在一边,幼清从盒子里拿出点心,还给了青镞一份。
中午都在加班,景元一点架子都没有,请青镞坐下一起吃,青镞盛情难却,就坐在了角落,两手捧着点心吃了起来。
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
景元同样低头吃着,幼清问:“是不是还有要事处理?”
她似乎强忍着才没有把“我来帮忙”说出来。以前景元做骁卫时,她可以随便插手他的小任务,但现在他是将军,根基不稳,幼清说要掺和政事,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最近没来找他也是因为如此。
可心里还是想的,忍不住过来探望,景元见她小心翼翼,比对待腾骁还要“敬重”,于是拍拍她的手,轻声说:“别太拘束,没有外人,”
提拔的策士都是自己人,或者说…就是他的人,没人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的。
幼清松了口气,景元的手还搭在她的手上,吃着吃着,就成了紧握。
幼清缠着他的手指,身子也前倾几分,小声说:“中午不回家啦?”
景元摇头,“来不及午睡。”
见状,幼清便道:“那…昨日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这是不想把公事带回家,想要趁着他在将军府就解决,回家后就是他们的私人时间,亲亲抱抱,相拥入眠。
她倒是分得清晰,景元叹道:“我可有考虑的余地?”
“你不愿意,我当然会考虑你的想法,只是…”幼清流露出苦闷的神色,“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丹枫还在静养,需得等待他一切转好再做打算。”
“你还不曾说过你的想法…”幼清问他,“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景元轻声说,“理性而言,你说得不错,以你的能力,有可能成功。可这些本不是你的责任。”
“是我的…”幼清向他靠近,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你就是我的责任。”
景元一笑:“为何?”
“你说呢?因为…我想为你减轻负担,想让大家平平安安,更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答应伯母会照顾好你的,我从不食言。”幼清嗫嚅道,“你不懂吗?因为我爱你…”
青镞听到一半便觉得接下来自己不该听了,可还是没躲过,把这些都听到了耳朵里面。她抱着糕点,默默后退,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眼神都打得火热,青镞不敢再看,抄了个近道闪到了自己的办公地点,远离纷争。
听到她这样说,景元收拢手心,静静凝望着她。
幼清与他对视,撞上他的眼神,就如同撞入太阳的中心,又烫又灼目,幼清垂下眼皮,景元忽然起身,侧身走出了将军府。
幼清跟上他,两人走出偏门,景元又站定脚步,把她抵在了角落。
逃过一劫的青镞本想去对面接杯水压压惊,结果便撞见竹林掩映下缠吻的两人,吓得她立刻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他鲜少如此强势又高气压,比起接吻,更像是大口吞食和撕咬,幼清舌根发麻,呆呆地去追他,又被他含在口中,重重吮吸,分离片刻,幼清呼吸时有时无,时重时轻,吞咽几次,她张开口,似乎在辅助鼻腔呼吸,却贴着他,只留半点空隙。
景元的胸口起伏,一手压着墙面,另一只握着她攥得发白的拳头,针脚密实的外袍都被她扭出褶皱,景元轻吻她的唇珠,又贴向下唇,用唇舌含吻研磨,幼清后靠在墙上,轻轻推他,才分开一点距离。
他们此前从未有过理念上的争执,或者说,因为他们身份并不处在罗浮的政治中心,所以他们也不需要有理念冲突。
让她去,对于罗浮来说,无足轻重,不痛不痒,如果是腾骁,即便担心她的安危,但会偏向支持。
可重点便是…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找到药师?便是最初的仙舟舰队也用了千年,也因此迷航,再也无法返回故土。幼清虽是长生种,可她怎能保证不会在混沌之境迷失,她分明说过,即便是她也无法与宇宙的原理抗衡。
如果她在外面迷失方向呢?
如果她被外星异种围困呢?
如果她见到丰饶,却被丰饶同化,夺去意识呢?
一个人走那样的路,该有多危险,她清楚吗?
如果是他,踏上这样的旅途,他会觉得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要闯一闯,可他该以何种心情支持她?
对于她会离去的事,景元早有准备,否则他不会为她购置飞船。
可他不是为了让她一个人以身犯险才这样做的。
她明白吗?
对上她澄澈的眼眸,景元生出几分气愤,几分不忍,更多的是痛苦和迷茫。
幼清的眸光微动,她望着他,轻轻回道:“我明白。景元,我都明白。”
她捧着他的脸颊,轻柔揉搓,“相信我…我会回来,或许那要很多年…”
她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他。如果她只在意他,那她不必大费周章地解决仙舟与丰饶积怨已久的矛盾,她大可置之不理。
她的善良,对他们和仙舟的情感,还有那质朴至极的助人为乐,就是她最真挚的出发点。
“如果我发现不对劲,我就会返回。公司的通信设备这样发达,我们还可以每天联络,我会向你报平安。”
那她又要如何保证,他还活着呢。
将军通常都不会长寿,坐在这位置上百年便是长久的,在真正不死不灭的她面前,仙舟天人也成了脆弱的种族,担心起寿数的无常。
“不会的,景元。”幼清像是能听见他的心声,回道,“你会健康、长寿…就像真正的仙人那样,万寿无疆。我为我们算过的。”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卦象百年只能算一次,幼清不想影响景元的命数,于是算了他们的姻缘卦。
是很好的卦象,久别重逢,长相厮守。
可他看起来仍没有放松的迹象。情况翻转,他成了那个留守的人,因未知太多,所以愁肠百结。
幼清抚着他的眉锋,令它舒展,景元阖上眼眸,片刻后,他徐徐抬起,眼底的困顿犹豫已然转淡了。
城
“既如此,便调理好身体,待航线清晰,便出发吧。”
“嗯。”幼清露出笑容,贴着他的脸颊亲了亲,然后紧紧抱住了他,“抱歉,如果可以,我不想分别。”
可他也有他的责任。
时至今日,幼清已经不会再说带他离开的事了,他放不下,这里是他的故土,有他热爱的一切。
就当这是她帮他的一个小忙吧。
“你也可以物色合适的人选,你知人善用…到时候麻烦都解决了,将军之位也有人承袭,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便去星海旅行,做自由的巡海游侠,好不好?”
“好,这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景元抚着她叹气,“你心意已决,我会竭力支持。”
“让我再抱抱你吧…”幼清闷声说,“等到再见,又该是多少年后了。”
景元默不作声,望着苍白的墙面,他只是收拢双臂,紧紧将她囚在怀中。
*
丹枫尚未恢复,涉及持明重地,不论做什么都要等到饮月好转再做定夺。镜流包揽军务,减轻不少负担,因剑首威名在外,又有师徒情谊,重用镜流并不会引人猜忌,即便觉得抱歉,可景元还是将重要的事情交付过去,两人撞面,景元改口称呼姓名,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镜流对于受徒弟“指挥”一事并没有任何不满与嫌隙,或许是察觉到景元的紧张,她还难得投以温柔鼓励的微笑,时不时拍打他的肩膀,夸赞他“做得好”。
景元鼻子发酸,强行忍下,低低道了声谢。
幼清早就好了,每天无所事事,舍不得离开他,便缠在他的脖子上睡觉,景元本想论功行赏,至少要让仙舟上下知道是谁舍生忘死救了军民,但幼清推辞不要,用爪子去抓他袍子上的刺绣,跟个坏脾气的小猫似的,景元便问:“那怎么行,不如你帮我想个方法,还是要我上报元帅,由元帅定夺?”
“哪都不用报,干嘛非要昭告所有人呢?低调一点好。本来就是腾骁的功劳,他调动三军,制定战术,英勇牺牲,我就是帮了个小忙,不需要别人的感谢。”
城
景元隐约觉得幼清因腾骁的死在自责。
他不再提及酬谢一事,幼清每天陪他东跑西跑,看到有些人居心叵测,总想扰乱仙舟安宁,处处针对景元,幼清就想往他们脸上吐口水。
有些人值得周旋,景元带着笑便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些人…景元不会再多看一眼,吩咐下属去查办。
等出差回来,景元坐在将军的座位上批阅公文,为了让他早些回家休息,幼清也会坐在他身边帮他批写。
青镞等策士也不会离开,毕竟所有的工作总结完毕后还要景元过目,他们互不干扰,不过…
幼清靠在将军身边研墨,两个人窃窃私语,商量后又默契地书写、印章,就显得他们几个打下手的像电灯泡了。
忙完这一段,景元难得有了几天空闲。
那些见识过景元手段的不敢再招惹,六司各有信任的同伴在,身边还有幼清这样的得力助手,他想加班都难。
正好白珩从曜青返回,景元便想让她接替司舵一职,在对战倏忽时,前任司舵不幸战死,此时职位空缺,景元属意白珩,白珩调侃:“罗浮当真无人可用,要用我这个闲散破落户啊?”
婉言拒绝,景元却像听不懂一样拉长声音叹气:“白珩姐三箭齐发,一口气能射杀九个敌人,更别说星槎开得出神入化…”
“止住,你小子,嘴上抹了蜜一样,不是之前坐我的星槎摔断胳膊的时候啦?”
景元当然记得。白珩带他出去兜风,结果两个人撞在山上,差点机毁人亡,镜流知道了头一次发火,把他痛批一顿,现在看来,师父也是指桑骂槐,实际上是在怪白珩不该让小孩身处危险之中。
但罗浮飞行士伤亡众多,确实无人可用了。
白珩又说:“我听你上任之后用人唯亲,好几个大人物都上书告到元帅那里了,要不是她老人家根本不管这些尘世琐事,他们参你几本,也够你受的了。”
“用人唯亲?”景元呵笑,“我何必用人唯亲,丹枫的龙尊之位是传承而来的,镜流的职位是腾骁将军封的,剑首是她老人家打出来的,应星担任大工正是我举荐,但他有百冶头衔,我举贤而非举亲,也没得说。更别说白珩姐,即便是在曜青,你也能在天舶司挣一个司位,不能说因为我和诸位的关系好,便将帽子通通扣过来,元帅即便管这琐事,我也无罪可诉。”
“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官呐…”白珩叹道,“算了,我确实不想坐这个位置,平白多出不少事来不说,还不能随意离开,事先说好,我就担任这一段时间,等你站稳脚跟,可要选举新的司舵。”
目的达成,嘴就更甜了,给她斟酒时还连声道谢:“谢谢白珩姐。”
“你这张嘴什么说不下来?”白珩接过酒杯,喝了之后长舒一声,笑道,“酒也这么好,我看明白了,今天这次请客就是来给我下套的。”
景元嘴里说着没有,不过迷魂汤也没少灌,给白珩画了一个又一个大饼,幼清挂在他肩膀上,低头想要舔一口酒水,却被景元敏锐捏住嘴巴,幼清挣扎两下,白珩瞧见她,笑着伸手去要,景元把她放在白珩手里,幼清飞了一圈便变回人形,躺在白珩的大尾巴里摇晃着身子,好不惬意。
“你们小两口真是夫妻同心,景元这么忽悠我都不见你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幼清无辜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要是能找来一个,景元肯定不会让你受累的。”
“你更狠心,把物色继承人的事也交给我了。”白珩捏着她的脸蛋,左拉右拽,幼清呜呜哼唧着,收拾完了幼清,白珩又指着应星道,“景元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是死都不做官么?”
应星睨她一眼,不讲话,白珩道:“把这别扭的怪人收买了,也算你景元的本事,罢了,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负将军期待,做一个留名青史的好官!”
景元与她碰杯,他将杯中酒水饮尽,以示诚意。
你来我往的,大家都看得明白,不过瞧白珩耍嘴皮子也是乐趣之一,这次吃饭不单庆祝白珩彻底掉入火坑,和他们高度捆绑,也是为了庆祝丹枫恢复身体,圆满“出狱”。
自从备战开始,他们便很少这样无忧无虑地齐聚一起了。
值得庆幸的是,令使率联军大举压境,他们几人难得周全,还能全员到齐,镜流先是谢过幼清的付出,而后举杯,只为庆贺朋友都在,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97章
吃酒回去,景元都有些醉意,洗漱完毕便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幼清简单整理过后就倒在他身边,用手指摆弄着他的发尾。
怕她喝得头晕脑胀,景元没准她饮酒,不知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景元侧过头,在她眉心轻吻,幼清道:“明日还忙么?”
“不。青镞应付得来。”
她的指尖在脸颊刮弄,景元笑着捏住她的手,问:“想做什么?”
幼清抿抿唇,欲言又止,不过她下意识看向手腕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心声,景元顺着望过去,就瞧见她腕子上的绿镯,他沉下眼皮,用手摩挲着,幼清道:“很久没看过伯父伯母了。”
“明日还有时间。”景元叹了一声,“成婚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幼清的睫毛动了一下,果然被他猜中心事。
“你上次说,等打完仗就…”幼清声音越发小,短暂地停顿后,她仰头,望着他的眼说,“我挑了两个好日子,明天恰好是其中之一,还有一天在半月后…”
景元轻笑:“你自己挑的?”
“嗯呐,你瞧瞧…”幼清不知从哪拿出一台老黄历,灰扑扑、黄澄澄,好像从沙子里挖出来一般,幼清翻开黄历,指给他看,“你瞧,宜嫁娶。”
仙舟自从与星际接轨,便很少用旧历了,看到这个老物件,景元忍俊不禁,不过一想是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把他们的事耽搁了,她才这样焦灼,想开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吧?
“明天是个好日子,那便明日。想怎么办?明天先去宗堂拜先祖父母,然后再办酒席?把老家的宅子收拾出来,能坐下亲朋…”景元看她垂下眼睛,又道,“还是不办酒宴,就你我二人,简简单单。”
“战事刚过,热热闹闹吃上一顿固然很好…”幼清咬咬唇,和他说,“但你我宴请宾客,招待亲朋,费心劳神,酒席安排、发放请帖、收拾场地无一不是事情,而且…本就是你我的事,我想拜过长辈,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过一天…”
幼清小声问他:“我这样安排,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景元一笑:“你不知我的亲朋好友都是谁,如果办酒席,很多事都要我亲自来做,你为我考虑,我没什么委屈的。”
幼清确实怕他太累,如他所说,大操大办,幼清谁也不认识,名单都列不出来,更别说他家家大业大,叔伯婶娘一堆,幼清想要帮衬都不知从何下手,再说…幼清只想和他好好呆在一块,不用多风光,哪怕只这样抱着,幼清便觉得足够。
景元拢着她,低声说:“我知你不缺金银首饰,但该有的聘礼不能少,一起去挑几样金饰,怎么样?”
“嗯。”幼清捏着他的衣领说,“再买一条烤鱼吃。”
景元失笑,说:“好。”
“别的都不用准备…你别一晚上都在琢磨怎么让我开心,结果都没睡好觉啊。”
“不会。我都听你的。”
幼清拧着他的发,好像是在紧张,景元拍拍她的背,吻着她的面颊安抚:“本家没几个长辈在,不必担心。”
“真要定在明天啊?”
她其实还没准备好,又着急又期待,可真等他定下日子,她又有些焦虑,在焦虑什么,她也说不明白。
没说以后的好日子,就是想早点定下来。幼清怕日后有人看上他的好,所以占山为王,可又觉得自己的行事有些霸道,毕竟刚成婚就抛夫而去,让他苦等,怎么看都不太厚道。
“那定在半月后?”
幼清又纠结起来。
看她拿不定主意,景元替她下定决心:“那就明日。”
明日确实太匆忙,要是她不会离开,再拖上一两年都无所谓。
可她想要与他说定,缠着红绳,不管多远,都不能断,就像爹娘那样,转世轮回,天界凡尘,历经劫难也要相守。
幼清说:“我们家乡有一位掌管姻缘的神,他会把有情人用红绳缠在一起…”
她从怀里拿出一根挂着金饰的手绳,轻轻递给他,“算是…新婚礼物。”
景元坐起身,把手绳套在腕上,上面的金饰似乎还有刻字,仔细看去,是他们二人的名字。
幼清甩甩尾巴,趴在他的腰上看着他,景元逗她说:“这样便捆住栓牢了。”
被点破心思,幼清顿时红了脸,她捏着他的布料,埋在他的怀里嘀咕:“哪有,就是祝贺…”
“祝贺什么?”
“你说祝贺什么?”
景元穷追不舍:“想听你说。”
“祝贺你成婚了…”幼清说完就把头埋了起来。
“我一个人是不成的。”景元捏着她的手心,轻柔道,“你为我准备了礼品,我却空着一双手。”
“我看你就是忘了。”幼清轻哼一声,“我可记得很清楚呢。”
景元叹了声,把她抱在腿上,捧着她的脸颊道:“明日多挑些好看的好玩的,算是我的赔礼道歉,好不好?”
幼清笑着点头,半张脸都窝进他温暖的掌心,景元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令人迷醉,不等她去品,景元便送到她的口中,与她唇舌交缠。
次日清晨,景元早早便起来收拾家务,幼清睡得迷糊,等她清醒过来,景元已经把家打扫得锃光瓦亮,只见他穿了一件崭新的衣袍,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幼清看他如此重视,连忙把衣服翻出来,挑了一件正红的裙装穿上了。
这是幼清母亲的衣装改来的,穿上之后显得身段修长,英气与柔婉都恰到好处,至于头发,幼清也没弄多复杂的发饰,盘成一个发髻后便随他出门了。
本家不远,半个时辰的车程便能到,为了防止亲戚们一拥而上地追问,景元只说前来为父母上香,不过带着一个女孩子过来拜祠堂,长辈们还是问了起来,都被景元搪塞过去,准备日后再解释了。
拜过父母,景元手持线香,默默跪着,似乎在与他们说些什么,随后,他睁开双眸,把香立稳,苦涩的香气缓缓飘荡,景元握着幼清的手起身,回望父母的牌位,他道:“好了,我已告知二老。”
幼清望着与他紧握的手,以及那古旧的玉镯,回忆纷至沓来,她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时,香丝袅袅,不知怎的,让幼清想起景元母亲慈爱的面容,她报之一笑,转身随他离去了。
没了这庄重的仪式,景元放松许多,时间还长,也不管幼清乐不乐意,景元便把她拽到首饰店里,金银买了一堆,本以为这就够了,出门后,景元又带她去了第二家店,买了不少发簪发饰,幼清把首饰盒子装得满满的,眼见景元还要去第三家店,幼清赶紧摆手,景元把她抱着夹着,等两个人到了店里,景元亮出一枚玉佩,店老板像是看到SVIP一样两眼放光,嘴里说着:“做好了,早就做好了。”
声音还没落,人已经钻进后面,等他出来时,怀抱着个红彤彤的盒子,有半个人大,一打开,竟然是成套的金头面,坠以珠宝,足足有二十七件一套,幼清差点被闪瞎了眼。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定下的,做工精妙,很是奢华。
景元低头瞧瞧,问:“喜欢么?”
“喜欢喜欢。”幼清赶紧盖上盖住,用红绸子牢牢包好,正所谓财不外露,这么一套好首饰,可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看见了。
老板本想问要送到哪,毕竟这是新娘子的头脸,恐怕要在成婚时穿戴的,那知这对小夫妻搬着箱子就走,哪有半点要成婚的样子?要不是还记得景元的模样,老板都要怀疑是不是来打劫的了!
城
不怪老板如此担心,幼清一出门便将盒子装在乾坤袋里,偷偷摸摸的,嘴里还抱怨:“既然都准备了金饰,干嘛还要买别的首饰呢?”
“一套不足够。买一些常戴的也好。”
“我都忘了你可是富家公子哥,花钱如流水。”
“为你花钱,那钱财就是微不足道的。”
听他如此说,幼清止住话头,热度攀升,以前景元带她吃吃喝喝,给她准备衣物首饰,自然且坦然,可真当他大手一挥,给她如山倾倒的东西时,她又忍不住害羞起来。
景元轻笑一声,拿起一枚簪子为她簪上,抱着她的脸蛋瞧了瞧,幼清两腮微红,垂着眼躲开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可别嫌多,师父说也为你准备了礼物,晚点要我们过去拿。”
“师父?”幼清哽了一下,“你说的是镜流?”
“自然,其余人不通知也就罢了,怕大家起哄,但不告知师长…实在有些不妥。”
镜流是景元的师长没错,可幼清自始至终都和她以朋友相称,泡了好友的徒弟,怎么想都别扭,所以她才一直不想景元告诉大家。
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也不能让好友们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不是?
事已至此,幼清只能放平心态接受现状,待吃上香喷喷的烤鱼,就连这点羞怯也消失不见,更别说下午又玩转长乐天,景元还特地买了一盅酒,留待两人回家痛饮。
但与镜流约定的时间到了,幼清还是得面对现状。
这是幼清第一次去她的宅邸。房子处在幽静一隅,面积不大,贵在安静。穿过茂盛翠竹,两人立于门前,景元抬手轻轻叩门,见门未上锁,便推门而入,朗声叫着:“师父!”
镜流听见动静,徐徐抬头,就见景元拉着幼清笑着迈过来。
恍惚间,他幼年时也是这样,大踏步地迈向前,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收到景元的讯息时,镜流还有些困惑,正巧白珩也在,附和两句,镜流这才知道他俩居然已经有了成婚的打算。
此前总觉得他们二人亲近,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对于景元这个弟子,镜流起初要求严厉,后面便是放养了。
他们之间的情谊并非是浓得化不开的,镜流也从未想过他成婚时她要如何。
等两人站到她面前,幼清更是略显局促,和她打了声招呼后便躲到了景元背后,镜流没由来地想笑,听到镜流的笑声,幼清的脸颊发烫,更是藏着不想出来了。
“没什么事。”镜流挪开杯盏,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准备了一对坠子,拿着吧。”
景元伸手接过,他扭身想给幼清,幼清围着他打转,镜流托腮瞧着,景元还是将她捉住,把盒子递了过去。
幼清抱着盒子,小声道:“谢谢。”
镜流点头,转而问景元:“何时办酒宴?”
“不办了。”景元道,“诸事操劳,从简就好。”
镜流刚掀开茶盏,闻言都悬在了半空。
白珩不是说要联络厨师做饭?不过…没有人名册,白珩连做多少份都不知道,应该还没付钱吧?
还在等着他俩给大家发请帖呢。看样子,别人还不知道。
镜流很少考虑这些琐事,挥剑、杀敌,偶尔与他们同聚宴饮便是她的日常。
恍然间,在罗浮也近千年了。城
景元却是她唯一的弟子。
而幼清,于她也有救助之恩。
想到这,镜流放下茶杯,走到幼清身前,打开了盒子。城
一对白玉耳坠,晶莹剔透,纯粹无瑕,如月皎洁。
不必猜,这就是镜流亲手挑选的礼物。
镜流给幼清戴在耳上,她的手散发凉意,足以让脸颊降温。幼清望着她的眼,那里却流动着淡淡的、温和的暖意,静静将她包裹,哪怕镜流并未说什么,也让她倍感平静与心安。
第98章
景元做将军已经得心应手,空闲的时间渐渐多了,只要他们几个有时间,便会在鳞渊境一聚,景元趁着聚会把两人的婚事说了,镜流与白珩早已知情,所以没什么可惊讶的,丹枫当时正在饮酒,闻言差点噎住,他轻轻咳嗽着,应星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听后也只是停了动作,然后继续,神情平淡。
幼清有些扭捏,她没和男生们坐在一起,而是被白珩和镜流夹着,还不至于太羞涩。
白珩用尾巴扫她的鼻尖,幼清打着喷嚏也要藏在这,白珩便没在口头上逗她,就这么偷偷地打趣,因她的反应而笑声连连。
景元之所以公布此事,也是想告诉大家幼清即将远行的事,算是解释了他们为何略过婚礼。果然,大家听后都不同意她一人以身犯险,白珩曾经周游宇宙,见识过外面的凶险,要是幼清到处游玩还好,可她的目标是丰饶,想要找到丰饶星神,就不可能避开丰饶眷属,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孽物,不管怎么说都太危险了。
可幼清去意已决,劝阻已经没了意义,听了她的安排后,大家都表示理解,衷心祝愿她一路顺利。
唯有应星,沉默着,几乎一言不发。
幼清以为他生气了,还拽拽他的衣角,可应星却问:“准备带什么装备?”
“没…还没想好,应星哥有什么推荐?”
听她这么说,应星叹了口气,不再搭理她了。幼清眨眨眼,见他不讲话,也没过去凑热闹,本来开开心心地吃饭,结果得知了这个“惊天噩耗”,白珩喝醉之后泪撒当场,哭着抱住幼清,说什么都不准她回家。
没办法,人被白珩卷去,景元留了下来,和丹枫一起回了宫殿。
在这借住,也有一层考量,那就是建木一事还需要和丹枫商议,此事虽然凶险,但幼清的力量丹枫最为清楚,她不会破坏封印,大概也有办法不惊动其他人,想到她要只身踏上险途,冒着违背联盟誓约的罪责,丹枫还是答应了景元的请求。
两日后,幼清如约而至。
丹枫支开龙师议会,说要独自检查建木封印,卜荀纵使觉得奇怪,也不可能想到丹枫要对建木做什么,只当他是念在大家辛苦,所以才一人前去的。
景元在外等候,幼清则藏在丹枫的头发里,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古海之前。
巨大的天幕笼罩了建木封印之地,丹枫抬手,海水开裂,一根暗淡的枯树显露出来,幼清化作人形,向前走去。
龙师的幻境于她而言毫无作用,幼清很快便抵达了建木的树根处。
帝弓的光矢留下的裂痕还清晰可见,上半部早已消失不见,但树根处还有隐隐生机。幼清将手搭在其上,为防止丰饶影响丹枫,幼清特地设置新的结界,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丹枫立在其后,只见翠色的光芒笼罩,幼清盘坐在地,两手捏诀,那翠色将她环绕,像是拥抱,也像是束缚。
丹枫握紧手心,眼前的景象看似美好,实则是一场不能松懈的较量,建木想要吞没她充作养料治疗帝弓带来的伤痛,而幼清也想把它的力量化为己用。
两方发力,他不能打扰,所以丹枫守在她的身后,始终没有离去。
这个过程格外漫长,景元不可能守在这里日夜不休,幼清一日没有出来,景元便明白吸收一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于是迈进结界,将丹枫也带了出来。
自此之后,丹枫便在封印处打坐,几乎寸步不离。
这场无声的斗争持续了足足半个月。
半月不见幼清,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景元无法向别人透露幼清在做什么,只能在空闲时到丹枫这里,默默陪伴着她。
终于,外面的结界缓缓消散,幼清从破开的古海之间走过来,整个人都笼罩着朦胧的光。
光芒消散,她长舒一口气,向他们道:“建木陷入沉睡,大概是丰饶造物的缘故,它并没有彻底枯死,但也不可能再复苏了。”
除非丰饶星神亲自降临。
*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那就代表…离开的时候到了。
为了早些回来,也想趁着丰饶联军没有恢复元气,所以她才急着动身。若是没有这些先决条件,她并不想这样匆匆告别。
景元给她采购了不少吃的用的,幼清装在乾坤袋里,看他几乎把罗浮上有的都给她买了一遍,幼清失笑,摆手道:“不用这么多的…”
她这一路上得勤于修炼,所以最好不要进食,对自己严格要求,那这些食物就可能浪费,不过景元带着笑意,默默把好吃的堆成小山送给她,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后天便是出发的日子,入夜后,幼清躺在他身边,撑着脑袋摸他的鼻尖和脸颊,鸟雀啾啾,飞来与他们嬉闹,幼清用些花蜜便将鸟儿们支走了。
景元给它们都起了名字,不过幼清认不出来谁是谁,嘬嘬就完事了。
相伴这么多年,见鸟儿安然无虞,景元也放下心来,安心地饲养着它们。
幼清与他面对面躺着,指尖缠着他的发,她轻声说:“我还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什么样的礼物?”
幼清的指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一只红色的小鱼从她掌心冒出,幼清说:“我把我们的回忆做成了忆境,如果我想见到你,只需要回到回忆之中…”
紧接着,红鱼的阴影中游出一条银色的金鱼,两尾小鱼绕着幼清的指尖转动,那条银色地被她送到他的面前,景元伸手握住,幼清低声道:“这也是我们的回忆…如果你想我了,只要看着鱼儿,就能进入忆境。”
景元垂眸,望着手心的游鱼,点头:“好。”
“还有这些…”幼清一挥手臂,无数红色的游鱼盘旋在天,她指着鱼儿道,“这是我所有的回忆,倏忽吃掉的几个忆境,对应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我还是重做了几只,剩下的没有破损,总是把它们随身携带有些冒险,所以我只复制了几个重要的忆境,其余的…能拜托你帮我照看么?”
红色的鱼儿飞入她准备的空画卷中,那条银色的也飞入其中,幼清指着他们床对面的位置,与他商量,“就挂在那,好不好?”
她吩咐的,怎能说不好。
幼清是把这里当成家了,才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家里。
以前没有家的时候,她带着一个能容纳万物的乾坤袋,把她自己的躯体当成记忆的容器,但现在,她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游子,而是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了。
她的伴侣会照顾她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景元,幼清比带在自己身上还放心。
景元问:“不再游动,会不会有些拘束?”
幼清笑着说:“那等你有时间弄一个鱼缸来,让它们去里面游就好。它们承载的是我的记忆,你和它们说话,它们会听的。”
“好。”
幼清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景元凝望着她,叹了一声,将她搂到怀抱,下巴抵上她的发顶,幼清在他胸口摩挲,去触碰他的心跳,那银鱼静静闪烁光亮,像是在把这一刻烙印在心。
“景元…”幼清唤了他一声,有些哽咽。
“不怕。我会在此,等你归来。”
“嗯。我会尽快回来,到时候你可要请好假期,多陪我几天啊。”
“好。”
“那你如果要请假,得跟谁请假呀…毕竟你是将军。”
景元笑笑:“按理来说,确实没人会我批假,不过和青镞说便好。”
坏猫猫,这么快就会使唤下属了。
幼清拉拉他的头发,景元低头,幼清贴贴他的唇,哼笑:“那你可要多多挖掘这样的好部下,到时候,我肯定要把你绑在身上,足足三天!”
“三天就够了?”
还不是云骑事务吃紧,景元每个月能完全空出来三天都要感谢帝弓垂怜了。
于是幼清狮子大开口:“那就五天!五天不理政事,就只陪着我玩!”
“才五天?”
“你这个懒猫,还要休多久啊!那就直接请辞,我们永远玩下去!”
“也好,别看我刚上任不久,但我已经看好下任将军的人选,你看方习前辈就不错。”
“有道理,发展发展…”
两个人团在一起筹谋着怎么把将军之位甩手,其实也不过是开玩笑,用以疏解分别的苦闷罢了。
*
次日,景元早早便去了将军府,准备把事情做完,下午再陪她清点一下应该带的东西,做足出发的准备。
想到要和朋友们分别,幼清还是在群里提了一嘴离别时间。
不仅如此,她还提到自己已经把食谱传给景元,要是想吃好吃的,找景元就好。
「运气很好的飞行士:哎,景元做得再好,也不是我们小鱼的手艺呀」
「神厨小鱼:不怕,等我回来再做给你吃」
她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白珩一脸惆怅,无奈笑道:“回来啊…等你回来时,我也该…”
白珩抿唇,缓缓压下这股怅惘之情,伸个懒腰,便起身洗漱,准备去天舶司忙碌了。
除了白珩,大家都祝福她一路平安,唯有应星单独找到她,要看她的飞船,两人约在流云渡碰头,应星是开着星槎来的,一落地就看到一直金人走过来帮他卸货。
应星给她准备了一些武器,幼清赶忙打开储存仓,让金人能够放进去,足足有十个大箱子。
“说明书。”应星把说明递给她,一改平时的性子,耐心地给她挨个讲解。
幼清笑着说:“多谢!”
应星摇头,和她讨要钥匙,飞船是新买的,但应星还是打算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再进行一些改装,让飞船能适应长途旅行。
他让幼清不必守在这里,弄完会叫她。
想到丹枫那边也该好好打声招呼,幼清挥别应星,御剑飞到了鳞渊境。
自从上次陷入龙狂,丹枫的心悸时有时无,总是不太舒服,如果没有格外重要的事,他基本都会在家里养伤。
弘月和几位侍女一起侍奉左右,别看弘月现在个头小,比起其他持明来说已经长得很快了,见幼清来了,弘月笑着跑过去,幼清摸摸她的头,侍女们很是识趣地默默退下,还把弘月也抱走了。
“为什么幼清姐姐一来,我们就不在里面伺候了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笑着说:“你还小呢,以后就会明白的。”
“不过,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另一位说道,“我怎么听说,幼清小姐已经和景元将军订婚了?”
“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还能骗你不成,是几位大人聚会,我去倒酒的时候听到的!”
“那可怎么是好啊…”
这下弘月更听不懂了,两个侍女姐姐一脸失落,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让她摸不到头脑。
幼清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等门关了,丹枫便把她卷到身边,让她能躺在他的腿上休憩。
他伸手抚摸她的发顶,幼清仰头看他,就听丹枫道:“明日便走了?”
“嗯。我来是想来看看你,你要按时吃药,好好调理身体,注意安全。”幼清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除此以外,她也不知该如何嘱咐,只盼着他能照顾好自己,毕竟丹枫是她在宇宙之中遇到的第一位同族,如父如兄,对她关爱有加,她在罗浮的时间,有半数都在鳞渊境。她感谢丹枫的陪伴。
日后还有机会在碰到其他龙族么?幼清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没有龙会像丹枫这样让她信任,就像信任自己的家人一般。
丹枫抚着她,半垂着眼,只是安静凝望。幼清的龙尾勾住他的手指,她化成小龙,依恋地将他环绕,龙首也搭在他的龙角上,懒懒地闭上双眼。
同类的味道令她安心,她窝在他的发里,低声叫他:“丹枫…”
丹枫轻揉她的尾巴,嘱托她万事小心,一路平安。他没什么能送给她的,幼清也不需要更多了,她在他头顶说:“我最喜欢你给我的珍珠披帛,好看极了,我就带着那个走。”
那是很久之前的饮月君的东西。
那应当是一件礼物,没能送得出的礼物。是给谁的呢?模糊的记忆中浮现了一张模糊的笑脸,女子的笑容让他悸动,但丹枫清楚,这种感觉来自那代饮月。
既然她喜欢,便送给她,陪她周游宇宙吧。
*
在丹枫那里待了一会儿,也说了不少有关持明生育繁衍的正事,幼清便回到流云渡去看应星了。
飞船外部没什么变化,进去之后,布局也没有太大的改动,应星把控制台改装一番,更适合她的体型和使用习惯,至于里面的改装,应星没有动太多,从实用的角度来看,他给她做了个后备能源仓,方便她储存动能资源,剩下的…他能帮到的不多。
下了飞船,幼清看他额头有汗,便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应星接过帕子,擦拭之后,他看了看,轻轻收回怀中。
幼清有些诧异,不过他当做无事发生,幼清也没提,他不是挺嫌弃自己的小手帕嘛,难道是随手放的?
幼清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指着机翼说:“没有创可贴了。”
“什么创可贴?”
“就是之前在雨林里,你帮我修的。”
应星看着黑色的机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背影有几分孤独的意味,幼清莫名有些难过。
她把应星往机翼的位置推了推,给他手里放了一个超大号的毛笔,指着机翼说:“那就请百冶大人给我签个名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你改装的,也算你的作品之一吧?你现在这么抢手,听说其他仙舟也想请你过去做事呢,你给我签个名,等我回来,这飞船岂不是成了名家巨作?”
好蹩脚的理由。
城
但应星还是给她签了名字。
古朴的“应星”,在机翼的一角散着金光。
幼清收起毛笔,冲他嘿嘿一笑,应星忽而道:“幼清。”
他很少这样叫她,每次都是“喂”“哎”,或者哼两声。
幼清扭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他从地上拿起一个纸袋,然后,从里取出一颗银色的圆球。
轻点球面,圆球散出暖色的光。
这是一盏灯。
“给我的?临别礼物?”
“嗯。”
幼清抱在怀里,笑着说:“这是不是月亮呀,有没有什么寓意?”
他沉默半晌,望着她的眼说:“愿逐月华流照君。”
幼清怔在原地。
她意识到什么,泪水不禁滚落,应星抬手,干净的、仍旧有些粗糙,但无一伤口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擦拭过后,他的手挪到后脑,轻轻将她拢在怀里。
好轻的拥抱,他的手臂并未收紧,几乎是悬空的。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应星靠在她的发上,叹息般说道:“此去经年,一路平安。”
*
她是知道的。
知道等她回来,有些人会不在。
她不想承担这样的离别,才走得这样早。
回了家,幼清有些失神,景元扶着她坐下,她靠在他的肩上,静静落泪,景元擦拭着她的眼泪,宽慰道:“别难过,进展顺利,便能早些回来。”
“嗯。”幼清抱住他的腰,那些有关离别的感伤接踵而至,让她垂泪,久久不能平复。
这也是与景元相伴的最后一夜了,他清楚她最近不能进食,便给她煮了一杯泉水,算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花样了。
幼清喝完水,抹开眼泪,轻叹:“只可惜我并没有收集多少灵宠灵兽,能陪伴你的,也只有这些雀鸟了。”
“那就足够。”
幼清躺在他的身侧,与他依偎着,因为他在身边,无需蜜语甜言和肝肠寸断,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夜。城
*
分别的时候到了。
大家都来送行,唯独不见应星的身影。幼清有些失落,不过她没再打扰,和镜流与白珩拥抱后,丹枫抱着胳膊,对着她点了点头。
城
白珩看幼清快哭了,立刻出来打圆场:“哎哎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我们几个又不会跑,等你回来了,我可要安排兄弟姐妹们给你列阵欢迎,你有没有喜欢的花,我给你安排上。”
幼清想起种在家里的紫藤花。
白珩虽不知道是什么花,不过看景元对着她点头,便道:“没问题,到时候就用什么紫藤接你,保证壮观。”
随后又怼怼镜流,和她说:“表示表示呀,剑首大人。”
镜流道:“镜流无所有。待你来时,便接待你同游罗浮罢。”
就像她们相遇时的约定。
幼清和她久久拥抱,松开后,大家默契地各退几步,幼清看向景元,他的手拂过面颊,幼清眼眶发红,景元笑着贴贴她的唇,温柔道:“等你回家。”
“嗯。”幼清紧紧抱住了他,“等我回家…我们再也不分离。”
启航的时间到了。景元和她一起设计的航线,至少能支撑整个旅途的一半。她启动飞船,隔着舷窗,她望向罗浮的朋友们,轻轻挥动手掌。
景元背着手看向她,风吹动他的衣摆,一如当年初见。
飞船缓缓驶离渡口,就在即将离开仙舟时,她恍然看到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
应星立在星槎海中枢的渡桥上,抱着胳膊,迢迢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飞船。幼清大力挥舞手臂,透过舷窗,应星依旧能看到她的模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似乎是笑了。
幼清收回手,只见他越来越小,最终与罗浮一起消失在了浩瀚烟海。
第99章
被虫洞吐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行星时,淮烟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她没有携带食物,驾驶的飞船早就解体,她能从洞里活着出来确实是个奇迹,但在没有能补充能量的东西,仅凭她一人,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腰上还有临行前在工造司买的信号枪,目前也只剩下一发了。
可是这儿怎么看都是个荒星吧!玉兆损坏发不出消息,天顶漆黑一片,呼吸也成问题,身上的伤还在流血…
她就要死在这了。
淮烟望着黑压压的天穹,咬着嘴唇,用尽力气,发射了最后一枚信号弹。
*
不知过了多久,淮烟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她正躺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身上的伤消失不见,除了头痛和饥饿,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有人救了她,还把她的伤治好了!
淮烟挣扎起身,她的衣服干净整洁,破损的地方都恢复了原状,越发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死前发梦。捏了脸一把,很痛,并不是梦。
桌子旁摆放着水和食物,淮烟定睛一看,竟然是拳头大的肉包子,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她没有贸然食用,而是小心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透过舷窗能看到外面高速后退的行星,她目前正处在一个全速行驶的小型飞行器上,目测是两人驾驶位的公司出产的远行飞船,能够搭载武器。
不过这个型号已经很老了,现在新型的飞行器基本没有任何需要触碰的按钮,中控就能解决一切。这里还有不少需要手动调整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古旧的感觉,仍旧新得发亮。
它的主人肯定很爱护这艘飞船。
不仅如此,船舱里十分干净,但也存在有人生活的痕迹。
这里有满墙的大号橱柜,基本都是储存空间,上面的推拉板应该是工作台,两边都有牢靠的平台,摆放的东西不多,实乃明智之举,毕竟飞船一颠簸,桌上的东西会散落一地,还有可能成为杀伤性的武器。
不过桌子上也不是光溜溜的,她似乎看到了一台传真装备,还有固定在上面的毛笔。
毛笔…?
淮烟缓缓靠近,就见一盏坐在台上的灯莹莹放着光亮,柔软温暖。
是小夜灯。好精巧的灯,没有供电口,是永昼灯吗?看材质确实如此,这飞船主人是个有品位有钱的仙舟人啊!
屋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光源,她本想呼唤主人,但淮烟还是有几分警惕心,这样做确实不太礼貌,可认清现状对她是有利的。
她把指尖放在灯上,光亮了几分,让她能看清面前的墙面。
这是一张照片墙。
密密麻麻的照片贴满了整张墙面,淮烟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面孔。
罗浮仙舟的景元将军,以及罗浮剑首镜流大人!
啊…那个头顶龙角的青年,难道是罗浮龙尊饮月君!?
这…
淮烟也不矜持了,拿起小夜灯对正最中间的照片,中间那人有些眼熟,不过看这配置…
这是…云上五骁的合照。
淮烟惊讶地合不拢嘴。
留名仙舟的传奇,征战四方的云上五骁,哪怕是身为玉阙人的淮烟也有所耳闻,八百年前,他们可是联手消灭活化行星,解救玉阙,他们的功绩不胜枚举,即便如今只剩下三位,可哪个说书的讲豪杰英雄传时不会带上云上五骁?就算是仙舟小儿都能唱一段,实乃家喻户晓的大英雄们了。
这飞船的主人不简单呐…
淮烟把人一一对上,传奇工匠应星,还有罗浮前前前前任司舵,飞行士白珩,那这个巧笑倩兮的少女是谁?
淮烟又点了点灯,光芒更盛,这些照片中,少女出镜率是最高的,这里都是她和其他人的合照…甚至有些根本不是人。
其次便是景元将军的照片,要知道现在罗浮俏郎君排行榜上,景元名列第一,几百年来没人打破,景元照片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光是在这的加起来就得几十万锋镝!城
不对,想哪去了。淮烟晃晃脑袋,总结起对方的身份。
看模样像仙舟人,但长期游历在外,刚才她还看到几个公司通缉的巡海游侠,这位小姐没准就是其中之一,时间跨度如此之大,说明她也是长生种,不仅如此,她和云上五骁的关系很好,最少也是好朋友,而且与景元将军的关系也很密切。
基本断定是自己人了!
淮烟把灯放好,清清喉咙,刚想挑开帘子,跟对方打招呼并表示感谢,飞船就陷入一阵颠簸,淮烟本能地抓住驾驶位的椅背,结果这里居然空无一物!
飞船在自动驾驶。
警报声起,有大量碎石向飞船撞来,淮烟立即坐在驾驶位,打开操纵杆,可上面的原始人按钮又让她犯难,她可从没开过这样的飞船啊!
还好飞船有自动躲避的功能,多次与危险擦肩而过,淮烟腿都软了,这时舷窗突然发出一声闷响,淮烟回头看去,左侧舷窗被乱飞的碎石击中,隐隐还有风声!
氧气快速流失,防护面罩从头顶掉下来,淮烟赶紧扣在脸上,灯光亮起,她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带着卧室的飞船,这么大的颠簸,难道船主人还在睡觉吗?
心中万般思绪奔腾而过,她还是猛地吸了一口气,放弃自救,跌跌撞撞地向卧室走去。
躲闪颠簸撞开了桌下的柜子,无数信封飞了出来,淮烟挡着脸,忙叫了声:“哎!飞船遇险了!快醒醒!”
就在她快要抵达卧室门口时,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柔软的风。
风轻轻缠住她的身体,把她带回驾驶位,穿着青色衣衫的黑发少女从容握住操纵杆,淮烟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就见她温和一笑。
“你醒了?”
“嗯!”淮烟忙回,“多谢小姐救我。”
她笑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值得感激的事。
飞船很快就穿过了碎石块,慢慢驶入正轨。少女选了附近的星球落脚,用以修缮飞船,她始终是站着的,反而是淮烟坐在驾驶位,不仅如此,少女还把自己的氧气面罩放在了她的脸上。
淮烟不禁道:“那你呢?舷窗坏了,你会缺氧的!”
对方摇了摇头,安慰般拍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不用担心。”
听她如此说,淮烟的心跳缓和,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
停靠的星球正好是公司补给点,一落地就有好几个推销员给幼清推荐产品,幼清摆手拒绝,熟练地打开后舱门,扛着工具箱就去换舷窗了。
淮烟本想帮忙,但她婉言谢绝,看淮烟有些失落的眼神,幼清便拜托她整理室内散乱的东西,淮烟连声答应,立刻去做了。
屋里散落着不少信件和包装严实的各式杂物,淮烟先将大号物件推回原位,这才蹲下来,一封封捡起地上的信件。
信封多是淡雅的鹅黄色,还有淡淡的熏香。有些已经散开,淮烟帮忙装回时,不免会看到里面的内容。
有的只有寥寥几笔,有的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
字迹都是一个人的…或者说,都是景元将军的。
而开头的称呼…
「清清」「卿卿」…
很是亲昵。
写得内容也多是家常,譬如:
「送来的裘衣穿了便没舍得脱下,绒毛丰满,温暖非常。策士们背地念我花枝招展,我装作并未听到,穿了几日,就觉得身子沉重,竟然害了暑热,险些昏厥,丹枫哥叫我什么温度穿什么衣服,只得把裘衣脱了。」
「近日偶得一名唤狸奴的小宠,乖巧可爱,柔软黏人,喵喵咪咪,叫声娇俏……附画片一张。」
「方习前辈在长乐天新店开张,遣我去剪彩,用餐免费,却之不恭,去后各点了一样,打包回家,前辈一路目送。另,附画片一张,味道不错,但还有进步空间^^。」
「……演武典仪相中一少年,颇有我年少之风,收为弟子……」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抒发心意的:
「今夜月圆,人人团聚,每逢此时,相思尤甚……」
「近来如何?……思君至极。」
「又起战乱,诸事繁杂,是以久不回复,不必担心挂怀,你信中写一切都好……为何会有泪痕?」
甚至,有一张纸,只有四个字。
「清清,清清」
淮烟觉得胸中苦闷,不忍再看,细细为她叠好,收入匣中。
除了这些鹅黄信封,匣中还有其余信件,有些包装精美,有些甚至只是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她都珍惜地收在匣中。
淮烟生怕信丢在角落,没被她发现,她弓着腰,甚至趴在地上仔细看了,确认没有遗漏的信件后才把匣子推回原位。
幼清换好舷窗,把工具送到后仓室,推销员把她团团围住,她笑着说不需要,有人指出她的飞船型号落伍,应该试试新款飞行器,幼清却说:“当年我买的时候,可没说过它会落伍到不能用啊,它的功能一切正常,你总不能为了卖我新飞船,就把我的老朋友扔了吧?”
推销员被怼得哑口无言,众人讪讪散去,幼清买了能源,给飞船充满,剩下的一起放在后仓。
别看她个头小小,处理起复杂精密的仪器也得心应手,淮烟跟在她身后,都觉得她的背影称得上一声伟岸!
“幼清小姐,我把里面收拾干净了,您不去看看么?”
幼清摇头,“不用,你在宇宙漂泊很久,合该来好好休整休整,吃些东西。”城
帝弓司命在上,别是让她碰到活菩萨了吧?淮烟感激涕零,紧紧跟上幼清的脚步,她俩到了落脚的酒店,幼清让她点单,淮烟本想推辞,但看着她热情的模样,淮烟只好替她们点了餐饭。
这里的食物味道寡淡,也不知幼清是从哪拿出来那么多肉用以调剂,总之,淮烟吃得肚子滚圆,幼清静静饮茶,淮烟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幼清小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最近的行程…应该是不远处的什么波星系,要在那里补给能源,要说最终的目的地,我要回仙舟罗浮,你呢?可顺路?”
“顺路的!”
她其实要回玉阙,鬼知道她采个能源石还能掉进洞里,一下把她干出十几个星系,还差点一命呜呼,碰到这么厉害的人物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人生大起大落,她都想去罗浮饱餐一顿犒劳犒劳自己再回玉阙老家了。
一想到这,淮烟便想借用酒店的联络设备和上司与亲朋报个平安,幼清大方地拿出她的玉兆,淮烟笑着谢过,一点开便是景元的一段影视,这是她的桌面壁纸,幼清咳嗽一声,侧过头去,淮烟见她害羞,没敢多说,赶紧找出即时联络功能,与上司通了讯息。
得知淮烟还活着,玉阙太卜司都松了口气,淮烟简单解释现状便挂断联系,恭敬地捧着玉兆还给了幼清。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幼清按耐不住,问:“你可是罗浮人士?”
“我出身玉阙,不过罗浮我也熟,做我们这行的经常在外飘荡,景元将军时常委派罗浮云骑接济各舟在外的工作人员,我很感激!”
幼清一笑,甜丝丝的,她微微前倾身体,追问:“那你可知景元近来如何了?”
“这…在我离开玉阙的时候,听闻景元将军正在推动什么…反正是和贸易有关的决策,与上头和公司掰扯很久了,一直在开会。”
果然,他最近很忙,所以很少回复她的讯息,有时在外打仗,他会故意隐瞒她,被她发现,幼清哭了一鼻子,他说不会再犯,不过幼清还是会偷偷向丹枫打听,要是再瞒她,她真要生气了。
两个人分开,不知景元会如何,幼清总是疑神疑鬼的,一跟他有关,她就焦虑得不行,不管是好事坏事,想到他就浑身难受。
追问淮烟也没意义,她不是罗浮人,即便是,也不可能知道景元的所有行踪。
明明已经踏上归途了,她干嘛还这样焦急不安呢?
幼清托腮叹气,淮烟见状,试探道:“幼清小姐是离开罗浮很久了,对吗?”
“嗯…”她叹息,“有八百年了。”
城
淮烟惊讶地瞪大眼睛,“八百年?这是去做什么了?”
如果不是不得不走,也不会让景元将军牵肠挂肚,而且看情况,她也是很思念对方的,要不是为了正事,两个人怎么可能分开这么久。
问出口又有些后悔,倘若将军派她执行秘密任务,问这些东西不是叫她为难吗?
不过幼清没有隐瞒,与她道:“我离开前,倏忽大举进攻罗浮,腾骁将军因此而死,罗浮云骑死伤无数,我便想从根源解决问题,这才踏上旅途。”
淮烟听得心跳咚咚的,默念着不会吧,她小心说出自己的推测:“难道…难道说,五十年前,仙舟上的丰饶神迹消失…”
“嗯。”说到这,幼清展露笑颜,“我谒见药师,斩断因果,从此仙舟不必再受丰饶之苦,仙舟人寿数有尽,但也不会因魔阴痛苦而死,景元都同我说了,如今仙舟一派欣欣向荣,反正这五十年内,没有孽物再来找仙舟的麻烦。”
淮烟几乎惊掉了下巴。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一道淡蓝色的虹光刺破天际,飓风吹过,留在仙舟上的丰饶神迹竟然如水消散,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十王司羁押的魔阴身罪犯也一同消亡,罗浮虽有神药能抑制魔阴,可终究不能治本,从那天起,竟然再没有一个魔阴身出现。
但仙舟人会在八百岁出现衰老之态,如此看来,仙舟人的寿数应该会渐渐自然结束,虽然不是无尽寿数,但没了魔阴烦扰,实乃大喜啊!
不过也有人借题发挥,散布谣言,景元将军牵头断清谣传,镇压动荡,仙舟才能维持稳定。
大部分民众并不清楚寿命一事,只知道神迹消失了,玉阙这几年能源短缺,到处挖矿,还有人想要神迹回来,大多数人都听不得这种话,把他打了一顿,一下就老实了。
六司之中都在猜测,是不是药师已死才会如此。
淮烟也是如此猜测的。
但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人与药师单挑得到的胜利,淮烟震惊无比,心情久久不能回复,幼清眨眨眼,摸着头发说:“哎?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
“没没没,我嘴巴很严,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得知这个天大的秘密,淮烟也心里打鼓,要是对方杀人灭口,不是分分钟的事?可这样一个舍己为人的好人,怎么都不可能动手伤害她吧?
淮烟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不怕死地追问道:“那药师如何了?祂真的死了吗?”
幼清摇头。
宇宙漂泊,见到药师时,她已寻了七百年。她与祂席地而坐,谈经论道,药师慈悲,有求必应,可祂无法收回力量,在非极端的情况下,幼清也不想尝试杀死祂。
人世间有太多病痛苦难,如果代表丰饶的星神消失,那世间的一切会不会一瞬枯萎?
祂的慈悲造成了恶,但仙舟有求于祂,祂不过是回应了请求,纵使幼清偏向仙舟,也不愿冒着风险杀死星神。
断情能看清那纠缠在仙舟之上的因果之线。
幼清挥剑断线,就此两清。
这一路走得太艰难,她数次迷航,几次差点没能保住景元送给她的飞船。
最可怕的一次,她在黑暗中盘旋了七十年,无止境的黑色中,陪伴她的只有能源耗尽的飞船。
她用仙力推动飞船,近乎耗尽力量也没能飞出黑夜。
恐惧令她返回卧室,抱住了景元丢在这里的玉佩。
她一边调息,一边储存力量,祈祷着谁能将她发现,为她指明方向。
极度绝望之际,她忽然感受到一道光。
她跑到操作台前,光矢直冲远方,明亮、坚定。那是帝弓射出的箭矢,让她能够脱离困境,重回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