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河东府与京城交界处, 一处占地面积颇大的园子里。
沈薇站在园子里的池塘前,垂首看着水中的锦鲤,她捏了点鱼食撒进水里, 那被人养的, 早已没了野性的鱼儿便争先恐后的聚到她面前那处水里, 争抢着把鱼食吞进肚子里。
沈薇身旁, 正立着一个五官端正,神情恭谨的侍卫。
那侍卫此时正道:“公主殿下,京城那边, 淑妃娘娘又派了人过来,催您尽快返回京城。”
沈薇面无表情的又撒了把鱼食进水里, 而后道:“把人拒了,告诉他们我去了河东府,不在这里。”
侍卫闻言, 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来:“公主,这已经是淑妃娘娘第二次催促您了。您还不回去,淑妃娘娘恐怕会生气。”
沈薇拿着鱼食的手一顿,而后冷笑道:“她对我生气,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左右我也不嫌弃再多一次。”
沈薇垂眸看着自己手里还剩了一大半的鱼食, 突然没有了喂鱼的兴趣。
她随手将装着鱼食的碗递给身后的婢女,然后冲着侍卫道:“她若再派人来, 直接拒绝便是, 不用再给我通报。”
“公主!”侍卫脸上露出震惊来:“娘娘她毕竟是您的母亲。”
沈薇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没错, 对方是她的母亲,可对方更是哥哥的母亲。
沈薇的母亲陈淑妃, 本是京城一六品小官之女,在某次选秀里,幸运被选入当今圣上后宫。
陈淑妃容貌秀美,放在皇宫外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在皇宫里,如她一般的容貌的女子比比皆是。
可别的女子都没陈淑妃好运,第一次侍寝就怀了孕,然后顺利的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又生了明昭公主沈薇后,陈淑妃更是成了宫里唯一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妃子。
正因此,哪怕皇帝并没有多么宠爱她,也还是给她封了淑妃,让她位列四妃之一。
对于沈薇来说,有这样一个母亲,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谁让她的哥哥小时候意外伤了腿,变成瘸子呢?
皇帝有自己爱重的女人,那个原来是贵妃,在谢皇后被赐死后,被皇帝扶上皇后之位的王皇后。
宁王虽为皇帝长子,但有王皇后所生的儿子在前,他其实并不得皇帝喜爱。
及至他瘸了腿,更是与皇位无缘。
宁王的性子因此而变得偏激起来,整日里待在自己房间不出门,只顾与自己那些妻妾玩乐。
陈淑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免对皇帝不满起来。
明明她当初与王皇后同列妃位,她的儿子还比王皇后的儿子出生要早。但皇帝就是宁愿选那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儿做太子,也不愿意选她的儿子。
可她怨恨不起皇帝,便把所有气都撒在了无辜的沈薇身上。
沈薇是女孩,并不会影响到太子的位置,且还是宫中唯一的公主。
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王皇后,对沈薇都颇为疼爱。
皇帝更是在沈薇刚刚十四岁时,就封她为明昭公主,食邑万户。
明明都是自己生的孩子,在皇帝那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陈淑妃心理立马不平衡了。
她甚至觉得,都是因为有沈薇存在,所以陛下才不喜欢她的儿子。
沈薇年幼时,尚且对陈淑妃这个母亲抱有天生的亲近,只要有时间就往对方宫里闯。
但她每一次去找陈淑妃,想让母妃亲亲自己,或者抱抱自己时。陈淑妃都陪在宁王身边,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因为腿瘸,而逐渐变得阴鸷的宁王。
看到沈薇找来,她总是不耐烦的唤来太监宫女们,让他们将沈薇送回自己的宫殿。
沈薇去了几次,敏锐的察觉出母亲对自己的不喜。渐渐地,便也不再去对方宫里了。
母女二人的关系,在那之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沈薇有时甚至觉得,比起陈淑妃,王皇后都更像是自己的母亲。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大一点之后,沈薇仗着皇帝的宠爱,干脆向对方要了一支禁军,整日里天南海北的跑,就是不想回京城去。
直到今年年初,太子突然去世,皇帝气极昏迷,她才赶回了京城。
在皇宫里照顾着父皇清醒后,沈薇待了一段时间,便想要再次离开京城。
只是这一次,久不与她来往的陈淑妃,却是派人来唤沈薇去她宫中。
思及此,沈薇唇边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可笑她当时还以为母妃是终于想起了自己,她怀揣着激动,在自己宫里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带着这一次回来时,给陈淑妃特意挑选的礼物,去了陈淑妃宫里。
结果呢?
她精心挑选的礼物,陈淑妃接过后转手就给了宫女。
然后她笑着对沈薇道:“如今太子已去,你父皇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他别无选择。你身为你哥哥的妹妹,也要帮他筹谋才对。”
沈薇当时心就凉了半截,但她还是强撑着告诉陈淑妃,宁王完全不用急着做些什么,该是他的,总归会是他的。
反倒是如今,父皇正因太子的去世而伤心,他们做的越多,父皇只会越不高兴。
然后沈薇就被陈淑妃骂了。
陈淑妃骂她自私,只顾自己却不在乎自己的哥哥。又骂她没脑子,她与宁王已经等了半年了,陛下却还是不开口立宁王为太子,她身为一个母亲,必须为自己的儿子谋划。
沈薇默不作声的任由陈淑妃骂了自己一通,而后被陈淑妃派来的人,逼着举办了那场在她看来完全是个笑话的赏梅宴。
然后冷眼看着对方跟某几位官员的夫人勾勾搭搭着,准备再给宁王娶几个侧妃。
宁王先前不受宠,因此他的妃子们出身都不算高。而这在陈淑妃看来,不免有些委屈自己的儿子了。
所以这一次,她便想借着那些官员讨好的机会,给自己的儿子好好挑几个身份高贵的妃子。
沈薇感到有点可笑,她甚至想去问陈淑妃,对方那么嫌弃宁王先前那些妃子时,可还曾记得,她自己的出身其实跟那些妃子也并无多少差别。
但陈淑妃到底是她的母亲,沈薇只能将自己这点疑惑压到心底。
但她实在厌烦了陈淑妃利用她,为宁王谋划一切。所以那次赏菊宴后,沈薇立马找了个借口,离开京城,来到了自己位于河东府的这座园子。
“殿下。”
远远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沈薇的思绪,而后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从回廊里小跑到沈薇面前。
“怎么了?”沈薇看着对方问。
“您昨天救的那个姑娘醒过来了。”丫鬟略有些急促的答道。
“哦。”沈薇眼神亮了亮,道:“去看看她。”
与此同时,陈云蓁正靠在床榻上,满脸虚弱的,任由面前的丫鬟给自己喂药。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水淹死,却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睛,没有出现在阴曹地府,而是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见她醒来,屋子里其中一个丫鬟立马出了门,很显然是去给此间的主人通报了。
另外几个则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确保她并无大碍后,就端来熬的软糯的粥和提前煎好的药,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陈云蓁身上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对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
喝完药后,陈云蓁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水漱过口,这才小心翼翼问几个丫鬟:“请问你家主人在哪里?”
几个丫鬟闻言笑道:“姑娘稍等一会,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陈云蓁闻言,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沉默的等待。
不过她内心并无多少紧张,她醒来时已经仔细打量过自己住的这间屋子了。
屋子里用的家具,皆是上好的木材制成的,她吃饭喝药用的碗碟,其上更是都带着青山府的刻印。
青山府是瓷器大都,其生产的瓷器,闻名整个大周国,但因距离的关系,能从青山府运到京城的瓷器,每一个都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这样富贵的人家,陈云蓁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在意的。
她正这样想着,房间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云蓁抬头循着那声音看去,看清来人面容后,她脸上的表情当即僵住了。
“公主殿下!”陈云蓁惊讶道。
她眼前这身姿挺拔,五官明艳的美人,可不正是前几天,她跟着卫子菲见过一面的明昭公主。
竟然是明昭公主救了她!
沈薇冲着陈云蓁轻轻笑了笑:“陈姑娘。”
陈云蓁听到这声,回过神来,连忙想要从床上下来,给沈薇行礼。
皇室一向规矩多,她可得罪不起一个公主。
沈薇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陈云蓁。
“陈姑娘身体不好,无需多礼。”
第二次听到对方的称呼,陈云蓁才回过神来,她讶然看着沈薇:“公主知道我?”
沈薇笑了笑:“偶然得知。”
实际是赏菊宴那天,她只不过多看了眼被于雪兰为难的陈云蓁,母妃派来监督她的太监,便在她耳边说了那么多。
这反倒激起了沈薇的好奇心,赏菊宴结束后,她立马让人去查了陈云蓁和卫子菲还有洛则先三人的是是非非。
然后她便吃了好大一口瓜。
也是因此,昨天在河岸边碰到昏迷的陈云蓁,沈薇一眼就认出陈云蓁的身份,让人将陈云蓁带回了自己的园子。
她有点可怜自己面前这个姑娘。
沈薇想到这里,干脆问陈云蓁:“陈姑娘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会昏迷在河岸旁?”
沈薇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京城里那些人还在议论陈姑娘和卫家之间的是是非非,那时的她应当还在京城的。
陈云蓁一时间沉默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自己被人害了?
可她现在手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害了自己。
卫子菲?还是洛则先?
但是以这两人先前所言,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又或者说她那日听到的话,都是两人故意放出来的?
可若只是为了安她的心,就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么大的秘密,实在是有违常理。
沈薇看出陈云蓁脸上的为难,立马善解人意道:“陈姑娘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
陈云蓁闻言抿了抿唇,解释道:“公主误会了,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是被人推进河里的,但我目前并不知晓是何人要害我。”
“嗯?”沈薇起了点兴趣。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有些好奇的问陈云蓁:“可是那洛状元要杀你灭口?”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薄情寡义的状元郎,有了新欢,便想要杀旧爱灭口。
第三十二章
陈云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他, 但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个徐二,可是卫子菲派来保护她的。结果这人却对她动了手,若不是陈云蓁一向警醒, 只怕她这会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沈薇看着陈云蓁脸上茫然的表情, 有些怜悯道:“你有他们害你的证据吗?若是有的话, 我或许可以帮你。”
她虽是公主, 却也不能无缘无故去冤枉她人。
陈云蓁垂眸思索了一会,道:“我记得那个徐二的长相,我可以把他画出来。”
沈薇闻言有些稀奇:“你会画画?你不是大夫吗?”
陈云蓁闻言, 眼中划过一抹失落,然后解释道:“小时候我学过一段时间的画画。”
准确的说, 是上辈子学过。陈云蓁上辈子虽然出身医学世家,但是在上高中之前,她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
她的爸爸妈妈, 也并不想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所以陈云蓁小时候,她们曾征询陈云蓁的意见,给陈云蓁报了不少兴趣班。
其中画画和钢琴这两样, 是陈云蓁从小到大,一直坚持在学习的。哪怕后来确定了自己要学医, 继承爷爷的衣钵,陈云蓁也始终没放弃这两样爱好。
她的画技, 说不上出神入化, 但画出徐二的面部特征还是足够的。
沈薇敏锐的察觉到了陈云蓁变得低落的情绪,她想起自己派去调查的人, 告诉她的有关于陈云蓁父母的事情,知道自己这是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你先将这人的模样画给我, 我让人去京城里查一查。”
陈云蓁闻言感激道:“多谢公主殿下。”
沈薇满不在乎的笑笑:“举手之劳,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至少对她来说,留在这里帮一个无辜姑娘查清害她的人,比返回京城面对母后更加自在。
沈薇说完,注意到陈云蓁脸上的疲惫,便道:“你先放宽心休息,旁的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昨天她救起陈云蓁时,对方身体上的皮肤,都肉眼可见的有些发白发皱了,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
陈云蓁望着面露关切的沈薇,又想起卫子菲和洛则先那天晚上的对话来。
她心道,如果是公主的话,对方肯定知道卫子菲的外公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张了张嘴,就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下一刻,陈云蓁又很快冷静下来,打消了自己心底这个念头。
虽然到现在为止,明昭公主在她面前都表现的很正常,也很乐于帮助她。
但陈云蓁其实并没有办法确定,对方到底和卫子菲等人有没有关系。万一洛则先要隐瞒的事情,恰好就跟明昭公主有关呢。
到了那时,明昭公主可还会继续帮她?
陈云蓁心里思忖着,总归她这几天要留在这里养伤,便再多等几天,等她再了解明昭公主一点,她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这几天经历的这些事,无不让她身心俱疲,也让她不敢再轻易将信任交付于旁人。
……
与此同时。
京城,卫府。
卫清江坐在书房椅子上,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公文看得认真。
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看向那直直跪在书桌面前的人。
语气冷冷道:“你是说,你一个兵营里出来的,曾一战斩杀数十敌人的老兵,在偷袭的情况下,还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了去。”
书桌前方,跪着的那人可不正是徐二。
徐二听了卫清江的话,脸上立时露出羞愧的表情来:“属下惭愧,只是那女子身上不知藏的什么东西,她将那东西撒向属下的脸后,属下的脸立马痛痒难耐……”
徐二说着,不由愧疚地低下了头。
若只是痛,他还能忍,他当兵十几年,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怎会忍不了一点痛?
但那粉末状的东西撒在他脸上后,除了痛外,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仿佛浸入了皮肉中的痒。
就像是有人掀开他的皮肉,往里倒入了蜜糖,又放入了蚂蚁。那些蚂蚁在他的皮肉里钻来钻去,任他怎么抓挠,都拿它们没有办法。
听到这句,卫清江这才正眼看向徐二。
对方此时显得格外狼狈,一张脸肿的像是猪头,皮肤上满是指甲划出的血痕,那些痕迹纵横交错,显然被人不止一次的扣挠过。
徐二的眼球也是充血的,血丝从眼眶下蔓延出,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可怖。
这足以证明,徐二当时到底经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徐二察觉到卫清江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连忙道:“不过那女子也不一定没死。”
卫清江挑眉:“怎么说?”
徐二:“属下当时原本是想把她勒死后,再抛进河里毁尸灭迹的。她给我脸上撒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将她带到了河边。属下当时虽然脸痒的有点受不了,但还是尽力将她推进了河里。”
“那处水流有些湍急,属下后来曾潜进河底搜寻过,并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应当是被水冲走了,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
其实徐二认为对方肯定已经被淹死了,但面对卫清江,他不敢将话说得那么绝对。
卫清江闻言,紧绷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
他又问:“你行事之时,可曾暴露?”
徐二犹豫了一下,道:“刚开始被她挣脱后,她喊出了声,引来了镖局的人。不过属下按照将军您说的,找的那个镖局并没有什么本事,只勉强在京城混口饭吃。当时离得远,他们只是听见了一点声响,等他们找过来,那女子早已被水冲走。”
“属下告诉他们,之前是我被蛇咬了,才发出了叫声,就将他们打发走了。今早天亮后,属下又借口受伤,独自返回了京城,他们应当什么都没有发现。”
“嗯。”卫清江终于对着徐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徐二听到这句,肿胀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
“谢将军赏赐!”
他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开。跟着卫家的管家去了卫府库房。
过了一会,卫府管家独自返回书房。
他走到卫清江身边,俯身低声道:“老爷,徐二已经拿着东西走了。”
卫清江垂眼,打了个哈欠:“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绝对不会出错。”
卫清江闻言顿了一下,而后吩咐道:“再多派几个人去,不要像他一样,平白给人留了破绽。”
也幸好对方只是个弱女子,若换个力气大一点的男子在那里,徐二哪里还有补救的机会。
“等时机合适,就联系镖局去那边报信。”
“是,老爷。”管家恭敬领命而去。
卫清江低头继续看向自己手里的哄文,下一刻管家的声音却是突然在门口响起。
“夫人!”
卫清江拿着公文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管家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对着门外之人行了个礼后,小心翼翼给卫清江使了个眼色。
“我炖了补汤,送来给夫君尝尝。”
下一刻,门外响起谢夫人温柔的声音。
卫清江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先是冲着管家扬了扬下巴:“你下去吧。”
然后才接过谢夫人手里提着的食盒,有些责备道:“夫人身体不好,不用做这些的?”
谢夫人的身体,从十几年前得知谢家被满门抄斩,她受不住刺激昏过去后,一直都不太好。
谢夫人微微垂着头道:“只是熬点汤罢了,不碍事的。夫君这几日一直在忙碌,我有点担心夫君的身体,便想着过来看看。”
管家见状,连忙退出了书房,并顺手为卫清江和谢夫人关上了房门。
卫清江听到谢夫人的关心,笑了笑道:“辛苦夫人了。”
他不再推辞,从食盒里取出谢夫人熬汤,对着碗,一口气将汤喝了个干净。
谢夫人见状无奈:“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卫将军军旅出身,在生活里一向有些不拘小节。谢夫人习惯了他如此做派,此时见对方喝完了汤,她责怪一句后,便也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了卫将军手里的空碗。
卫清江的书房一向不允许一般人靠近,因此谢夫人每一次过来,都会亲力亲为的照顾对方。
谢夫人将空碗放回食盒里,而后拎起食盒道:“夫君且继续忙,妾身先告退了。”
卫清江点了点头:“夫人慢点走。”
他看着谢夫人转过身,向书房外走去,心里却是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那一声默念刚刚沉入心间。
谢夫人就转过身来,紧抿着唇看向卫将军,犹豫问道:“夫君,你方才同管家说的……”
她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卫清江抬眼看着谢夫人:“夫人在说什么?”
谢夫人咬了咬牙,干脆直接道:“夫君方才说的那个徐二,是不是那个被菲儿要去,送陈姑娘回洛川府的侍卫?”
卫将军这几日都没有回后院,一直待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所以今日闲下来后,她才想着给对方炖一碗汤,借着送汤的机会,看看对方是在做什么。
结果她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将军和管家在讨论徐二的事情。
而谢夫人恰好知道徐二是谁,那天卫子菲来看她,曾顺嘴说过,卫将军准备派徐二去护送陈姑娘。
所以听到徐二这个名字后,谢夫人下意识停下脚步,站在书房门口,没有急着推门进来。
然后她便听到了卫将军对于徐二的“安排”。
谢夫人不是什么傻白甜,她自然听得出自家夫君这是准备杀徐二灭口。
但昨日就应该护送着陈云蓁离开京城的护卫,今日却出现在卫家,那他护送的人呢?陈姑娘去哪里了?
联想到自己夫君准备杀人灭口的举动,谢夫人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她看着卫清江,眼里透着不安。
卫清江静默一瞬,而后看着谢夫人轻笑道:“夫人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谢夫人在他的注视下,唇角紧紧绷起,她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真的杀了她?”
谢夫人不理解:“夫君,为什么?她一个弱女子,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谢夫人想起自己前几日见过的那个姑娘,想到对方这会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她的心脏猛然泛起一阵酸涩来。
她自小接受的,都是与人为善的教育。哪怕在自己侄子洛则先这件事上,她和菲儿,都与那陈姑娘有着天然的矛盾,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对方的性命。
而且,对方明明已经配合他们做了一切事情,也愿意把正妻的位置让给菲儿。谢夫人实在无法理解,卫将军为什么非要害死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
卫清江闻言,姿态懒散的靠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轻笑一声后解释道:“夫人,你不了解男人。”
卫将军语气笃定道:“男人若是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他只会尽自己所能,将其捧到自己所能给予的最高的位置上。”
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所能给予的,对于女人来说最大的荣耀,自然是皇后这个位子。
除此之外,男人的什么承诺,什么不得已,都只是借口罢了。
“而且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卫清江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所以那日从女儿口中套出女婿的态度后。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不能留。
若对方这次乖乖听话,给卫子菲让出正妻的位置,自己也安分守己当个妾室。卫清江说不定还能留对方一命。
毕竟对男人来说,到手的东西再美好,也终究有厌烦的一天。
那女子没有父母没有家族,哪里比得上菲儿带给洛则先的助力。
可对方偏偏宁愿威胁他的女儿,也不愿意安安稳稳待在后院里做个金丝雀。
那就休怪他下手无情了。
与其等将来事成,洛则先登上皇位,回想起今日的事,想起对方的好。以至于对他们卫家产生不满,进而影响菲儿和恒儿的地位。
倒不如他现在就下手除掉那个叫陈云蓁的女人,把一切危险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
活人确实比不过死人的地位,但相对应的,死人也无法抢走活人拥有的一切——
只要他小心行事,不要让洛则先知道,那个女人的死跟卫家有关。
卫清江知道,洛则先一直都不满他插手他的婚事。但这有何妨呢?
他的夫人是洛则先的姨母,他又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夫人参与进菲儿和洛则先的婚事里。
甚至在他的的推波助澜下,夫人还曾阻止过菲儿和洛则先的婚事。
到时候大事已成,又没有那个女人,只凭夫人和洛则先的情分,他的女儿也必能做稳皇后的宝座。
然后他再将恒儿扶上太子之位。
那么从今往后,大周国所有皇帝,都将流有他卫家的血脉。
要说卫清江对皇位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又没有掀翻一切,从头再来的勇气,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实现自己目的。
“你……”谢夫人看着自己夫君脸上张狂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卫清江上前一步,拍了拍谢夫人的肩膀:“夫人只当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便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为夫来安排。”
“菲儿那边,夫人也什么都不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谢夫人犹豫片刻,最终无奈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除了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她别无选择。
第三十三章
陈云蓁在床上躺了几天后, 虚弱的身体总算好了不少。
这里虽不是京城,但沈薇贵为公主,不管陈云蓁需要什么药材, 她都能提供给陈云蓁。
在这些珍贵的药材帮助下, 陈云蓁哪怕刚开始很虚弱, 接连喝了几天药, 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健康。
身体好转后,陈云蓁终于有心力调查卫子菲和洛则先的关系。
只是她没有心急的直接去问沈薇这件事,而是私下里旁敲侧击, 向伺候自己的几个婢女,打听了一点跟卫家有关的事。
但几个婢女听陈云蓁提起这件事, 总是一副分外茫然的样子。
都说自己并没有听说过,卫家和京城里哪个贵族结过亲。她们倒是知道谢夫人,毕竟卫清江卫将军爱妻的名声, 全京城的人都有所耳闻。
但具体对方是怎么疼爱妻子的,谢夫人娘家又是哪里人,婢女们一概不知。只主观猜测,谢夫人娘家可能并不怎么显赫, 所以才在京城一点名气也没有。
陈云蓁闻言,只能打消从婢女们身上得到答案的想法, 重新把心思放到了明昭公主身上。
她这几日养伤,明昭公主每天都会过来看她一次。
陈云蓁刚开始还有点不自在, 觉得对方太过于关心她, 关心到有些不合常理。
有洛则先这个前车之鉴在,陈云蓁心中不免警惕起来, 担心明昭公主也跟洛则先一样,对她有什么企图。
但几次相处下来, 看出对方其实是有些寂寞,所以才总是找她来聊天后,陈云蓁自在了不少,越发自然的同沈薇相处起来。
陈云蓁这辈子虽然没怎么出过兰溪县,但她上辈子,进入医院工作之前,也是天南地北的跑过,见过不少世面的。
不管沈薇提起什么话题,陈云蓁总能接上对方的话,引导沈薇说的更多。甚至有时候陈云蓁说的东西,沈薇贵为公主,都不曾见过听说过。
一来二去的,沈薇便越发喜欢同陈云蓁玩在一处了。
自然,这也有陈云蓁刻意为之的原因。
陈云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和洛则先,卫子菲等人彻底站到了对立面上。
他们想杀了她,哪怕陈云蓁心里其实清楚,前几天那场谋杀,百分之九十不是洛则先和卫子菲动的手。
但这件事总归是因他们二人而起。
陈云蓁第一次来京城,除了卫家之外,可再没得罪过其他人。
如今被人害得差点没了命,陈云蓁自然也不会继续忍气吞声。
养伤这几天,她心里已经想清楚了。
这里是大周国,不是她前世待的那个和平的国家。她与人为善的思想,在这里并不适用。
正如这一次,哪怕洛则先背叛了自己,陈云蓁虽然不满对方的欺骗,但除了威胁卫子菲送自己回兰溪县之外,她并没有再为难卫子菲和洛则先。
陈云蓁原本想,卫子菲既然想要洛则先,洛则先也瞒着她娶了卫子菲。
那她干脆就成全这两人,让他们顺顺利利在一起。总归她也不是那种只靠男人的爱,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可陈云蓁没想到,自己已经让步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竟然还不想放过她,非要杀她灭口。
思及此,陈云蓁心中不由嗤笑一声。
刚开始直面洛则先的背叛,她还曾自嘲过洛则先只是想让她做“赵五娘”,而不是“秦香莲”。
结果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逃得了“秦香莲”的命运。
陈云蓁垂眸,回想起自己那日见过的,卫子菲的母亲。
会是她吗?还是那个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卫将军?
“云蓁。”房间外突然传来沈薇的声音。
陈云蓁抬起头,看向门口,沈薇脸色微沉,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云蓁站起身,迎上前去,询问:“殿下,是徐二有消息了吗?”
沈薇拉着陈云蓁的手,坐回到椅子上,方才开口道:“我的人买通了卫府的下人,打听到卫家确实确实有这么一个侍卫。但是对方几天前领了府内的差事后,卫府的下人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趟差事,指的自然是护送陈云蓁这件事,兰溪县距离京城甚远,按照常理来讲,徐二这趟差事,没有个两三月,是回不到京城的,卫府下人们见不到他,也实属正常。
沈薇继续道:“我有想过对方可能是暗地里回到卫家藏了起来,但我派人在卫府外守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徐二和与其长相相似的人。”
陈云蓁闻言,倒也不失望。
她之前在这里醒过来时,距离她被徐二推进水里,已然过去了一天时间。
或许那徐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回了卫府,然后偷偷藏起来。又或者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卫府。
拜托沈薇去查人前,陈云蓁就已经有了找不到人的心理准备。
思及此,陈云蓁叹了口气。果然,哪怕有了秦香莲的遭遇,她也没办法拥有对方的待遇。
至少,她没有遇到一个看她可怜,就愿意放她一命的杀手。
而找不到徐二,陈云蓁就没有证据去指控洛则先和卫家。
甚至再糟糕一点,哪怕找到了徐二,卫家也照样可以将所有错都推到徐二身上。
沈薇也是有些失望,她叹气道:“我让人再多盯几天,说不定那个徐二过几天就回去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又有些犹豫道:“就是,云蓁你可能要在我这边多待一段时间了。”
沈薇心里有些紧张,她本来只是好心发作,所以收留了陈云蓁一段时间。
但这几天同陈云蓁相处下来,她却有些不想同陈云蓁分开了。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明明她是被自己夫君抛弃的那一个,还遇到了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
但对方自始至终都很淡定的面对这一切,也没有一点为了那个洛状元而伤心的意思。
这次没找到徐二,没有了人证,沈薇自己都有点替陈云蓁感到生气和失望了。但她这会看陈云蓁,对方脸上一点焦急的表情都没有,显然在此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沈薇不由在心中羡慕陈云蓁的心态。若换做她,只怕这会已经冲动到打上京城,去找那个状元郎还有卫家的麻烦了。
而且对方还懂得好多沈薇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知识。
沈薇自认为此起京城其他人都见多识广,毕竟她从十五岁起,就在天南地北的跑,见识过许多其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可陈云蓁明明只是个大夫,还是个南方偏僻小县城的大夫,但对方就是比沈薇还要懂得更多的东西。
而且,她们两人还格外谈的到一起去。
就像是她和母妃的关系,沈薇往常向自己身边的人抱怨。那些人总是不赞同的看着她,对她说,淑妃娘娘毕竟是公主的母妃。
或者他们会说,娘娘只是不懂表达自己的感情,并不是不关心公主。
沈薇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些人是不敢议论皇家的关系。
但她就是不高兴。
直到遇到陈云蓁,那天她又接到了母亲的召唤,过来看望陈云蓁时,没忍住对对方倒了几句苦水。
就在她以为对方又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劝诫她时,陈云蓁却是说,爱与不爱,当事人是能感受到的,旁人说的,都不算数。
而且,需要借助旁人的口才能诉说出的爱意,真的是爱吗?
沈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对自己胃口的话,所以几天相处下来,她有点不想让陈云蓁离开了。
陈云蓁注意到沈薇脸上的期许,眼神微微波动了一瞬,而后她状似为难垂下头来,对沈薇道:“云蓁本来是想养好伤就同殿下道别,只是如今找不到徐二,也没法找出是谁想要害我,云蓁实在不能不安心返回家乡。”
而且卫子菲和洛则先当日的话,还沉甸甸压在陈云蓁心头。陈云蓁本想着回去后,带着姑姑重新换个城市生活,以此躲避洛则先。
但如今被人害了一次,陈云蓁却不敢再回兰溪县了。
她担心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看到她没死,会再次害她,也担心将危险给姑姑带回去。
相反,只要她不露面,安心躲在明昭公主这里,那些人找不到她,自然不会对姑姑下手。
而且,经过这么一遭,陈云蓁也明白了,逃避是没有结果的。
与其在洛则先和卫家的逼迫下一退再退,倒不如她彻底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毕竟她本来就握有洛则先和卫子菲的一个把柄不是吗?
陈云蓁抬起头,有些羞涩的看向沈薇:“云蓁听说公主府上的大夫,上个月刚刚辞官归隐。云蓁出身医学之家,自小就跟在父母身边学习医术,不知可曾有幸,留在公主身边做个大夫。”
沈薇听到这句话,眼神登时亮了亮,立马回答道:“自然可以,云蓁医术那么高超,给我做个大夫绰绰有余。”
陈云蓁站起身,认认真真冲沈薇行了一礼。
“云蓁多谢公主抬爱。”
望着沈薇脸上纯然欢喜的表情,陈云蓁心里微微浮起一抹愧疚。
她看得出来,明昭公主除了有些傲气之外,其实是个很纯真善良的人。但她却为了自己,利用了对方这份善良。
故意在对方面前,说出了那些可以引起对方好感的话。因为她看得出,对方想听什么话,也知道对方不会将她说的话告诉旁人。
如若不然,她一个平民,哪里敢议论皇室之间的八卦。
再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陈云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陈云蓁抿了抿唇,将心中这点酸涩压下去,总归她对明昭公主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借由对方查一些消息罢了。
第三十四章
陈云蓁想着, 又开口问沈薇:“殿下可知道那卫清江将军的夫人,出自京城哪个家族。”
这几天与沈薇相处中,陈云蓁曾多次试探过沈薇, 现如今她已经确定, 沈薇确实和卫家没有关系。
所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这个问题, 她总算可以问出口了。
沈薇听到陈云蓁的话, 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道:“云蓁是说卫子菲的母亲吗?”
她眉头微微皱起,片刻后道:“我好像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哎!”
沈薇心中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来, 按理来说,京城里哪家的夫人跟哪家有关系, 她应当都是清楚的。
就算她不知道,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们也应该给她提醒的。可如今听陈云蓁提起谢夫人,她才突然发现, 自己竟然对对方一无所知。
只隐约记得,卫将军的夫人不喜外出,所以一向都不参与京城里那些贵夫人之间的活动。
卫将军的官职放在京城里,又不算太高, 所以沈薇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件事。
就连卫子菲,也是这一次父皇骤然对卫将军发难, 沈薇才知道了对方跟上一届状元郎之间的事情。
不过沈薇并未因此觉得这事就是卫子菲一个人犯的错。
尽管京城里都传言是卫子菲仗着自己父亲,逼洛则先娶她为妻。但在沈薇看来, 洛则先堂堂一个面见了父皇的状元郎, 他若不想被卫子菲威胁,不想娶对对方, 完全可以进宫里求见父皇,向父皇告状啊!
父皇本就不满卫将军, 只要洛则先愿意去告状,沈薇可以肯定,父皇一定会管这件事。
但洛则先偏偏什么都没有做,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自己倒是隐于人后了。
卫子菲和云蓁却是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沈薇一边回想着之前的事情,一边对陈云蓁承诺道:“卫将军和他的夫人成亲时,我应当还没出生。云蓁你且等几天,我让人再去京城里调查一番。”
这个问题已经压在陈云蓁心头好几天了,陈云蓁也不介意再多等几天。
闻言对沈薇笑道:“那便麻烦殿下了。”
既然说了要给沈薇当大夫,陈云蓁身体好转后,自然开始履行自己的义务。
左右古代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她每日里闲待着也觉得无聊。
干脆从自己身边几个婢女开始,为她们把脉看病,调理身体。
沈薇原本只是想将陈云蓁留下,并未在意过对方说的医术。但陈云蓁给庄子里的婢女侍卫们看病时,她还是有些好奇的凑了上来。
平日里的陈云蓁很温柔,让人看之便觉亲切。陷入工作状态里的她,面上则多了一份疏离,但其游刃有余的言谈又给她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魅力。
如果沈薇生在现代,她这会便能看出对方那份魅力,叫做自信。
但沈薇不是,所以沈薇只觉得陈云蓁工作起来后,她越发喜欢和陈云蓁待在一起了。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阳光灿烂,秋高气爽。陈云蓁干脆把自己看书的地方,从房间里挪到了院子里。
秋日的阳光并不如何热烈,陈云蓁坐在院子里一棵小树的树荫下,倒也怡然自得。
“云蓁。”沈薇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看到陈云蓁坐在院子里看书,她立马快步走到陈云蓁身边,让婢女搬来一个凳子,也跟着坐了下来。
沈薇手里拿着信封,信封封口是敞开的状态,显然她已经看过了。
陈云蓁目光落到信封上,眼神亮了亮,询问沈薇:“殿下,可是之前调查的事情有了消息。”
沈薇点头:“刚送过来的,你先看看。”
陈云蓁接过沈薇手里的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纸上的字并不多,陈云蓁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却是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谢雪,卫清江之妻,原卫国将军嫡次女,先皇后谢柔之妹。
卫国将军谢山,十五年前,卷入皇后谢氏巫蛊之祸,被判谋逆,满门抄斩。
与陈云蓁原本料想的差不多。
洛则先既然是卫子菲的表哥,那他肯定是谢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但谢夫人出身的谢家,早在十五年前就谋逆被满门抄斩了,也怪不得洛则先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薇等到陈云蓁看完了纸上的消息,才道:“怪不得我先前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当初谢家谋逆时,我还小,后来大一点,这种事情又那么敏感,旁人不敢妄加议论。”
久而久之,谢夫人的身份便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也不可能特意指着谢夫人,对自己孩子说,看,那个就是罪臣谢家唯一留下的女儿,
知道了洛则先的身份,陈云蓁心里一下松了口气,洛则先那么费尽心思的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就是害怕被皇室发现清算嘛?
既如此,她干脆借公主之口,将这件事告诉皇帝,让皇帝解决掉洛则先。
思及此,陈云蓁干脆对沈薇道:“殿下,若是那谢将军还有一个孙子活着……”
洛则先是卫子菲的表哥,那他只能是谢家第三代。
只是陈云蓁的话还没说完,沈薇便诧异打断了她:“孙子?不可能,谢家的人已经死完了。而且那个谢将军只有一个儿子,当时出事时,他那个儿子还没结婚呢。”
“嗯?”陈云蓁有些惊讶。
没有孙子,可是那天她听到了,卫子菲确确实实叫了洛则先一声“表哥”。
可公主殿下又没有撒谎的必要……
那洛则先到底是什么身份?陈云蓁内心一时间茫然了。
她垂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记载着谢夫人身份信息的纸张。
一行原本她没怎么在意的字,在此时跃入她眼帘之中。
【谢雪,卫清江之妻,原卫国将军嫡次女,先皇后谢柔之妹。 】
先皇后谢柔之妹……
陈云蓁目光凝了凝,她突然想起,除了舅舅的孩子,其实姨妈的孩子,也可以称为自己的表亲。
陈云蓁忍不住抿紧了唇,看向沈薇小声问道:“殿下,敢问那位谢皇后,可曾有留下子嗣。”
“谢皇后……”沈薇垂眸思索了一会。
自她有记忆起,皇宫里的皇后就一直是王皇后。
不过谢皇后同谢夫人不同,她到底是后宫中人。所以沈薇也是听说过一两分有关于对方的传言的。
她回想了一会,还真从记忆深处扒出了有关对方的事情。
“在我之前,谢皇后应该还是生过一位皇兄的。只是那位皇兄身体不好,谢家出事后没多久,他就染了天花去世了。”
沈薇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太子去世,她回宫看望父皇后,照例去看望了太后祖母。
祖母拉着她的手,感叹皇帝命苦,子嗣稀薄,若是当初那两个孩子没有夭折云云。
沈薇看向陈云蓁,疑惑道:“云蓁,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云蓁视线略有些飘忽的落在沈薇脸上,回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问问。”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洛则先竟然是先太子!
哪怕陈云蓁不愿意相信,此时所有证据,都在指向这个答案。
陈云蓁深呼出一口气,看着沈薇道:“殿下,我突然感到有点头晕,想休息一会。”
沈薇见状连忙关切道:“是之前落水的后遗症又犯了吗?云蓁不必管我,不舒服便进去躺一躺。刚巧我也有事,准备去忙。”
陈云蓁点了点头,将沈薇送出院子,才脚步轻飘飘的,走回到房间里,躺下。
不得不说,洛则先的身份实在给了她很大的惊吓,也破坏了她原来所有设想。
一个罪臣之子,跟皇帝的儿子,这事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特别如今龙椅上那个皇帝,刚刚失去了寄予厚望的太子,明面上唯一活着的孩子,还是个因为瘸腿而性格阴暗的。
与沈薇相处这些天,陈云蓁从对方口中,也大致了解了当前皇室的局面。
皇帝虽然只剩宁王这一个儿子,但是迄今为止,他都没有想立宁王为太子的意思,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
沈薇和宁王虽是一母同胞,但因陈淑妃的偏心,沈薇与自己兄长和母亲的关系,都不太好。
陈云蓁面向墙壁,心中茫然。她此时有些无法抉择,到底要不要将洛则先的身份告诉沈薇。
诚然,沈薇口中所说的,谢皇后所生之子死于天花这事,在陈云蓁看来充满漏洞。
毕竟对方为什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谢皇后被赐死,谢家被满门抄斩时生病。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龙椅上那位,因为谢皇后,所以恶了自己的儿子,被动让其病逝了。
而且洛则先身为先太子,来到京城后,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去找皇帝认亲,而是私下里同卫子菲相认,还娶了对方。
从洛则先的举动来看,陈云蓁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如果这样的话,那陈云蓁将洛则先的身份暴露出去,的确有可能借由皇帝之手,解决掉洛则先。
可是如今又有了一个变数。
王皇后所出的太子,半年前意外摔死了,如今皇帝明面上唯一的儿子宁王,又是腿瘸阴郁的。
从明昭公主的话里,陈云蓁不难判断出,这位宁王应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所以当今皇帝,才会那么犹豫,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松口立宁王为太子。
这种时候,皇帝突然得知自己之前的孩子并没有死,对方还比宁王身体健康,脑子清楚,才华出众。
皇帝,真的还会追究之前的事情吗?
第三十五章
陈云蓁想了很久, 一时之间做不出决定来。
她心里烦闷,干脆起床,继续看起医书来。
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小丫鬟。
“陈大夫。”对方急急忙忙冲到陈云蓁跟前, 伸手拉起陈云蓁的衣服, 就把人往外面带。
“公主殿下突然晕倒了, 您快去看看。”
陈云蓁挣扎的动作,因对方这句话而顿了一下。她反客为主,拉着小丫鬟的胳膊, 立马往沈薇住的院子赶去。
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殿下那会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晕倒了。”
小丫鬟语气惶恐的回答:“殿下那会又收到了京城里来的信,她让奴婢们不要打扰她。奴婢们听了殿下的吩咐, 结果刚出去没多久,奴婢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奴婢们再进去, 就看到公主晕倒在地上。”
小丫鬟虽然害怕,但三言两语间,也对陈云蓁说清楚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信?谁的信?
陈云蓁心里记下这点,脚下步子又加快了点。
来到沈薇住的那座院子后, 陈云蓁没有理会迎上来的婢女们,直接推开门来到了沈薇床边。
之前分开时, 还满脸鲜活的女孩,这会正脸色发白, 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
陈云蓁平复了一下呼吸, 而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给沈薇把脉。
细微的振动, 自陈云蓁与沈薇皮肤相接的地方传来。
陈云蓁仔仔细细给沈薇把了脉,心中松了口气。还好, 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脑子缺血缺氧,这才晕了过去。
陈云蓁回头看向沈薇身边的大宫女,颔首道:“麻烦杜鹃姑娘给我拿纸笔来。”
杜鹃听到陈云蓁的话,连忙转身从房间一角,找出纸笔,递到陈云蓁手里。
陈云蓁提着毛笔,写了个有助于凝神静气的方子出来,递到杜鹃手中。
“麻烦先去抓副药熬着。”
这几日相处下来,杜鹃早已经信任了陈云蓁的医术。此时听见陈云蓁吩咐,她接过方子,立马出门找人去庄子附近的药房里抓药。
房间里人有点多,陈云蓁又将其他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自己和杜鹃照顾沈薇。
又将房间门窗全部打开,力求房间里空气流通。
等她做好这一切,她身后床榻上,传来沈薇有些喑哑的声音。
“云蓁,杜鹃。”
陈云蓁听到声音转过头去时,杜鹃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沈薇床榻前。
“殿下,您终于醒来了……呜呜,您吓死我了。”
杜鹃一边哭着,一边扶着沈薇从床上起来,靠坐在枕头上。
陈云蓁也走近到沈薇身边,关切询问道:“殿下,是发生什么了吗?您怎么突然晕倒了。”
沈薇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在听到陈云蓁的询问后猛的一滞。
下一刻,泪水从她眼眶里涌出,沿着白生生的脸,一滴一滴滑落到下巴上。
“云蓁……”沈薇哽咽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云蓁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那封信的内容,对明昭公主的打击真的很大。
她坐到沈薇身边,拿起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对方脸上的泪水。
柔声道:“殿下,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沈薇哭了好一会,方才平复了心情,她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看了杜鹃一眼。
杜鹃见状,立马出门,将门外候着的那些丫鬟,都赶出了院子。
杜鹃重新回到屋子里后,沈薇才开口道:“母妃她要让我嫁人。”
她说的第一句话,便吓到了陈云蓁和杜鹃。
陈云蓁讶然道:“怎么这么突然?”
陈云蓁此时倒是有些理解沈薇为什么会被气晕过去了。
她之前倒是猜到沈薇晕倒会跟陈淑妃有关了,但陈云蓁先前以为陈淑妃只是又说了点,惹沈薇不开心的话。
她没预料到陈淑妃竟是想对沈薇的婚事指手画脚了。
虽说有国家法律在先,大周国女子一向结婚甚早,有些年纪大了还未嫁人的,也肯定已经许配了人家,只是暂时没成亲。
陈云蓁先前便是这项制度的受害者。
沈薇年龄跟陈云蓁一样大,但对方贵为大周国的公主,自然不用受这些规则的约束。
再加之沈薇平日里总是天南地北的跑,她的婚事便一拖再拖,直到如今也没有定下来。
当今皇帝只有沈薇这么一个女儿,一向比较纵容沈薇,沈薇便一直单了下来。
她也乐得自在。
结果今日,她就接到了陈淑妃的信,陈淑妃不满沈薇不愿意帮衬宁王,在皇帝面前说宁王的好话。
她生气之下,开始行使起自己身为沈薇母妃的权利,从京中适龄男子里,挑了几个她觉得对宁王有帮助的,勒令沈薇毕竟从里面选一个嫁过去。
哪怕心中早已对母妃失望,沈薇接到陈淑妃这封信,看了里面的内容后,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满心的悲愤。
这就是她的母妃,明明她和皇兄都是母妃的孩子,可母妃从一开始,眼里都只看得下皇兄,从来都不在意她。
如今就因为自己不愿意听她的安排,去做那些无济于事的愚蠢行为,她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婚事上。
沈薇一年到头是有大半时间都在京城外玩耍。但这不代表她就认不得陈淑妃给她挑选的那几个驸马候选人。
一个个的,身份倒是都挺高,确实足以入她母妃的眼。可除了这个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优点了。
有的甚至在外面都搞出了私生子,母妃却还将人选送到她面前,逼她选。
那会看完信后,沈薇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愤怒中,而后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直接晕倒了过去。
此时听出陈云蓁话语里的疑惑,沈薇不由苦笑道:“还能是什么原因,我那母妃等不及了,用各种手段拉拢朝臣,想要催父皇尽快立皇兄为太子。”
而她沈薇,也只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个筹码罢了。
沈薇说着,眼泪又滚滚落下,她愤恨道:“我才不听她的,别以为她是我的母妃,我就不敢反抗她了。”
“还有我那个废物皇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搞鬼,凭什么他想当太子,就得牺牲掉我的婚事?”
沈薇一边用软帕擦去泪水,一边嘴里愤恨咒骂着。
她先前也只是一时太过于生气,才晕了过去,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受了委屈只知道忍气吞声的。
沈薇咒骂宁王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坐着的陈云蓁,听清楚她的话后,眼神陡然亮了亮。
陈云蓁抿唇看着沈薇,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她心间蹦出。
她和洛则先这个先太子,有着根深蒂固的矛盾,必然不愿意让对方夺得皇位。
沈薇和宁王虽是兄妹,但只看如今陈淑妃的举动和沈薇眼中的怨恨,便知他们根本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而且宁王那种人,陈云蓁不觉得对方当了皇帝,会对自己有好处。只看其最近的举动,妥妥一个昏君预备役。
当前为止,唯二有可能得到皇位的人,都与陈云蓁有着直接或间接的矛盾。
也就是说,陈云蓁不支持他们两人中任一位得到皇位。
而要做到这一点,她首先得找出第三个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
陈云蓁的视线,缓缓凝固在沈薇脸上。
她沉默一会,忽然笑了笑道:“殿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沈薇终于停止了咒骂宁王,她看着陈云蓁,好奇问道。
陈云蓁没有开口,只用余光扫了杜鹃一眼。
沈薇见状连忙道:“杜鹃是我的心腹,她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陈云蓁这才继续道:“洛则先,我那个前夫,有很大的可能是你的哥哥,就是先前殿下说的那个谢皇后的孩子。”
她一张嘴,嘴里说出的话便骇的沈薇整个人都晕头转向。
沈薇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茫然道:“等等,云蓁,你让我缓一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来着……那个洛则先,背叛了你,被卫子菲抢走的你的那个前夫,今年的新科状元。”
沈薇一一数过,自己所知道的,洛则先在京城的身份。而后看着陈云蓁问:“你是说,他其实是我那个本来已经得了天花死亡的皇兄。”
一旁的杜鹃已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确保自己不会被吓到尖叫出来。
她看着满脸认真的陈云蓁,心里不由划过一个念头。
是陈大夫疯了?还是她听错了?
新科状元郎不是与陈大夫来自同一个地方吗?他怎么就突然变成先太子了?
陈云蓁在沈薇充满了震惊的目光中点头:“先前还在洛府时,我曾听到卫子菲称呼洛则先为表哥。我当时也很惊讶,所以前两天才拜托殿下查了卫子菲的母亲。”
“我本以为洛则先是卫子菲舅舅家的儿子,但殿下又说卫子菲的舅舅并没有娶妻生子。”
陈云蓁看着沈薇,问对方:“洛则先不是谢家的人,那为什么卫子菲要称呼他为表哥呢?”
沈薇闻言眨了眨眼,她没说话,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如果洛则先是先皇后谢氏所出,那卫子菲确实能称他一句表哥。
猛然得知这个秘密,沈薇心里的震惊,压下了陈淑妃带给她的悲伤。
沈薇抬头看着陈云蓁,有些茫然道:“那我现在怎么办?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吗?”
她心里已经接受了洛则先其实是自己皇兄这个事实。但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帝。
陈云蓁看着沈薇问道:“公主先前说过,谢皇后所生之子是得了天花夭折的。可是他可是皇子,他真得了病,公主觉得陛下会不清楚吗?”
“而且,他明明已经‘去世’了,又是怎样离开皇宫,去了兰溪县,成了洛则先?”
“我与他在兰溪县的那些亲属都照过面,我可以肯定,洛则先这个身份 ,在兰溪县是确实存在的。”
沈薇了然:“所以他是替代了兰溪县‘洛则先’的身份。那他如今又回到京城来……”
沈薇唇角渐渐抿起,且不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洛则先一个太子,沦落到兰溪县成了普通人。
既然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对方这次回京城来,很显然只有一个目的——皇位。
陈云蓁继续道:“他是为了皇位回来的,那宁王必定是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他与宁王是天然处在对立面的。”
“而对于公主您来说,不管皇位被洛则先还是宁王得到,对您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沈薇闻言捂脸,语气颓然道:“我知道,可是谁让我不是男子呢?父皇也常常夸奖我聪敏,但每次他都要感叹一句,可惜明昭不是男儿。”
“殿下!”陈云蓁喊了沈薇一声。
沈薇抬头看去,只见陈云蓁目光炯炯注视着她,问她:“谁说女子就不可以呢?”
君不见她上辈子待的国家,女皇武则天刚开始甚至只是皇帝后宫里的一个妃子,可她最后还是打破一切阻碍,登基为帝,名传千古。
而沈薇作为当今皇帝唯一的女儿,她的起点其实比则天皇帝高了许多。
陈云蓁:“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且一直比宁王更受陛下宠爱,此为一。”
“前太子已死,陛下却迟迟不立宁王为太子,宁王和陈淑妃这段时间的举动,云蓁觉得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此为二。”
“所以殿下觉得,陛下此时是怎么看待宁王的呢?”
当今皇帝五十有五,放在古代社会,已经属于高寿之人。前太子王皇后之子,是皇帝疼爱的儿子,自小被皇帝寄予厚望封为太子。
可宁王不是,宁王自小便不受皇帝重视,皇帝还没说什么呢,他就为了太子之位汲汲营营。
皇帝会怎么想?
沈薇闻言,喃喃自语道:“父皇必定是不高兴的。”
所以这才是皇帝迟迟不立宁王为太子的原因。沈薇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先前就劝过母妃和皇兄,让他们不要着急。
可母妃和皇兄,被王皇后和太子压制多年,根本不听她的劝告,还骂她是白眼狼,不知道向着自己的亲人。
“殿下明明比宁王更聪慧,更仁慈,也同样流着大周皇室的血脉,宁王都可以当太子,为什么殿下不可以?”
陈云蓁凑近了沈薇,语气蛊惑道:“难道殿下真的甘心等宁王上位,被宁王随意配一个世家子弟,用以拉拢朝臣吗?”
“还是等先太子洛则先上位,清算宁王党羽。殿下是宁王的妹妹,殿下觉得洛则先会放过您吗?”
沈薇默然,只看洛则先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想着和皇帝相认,而是暗地里谋划一切。
便知对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是努力去争一争,还是随波逐流,任由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控,殿下会如何选择?”
沈薇眨了眨眼,侧头看向被杜鹃放置于桌面上的,陈淑妃给她写来的信。
她眼中最后一丝,对于母亲的依恋消失。
沈薇咬牙,看向陈云蓁道:“云蓁,我真的可以吗?”
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急切得想要从陈云蓁身上汲取些什么。
陈云蓁听到沈薇这句,眼里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斩钉截铁道:“殿下,你可以的。”
“我会一直留在殿下身边,帮助殿下。”
她以前觉得,有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所以哪怕脑子里记了很多上辈子的,可以让这个世界飞速发展的知识,她也一直没有运用这些知识。
但如今,事实告诉她,她原先的想法有多么浅薄。
所以陈云蓁决定——去争!
第三十六章
沈薇望着陈云蓁双眼, 眸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坚定来。
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跪到了地上的杜鹃,低声道:“杜鹃……”
杜鹃连忙道:“殿下,奴婢知道的。”
她眼里还含着泪, 心中有些惶恐, 看着陈云蓁眼神更是充满了胆怯。
她没想到, 看着柔柔弱弱的陈大夫, 一开口就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
若早知陈大夫给公主说的是这样的秘辛,她方才一定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倒不是杜鹃对沈薇不忠心,而是她一个奴婢, 着实不敢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去。
沈薇笑了笑,安抚道:“你的忠心, 我自是相信的。”
虽然她自己,对陈云蓁说的话也有些始料未及。
但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争那万众瞩目的位置, 杜鹃作为她的贴身宫女,或早或晚,都是要知道这件事的。
杜鹃听出沈薇话里对她的信任,心中松了口气, 而出涌出浓烈的对于沈薇的感激来。
“奴婢谢公主信任。”
沈薇见状,从床上下来, 赤脚走到杜鹃身边,扶起对方, 而后道:“好了, 快点起来吧,我喊你, 不是为了让你跪给我看。”
杜鹃抬头,望向沈薇:“公主是想?”
沈薇回头看向陈云蓁, 道:“既然决定了要争,我便不能继续在这山郊野外无所事事下去。云蓁,可愿与我一同回京城。”
先前的诸多伤心与不甘,都在做出决定后,被沈薇抛在了脑后。
陈云蓁正色道:“云蓁自然愿意。”
她心中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步选择走对了。明昭公主并不是那种得过且过,愿意仰仗他人鼻息活下去的人。
陈云蓁又道:“只是我现在并不适合暴露于人前。”
沈薇大手一挥:“无妨,我在京城里的公主府,没有我的允许,除了父皇外的其他人都不能踏足那里。云蓁待在那里,再是安全不过。”
陈云蓁应道:“是。”
沈薇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决定要回京城后,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拢了庄子上所有人手,带着众人一起回了京城。
京城城门处,陈云蓁头上戴着帷帽,美日更新搜索Q群号把衣48一6九6③用手掀起马车侧边的布帘,向外瞧去。
京城一如她上次所见那般繁华,然而她此时的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入城门时,她怀揣着满腔对于新生活的憧憬,她曾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然后现实告诉她,没有谁必须和谁在一起。
男人的誓言向来是不能信的。
她只是洛则先野心之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哪怕对方确实对这颗石子有几分喜爱。
如今的陈云蓁,仍然怀有对新生活的憧憬。但是这一次,她才是自己的主角。
要回到公主府,须得经过洛府和卫府。
马车行至洛府门前时,沈薇瞥了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一眼,轻言细语道:“洛则先倒是野心颇大。只可惜苦了云蓁,被他害的差点没了性命。”
陈云蓁闻言,坦然道:“应该不是他派的杀手。”
沈薇:“何出此言。”
陈云蓁这才把那日晚上自己听到的话,说给沈薇听。
“他还打着共享齐人之福,先将我送回去,等事态安稳,再将我接回来的主意。”
沈薇闻言,挑了挑眉道:“那便只能是卫清江动的手了。”
陈云蓁:“我也觉得是他,首先那害我的徐二,是从卫府里出来的。其次卫子菲既然……那卫清江自然也清楚洛则先是什么人。”
他也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沈薇叹了口气:“幸得我遇到了云蓁,如若不然,我怕是等等到最终那日,才能知晓这一切。”
沈薇目光投过马车车壁,看向卫府所在的方向:“卫清江,倒是好算计。”
他谨小慎微十五年,倒是真的让大多数人都忘了,他跟谢家曾经的关系。
卫子菲不顾自己的名声,抢夺别人的夫君,让自己沦为京城其他人口中的谈资。
沈薇原先觉得卫子菲的行为有些难以理解,如今知道了洛则先的身份,她才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
明昭公主府就建在皇宫边上,陈云蓁和沈薇坐着马车,进到了公主府最里面,两人方才下了马车。
沈薇回头吩咐了杜鹃一声:“将云蓁的房间,安排在我旁边。”
“是,公主。”杜鹃领命而去。
沈薇则带着陈云蓁进了书房,屏退所有人后,沈薇问陈云蓁:“云蓁,我现在该怎么做?要把洛则先的身份直接告诉父皇吗?”
她虽聪敏,但自小接受的,都是教她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公主的教育。
在权谋一道,沈薇着实没什么经验。
陈云蓁其实也不太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是谁让她是穿越的呢?
感谢上辈子,华国上下五千年那些皇帝和官员们,都用自己的切身经历,给了陈云蓁经验。
况且敌在暗我在明,我方占优。
陈云蓁想了想道:“陛下的心思难以揣摩。所以我的建议是公主暂且留着洛则先,用他来对付宁王。”
宁王如今,明面还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他身为男子,比沈薇多了天然的优势。
与其将洛则先暴露出去,不如留着他膈应宁王。
沈薇抿唇:“那我如今就什么都不做?”
陈云蓁看她一眼,反问道:“淑妃娘娘逼殿下成亲,殿下就没有什么想法。”
沈薇闻言怔忪:“我要有什么想法?母妃说再多,我也没打算听她的。”
以往她也是这样做的,不管陈淑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她都只当自己没听到对方的话。
陈云蓁勾起唇角笑了笑:“所以殿下现在需要去找陛下,将此事告于陛下。最好哭得可怜一点,让陛下觉得,您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沈薇讶然:“找父皇哭诉?”
她略微有些不自在,她自小早慧,性格坚强,虽得皇帝宠爱,但她甚少有向皇帝撒娇的时候。
陈云蓁倒不觉得示弱有什么不好的。
她道:“殿下,世人都觉女子软弱,必须依靠旁人。这是他们对于女子的偏见,但对我们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人的偏见何尝不能利用起来?”
陈云蓁虽然不太喜欢如今龙椅上这位皇帝,但现在对方到底还是大周的一国之主。
沈薇既然有这个优势,不利用白不利用。
沈薇闻言,深呼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就进宫去。”
两人商量完事情,杜鹃便送了今日的午膳过来。
陈云蓁陪沈薇用过午膳,目送对方坐着轿子,往皇宫而去。
她自己则是找来了杜鹃,道:“麻烦杜鹃姑娘,帮我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再帮我采购几框大蒜和几坛酒。”
杜鹃虽不知陈云蓁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但公主离开前说了,府内一切都听陈大夫的,她便乖乖点头道:“是,请陈大夫稍等,奴婢马上让人出去买。”
陈云蓁微笑谢过杜鹃,她是想自己提取一点大蒜素出来。
古代医疗条件不好,中药虽也能治病救人,但在某些方面,中药还是比不过各种抗生素。
不过青霉素在古代这种条件上,实在难以提取,陈云蓁便退而求其次,准备用土法制作大蒜素。
大蒜素是一种天然的有机硫化合物,提取比较容易,对细菌和真菌,病毒等,都有很好的抑制作用。①
以前在兰溪县时,陈云蓁也曾试过自己提取大蒜素,但是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平民。
虽然她还算医术高超,兰溪县里不少官员都找她看过病。陈云蓁仍然不敢将大蒜素这东西摆在明面上。
只是私底下提取了一些,用以治疗某些明显被细菌感染的病人。
毕竟她先前只是医术好了一点,兰溪县那钱家医馆,就费尽心思,买通她身边的学徒,指使其偷盗她的医书。
若再被旁人得知,她掌握大蒜素这样的“神药”,只怕她早已被逼迫着交出这个方子,或者直接被人控制着,强迫她为他们提取大蒜素,用以谋利了。
但如今背靠明昭公主,陈云蓁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她准备自己先提取一点大蒜素备着,而后再找公主要一些人,试试能不能教对方学会提取大蒜素。
她既然知道了这个方法,如今也有这个能力,自是希望它可以造福更多人。
与此同时,皇宫。
沈薇心里记着陈云蓁说的话,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进皇帝寝宫后,她立马抽泣着,扑到了皇帝怀里。
她不说话,只抱着皇帝的胳膊流泪,哭声也很小,让人见之不免从心里生出几分怜惜来。
正如此时的皇帝,皇帝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儿,诧异道:“明昭,这是怎得了?你缘何如此哭泣。”
皇帝眼中满是迷惑,他这个女儿自小聪慧,颇得他喜爱。但也因为懂事早,对方在他面前一直是恭敬有礼的。
他何曾见过沈薇这副模样。
沈薇闻言,却是蓦然大声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道:“父皇,母妃她要我成亲。”
皇帝目光凝了凝,而后他拍了拍沈薇的背,安慰道:“只是让你成亲就哭成这样。”
皇帝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这么大了,是到成亲的时候了。”
沈薇眨了眨眼,继续哭诉道:“可是母妃给我找的,都是我不喜欢的人,什么丞相家的公子,他府中已有妾室,我才不要嫁这样的人。还有户部尚书的小儿子,秦家的……那人明明已经有了孩子,母妃还让我嫁给他,我身为公主,怎能嫁给这样的夫君。”
沈薇每说出一个人名,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而且……”沈薇抬起头看向皇帝:“而且父皇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女儿才不想嫁人,女儿只想陪在父皇身边。”
沈薇看着皇帝,眼里满是孺慕之情。
皇帝垂头,看到沈薇眼里的依赖,神色略微动容了几分。
下一刻,他忽然放声大笑:“明昭不想嫁人便不嫁,朕的女儿金尊玉贵,这一群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明昭。”
沈薇闻言,这才破涕为笑,她道:“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皇帝慈爱看着她:“好了,赶紧擦一擦眼泪,瞧瞧这小脸都哭花了。”
沈薇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女儿只在父皇面前这么哭。”
“陛下,该吃药了。”殿中内侍在这时突然上前道。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倦色,他拍了拍沈薇的肩膀,道:“好了,明昭先回去吧,朕有些乏了,你的婚事不用担心,朕会知会你母亲的。”
沈薇轻轻嗯了一声,对皇帝道:“父皇好好休息,明昭先退下了。”
沈薇从皇帝寝宫离开,跟着宫女往外走去,心中却是思索道,只是数日不见,父皇的身体看起来更差了。
殿内,皇帝接过内侍手里的碗,一口气喝光里面的药液。
内侍接过空碗放置于一旁,而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替皇帝擦干净嘴角残留的药汁。
皇帝闭着眼,任由对方动作,他眼底有着一抹浅浅的青黑之色,显然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
内侍见状,放下帕子后,轻脚走到皇帝身后,抬手为皇帝按起额角来。
随着他的动作,皇帝脑中隐隐的痛楚,减轻了一点。
半晌,他睁开眼,突然道:“重德,你说朕该不该立宁王为太子。”
这句话有些敏感,哪怕重德自皇帝登基为帝开始,就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他也不敢妄议这种话题。
重德手底下动作不停,脑子则是飞快运转,思索了一下后道:“宁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想立宁王为太子,宁王殿下自然可为太子。”
这话说得没什么大错,但若从反面来看,前太子去世这么久,皇帝都一直没有立宁王为太子,岂不是不满意对方?
皇帝听到重德的话,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若是太子还活着。”
若太子还活着,他便不用这么为难了。理智上,皇帝知道宁王如今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只有对方一个选择。但是情感上,有太子珠玉在前,性格阴郁,不堪大用的宁王,实在是入不了皇帝的眼。
更何况,他只是没有着急立太子,宁王和陈淑妃私底下的动作就那么多,如今还把主意打到了明昭身上。
明昭是他的女儿,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结果陈淑妃给明昭选的驸马,都是怎样的人?
那种宵小之辈,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
皇帝越想越气,声音里带上了愤怒:“他们可曾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心里清楚,陈淑妃之所以想将明昭嫁给那些人,不过是想拉拢丞相等人,让他们催自己尽快确立太子罢了。
想起这几日朝堂上,每每上朝,总有人谏言,催他尽快确立太子,皇帝脸上便覆上了一层阴霾。
身体健康时,他看太子,是在看自己的接班人。
但自从今年年初,他得知太子坠马而死,难以接受以致晕倒后,他的身体状况便变得糟糕起来。
迟迟不确立太子,除了着实不满宁王以外,也跟皇帝自己的心态转变有关。
他垂垂老矣,宁王却风华正茂。所以他此时看宁王,并不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继承人。
而是觊觎自己皇位的野心家。
重德没敢接话,只安静给皇帝按着额角。
皇帝也不需要旁人回答自己,他愤怒过后,沉默了一会,对重德吩咐道:“传朕旨意,陈淑妃既然无所事事,便跟皇后一起去寒山寺,为太子祈福。”
“是,陛下。”重德跪地,领命而去。
第三十七章
景宁宫, 陈淑妃正在和宁王一起用膳。
宁王长相与沈薇有五分相似,都是很好看的五官。
但沈薇一向爱笑,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与亲近。
宁王则面容阴郁, 哪怕这会是跟陈淑妃一起吃饭, 但他一直拉长着脸, 原本好看的五官, 生生因他这副表情而变得难看起来。
陈淑妃寝宫门向外敞开着,殿内除了陈淑妃和宁王,再无他人, 宫女们都被陈淑妃赶了出去,在门口候着。
陈淑妃抬起筷子, 夹了一道宁王爱吃的菜,放进对方碗里。
“玮儿不必忧心,你父皇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 他除了你,还能把皇位给谁?”陈淑妃颇为肯定道。
大周国从前几代皇帝开始,一直有些子嗣稀薄。
及至当今圣上登基,宫外更是再没了皇家血脉。
哪怕皇帝想将皇位传给旁支, 他也无人可选。
宁王眉头皱起,很是不忿道:“老三已经去世半年了, 父皇却仍旧不愿立我为太子,也不知他在犹豫什么?”
原先太子还在时, 宁王便觉得心中不忿。
明明他才是父皇第一个孩子, 他的身体也比老三好的多,膝下儿女环绕。
老三是太子又如何, 他成亲那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女儿。若他将来还生不出儿子, 难不成还把皇位传给女儿不成?
他除了腿瘸,到底哪里比老三差了?
陈淑妃知宁王心里对皇帝有怨,连忙安慰道:“我儿不急,母妃已经跟王大人他们商量好了。等下次上朝,几位大人会再次向陛下请立太子。”
而且陛下最近身体愈发差了,其他大臣们也不会允许陛下一直不确立继承人。
陈淑妃对此胸有成竹。
她正笑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淑妃娘娘可在?”
陈淑妃循声望去,看到来人是重德。
她连忙站起身,迎上前去:“重德公公今日怎么有空,到景宁宫来?”
重德可是自从陛下登基起,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所以哪怕对方只是个太监,陈淑妃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摆谱。
重德往后退了一步,离陈淑妃远了点,而后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口令,命淑妃娘娘前往寒山寺,陪皇后娘娘一起,给太子殿下祈福。”
陈淑妃脸上的笑僵了僵,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追着重德问道:“公公,你刚才说什么?”
她听错了吧!她肯定是听错了!
重德瞥了陈淑妃一眼,而后慢悠悠重复道:“陛下有令,娘娘在宫中既无事,便请娘娘前往寒山寺,为太子殿下祈福。”
“淑妃娘娘,可听清楚了。”
陈淑妃脸色霎时白了,寒山寺位于京城郊外,平日里除了烧香拜佛之人,鲜有人去那里。
先前王皇后向皇帝请求,前往寒山寺为太子祈福时,陈淑妃还曾在心里笑话过对方自寻苦吃。
结果今天,皇帝就让她去寒山寺。她哪里吃得下这种苦。
陈淑妃笑得有些勉强,看着重德问:“重德公公,不知陛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她又不是太子的母亲,凭什么要吃斋念佛去给太子祈福啊!
重德不理她,只道:“还请娘娘提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奴才让侍卫们下午送您过去。”
听他这般说,陈淑妃便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僵着脸,对着重德行了一礼道:“臣妾接旨。”
重德回了个礼,转身离开景宁宫。
身为陛下的贴身大太监,重德也算是看着明昭公主从小长到大的。
对比傲气的前太子,性格阴郁的宁王殿下,重德一向更喜欢聪明伶俐的明昭公主。
那样一个惹人心疼的姑娘,陈淑妃竟就舍得将她下嫁给那些纨绔子弟。
重德此时对陈淑妃,可谓没有一点好感,也懒得同对方解释。
总归陛下金口玉言,陈淑妃不想去,她也得去。
陈淑妃看着重德走远,咬着唇沉默片刻,突然转身狠狠打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一耳光。
“啊。”宫女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下一刻又连忙闭紧了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陈淑妃喘着气,面容因强忍怒气显得有些扭曲,她转头冲周围惶恐的其他宫女吩咐道:“出去给我查,今日谁去见了陛下。”
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发难,只能是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陛下面前说了她的坏话。
“是,娘娘。”
宫女们得了陈淑妃的命令,连忙快步离开了景宁宫。就连先前那个无缘无故被陈淑妃打了一巴掌的宫女,也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其他宫女身后一起离开。
“母妃,发生什么了,父皇怎么会突然让你去给太子祈福。”
宁王一瘸一拐的从殿内走出,来到陈淑妃身边。
陈淑妃:“我让人去查了,待会应该就知道了。”
宁王点了点头。
片刻后,景宁宫内殿,陈淑妃在宫女的禀报下,失态的砸掉了手里的茶杯。
“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陈淑妃双眼直直盯着自己面前的宫女。
宫女瑟缩了一下,而后答道:“明昭公主今日午间,曾去拜见了陛下。”
陈淑妃愣了一下:“她回京城了?”
随即,她心里涌出一股怒火来:“她回京城不来我这里?她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
宁王则是脸色阴沉道:“母妃,一定是明昭说了什么,父皇才会因此而迁怒您。”
沈薇能说什么呢?
陈淑妃和宁王几乎同一时间想起先前那封信。
陈淑妃咬牙切齿道:“她倒是长本事了,敢去陛下面前告本宫的状。”
以前,不管陈淑妃如何刻薄,沈薇心里总惦记着对方是自己都母亲,哪怕对方的行为让她很不满,她也只是无视对方,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告过陈淑妃的状。
陈淑妃习惯了如此,因此这一次,为了逼沈薇回京,她才给对方去了那封信。
她却没想到,沈薇这一次并没有继续忍耐,而是把这件事捅到了皇帝面前。
陈淑妃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沈薇的转变。
她怒气冲冲道:“她也不看看自己今年都多大了?我作为她的母妃,为她挑选几个驸马有何不可?”
“我真是白生了她,除了跟我作对,她还有什么用?”
宁王也道:“明昭真是糊涂了,明明母妃您才是她的母亲,我才是她的哥哥。结果她一点都不知道为您和我着想。”
两人这样说着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所谓的为沈薇挑选驸马,从来都没有问过沈薇的意见,他们选的那些驸马人选,也都是对宁王有所帮助,而不是适合沈薇的。
只是,哪怕心里再不满,陈淑妃发过一通脾气,也只能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去寒山寺。
想起寒山寺那艰苦的环境,陈淑妃不禁垂起泪来。
但她又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更不敢在皇帝明显生气的时候,去给自己求情。
她进宫二十几年,也算是了解皇帝的脾气,知道皇帝既然派重德过来给她传口令,显然已生气到了极点。
另一方面,她也担心自己去求情,会惹怒陛下,继而牵连到宁王。
宁王显然也知道这点,愧疚地对陈淑妃道:“委屈母妃了,母妃且忍耐几天,等过几天父皇心情好一点,儿子就去求父皇将母妃接回来。”
下午,陈淑妃委委屈屈的被宫中禁卫送去了寒山寺。
宁王回了自己的宁王府。
他在府中待来一会,越想越气,干脆命人抬了个轿子过来,送他去明昭公主府。
半路上,宁王的轿子和一辆马车相遇在路口。
得知轿子里的人是宁王,那辆马车很识相的往后退了退,给宁王让出了道路……
宁王见对方主动退让,心情好了不少,出声问轿子外跟着的小厮。
“刚才是哪家的?”
小厮回答:“是卫将军家的姑爷。”
“卫将军?”宁王觉得有点耳熟。
小厮继续道:“就是今年那个状元郎,最近在京城里搞出不少风言风语。据说他在老家已经娶了亲,结果来了京城后,还被卫家小姐看上,榜下捉婿,成了一件好事。”
“原来是他……”宁王这才想起来,父皇前段时间,曾在朝堂上,因为此事对卫清江发过难。
卫清江……
宁王心里思索着,不期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件事来。
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宁王那时已经懂了事,因此对于谢家之事,他当初可谓是从头经历到尾。
当时的太子是他的二弟,谢皇后所出的嫡子。
得知谢家谋逆,谢皇后也被赐死时,宁王曾高兴过好一阵。
毕竟谢家都没了,他那个好二弟怎么也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当他的太子。
果然,不出宁王所料,没过多久,他那个二弟就染了天花去世。
宁王对此满心欢喜,本以为没了二弟,就该轮到自己当太子了。
却不成想父皇偏偏略过了他,又选了三弟当太子。
他内心不忿,半夜偷跑出宫喝酒消愁,结果回宫的时候,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就此变成了一个瘸子。
得知马车里的人是洛则先后,宁王打消了自己原本想要拉拢对方的念头。
他暂时,还不想跟谢家扯上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马车里,洛则先也正透过车窗,看着宁王坐的那顶轿子。
他想起这几日朝堂上甚嚣尘上的,官员们请求皇帝立宁王为太子的声音。又想起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
暂时打消了直接弄死宁王的想法。
这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从前太子出事,宁王就对自己的安危看重起来。
他又身有残疾,平日里除了皇宫和自己的府邸,基本不去别的地方。
洛则先想要杀掉对方,还不被皇帝怀疑,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不过他回想起宁王最近越发激烈的举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一个比弄死对方,更容易达成目地的主意。
到了那时,他可以名正言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就可以将云娘接回来了。
想起陈云蓁,洛则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等到了那时,云娘总归会原谅他的。
她看不上状元夫人的位置,总归可以看得上帝王宠妃,甚至皇后的位置吧。
这天下的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就像是他的表妹卫子菲。
他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去岳父大人府中。”
他得去和卫将军商量商量,暗地里那些棋子,可以先动几颗,将他们送到宁王身边去。
……
宁王来到明昭公主府门口,指使小厮前去敲门。
沈薇得到门房的禀告,垂眼嘲讽一笑:“来得倒是挺快。”
陈云蓁给沈薇倒了杯茶,安慰道:“殿下消消气,不想见宁王,殿下拒绝了便是。”
沈薇笑了笑,抬起下巴道:“见,为什么不见,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好皇兄,还能说出什么来。”
第三十八章
门房得了沈薇的允许, 回去打开门,请了宁王进来。
陈云蓁现在还不好出现在人前,便赶在宁王进来之前, 退到了屏风后面。
宁王坐着轿子, 一直被抬到公主府正厅门口, 他方慢悠悠的从轿子上下来。
宁王带来的小厮, 极为有眼色的上前,扶着宁王走进了正厅。
沈薇坐在主位上喝茶,看到宁王进来, 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
宁王见状,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你可知道,母妃因为你被父皇送去寒山寺,给太子祈福。”
沈薇放下茶杯, 挑眉做出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来。
随即道:“母妃真是善良,愿意去给太子皇兄祈福。”
宁王因为沈薇这装模作样的一句话愣了一下,然后他脸上浮出怒意来,道:“沈薇!你在装什么傻, 若不是你跑去找父皇说胡话,父皇怎么可能会对母亲发难。”
沈薇:“我说什么了?”
宁王脸色难看:“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薇冷哼一声:“我只是把母妃和皇兄为我挑选的驸马人选, 都告诉了父皇罢,皇兄怎么平白诬陷人呢?”
“还是说, 皇兄也觉得这几人拿不出手?”
宁王脸色微微不自然一瞬间, 下一刻却是咬牙道:“母妃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年纪这般大了,还不找驸马, 是想老死在皇宫里吗?”
沈薇闻言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准备给我选那些垃圾当驸马,沈玮, 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装着装着,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她开始直呼宁王的姓名。
“你……”宁王气的伸起手指指着沈薇:“牙尖嘴利!”
沈薇:“比不得皇兄薄情寡义,利用到自己亲妹妹身上。”
沈玮闻言,似是抓住了沈薇的把柄,得意洋洋道:“母妃说了,她没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你可知那寒山寺条件有多么艰苦?那里面都是些吃斋念福之人,旁人进去,也必须遵守寺庙里的规矩,整日里见不得一点荤腥,都是因为你,母妃平白要受这样的罪。”
语罢,他顿了一下道:“你要是现在去找父皇,为母妃求情,母妃说不定还能原谅你。”
宁王看着沈薇,眼里满是自信。
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有多渴望得到母妃的亲近。他心里想着,今天早上,对方可能是情急之下,才去找父皇告了状。
只要他告知对方母妃的处境,他不信明昭不心疼母妃。
沈薇心疼吗?
最开始的她确实会,她总是想着陈淑妃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了她,哪怕对方并没有多宠爱她,至少她给了她生命。
但她对陈淑妃的感情,早就在陈淑妃对她与宁王的一次次偏心里,消磨殆尽。
沈薇脸上扬起笑来,她一步一步走到宁王面前,站定。
而后在宁王疑惑的视线中,蓦地抬手,狠狠甩了宁王一巴掌。
宁王被打的偏过头去,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他捂着脸,双眼通红。
明昭怎么敢打他!她怎么敢的!
身后宁王府的侍卫看到自己主子被打,当即上前护住了宁王。
但他们又不敢对沈薇动手,只能挡在宁王和沈薇中间,隔开了两人。
沈薇轻轻笑着:“皇兄,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这样对待你了。”
以往她每一次与陈淑妃闹矛盾,背后都有个宁王在搬弄是非。
沈薇其实知道,对方是嫉妒她能得到皇帝的偏爱,所以才那样针对她,贪婪的将陈淑妃的所有母爱都抢走。
好似这样,他那阴暗扭曲的一颗心,才能得到平衡。
以往沈薇还期盼着陈淑妃的爱,所以每一次宁王找她麻烦,她都忍了下去。
但如今,她不想忍了。
宁王还不算太蠢,知道自己在公主府,肯定是对沈薇下不了手的。
他捂着脸,愤恨道:“我一定去向父皇揭露你的真面目。”
沈薇听到他的话,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她脸上露出一个柔弱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悲伤表情来:“皇兄,我只不过是不愿听从你和母妃的安排,你怎么就能这般污蔑我呢?”
她装模作样说完这段话,脸上柔弱散去,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看着宁王问:“皇兄觉得,父皇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呢?”
“你……”宁王脸色又白了。
沈薇这话说得他哑口无言,父皇一直都不太待见他,更何况沈薇上午刚去找父皇告了状,这事要真闹到父皇面前。
父皇怎么可能相信他,正如沈薇所说,父皇只会觉得自己是在污蔑沈薇。
宁王看着沈薇脸上让他痛恨的笑容,却也只能咬牙,将今日这个亏吃下。
“明昭,你如此不孝,莫想母妃以后再原谅你。”
宁王放下一句狠话,而后逃也似的上了轿子,连声催促轿夫们起轿离开这里。
沈薇倒是没挡着对方离开,她看着对方狼狈逃走,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
沈薇抬起自己刚才抽了对方一巴掌的那只手看了看,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威胁他,这么简单啊?”
笑罢,她扭头看向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陈云蓁,有点遗憾道:“可惜不能多打他几下。”
打得重了,在对方脸上留下痕迹来,在父皇哪里就不好解释了。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前,沈薇还是想在父皇那里留一个善良的印象的。
陈云蓁闻言笑道:“对于宁王殿下这种人,夺走他最想要的东西,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她心道,洛则先也是如此。
沈薇认真点了点头,而后看着陈云蓁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说起正事,陈云蓁表情严肃了一点:“殿下想做太子的话,将来一定会被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大臣们抗拒。所以殿下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沈薇:“这倒是不难,以我的身份,往朝堂里安排一些听命于我的人才,还是很简单的。”
大周国的普通百姓想要做官,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如洛则先一般,寒窗苦读,参加科举,若是中了进士,便可光耀门楣。
另一种方法则是找关系拜见一些皇亲国戚,高官贵族,若能得到对方的赏识和引荐,也可得个小官当一当,
沈薇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以前自然常有人求到她面前来,只是那时她志不在此,便都将这些人给推拒了。
不过为了不过分伤害那些人的自尊,沈薇曾让下人留过那些人的姓名住址。如今,这些人刚好可以为她所用。
陈云蓁:“还有钱财和情报方面,这两样殿下可以交给我。”
沈薇挑眉:“云蓁已经想到办法了?”
陈云蓁微笑着点了点头。
……
宁王回了王府后,很是发了一通脾气,房间里的东西被他砸的七零八落。下人们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被宁王迁怒。
他发过脾气,又想进宫去找陈淑妃告状,但刚走两步,宁王想起陈淑妃现在应该已经出发往寒山寺去了。
他有些憋屈的砸了下面前的桌子,喘着气沉默片刻,才冷声让人给自己送来纸笔,埋头亲自修书一封,唤来侍卫,让对方快马加鞭送去寒山寺。
他要让母妃认清沈薇的真面目,这就是母妃的好女儿,他的好妹妹。
宁王发狠咬牙,等着吧,沈薇若不亲自送上门来,让他把那一巴掌还回去,就休想让母妃原谅她。
这样想着的他,有意忽视了沈薇今日提起陈淑妃时,没什么起伏的表情。
……
那日之后,宁王没再来找过沈薇的麻烦。
沈薇倒也没闲着,每天都准时去皇帝寝宫报道,亲自侍奉对方服药,做足了一副好女儿的姿态。
皇帝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对待沈薇一如既往,但他私下里赐到明昭公主府的赏赐,却是比往常多了一倍。
沈薇笑嘻嘻看过那些财宝,而后将之都送到了陈云蓁这边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陈云蓁道:“都怪我,以前只知道到处去玩,把自己的俸禄都花得差不多了。”
以前她没想过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又不想待在京城,整日面对母妃的偏心。便总是带着一群人在外面跑。
这些人的花费,可都要她自己承担的。
前几日沈薇闲下来,让杜鹃找来这些年的账单,自己算了下,方才发现自己这些年竟是没攒下多少家产。
如今倒是累得云蓁,想方设法的为她搞钱。
陈云蓁看着沈薇,脸上露出个温柔的笑来:“殿下不必自责,总归咱们现在也有赚钱的法子。”
前两天,她已经成功将大蒜素提取了出来,也在得了病的动物身上做过了实验。
东西并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只需多教些人,将之量产出来。
陈云蓁昨天已经将这事报告给了沈薇,沈薇此时连忙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厂房’,我已经让人在城外找到合适的庄子了,就是工人这边还有点问题,大部分人听到进去后很久不能回家,都退却了。”
陈云蓁眉头微蹙,若是可以,她自然也不想要求这般严格。
但大蒜素这东西,土法制作的程序并不算多么困难,她还是不想其过早泄露出去。
她想了想,道:“那便尽量找些寡居在家的妇女,如果有孩子,咱们可以允许她们将孩子一起带过去。”
大周国前些年和外族打了好几次仗,死了不少士兵。而这些士兵身后,便是一个个失去顶梁柱的女人。
没生孩子的还好些,至少改嫁起来,没有顾忌。那些生了孩子的,便有些纠结了。
改嫁吧,舍不得孩子。不改嫁吧,自己一个女人,养一个孩子着实困难。
只要工资到位,陈云蓁觉得找些寡妇当工人,还是不难的。
沈薇闻言,眼神亮了亮,赞同道:“云蓁说得对,刚好这些女人平日里没有收入来源,咱们也能帮帮她们。”
两人正商量着,杜鹃突然从外面进来,喜色洋洋道:“殿下,陈大夫,王娘子前来求见,说是陈大夫说的香皂,她们成功做出来了。”
陈云蓁和沈薇停了说话的动作,眼神俱是亮了亮。
沈薇连忙道:“快请王娘子进来。”
杜鹃领命退了出去,片刻后,一个长相和蔼的中年妇人,跟在杜鹃身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陈大夫。”妇人行了个礼。
随即上前一步,将一个精巧的盒子呈到了陈云蓁和沈薇面前。
陈云蓁接过盒子打开,一个粉色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长方型膏体,出现在她和沈薇眼中。
第三十九章
陈云蓁用手拿起那块香皂, 用指甲扣下一块膏体,而后在指腹揉开,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质地和气味, 跟她上辈子见过的香皂有点差别, 但这差点又不至于太大。
“拿盆清水过来。”陈云蓁对着杜鹃说了声。
杜鹃转身离开, 片刻后用铜盆端来半盆水。
陈云蓁将手放进水里浸湿, 然后拿起那块香皂在手里搓了两下。
香皂遇水,在陈云蓁掌心摩擦下,起了绵密的泡沫。
陈云蓁用水将手上的泡沫洗干净, 脸上已然漾出一抹灿烂的笑。
她看向王娘子,佩服道:“王娘子果真厉害。”
对于香皂, 陈云蓁其实只记得大概的制作流程。为此,她特意拜托沈薇帮她找了做胭脂水粉做了二十几年的王娘子,告知了对方自己所能记得的所有流程。
她有想到王娘子会做出香皂, 但没预料到对方速度这么快。
王娘子笑道:“是姑娘您说得仔细,我都是按照姑娘说的好方法做的,多试了几次,也就试出来了。”
陈云蓁笑了笑:“还是辛苦王娘子了。”
她说完转头看向沈薇:“殿下, 那咱们这两样,都可以开始准备了。”
沈薇点头:“我让人先去买几个合适的铺子。”
到时候东西做出来了, 就可以直接送去铺子里卖,尽快回拢资金。
第二天, 陈云蓁坐着马车去了城外庄子里, 亲自负责招工。
仗着沈薇公主的身份,公主府里的人, 去京城附近的村子里都做了宣传,而后如陈云蓁所料的那般, 当日招工开始后,便有不少妇人,紧赶慢赶的从各个村庄来到了招工所在的庄子。
妇人们原本心中还有些疑虑,害怕被人诓骗,但来到这里,见到占地面积颇大的庄子,又从庄子里的小厮奴婢口中,得知这座庄子的主人,她们未来的主家,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明昭公主。且庄子外负责招工的那些人,也大都是女子后。
众人心中一下子放松下来,一窝蜂跑到明显是主事的陈云蓁身边。
急切问道:“大人,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只要听你们的安排,住进这里干活,不随意回家,每个月就给我们一两银子。”
说话之人咽了下口水,每月一两银子,这已经跟大户人家里得主家青眼的丫鬟挣的工钱差不多了。
而且她们还能将自己的孩子带来一起住,住的地方不用花钱,只要每月交个几十文的伙食费就行。
这事要是真的,对于她这种倒霉死了丈夫,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的妇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陈云蓁笑着众人安抚下:“大家都别急,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先前派人去村子里给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只要大家签了合同,保证不把自己工作的内容泄露出去,每个月的工钱,公主府一定不会短了大家一文钱。”
“咱们殿下的名声,诸位应当也都清楚,殿下她是不会骗人的。”
说到这里,陈云蓁眼里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先前沈薇只对她说,她的俸禄都是因为她跑去各地玩,所以才花完的。
但陈云蓁私底下和杜鹃聊天时,才听杜鹃提起,沈薇每年外出游玩,花费是不小,但那些花费里至少有一半,都是被她当散财童子给散出去了。
杜鹃无奈对陈云蓁说,公主总是过于心软,游玩路上,看到那些过得不好的百姓,她就会上前给对方一些银两。
也是因此,沈薇在百姓里的名声一向不错。哪怕是没有受过沈薇恩惠的,也知道沈薇是怎样的性子。
陈云蓁面前众人,听到明昭公主几个字,脸上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而后她们反应过来,连忙冲到陈云蓁面前的桌子前方,激动道:“姑娘,我报名,我一直是我们村子里干活的一把好手,选我准没错。”
“我也是,我只有一个孩子,她年龄也大,一定不会影响我每日干活的。”
“我……”
众人争先恐后,唯恐自己晚说一步,就会被陈云蓁淘汰出去。
陈云蓁被吵得头疼,连忙让身边的丫鬟小厮们一起上前,将众人安抚住,而后一个一个的登记名字。
陈云蓁则是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众人的身体,尽量将身患传染病的妇人给挑出来。
倒不是她歧视这些人,只是大蒜素是药品,事关病人的身体健康,她不能让它在制作这一步就出现矛盾。
忙活了大半天,陈云蓁总算挑好了自己需要的人手。她一一和这些人签好合同,跟她们讲明利害关系,才放众人回家中去取东西。
那些身体有病,不适合参与进大蒜素制作的,症状轻一点的,则被她送去学习怎样制作香皂。
但那些得的病,传染性实在太强的,陈云蓁尽管心里同情她们,也只能管了她们一顿饭,就将人送了回去。
看着被淘汰的人,脸上委屈而惶恐的表情,陈云蓁心里叹了口气。
但她没办法,她不能因为同情她们,就将买了大蒜素和香皂的客人的安危,置于不顾之地。
她心道,等到时候挣的钱多一些,她再想办法上辈子那些不介意工人身体健康的产业,都搬到这个世界来。
比如玻璃琉璃,水泥火药之类的穿越者必备法宝。——
感谢上辈子有段时间各种穿越剧洗脑,陈云蓁曾好奇的查过这些东西的制作流程。
刚穿过来时,陈云蓁也曾想过靠这些东西,做出一番事业来。但很快现实就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她没权没势,一个普通医女,敢去问铁矿石这种国家管制,不允许私人开采的东西,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陈云蓁才只能放平自己的心态,靠最不容易出错的医术,安安稳稳当着自己的大夫,没再把心思放到这些不可能的事情上。
但她记忆一向好,哪怕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忘掉这些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可不像大蒜素和香皂一样制作方法简单,成本也小。哪怕如今有公主殿下做自己的后盾。
陈云蓁真想将它们复刻到这个世界,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
陈云蓁去城外忙招工的事情了,沈薇一向在外面跑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府中则无聊。
早上惯例去看了皇帝后,沈薇回到公主府,只待了一会,就又跑出了府,亲自去巡查自己安排人,要买的几个店铺。
公主府的下人们办事都很靠谱,沈薇巡视第一个店铺时,已经有工人在拆里面原本的装修了。
沈薇站在店铺外面看了几眼,便赶去下一个店铺。
前几个店铺的巡查都一帆风顺,但当她来到最后一个店铺时,却看到那个店铺外面,有两波人正在争吵。
其中一波人马,自然是公主府这边的人。
沈薇没有着急出去,站在旁边听了几句,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旋即,她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头,只因那与公主府小厮争吵的几人,正是云蓁那个状元前夫府里的人。
不过今天这事,倒不是洛府众人的错,而是这家铺子原来的老板,为了银子,将一个铺子卖了两遍。
公主府几人是前面买的,他们与铺子的老板商量好,也付了订金。
但今天,当几人过来,准备付尾款接收铺子时,却发现铺子里一定有另一家的人在收拾东西了。
几人诧异之下,上前去问,才发现那天他们刚付了订金,走了没多久。洛府的人也找到了这家铺子,想要从手里买下这家铺子。
因为沈薇说过,不能以势压人,逼旁人将铺子卖给她。所以公主府几人与铺子的老板商量时,用的是京城外前来京城,想要买个铺子的普通商人名头。
那铺子的老板一听第二家是洛府之人,且对方得知有另一伙人也想买铺子后,特意提高了价钱。他立马变了主意,又将铺子卖给了洛府。
在这位老板看来,洛则先虽然因为另娶之事,在京城里的名声有些不好听。但人家毕竟是今年的状元,而且还是卫将军的女婿。
讨好洛府,可比讨好一个京城外的不知名商人更加划算。
铺子老板倒也想过赶紧将钱还给第一个买的商人,将对方打发走。
但公主府几人用的是假身份,买铺子时也没有留过地址,他找不到人,便想着等人再次出现,再将订金还给对方。
然后这一等,两家人马便碰到了一起。
铺子老板要退钱,公主府几人害怕自己事情没办好,让沈薇失望,不愿意退让。洛府众人应也是听了主子命令,才买这件铺子,也不愿放弃。
两方人马,没有一个愿意退让,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几个人越吵越气,最后那个铺子老板眼见众人火气上来了,连忙拉着公主府领头的那个小厮走到一边,半是劝解,半是威胁道:“兄弟,你可知人家赵管家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洛状元府里的管家,洛状元还是卫将军的女婿,你得罪得起人家吗?”
“自然,我知是你们先来同我买的铺子,这事是老哥我理亏。这样,我把订金两倍退还给你们如何。”
铺子老板心里盘算着,总归他收订金本来就不多,两倍也只不过是将洛府多给他的那些钱退了出去,他还借此机会搭上了赵管家的关系,不亏。
“你……谁稀罕你那些钱。”公主府小厮闻言,气得脸都白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公主好不容易吩咐一件事,其他人都办的顺顺利利,就他倒霉,临到头被人给耍了一道。
这要是被公主殿下知道,可不就是办事不力?
第四十章
铺子老板叫小厮软硬不吃, 有些不耐烦道:“我跟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人家赵管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得罪的起人家吗?小子,我告诉你, 这里可是京城, 你最好识相一点。”
小厮听到这些话, 被气到口不择言道:“我让他?我什么身份?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铺子老板冷哼一声, 将手里的钱袋子扔到小厮怀里,就想要转身离开。
小厮被钱袋子砸了个正着,失去理智, 就想要报出自己的身份。
“吕杨。”
沈薇皱了皱眉,这才从藏身处走了出去。
名叫吕杨的小厮闻声回头, 看到沈薇的面容,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沈薇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而后摇头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薇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啊,怎么这小厮如此怕自己。
吕杨尴尬的笑了笑, 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沈薇身边小声道:“殿下。”
他这不是被那铺子老板给气到了吗?原本还想着要亮出自己身份补救一下,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公主殿下站在自己后面。
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吕杨想着,转头看了眼已经凑到洛夫管家跟前讨好的铺子老板, 向沈薇告状道:“殿下, 这人也太不讲信用了,明明是我先跟他订的铺子, 结果那姓赵的一来,他就反悔将铺子卖给了洛家, 还想要以权压人。”
吕杨有些委屈,他身为堂堂公主府的小厮,都没想着以权压人,结果那洛家,区区一个状元,刚入朝堂最高也就是个六品官,养出来的奴才竟然就这般狗仗人势。
店铺门口,赵管家正昂着下巴,听自己身边的铺子老板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刚才跟自己相争那人,却发现对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是个女人,而刚才跟他吵的不可开交那人,正毕恭毕敬的立在那个女人身边。
这就是对方身后的主家?
一个女人,凑热闹买什么药铺,要不是这条街,最近只有这家铺子出租,而且这铺子前身也是开的医馆,他才懒得多花那么多钱,跟人抢什么药铺。
本来这些钱都是能进他自己口袋的。
赵管家心里想着,不由把不满的视线投向自己对面那个女人。
对方恰在此时,也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赵管家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立时僵在了脸上。
完了。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转身连忙对身边一个小厮道:“赶紧回去请大人和夫人过来,就说出大事了,咱们得罪错人了。”
而后他飞快推开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铺子老板,冲到对面那个女人面前。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惶恐道:“草民参见殿下。”
赵管家伏在地面上,心中直呼倒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好欺负的外来户,后面站着的竟然是明昭公主殿下。
这位可是洛大人和夫人,都要小心伺候的贵人。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赵管家自然认得皇宫里几位皇子公主的脸。
哪怕今天沈薇打扮很是低调,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沈薇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赵管家,似笑非笑道:“怎么了这是,不要停啊,我看你们俩聊得挺开心啊。”
沈薇没想到对方能认出她,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人,她觉得对方还挺有意思的。
某种意义上的能屈能伸。
若不是刚才躲在暗处,看到了对方倨傲的一面,她还真难把眼前这个表情卑微的人,跟仗势欺人之徒扯上关系。
一旁的铺子老板,看着正在跟自己聊天的赵管家,突然便跑到一个女人面前跪了下来,表情很是茫然了一瞬。
随即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管家刚才好像是说了“公主殿下”几个字。
铺子老板脸一下白了,他猛的转头看向吕杨,神情扭曲了一瞬间。
这就是你说的外地来的商人老板。
下一刻,铺子老板也跟着跪到了沈薇面前。
赵管家此时连忙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铺子老板才交到他手里没多久的地契,双手捧着,高举到自己头顶。
“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主殿下消消气。”
沈薇垂眸瞅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眼,扭头对吕杨道:“去请巡使来。”
“啊?”吕杨愣了一下,而后很快领会到沈薇的意思。
连忙转身向巡查院跑了过去。
在大周国,巡查院一般负责处理,百姓纠纷之类的事情。
赵管家闻言吓了一跳,还以为沈薇要喊人来抓走自己。
他膝行几步,离沈薇近了点,伸出手,但又不敢去抓沈薇的裙角,只能扣着手掌下面的泥地,凄惨道:“殿下,公主殿下,草民真的不是故意的,草民知道错了。”
旁边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被赵管家这一声吼吓了一跳,而后众人反应过来,意识到沈薇的身份,立马哗啦啦跪了一地。
沈薇被赵管家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皱起了眉,瞪了赵管家一眼,她轻装简从出来,连丫鬟都没带几个,怕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结果这人还喊破她的身份,着实让她恼怒。
沈薇咬了咬牙,面向跪了一地的百姓,柔声道:“大家都免礼,该做什么,仍旧去做什么,这里的事情跟大家无关。”
百姓们虽没见过沈薇,但一向能听到沈薇的好名声,知道明昭公主是个好脾气的人。此时见沈薇满脸柔和之色,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百姓们偷偷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洛府一行人和那个铺子的老板。
一边在心里揣测对方是犯了什么错,一边放轻脚步退出了这条街道。
这些达官贵人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却见往外退的百姓里,有一辆马车逆着人群,从街道外行使进来。
而后马车停在了沈薇旁边。
车夫掀开马车前面的帘子,一个被长至脚面的帷帽盖住了所有身形的人,被车夫扶着从马车上踏了下来。
沈薇看到来人,眼睛亮了亮。她正想喊陈云蓁的名字,却想起那洛府管家可还在她面前跪着呢。
她立马将陈云蓁的名字压下,而后笑着迎到陈云蓁面前道:“你终于回来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帷帽上下晃动了两下,而后里面传出一道低低的女声。
找管家偷偷抬头看去,本想看来人是谁,却不想那人竟戴着层层叠叠,将人遮的严严实实的帷帽,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只从声音分辨出来,对方是个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