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见赵玉京终于不再纠缠, 怨气也跟随减淡,许如意当即抱过花灼吃力的后退而去,只这短短一路, 便要他流下许多的鼻血, “师父,徒儿——”
“你自先出去, 你师妹在心念崖上等你呢, 出心念崖也只需心念一动, ”道灵真人目光在许如意怀中的花灼身上一扫而过, 只叹冤孽,“此处不宜久留,为师尽快要此厉鬼魂飞魄散,再跟上你们。”
“不——”
花灼下意识一把拽住了道灵真人的衣袖。
她不想要他死, 一点都不想,光是想到那一幕都觉得心痛如刀割。
这也是情蛊吗?
可是她根本想都不能想。
许如意知她意图,这次没有再犹豫, 一把毫不留情的敲上她后颈, 花灼当即浑身瘫软,本就身在病中, 眼前一黑便无力的摔在了许如意怀里, 被抱着出了破败寺院。
*
长安城内,又将逢一年盛夏。
许如意孟秋辞带着江之洁与江金娇,四人在善恩寺外等了好一会儿, 才见寺院大门被小沙弥推开,小沙弥先对他四人行一礼, 方让身,容少女通行。
大半年未见, 身在寺院修行缘故,花灼穿了一身素衣,打眼一望,清瘦了不少,从前鹅蛋脸上的几分婴儿肥褪去,映衬眉间朱砂痣,一行一动竟是颇带几分脱俗之意,望见他们,却是抬头,如从前一般弯了弯一双温温软软的杏子眼。
还是如从前一般,偏心的先喊许如意,声音柔软又含糯。
“哥哥,你们过来了。”
许如意帮她拿行囊,道“是。”望她瘦了许多的身板,知道这善恩寺整日吃饭定是一丝油水都不带,但花灼吃饭向来不挑,其实不至于瘦那么多。
恐怕还是因那件事。
许如意不禁暗叹出口气。
大半年前,自巴蜀回来,先是将涉及此事的顺安王妃带到长安由圣上裁决,毕竟此事关系重大,行凶者为皇亲国戚不谈,被害的亦是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贵人们,且小贵人们皆是归寻之流,平日纨绔肆意,做出不少恶事,若裁决有误恐会惹坊间不悦。
圣上借此先惩治顺安王及其王妃之罪,后借因此事列举桩桩件件小贵人们平日里的纨绔行径,惩治了那些平日里傲气凌人的贵人之流,后又送许多补品送往贵人家中,里外尽数平息。
而妖道这边,虽有师父帮助,捉了怀明道人,解了妖道批命之祸,这群贵人们也免不得一趟病去如抽丝,尤其花灼,自巴蜀赶往长安一路病的相当厉害,许如意担忧的半夜无法入睡,整日整夜的守着,也是这时,才从师父口中知道花灼已经被那厉鬼吸了精气。
道灵真人说,若不是他赶早过来,恐怕那厉鬼就拖着花灼下地狱了。
“如意,”道灵真人知道他得知那事后,心下过不去,“对鬼,绝不能有半分仁慈,寻常人死如灯灭,自是下地府喝了孟婆汤便去投胎,怨鬼既为怨鬼,留存于世间,便注定其心有冤屈无从发泄,自私自利,冷血残忍非我等寻常人能想象,你若对他们有怜悯,便是对自己,与你亲人的残忍,你可明白?”
许如意明白。
自那日心念崖,道灵真人与他说,已将那厉鬼魂飞魄散时,他便心中犹豫,说白了,还是心有仁慈怜悯,毕竟与那厉鬼同行一路,经历良多,有欢笑亦有共苦,人心肉长,他怎会没有感触?
可自从听了灼儿被吸了精气后,他心中便只有恨意与庆幸。
庆幸灼儿还活着。
可灼儿病症迟迟不好,道灵真人解蛊亦困难,繁忙半月,终于来到长安,花灼病症刚好些,要听澜过来伺候,又听闻听澜日前生了场重病,迷迷糊糊出门去,摔进井里淹死了。
花灼本就重病之中,早些日听说那厉鬼的结果,便整日悒悒不乐,又听此噩耗,当夜温病发的更厉害了,纳灵皇后与圣上焦急的没办法,道灵真人便提议要月德公主进皇家寺院闭关清修,好养混乱的灵台清静。
当今圣上对佛道两门无意,逝去的太后却一心礼佛,所以长安城内佛教盛行,皇家寺院香火鼎盛。
圣人闻言,自是答应,待花灼病初见几分起色,便送人去了善恩寺闭关清修。
而在善恩寺内修行这半年,也确实再未听说花灼生病,道灵真人赶在花灼病好全,顺利替公主解了蛊后便赶回了青庵观。
本该是要修行足满三年方才能出来。
近几日却是纳灵皇后的生辰,花灼对寺院住持沙门那多说了此事后,沙门那多便许她外出筹备亲母生辰。
花灼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足足一月整,就是为了将此物送给纳灵皇后,每日抄写时便能听到阴德赚取,虽不多,但也勉强要她满足。
毕竟她在善恩寺内,整日什么都不愿去想,埋头抄写佛经,虽是为静心,实则也是要她逃离现实。
因纳灵皇后生辰宴将至的缘故,就连本在青庵观的许如意和孟秋辞都赶了回来,花灼对众人打了招呼,孟秋辞和许如意带了礼物送她,估计是来时路上买的,一木盒的琉璃彩珠,各种颜色的都有,相当漂亮。
花灼手拿起一颗琉璃彩珠,对着暗淡的日头照了照,映出片片绚烂的光。
“公主,我也、我也做了些东西,想送你。”
半年多不见,江之洁也瘦了许多,听闻他自巴蜀赶回长安的路上,身边死了个看顾着他长大的丫鬟,现下他眼底有几分青意,那是许久未得好睡眠的症状,自花灼从寺院出来,目光便忍不住痴愣愣的看着她,见她拿着那琉璃彩珠对着日头望的模样,他愣了愣,才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给花灼。
花灼接过,还没打开,只浅笑道了句,“亲手做的吗?辛苦了。”
她说着话,将木盒盖子打开。
里头躺着几个样貌颇为可爱的糕点。
猫儿,狗儿,小玉兔的模样都有,憨态可掬的搁在木盒子里,许如意站离花灼最近,望见那木盒里的糕点,下意识皱了下眉。
这糕点的模样
让他想起从前,有一个‘人’也做过类似的。
他当时尚且不知那些糕点的味道为何如此怪异,还与孟秋辞一起品尝,如今看见江之洁做的糕点,勾起回忆,也知道了那是因为鬼无法食用常人所用之食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鬼存活于人世,本就是逆天而行,自然无法品尝常人能享受的最基本的阳光,睡眠,食饭等,阳光与鬼而言,晒到一丝一毫便若尖针扎皮肉,而人类喜爱的睡眠,于鬼也只是空耗,食饭最为痛苦,因食饭为人类最快乐,享受的事情,对鬼,也是最痛苦恶心的,常人所吃的一切饭食于鬼而言都似味如嚼蜡,吃下去,那些人间的饭食还会烧灼厉鬼的身体,造成伤害。
当时那厉鬼要他们品尝时,许如意便在想他是不是想将最好吃的送给花灼,如今见这木盒里的糕点,许如意正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将这木盒抢过来,便见花灼望着木盒里的糕点,弯眼笑了笑。
“多谢世子,”她当着江之洁的面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丝丝绵绵的绿豆沙染满口腔,花灼也确实许久没有吃甜的了,“很好吃。”
江之洁高兴的脸都有些泛起热意。
旁边的归寻见他没出息的样子,手肘推了推他,她对花灼昂了下头,“月德公主,我也给你准备了些礼物,待你回了宫再送你。”
自巴蜀那一次之后,花灼虽对归寻无感,但归寻好像将花灼当成了共患难过的友人,病好后时不时来看她不说,花灼去了善恩寺清修,还收到过归寻的信件。
她点了下头,五人分开坐犊车回宫,路上,许如意与孟秋辞似是有几分欲言又止,花灼捋着抄好的佛经,望他们一眼,孟秋辞当即便有些不知所措的移开视线。
花灼将佛经收好,捋到木盒里,方面朝他们。
不知是否是因情蛊已解,如今少女模样似跨过一次情结,较比从前更要淡然舒展许多。
“你们有话跟我说,莫要藏着掖着呀,”花灼将木盒扣好了,指腹摸了几下木盒上头雕刻的银饰,“就算是关于他的事情,也跟我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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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意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孟秋辞。
孟秋辞艰涩的蹙了蹙眉,方在许如意犹豫且不赞成的目光下,将揣了一路的东西拿给花灼。
她用一块手帕包着,一路上细心的没有蹭上半寸灰土,递到花灼面前,才将那手帕展开。
里头是一个绣的不大好看的福寿娃娃钱袋子。
福寿娃娃有几分歪扭的脸笑弯弯的望着她,花灼目光凝滞,指尖微颤,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抬头,看着孟秋辞,沉默了许久,才道,“这是什么?”
“这是”孟秋辞声音犹豫一下,才继续道,“师父将将他的魂魄带回了青庵观的鬼牢里炼化时,同门之中,多是我过去看顾,他、他便总是找我要针线,跟我说要绣一个东西。”
孟秋辞声音越来越小,她给了,心里又后悔,悔自己鬼迷心窍的对那厉鬼起了同情之心。
反正,他如今也已经魂飞魄散了。
孟秋辞即将来到长安时,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这福寿娃娃钱袋子交给花灼。
花灼手里拿着自己的木盒子,看不见的地方,她指尖深深地扣进箱盒缝隙里,目光迟迟不动,又似只过了一会儿,她将孟秋辞手中的钱袋子拿了起来。
那日心念崖望见其人生冰山一角时。
听闻赵玉京身有天命,一双手擅琴棋书画,学公子六艺,样样精通,十三岁便在当初乱世之中,奏《与世令》平抚天下流离百姓之心。
可他好像不擅长刺绣。
花灼指尖含着某种她自己都不敢想的怀恋,摩挲过这钱袋子上并不精细的刺绣,却紧咬住下唇,几不可闻的吸了一口气。
“有带火折子吗?”花灼望向他二人,将这钱袋子递过去,“替我烧了吧。”
许如意本就对孟秋辞执意将这钱袋子带给花灼这事并不赞成,闻言当即将这钱袋子拿过来,吹着了火折子,将钱袋子点上星火。
火光逐渐烧了钱袋子笑弯弯的半张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什么东西,从钱袋子里掉了下来。
花灼敏感的一顿,垂眼,下意识弯腰去寻,便见地上,躺着一根银针。
银针尖锐的一端泛着银亮的光,恐怕一直藏在钱袋子的内层里,等待着主人收到这钱袋子时,扎透她的指尖。
花灼浑身泛起难言寒凉,脑海中,蓦地回想起当初他说过的一句话。
——若你骗我,对我有半句谎言,你就要吞一千根针。
第 82 章
花灼捡起地上的银针, 心下情绪极难形容。
在寺院内清修的这大半年,一开始她午夜梦回,耳畔还会频繁回荡起赵玉京充满怨毒与憎恨, 声嘶力竭的, 一句又一句喊着:你骗我——
他不在乎花灼是否是无辜的受害者,也不会想花灼是不是受到过什么伤害。
那情蛊有可能不是他下的, 可他不忌惮用最恶的恶意去揣摩花灼。
喊出你骗我, 那三个字之前, 他很可能就将一切当成了是花灼的阴谋, 是花灼骗了他。
而如今,再看这钱袋子,花灼心下又觉出几分可笑。
从前她尚且不敢确定,如今她确定了。
原来赵玉京当初喊的那一句句你骗我, 是指自己骗了他的心。
花灼被情蛊操控着,无法自控的爱上他的时候,他这无心之鬼也动心了。
可那又如何呢?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咽了下口水, 将这银针顺着犊车帘丢了出去,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眼睁睁看着福寿娃娃钱袋子被许如意用火烧烬。
如此, 赵玉京, 她从前声声念着的阿善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被她亲手烧毁。
就该这样。
理应如此。
花灼一路无言,下了犊车, 先与许如意一同去拜会纳灵皇后。
许如意已有大半年未回长安,他轻易不愿回, 因当今圣人并不想他留在青庵观,父子一旦见面, 便多是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此次若非得知花灼出寺院,也不会回来。
但既然回到长安,圣人不在,便理应一同去看望纳灵皇后。
纳灵皇后居住的长春宫内,檀香味四散,花灼与许如意一同进殿,还未行礼,便被急不可待的纳灵皇后拦着起身。
纳灵皇后只拦了花灼一个人。
“快起来吧,灼灼,你看看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纳灵皇后看了花灼的模样都心疼,她相貌颇有贵气之美,眉眼间含带异域风情,多年盛宠不衰,母女二人寒暄片刻,期间纳灵皇后总是忍不住打量女儿瘦了的小脸,唉声叹气的要小厨房赶忙备菜。
见许如意似有几分尴尬,花灼忙道,“母后,归寻郡主和江家世子还在外头等着,想与儿臣一同用饭,现下若是吃了,过一会儿便没肚子与他们用饭了。”
纳灵皇后听到江家世子四字,微挑了下眉梢,倒是颇为高兴,雍容华贵的脸上绽出抹笑意,“好,你们想聚,便先去吧,江家世子人品不错,母后还算满意。”
花灼心含几分尴尬,她在寺院这大半年,不仅心静了,也再没想过那些情爱嗔痴,只觉得累心,可当下也没与纳灵皇后解释什么,只和许如意一同出了长春宫。
路上,花灼浅拽着许如意的袖子,听着脑海内的阴德提醒,颇为安心的弯弯眉目。
不论如何,任务还是要做的。
从前爱上赵玉京时,她想过留在此处一生,但如今此处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许如意这唯一的兄长也常年在青庵观没想过回宫,所以花灼还是更想回去她自己的家。
就是得寻个好时机,不吓到许如意,尽快将原身对他的爱慕之情告知。
许如意的衣摆被牵住,只笑她黏人,自不会多想,近半年他个子长高了些,身穿墨红色衣衫,映衬的肤白清冽,是一股正气凛然的俊朗。
兄妹二人一路回了花灼从前在皇宫内居住时的公主殿,本朝有律,皇子公主一旦年满十五便要出宫建府居住,只此次花灼在宫内待不了几日便又要回善恩寺,便留在宫里居住几日。
从前伺候的都被原身带去了外面的公主府,纳灵皇后随手拨了几个人,这会儿几个小太监跟小宫女都守在门口垂头等着,听花灼脚步过来,头也不抬,跪地行礼。
花灼攥着许如意衣角的手松开,要这些人起来,抬步往前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察觉旁侧似有目光大胆的落到自己脸上,直勾勾的注视要花灼上台阶时脚下一滑。
她吓了一跳,喉间下意识泛出惊愕声音来,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摔去,眼见旁侧一道小太监的墨蓝色的衣角过来,本以为旁边这小太监是要来扶自己,却见那片衣角只是靠近了她停在她身侧,一动不动。
花灼手急忙撑住台阶,才没让自己磕到下巴。
许如意本落后一步,见状吓了一跳,忙要来扶她起身,身侧的小太监却是动了,一双森白的手带着几分颤,似是吓得,快许如意一步,揽住了花灼的胳膊。
花灼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浓烈花香。
也不知是涂了多少香粉,花灼手掌擦伤了,她紧皱着眉心忍痛侧过脸,隔着低垂的太监帽,只望见这小太监过于白皙的下巴,配着他偏瘦的身型,像个阴柔漂亮的女子。
宫内这类太监很多,能到贵人跟前伺候的太监宫女都生的很好看。
“公主恕罪,都怪奴才忘了告诉公主一声,三个月前皇后娘娘给宫里的台阶修成了琉璃地,都怪奴才办事儿不利,没想到这茬儿,还望公主恕奴才死罪。”
这小太监似是吓到了,扶着花灼胳膊的手都带着几分颤,花灼感觉到他指尖泛着的寒冷隔着衣衫递到她皮肤之上,浑身下意识一抖,忙不自然的收回胳膊。
手上疼得厉害,花灼好性,见这太监低垂着头,一群人都吓得不轻,自然也不会因此责怪他们,
“罢了,只是这琉璃地太滑,你们端个东西上下,耗费心神不说,还有可能受伤,其他殿不管,毕竟是母后喜好,你们寻人,将我这殿外的台阶拿砂纸磨磨。”
宫女太监们忙应是,旁侧的小太监亲昵道了句,“公主当真菩萨心肠,对奴才们都如此仁慈,公主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这小太监其实还挺会来事儿的,刚才可能只是吓到了。
花灼并未多说什么,与许如意一同进殿。
五人吃过饭后,花灼才知道了归寻送的‘礼物’是什么。
她竟是喊了三个胡姬与龟兹乐手进宫,本就是初夏,胡姬们穿着轻薄,走来一路荡起飘荡香风,与当初宁州金羽乐坊所见的胡姬不同,这是在长安城,胡姬们相貌美若天仙,各有各的标志,许如意都难得多瞧了几眼。
“这可都是我养在府里的宝贝,”
归寻傲道,这三位胡姬个顶个的美貌,跳起舞来似天女散花,擅舞亦擅琴,若非自己亲兄想要尚公主,她今日本该喊些相貌俊朗的面首过来的,
“彩琴,流玉,丁香儿,你们今日可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三位胡姬遥遥一拜,正是傍晚,殿内垂纱幔,乐手奏曲,舞姬自纱幔内起舞,有宫女端了酒进来,行礼道,“皇后娘娘听闻公主携友前来,特赠桃花酿助兴。”
归寻笑声应好,这桃花酿一人一小壶,刚足够人喝的微醺不至于失态的程度。
花灼喝了两杯桃花酿,估计是自寺院里回来,如今再瞧这金贵奢靡,繁杂俗尘总有几分头晕不耐,恰巧许如意正在旁边,花灼凑上前,想了想,亲昵的拍了几下许如意的手背。
许如意一愣,转头望向她,花灼对许如意笑了笑,“哥哥,你们看着,我头有些晕,想先去内殿静静。”
许如意自然应好,江之洁望着花灼离开,他没喝酒,为了见花灼一面,他忍了三日没有碰逍遥丹,现下见花灼走了,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禁心下有些焦灼,到许如意身边,
“二殿下,方才三公主对你说了什么啊?她怎么走了?是不开心吗?”
许如意见他过来,压下心头对他的不喜,瞥见其眼下青黑,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
这江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前虽有几分软弱,但也没有如此坐不住性子,如今这样子要人讨厌。
反正看他也没睡好,许如意也没心情看他带着他这个纨绔不着调的妹子请的这些胡姬跳舞。
“灼儿说心烦,想要回内殿静静,”许如意说话不留情面,“灼儿才从寺院回来,对此等奢靡暂且没什么兴致。”
江之洁闻言,一怔,似了然,忙起身到归寻身边,兄妹二人说了些什么,江之洁便起身带着这群吵杂人们行了一礼离去了。
离去之时,似是有几分纠结,还想回内殿跟花灼说一声,许如意看他便知道他心思,淡漠道,“世子先行离去便是,我会告知灼儿的。”
江之洁闻言,有几分尴尬,道了句好,一行人才走了。
许如意叹出口气,喝了口桃花酿,孟秋辞望着江之洁走离的背影,对旁侧许如意道,“师兄,我觉得世子怎么有点变了?”
“你也觉得?”
许如意看向她。
孟秋辞思忖的点着头,“嗯面相觉得,不似从前给人感觉那么舒服了。”
孟秋辞擅长算卦手相面相。
许如意闻言,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离去的几人,又举起桃花酿喝了一口。
“罢了,与我有何干,如今自己的烦心事还忙不过来呢。”
他说的是选择留在青庵观还是皇宫的事情,道灵真人与皇帝都想留他,孟秋辞看着他起身,“师妹,我先去看一眼灼儿,与她说一声,咱们便出宫去,今夜不在宫内留了,多是麻烦。”
*
花灼喝了小半壶的桃花酿,端着紫檀毛笔在金丝绢帛上继续誊抄佛经,她手上刚才摔了一跤,蹭破了些皮,也没要宫人来帮忙,怕包扎了反而抄写佛经进度变慢。
这佛经花灼忙了一整月,还差一些才能抄完,每个字都抄的胆战心惊,也借此锻炼了心神,她听见外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弹奏声停下,便想恐怕是江之洁等人走了,过了会儿,听到脚步声来,她头也没抬,笔尖落出一撇,唇畔先抿笑,
“哥哥。”
“公主,”
说话的,却是道阴柔浅缓的男声。
花灼一愣,脸上凝结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现下天色有些黑了,这小太监站在她面前垂下头,太监帽上的红缨寸寸缕缕的落下来,那股子过分浓烈的花香脂粉气浮过来。
花灼看着他,心下有些莫名的怪异,听这小太监道,“外头的琉璃地,奴才已经拿了砂纸给磨好了,方才二殿下想要进来看您,又担心扰了您清闲,便遣了奴才过来知会一声,今日便先回去了。”
“哦”
花灼指尖一顿,她其实一向不大喜欢跟这些下人说话,从前与听澜,也不大喜欢,不是因为瞧不起,而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对待她太过小心谨慎,像供一尊大佛,花灼本是现代人,自然对这感觉并不喜欢。
可当下,她瞧着这小太监,心下莫名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这小太监似是高兴,垂着脑袋道,“奴才叫来喜。”
“你抬起头来。”花灼将毛笔搁下,侧过身。
现下天色阴暗,殿内没点灯,小太监身子一顿,抬起了脑袋。
露出张面白无须的阴柔脸来。
花灼对这张脸的第一印象,就是柔美,哪哪都柔美,不论是眼尾的勾翘,还是薄唇的弧度,都显出股颇为阴翳的柔美来,花灼瞧着他这张陌生的脸,目光浅浅上抬,与其一双眼珠对上视线。
他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她,怕是现下天色黑了的缘故,一双漆黑的眼珠像一团浓黑的雾,除了黑以外,什么都没有,黑阴阴的,花灼心下一顿,来喜却对她弯了弯眉目。
“公主,您手怎么伤了?”
他跪下来,到她身边,浓烈的花香味钻入花灼鼻腔,冰凉的手竟就过来轻轻的揽住了花灼的手腕,瞧着花灼手心里的擦伤,
“奴才这便给您拿药去。”
“不、不用了。”
不管是他漆黑的眼珠,还是他身上过于浓的脂粉花香,或是他寒冷的手,都让花灼不是那么舒服,可也清楚是自己想多了。
这种误会不是第一次出了,自从得知赵玉京已经魂飞魄散的消息之后,花灼偶尔望见个与他身型或是眼眼型相似的都会心里泛寒。
这小太监明明跟赵玉京像的地方几乎没有。
花灼也想不到赵玉京会那么献媚卑微的和她说话,他若活着,恨都要恨死她了,而且花灼也敢肯定,赵玉京一定魂飞魄散了。
因为他根本就对活着这件事毫无感觉。
就是个游走于世间玩乐的疯子,从前不会自寻灭亡,只不过是怕痛,但若是被比他强的人抓住了,他也不会反抗,死就死了,强者为尊,强者决定弱者生死,这是心教的教诲,哪怕他恢复了记忆,对她心存爱恨,这上百年的熏陶也足以改变他生前的一切。
而且,他一个原书中本就注定会死的配角鬼,怎么可能逃得过主角所在的青庵观?
“你先下去吧。”
来喜也不纠缠,弯下腰身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点了殿内的灯,守到门边站着。
花灼望他一眼,端起毛笔继续誊抄佛经。
因方才的心乱,花灼多喝了几口酒,又要来喜再去拿了壶桃花酿,喝的感觉舒心且头脑发昏,她收了紫檀毛笔,神思几分恍惚的低头看着自己写的佛经。
还算满意,才将佛经叠好了放到另一侧,自己在桌角趴了下来。
又困又累。
在寺院里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平日里想的东西都变得很少,这一出寺院,便多是思绪繁杂,花灼喝了酒,很快便觉出了睡意,听旁侧,来喜用他那颇显阴柔的声音轻轻唤她,
“公主,公主?”
“唔——”
花灼想撑起身,奈何太困了,喉间发出道声音,全当应了。
“您喝醉了,来喜扶您上榻去歇息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
花灼还存有几分理智,她头晕脸热的撑着身体坐起身,便觉来喜冰凉柔软的手像一条蛇,带着某种熟悉且陌生的阴冷感,划过她露出的后颈。
花灼浑身一颤,却没醒过来。
她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又像是听错了。
再回过神,她已经被来喜抱到榻上去了。
“公主歇息,奴才要小厨房那边给公主煮碗醒酒汤去。”
隔着床幔,花灼隐约看见,来喜说完这话,却好久都没有走,他纤薄的身影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站在床幔外头,一动不动。
可花灼太困了。
她轻唔了声,被他看的有点烦,转了个身睡着了。
思绪一点点落入漆黑时。
她先是听到外头,有人在弹琴。
弹得是凤求凰,她之所以知道这曲子,是因为原身有听过。
这琴声久久的弹着,悦耳,好听,可再好听,也抵不过循环往复的一直听,花灼睡梦之间,只觉得浑身都冷,耳畔满是这悠远悦耳的琴声,继而,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听到那琴声诡异的断了。
她如坠梦中,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是太冷了,她低下头,便望见一双苍白的手环抱着她的腰身,这个人趴在她的肚子上,墨发落了花灼满身,穿着身浓艳的红色衣裳,像暗红色的血一样刺目。
床幔里,满是熟悉的草药苦香。
他没有抬头,一双冰冷的手只是温柔且缓慢地隔着衣服抚摸着她的身体,花灼浑身近乎掉入某种窒息的深渊里,她浑身都如此麻木,迟钝,却还是下意识的恐惧趴在她身上的人,
“赵——赵玉京?”
抚摸着她身体的手冷不丁一顿。
埋在她肚子上的脸一点点抬起来。
花灼看着他迟缓的动作,吓得几乎想要喊出声来,她不敢看,不敢看他流了很多血的脸,也不敢看他眼中的怨毒与憎恨。
可她的视线不受她的控制。
赵玉京抬起脸,露出张倾国倾城色。
他皮肤白皙如冷玉,面容琼秀美艳,皮肤实在过白的缘故,便显得头发太黑,唇也太红,似画中阴鬼。
一双凤目,像是看情人般温柔爱怜。
“灼儿,”他撩起花灼的衣衫,吻她的肚子,猩红的舌尖探出来,在她敏感的皮肤上一下下打着转,“你怎么不喊我阿善了?”
花灼眼睛睁得很大。
他与她调情,手一寸寸往上抚摸过她的柔软,身子却一点点往下,花灼的全身近乎都被他身上的寒冷填满,她下意识往后去逃,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你已经死了!”
她并不想怕他。
“灼儿说的什么笑话?”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洒上花灼的敏感,花灼喉间没忍住泛出声音,更要他兴奋,
“我本来不就死了吗?”
正当花灼没忍住,被他撩拨的轻吟时。
他齿间竟一点点用力,花灼还没来得及呼痛,便听他阴冷冷道。
“被你害死了。”
花灼心中猛起一阵惊悚。
他从下往上的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忽然什么都没有了,空空荡荡的。
“被你这个贱人害死了,”
他一点点爬上来,一只手挽住花灼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死了,你很开心吧?终于能和你哥哥在一起了,你自始至终就是打的这个目的,对吧?”
太冷了。
越来越冷了。
他一双黑森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唇畔却浅浅弯起来,“躲起来开心吗?见不到我,你安心了是吧?”
他指头忽的往里探,花灼恐惧之下,竟颤抖着喊出声来。
第 83 章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忽的咬了咬森白的牙,笑了。
“不爱我,还能如此”他将花灼身下湿透的软垫一把拽出来, 花灼急忙想逃, 却被他一把扯着胳膊拽过来,“不爱我, 还能对我发.情啊?我还以为你只能对你哥哥发.情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曾经闻着都让她觉得温暖的草药香染满鼻腔, 花灼听他如染了血的唇一开一合, 恶劣含恨道, “贱人。”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
花灼受够了他的无理取闹,胸腔剧烈起伏,冷,冷的她牙关打颤, 她浑身不住发抖,听着他嘴里的侮辱之言,声音颤抖的回击他。
“那能怎么办?”花灼眼睫颤颤, 她知道他的弱点, 赵玉京如此心性,强大, 自大, 傲慢之下,其实是极度的自负,看不起世上的其他万物, 在他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一直制衡他的老天爷能与他齐平, 所以,花灼太知道怎么捅他才最痛。
“是你当初、当初、”她混混沌沌, 都忍不住吓得有些磕巴,“自己说要暖我肉.身的,”
花灼颤着眼睫转过头看向他艳丽却毫无表情的脸,这张脸上的轻蔑与憎恨还没有退去,“我只将你当个暖床的,你合格了,难道不开心吗?你、你跟我哥哥怎么能一样呢?”
赵玉京直直的盯着她。
这双眼里的情绪,忽的变得极为阴翳,怨毒,似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吃她的肉,掏出她的心。
花灼因他的眼神浑身发抖。
他似是说了什么。
可花灼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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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起身,撩开床幔走下床榻,红衣极为醒目,他垂坠着满头墨发,苍白的手一把端起花灼摆在桌上未干涸的砚台,直将泼墨浇在旁侧花灼刚抄好的佛经上。
花灼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可笑可恨,一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花灼心痛的喊叫一声,手往前一抓,却抓到一片自床幔外落进来的日头。
灿白灿白的日光照上她包扎好的手背,花灼目光还有几分痴愣,听见宫人在外说要伺候她梳洗,花灼一言未发,忙下了床去看桌上自己昨天抄的佛经,却只见桌上空荡一片。
她急忙回身去问,“我抄好的佛经呢?!”
被问到的小宫女愣了愣,才道,“昨儿晚上来喜公公伺候公主喝完了醒酒汤,看您桌上杂乱,怕外头风吹了毛笔溅了佛经上头黑墨,便自作主将佛经收了起来,就搁在桌子底下呢,奴婢这就给公主拿出来。”
花灼没用她,先一步弯下腰身自桌下取出佛经,只见佛经完好无损的表面,花灼当即心安下大半,继而,她将佛经展开,里头还是她一手簪花小楷,干净整洁,没有一分差错。
花灼闭了闭眼,感觉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她呼出口气。
怪梦。
梦见什么不好,梦见这个,也是奇了怪了。
花灼刚要起身,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感觉也紧随而至。
她身下有些不适。
“你们去给我放桶水吧,”花灼闷声道,她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钻回床幔里,低头一看,自己身下的床榻也如从前一般干净整洁。
做那怪梦,只可能是快要来月事,才会较比平日更敏感些,而且她又对赵玉京心含恐惧抵触,那种怪梦也不是第一次做,她昨夜又喝多了酒,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没有太当回事。
对于赵玉京的一切,她若还有半分挂念,都是不应该。
“我昨夜做了噩梦,现下身上有汗,不大舒服,想先去沐浴——”
话音刚落,却听外头人声忽至,似是许如意的声音,清澈明朗,问花灼醒了没有。
花灼没动弹了,过了会儿,有个小太监走进来,花灼没等他问宫女,便道,“我醒了,一会儿我便出去,先给哥哥奉茶吧。”
小太监“哎”了声,花灼听出他声音,是昨日的来喜。
花灼忽的心里一顿,她道,“你先留下。”
要其他宫人去知会许如意,花灼将来喜唤到近前,隔着床幔打量他。
瘦弱的身板,穿着身深青色的太监服,腰系红带,他恐怕在宫里还有几分得脸,腰带下头还悬了块雕刻的不大精致的玉牌,更显得他一行一动透着股与寻常下人不大一样的意味。
花灼喊他过来,自然不是因为来喜好看。
她一想起昨夜,那穿过自己后颈的,柔软又冰冷的手,心便忍不住只觉不适,盯着面前垂头弯腰站着的来喜道,“昨夜是你给我包扎的?”
说的是花灼的手。
她昨天上台阶时摔了一跤,手心都磨破了。
有宫人在殿内燃香,却掩不住这小太监身上的脂粉花香,他一动不动,垂着头弯腰道,“回公主的话,是奴才斗胆给您包扎的。”
花灼听出他声音里还有些颤抖,像是有些害怕自己的样子,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也没想为难他,“你不必害怕,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何必看她若吃人的猛兽呢?
“你身上的脂粉香太浓了,若到我身边伺候,平日里记得少攃些。”
“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过来,伸出手来我看看。”
来喜虽似不知其意,脚步明显一顿,但还是上前,到花灼面前伸出了手。
昨夜拂过她后颈的手,柔软,冰冷,似软蛇,颇有毛骨悚然之感。
来喜这双手一伸出来,花灼便知道不是了。
不管是手心,还是指骨,都是磨出来的茧子,还生了没好的冻疮,看上去就是吃过苦的人才会有的一双手。
花灼看着这双可怜兮兮的手,更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清早就把人喊到跟前来,还把人吓坏了的举动太不人道,正要喊来喜下去,来喜忽的用他那阴阴柔柔的声音道,
“公主,奴才这手不好看吧?”
“啊?”
这话,要花灼一愣,这来喜怪就怪在这里,偶尔总是显露出一股寻常下人不敢有的大胆来。
像是对她心存献媚,但也不太准确,花灼摸不清他,但能想到的也只可能是他想要随自己出宫去,留在外头的公主府。
“若是奴才以前的手,定能要公主满意的,”隔着床幔,花灼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能望见他太监帽上刺目的红缨,他那双干枯且布满厚茧与冻疮的手一动不动的摆在花灼面前,“如今的不行了,公主恐怕要嫌弃奴才了。”
花灼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了。
恰巧这会儿,旁侧举着铜盆的宫女上前来想默不作声给花灼洗脸,花灼正要掀开床幔,却见来喜的一双手收了回来,端过宫女手中的铜盆跪到了地上,
“奴才服侍公主洗脸吧?”
方才恐怕是戳了他的伤心处。
花灼没说话,往前坐了坐,只当是同意了,宫女撩开床幔的一刹,花灼垂眸正对上来喜一双黑漆漆的眼,他跪在地上举着盛满水的铜盆,一张阴柔的脸正面朝着她笑。
第 84 章
也不知在笑什么, 花灼闭上眼由着湿帕子沾上脸的刹那,心想,他的笑, 她好像看不懂。
*
洗漱完后, 花灼才出来主殿。
她睡得不好,自然也没什么精神, 自慈恩寺出来后, 对笙歌作乐, 锦衣玉食便有了些抵触, 现下虽做从前打扮,梳飞仙髻穿金缕裙,面容却颇显冷清,望见江之洁也在, 她对江之洁歪了歪头笑起来,江之洁忽的觉得脸热。
他低头扣挠着桌子,许如意听到细微的动静, 微蹙眉心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情绪不掩厌恶。
江之洁与当朝太子花有盈关系极好。
花有盈本为大皇子,自幼失母收养在纳灵皇后膝下, 极擅做人做事, 对花灼这唯一的嫡公主颇为拉拢,当初听闻花灼与江之洁走得近,亦起了拉拢之心, 对南安王一家颇为照拂,久而久之与江之洁称兄道弟, 从前江之洁还在大理寺任职大理丞时,听闻这二人整日出门喝酒寻欢, 将大理寺上下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更供江之洁为大佛。
让许如意不快的也不是这个。
而是昨夜他与孟秋辞出宫去长安一户客栈居住,只临行前告知了宫内人,恐怕是传到了花有盈耳朵里,竟还告知了江之洁,一早上江之洁就过来客栈找他,直言说要进宫一起去看公主。
许如意真不想理他。
奈何人到了跟前,心下不喜,还是带着他去了,又见他此时此刻这副模样,许如意敲了敲桌子,不禁皱紧了眉。
他敲桌子的动静把江之洁吓了一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总是走神,听到动静身子猛地一抖,抬起了头,对许如意笑起来,颇有讨好之意。
许如意连半点笑意都没有,“世子早上过来找我,非要进宫看灼儿,不是有话要跟灼儿说?”
花灼轻眨了下眼,她自然察觉到了许如意对江之洁的变化,心下不解,抬眸望去,江之洁正对上她视线,深深看了她一眼,似颇为留恋般,又低下了头。
“我、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进宫看看公主。”
说看看就是看看。
许如意一时更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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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开口间,忽听外头有脚步声忽至,花灼打远一望便看到了一抹浅金色衣袍。
青年个子很高,抬步到公主殿前,与门口的宫女说了声,花灼点头要他进来。
花有盈上台阶时瞅了眼被磨了的琉璃地,才带着叮铃当啷的响声进来了。
他腰间时常佩戴金铃铛,通身颇为贵气,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轻慢意味,花灼印象里,他总是时常弯眯着眼睛,懒洋洋的。
这就导致,他虽生了副好颜色,且个子又高,但显得脾气很好,是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之心的相貌。
进来,他先唤了声弟妹,才转头到江之洁身边坐下,自来熟的吃起了桌子上的杏仁酥,“母后唤妹妹一起去长春宫吃饭呢,说是今日下午父皇会回来,”
他说话时始终弯弯着眼,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颇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两位好弟弟,之后孤再亲自招待你们,今日辛苦白跑一趟了。”
“不会。”
江之洁垂头道。
他能看一眼三公主,心里就很高兴了。
许如意也点了下头,正要起身,花有盈连忙牵住他,颇为亲昵的样子要许如意心生不适,花有盈笑道,“世子能走了,二弟可走不得,今日下午父皇回来若是看见了你,一路疲惫恐怕都会一扫而空呢。”
许如意面上将笑不笑的,他对宫内尔虞我诈太不擅长,便是如今称兄道弟,他也清楚太子将他当成眼中钉,正不知如何回话,旁侧,一道明金色衣角便过来,纤白的指头一拽,便将许如意的衣角从太子的手里拽了出来。
花灼浅笑盈盈,“太子哥哥说的是,不过我可不服,父皇明明最喜欢的是我,哪有你们两个人的份?”
她向来骄纵,太子面庞依旧弯笑,连连称是,没人能与她抢云云,许如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不禁望向花灼。
花灼与他对上视线,听到脑海中的+30的阴德提醒音,不自禁弯起眉目,笑得更明朗了。
能给许如意解围,也会加阴德的。
三人出了长春宫,花灼睡得不好,对上刺目的阳光,竟觉出几分恍惚不适,耳畔,太子温和道,“妹妹,你这殿门口的琉璃地都磨了,不怕母后生气啊?”
“磨个台阶而已,生什么气?”
太子笑了一声,他走在前道,“日前听说你要回来,孤到公主殿亲自置办东西,下台阶时滑了一跤,母后都没说孤能磨这琉璃地呢,妹妹还是受宠啊。”
他时常这样,原身从前听不出他话外之音,还觉得是他性情太过矫情,可花灼却是听出来了,太子觉得花灼蠢,如此阴暗心绪便直接对花灼说了,这人活的太压抑,花灼不大喜欢。
她讨厌宫里,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所有人都戴着假面。
花灼没说什么。
太子又问她二人出去这一趟感想如何,花灼没让许如意说话,具是提前答了,末了,太子问到谢玉屏诗集这事情。
花灼心下蓦的一顿。
她都快忘了这个事情了。
谢玉屏。
北寒朝。
谢先生。
“妹妹你是不知道,”太子走在前,铃铛跟着一步一响,“这诗集一到宫里,便被父皇拿了去,父皇本就对北寒朝颇为有研究,妹妹这礼物送的,可真是送到点上了,收到后几日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声音总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可花灼没理会他的阴闷针对。
“太子哥哥,你对北寒朝也有研究吗?”
走在侧的许如意不禁望向她。
他在青庵观时,听道灵真人说了些有关于赵玉京的来历,当即心生不对,花灼却望向他,牵住他衣角摇了摇头,目光颇为澄澈。
她没有任何想法。
只是下意识对他好奇,这无可避免。
她做完了任务就要回家了,可她想知道,想知道更多,不仅是他的事情,还有北寒朝对心教负隅顽抗的曾经。
花有盈也纳罕的侧了下脸,没多想,“还算有些?”
“那太子哥哥能给我讲讲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如意当即更为目露不赞,花有盈没注意,走在前道,“孤知道的也不多,当初父皇对北寒朝心有好奇,孤便也想着多了解,只能说尚算有趣吧。”
他话音轻佻,花灼蹙了下眉心,花有盈没听到花灼回话,又有几分不定。
他总是如此,高位者谁也不想得罪,只觉得是自己没将这有趣说到点子上,便摸着下巴想了想。
可想了半天,也没太想出什么,北寒朝这朝代灭亡宛若灰飞烟灭,确实提起心教便不免想起从前乱世之中建立国邦行君子道的北寒朝,可被心教围攻之下若山岳崩颓,受心教憎恨基本没留下太多东西,有的只是些残存孤本,他在万书阁想着投机才看了几眼。
都是些不太好讲的,战功一类打打杀杀的,或是朝堂琐事,想想这些,姑娘家也一定不感兴趣,花有盈想了想,
“北寒朝在其三皇子六岁那年立其为太子,也只立过这一位太子,太子有位小妹,性情颇为娇蛮可爱,却有个文静的喜好,便是莳花,听闻当初还鼓捣着研究了个新花种,也不知是什么,我看了那段还挺惊讶的,哦对了,还有——”
他想起什么说什么,捡着有印象的说,面上笑得像狐狸,瞅着花灼看她反应,觉她听了这个定会满意,“北寒朝太子吃一种叫做逍遥丹的东西上瘾,妹妹可知道逍遥丹是什么吗?”
许如意眉头皱的很紧,像是听到了什么腌脏物。
花灼眼中茫然。
她摇了摇头。
“我当初也不知道,直到我问了父皇,父皇将我好一顿训斥,”花有盈哀叹,“还将我身边的几位友人都排查一通,才勉强放过了我,告诉我那东西是心教所出,”
他说起心教二字,声音小了许多,
“里头具体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我估计着肯定有五石散,不然那太子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疯癫癫?也真够凄惨的,书里说他那之后被亲人厌弃,常年被关到暗不见光的静室里……哦对了,我看的那书页上还有一副小画,是那太子撞墙,发疯癫狂,碰的周围物件东倒西歪,恐怕是想要描绘出其孤寂之感吧,泪流满脸的,周围也无下人帮他一把,也不知是哪位画师画的那么惟妙惟肖,倒是也看的孤心生感慨啊……”
他说完,笑了声,回头想看看妹妹反应,却见天光大亮间,少女面无表情,脸上血色尽失。
她眼睫低垂着,匆匆眨了好几下,才道,“是吗。”
许如意面色极为不好,瞪了花有盈一眼,花有盈愣在原地,不知道是怎么了,“吓到了?都怪哥哥,往后不说这个了。”
他哪里知道花灼那么容易吓到?平日给她牵老虎狮子都不带害怕的,说着安慰之言,心里都有了怨,明明是她自己要听,莫要一会儿到了皇后那里又要他受罚。
许如意只觉他越描越黑,花灼却拍了拍许如意的手。
“我没事,”她抬头对许如意笑了一下,面朝花有盈,“还有吗?太子哥哥再与我说说吧,我还想多知道些。”
花有盈却不跟她讲了。
不管花灼问什么,他就是一句“我可什么都不敢说了”调笑过去。
太子身上穿着的淡金色衣袍在日头下泛着光亮。
这点点的光,像人的眼泪。
花灼怔怔望着,忽的想起,赵玉京曾对她说过,他流不出泪,若流泪,只会是血泪。
可花灼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他两次落泪了。
他心性敏感又怕痛,太容易哭了。
是因为生前已经将泪流尽了,死后才只会流出血泪吗?
第 85 章
花灼一去长春宫, 便被纳灵皇后给留了下来。
皇后准备了三本小册,皆是
忆樺
时下长安城内杰出子弟,画了画像来要女儿挑选。
花有盈和许如意见状, 自是走了, 花灼只觉头大,“母后——”
“莫要央我, ”纳灵皇后不理她这茬, 花灼身为嫡公主, 享受金食玉露, 集万千宠爱,可身份越高责任也越大,如今已过及笄之年,纳灵皇后盼着花灼能留在长安城, 莫要往后前朝将和亲之请打到花灼身上,
“你速来看看,母后都给你看过了, 一个个具是不错人才, 今年新科状元郎和探花郎也在内,但母后想状元郎大抵不太愿意。”
本朝有令, 尚公主便不可入朝为官, 所以从前来花灼面前游荡的多是世家子弟,江之洁位列其中身份最为尊贵。
考科举功名出身,有志向的几位寒门学子在数年前一次大酺恨不得离原身等公主们八丈远, 生育嫡公主的纳灵皇后为当年状元郎赐酒一杯,状元郎脸都白了。
但也有功名在身者是专为吸引公主注意, 享一生平安清福的。
例如说今年探花郎。
纳灵皇后将探花郎的画像递给花灼,颇为高兴, “今年的探花郎,名字叫柳曼芊,三月时大酺母后见过一次,这画像画不出他半分神韵——”
画像举到了眼前,花灼不想看也侧眸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便定了定,继而微蹙了下眉心。
纳灵皇后见她没话说了,当即喜笑颜开,
“是不是生了张极好的颜色?他骑马过朱雀桥时,据说凭借一张好相貌将一众青年才俊都压了下去,但母后看重的是他性情好相与,不似寻常酸儒一般心有傲慢对女子总有挑剔,乖顺又柔和,这样子的灼儿喜欢吗?”
花灼皱着眉心,极轻的抿了下唇。
实话实说,如今的她已看过世间至美,瞧其他人再无惊艳之感,且花灼本就不太看重颜色,又在寺院修行大半年,自是对这些毫无感情。
只是这探花郎长得
花灼瞅着画像,“母后,这探花郎你细瞧过没有?就是生的这样一双凤目,男生女相的样子吗?”
纳灵皇后摸不清楚她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啊,相貌生的极好,你不喜欢他貌比潘安?嫌他阴柔了些?喜欢更有男子气概的?”
那倒不是。
花灼心绪几分复杂的放下画像,也不知怎么回宫这几日总是不得安宁,现下翻看个画像都能见到个相貌与赵玉京有几分相似的人,母女二人在殿内翻看画像到下午,花灼累的无以复加,纳灵皇后却不疲累,还喊了几个有空的来花灼面前露了脸,一直到傍晚,才听说皇上回宫了。
纳灵皇后忙要宫女替她梳妆打扮,鬓间戴满金钗,拖曳着金丝缕衣出来时,听闻皇上先去许如意如今暂居的殿内看了眼,当即不悦起来。
“母后——”
花灼见纳灵皇后面色不好,有心想宽慰几句,否则以后她夹在许如意与纳灵皇后之间更为难,纳灵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她内心所想,磨得尖锐的指尖戳了戳花灼的眉心朱砂痣。
“你还想为他说话,”
纳灵皇后心里怨愤不已,“从前你见他第一面起就像丢了魂一样,要我说你父皇这些孩子里就数你最像他,也难怪你父皇一直以来最疼惜的就是你,”
说着说着,纳灵皇后都气笑了,“往后可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傻孩子,你见了你那如意哥哥第一眼便像丢了魂似的,吵着闹着喊他好哥哥,听说你父皇见他母亲崇安贵妃第一眼时也跟你差不多,”
纳灵皇后气的又戳了戳她眉心,“你这傻孩子,你如盈哥哥性格不比那冷清清的要好多了?”
崇安贵妃是许如意已故生母,据传貌若白莲清纯姝丽,且极擅诗书文墨。
当今圣人尚在东宫时,娶的第一位侧妃便是崇安贵妃,纳灵皇后是圣人即将登基之前自西域和亲而来,貌若秋棠般妖冶明艳,自持身份也不屑欺压她人,但颇为不喜崇安贵妃。
原身尚小时,纳灵皇后偶尔用膳时会嘟囔几句崇安贵妃的坏话,顶多就是冷哼几句崇安贵妃没自己好看,冷清清的不知道有什么滋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几分不满,待听通传太监一句皇上驾到时当即一扫而空,牵带着花灼起身,“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花灼紧随其后,低头行礼,“儿臣给父皇行礼。”
“都起来吧。”
皇上面上染笑揽起纳灵皇后一条软臂,他此次离宫是去泡温泉药浴疗愈腰疾,花灼看见他,气色是好了不少。
“父皇——”
花灼似原身一般也到皇上身边,皇上面上本还有几分疲惫,当下也松懈许多,纳灵皇后忙要厨房布菜,席间,皇上只吃了碗南瓜羹便停了筷。
“皇上,您只吃这么些啊?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皇上道,“方才在如意那里跟他吃了些,便吃不下什么了。”
纳灵皇后面上笑容一僵,“看来是吃了好东西,难得臣妾还亲手做了菜,皇上竟一口也没动。”
皇上愣了下,转而笑起,“灵儿亲手做的那朕可要尝尝才行。”
他二人闲聊,花灼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袖口的刺绣,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皇帝尚有事务在身,先行离去,花灼拜过纳灵皇后,紧随皇帝龙辇小跑出去,身后的宫人都没追上她。
拖抗着龙辇的小太监听到小跑声,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发了失心疯,回头一看,见是气喘吁吁的花灼,当即礼仪都忘了,
“公主殿下?”
“陈公公。”
花灼点了下头,旁侧龙辇上眉目含几分疲累的皇上目光落下。
当今圣人在外脾气尚好,实则却颇含不怒自威,隐晦冷厉,要儿女都对他有几分隔阂。
龙辇停下来,皇上坐在龙辇上垂眸道,“怎么了?”
“父皇,儿臣有话想要问您,您可以告知儿臣一二吗?”
圣人一向不喜他人拐弯抹角,闻言点了下头,“说吧。”
花灼要龙辇继续走,不必管她,只是龙辇随她步伐缓慢了许多,花灼在旁侧道,
“数日前,儿臣寄给了父皇北寒朝谢玉屏诗集,不知父皇有没有收到?”
“嗯。”
皇上揉了揉眉心,花灼直白道,“父皇可否告知儿臣一些关于北寒朝的事情?”
这话倒是引了皇上几分兴趣,他瞧向花灼,似是不知道一向骄矜的女儿怎的忽然转了性子。
花灼听到脑海中的阴德提醒音,也愣了愣。
原身的愿望有一个,是孝敬父皇母后,花灼之前寄信件时还给皇上皇后寄了礼物,可赚来的阴德只有纳灵皇后一个人的,如今花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皇上没收到,而是皇上不需要寻常礼物,他感兴趣的东西并非是这个。
“怎的忽然好奇北寒朝的事情了?”
“若我说了,父皇可会觉得女儿失心疯?”
花灼自发对其改了个自称,皇上道,“你说,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如意哥哥都成道士,与那阴间鬼缠斗了,朕也好奇你还能说出多离奇的事情来唬朕一跳。”
花灼也难得真切的笑了。
从前原身最不喜欢的就是和皇上相处说话,觉得受拘束,害怕,宫内的孩子们都这样,花有盈次次与皇帝说话,次次额头冒冷汗。
可花灼如今却觉得难得放松。
许久未曾有过了。
“那我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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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陈公公笑着给花灼提灯笼,花灼望着青石地上的光影道,
“女儿此次出去游历的这一趟,总觉得是上天指引,才发现了那位谢老先生的诗集,女儿之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偶然一次做梦梦到了有关于北寒朝的过往,”她低垂着眸子,轻声道,
“女儿深受感触,所以想多问问。”
“北寒朝——”
皇上转着拇指玉扳指,竟真的没生气,望头顶星亮夜空道,“朕早年在外,歼灭心教余党,恐怕时下除董太傅以外,就数你父皇我知道的最多了。”
当朝董太傅是圣上从小到大的友人,想必是这二人当初一同研究过北寒朝的过往。
“父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前王朝兴衰,想必也比儿臣知道的多的多。”
皇帝笑了一下,“北寒朝当初是由一介书生赵冯仪,携领一众惊世才子在乱世之中所建,其中有极擅笔墨颇得民心的谢玉屏,和擅武为武曲星下凡间的将领刘历,赵冯仪本身才能也要朕望尘莫及——”
“皇上莫要妄自菲薄,”旁侧陈公公笑道,“奴才觉得您比明贞帝可不差。”
皇上摇头,面朝花灼,“当初乱世出英雄,世人的聪明才智,勇武冲锋绝非如今国泰民安之下的凡人能比,朕也只是活在国泰民安之下的帝王罢了。”
当今圣人颇为谦虚谦卑,大抵是因了解心教与北寒朝过往过多的缘故,时下亦是行君子道,只求国泰民安。
“赵冯仪称帝后,娶发妻,名字朕不确定,但知道封号是静瑶皇后,这二人在当初乱世便不分离,静瑶皇后相貌极美,担得起后人形容其月中嫦娥四字,当初本有太多更好归宿,却执意与赵冯仪长相厮守,
赵冯仪多次九死一生,静瑶皇后直言他若出半分差池,自己也不会独活,赵冯仪称帝后,亦与静瑶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前朝自然多有介怀,毕竟乱世之中,赵冯仪又根基未稳,且他与静瑶皇后成亲多年,也只生育过一个女儿,可赵冯仪还是执意如此。”
陈公公与皇帝颇为亲近,闻言亦是点头,“这样说起来,奴才想,恐怕也是因着明贞帝与静瑶皇后如此心性,才生出那几位刚烈儿女。”
见花灼茫然,皇帝并未说话,只点了下头,要陈公公随意,不必有任何拘束。
陈公公道,“奴才当初听皇上说的时候便感触颇深,明贞帝与静瑶皇后的第一个女儿乐舒公主二十五岁时前去和亲,当初心教肆虐,北寒朝覆灭时她也随其夫顽强抵抗,却没造出第二份佳话史诗,
与其夫喝了毒药躺在棺椁里,临死前在殿内放大火,死都不要心教得半片尸身,二皇子亦是烈性,讨伐心教途中被心教囚押,三皇子”
陈公公望了眼旁侧皇上,“奴才只是听闻,三皇子生来便被谢玉屏占算出天命,汇集文昌文曲及武星做命,也确实生来便极为不凡,但是却与心教同流合——”
“他可没有与心教同流合污,”皇上开口,“你还是知道不够多啊。”
陈公公躬身笑,“皇上可别笑话奴才,奴才也就是在您当年跟董太傅闲聊时听了几耳朵,觉得挺有趣儿。”
“他是被心教诓骗了,”
皇上说到这里时,还蹙了下眉,
“赵冯仪一介书生,早年征战沙场,为流民殚精竭虑,身子骨很快便垮了,静瑶皇后虽为女中豪杰,奈何关心则乱,内外又是一片动荡,她便作主张,要当时颇露头角的一位文官柳如晦来教□□赵玉京,”
花灼终于听到了赵玉京的名字时,心好似被一只手攥了一下。
她低垂着头,总觉得说不上来,只在心中想,若是父皇也只会说一些有关于赵玉京的坏话,那她不论如何,也要告诉父皇,她觉得赵玉京本来不是那种人。
“可这柳如晦,实则是心教的无名氏。”
陈公公愣了,如今世间残存北寒朝书籍甚少,皆在当年被心教毁灭,北寒朝的皇宫被心教大火连烧七日,亦大厦倾颓,灰飞烟灭。
“皇上,无名氏是什么啊?”
“无名氏是心教豢养的死侍,当初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心教便收养了好多这类无名无姓不知父母的孩童,给口狗都不愿意吃的冷饭,教习这些孩童心教理念,便成了心教手里的一把把尖刀,心教历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陈公公听着都心里发寒,国泰民安的世代,听这些人间炼狱总觉得吓人。
“这柳如晦极为不一般,生性残忍无道,对他人痛苦眼泪无知无觉,甚至总起施虐之心,”
皇上似是想起什么,想说,又望了眼旁侧面色不大好看的花灼,将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当初北寒朝太子奏与世令一曲闻名天下,为乱世之中人心所向,北寒朝受心教憎恨时,柳如晦恐怕只单单憎恨太子赵玉京,不然怎么会这么想毁了他。”
“毁了他?”花灼抬起头,面朝向皇帝。
皇帝一向不想子女成温室花朵。
他思忖片刻,点了下头,
“柳如晦成为太子先生后,谢玉屏便自请回老家了,太子没什么缺点,唯一的缺点便是多愁善感,与性情刚烈豪爽的兄姐弟妹不同,乍然失了从小教习自己的谢先生,性情便展现了孤闷踌躇之态,也是因此才要柳如晦挖掘空隙,”
皇上摇了摇头,
“柳如晦还将当初一步步骗取太子信任,喂太子吃一类名叫逍遥丹的心教秘药等等都记在本子上,他恐怕是觉得很有意思,这柳如晦思想与常人不同,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将活的好好的牲畜剖解,或是淫.奸他人妻子,且只要家庭幸福美满的,他如此活了三十多年,终于碰上了太子赵玉京,将芝兰玉树的太子掐在手中亲手毁灭成了他最喜欢也是最想做的事情。”
盛夏夜风拂过。
本该心旷神怡。
花灼却觉得冷。
冷到她听到自己的牙关微微发颤,磕碰。
“他可真是做了不少事情,”皇上说起这个,不怒自威的脸上竟都露出几分嫌恶,
“先是派遣他人,喂本就身有弱症的太子吃逍遥丹,要其上瘾,整日思绪癫狂,当初静瑶皇后腹背受敌,本一心将希望尽数寄托在太子身上,见太子变成如此模样,且还好不了的样子,久而久之便生起了放弃之心,将太子整日关在静室里不见外人,
太子以为自己被亲人抛弃嫌厌,本就多愁善感的敏感心绪难以接受,对逍遥丹也越来越无法脱离,后又在北寒朝将倾之际,被柳如晦劫拐至心教。”
皇上说到这里,似觉太过惨无人道,都有些不太想说了。
可陈公公听的很难受,忍不住好奇,“皇上,然后呢?您别讲一半儿就不讲了啊,那奴才今儿晚上该睡不着了。”
皇上笑看他一眼,“那之后,柳如晦先是整日对其拳打脚踢,后一步步灌输心教理念,告知其弱肉强食的道理,且每日,据柳如晦所记,他会带些活物要太子与其厮杀搏斗,若太子赢了,才有饭吃,若输了,便自行葬送对方腹中,死在对方手下,那赵太子恐怕也当真是身有天命,竟次次都赢了,”
皇上忽的叹出口气来,“直到柳如晦开始一个个送他的亲人过来。”
“柳如晦最喜欢看到的,便是亲人反目成仇,爱侣成仇敌,世间生灵涂炭,若是太子不杀,他便拿刀子一点一点去折磨太子的亲人,直到将太子逼迫到疯魔,自甘愿要亲人死个痛快。”
陈公公都觉得难受。
“皇上,心教真是该死,万幸心教自姬朝便被围攻,到咱们秋朝已被歼灭的所剩无几,否则奴才今夜觉都睡不踏实了。”
皇上却笑了几声。
“歼灭心教,姬朝确实立下大功,但若没有这位身有天命的太子,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姬朝,”
皇上笑看他道,“那位太子临死之前装疯卖傻,能出的洋相蠢相具都做了,才换得机敏警惕一世的柳如晦一时的松懈,被赵太子偷藏了一片瓷碗碎片,一把割破了柳如晦的脖子,当初柳如晦如日中天,他一倒,心教可不就成了一盘散沙?便是心教有数不清的人与柳如晦一般冷血无情,也再找不出一个有柳如晦那畜生的经世之才,也是如此,才换得后来的姬朝。”
陈公公闻言,哀叹不已,龙辇多绕了青石路两圈,众人虽累,听皇帝讲当初北寒朝的兴衰也不禁入迷,可路到底有尽头,养心殿便在前方,龙辇放下,皇帝起身,对面上没什么情绪的女儿笑道,
“父皇一向不喜你们兄弟姐妹各个如温室花朵,人在乱世之中,能激发出难以想象的才干智略,同理,常年安逸享乐亦会要自身大不如前,人懒惰则丧智,今日父皇愿意与你说这些,也是因你与你如意哥哥走南闯北这一趟,父皇看出你与从前不同了,成长了,”
他拍拍女儿的头
“好孩子,莫要听这些便心酸难过,过往兴衰,世人挣扎求生,颠沛流离具不容易,咱们如今能活在安泰之时,亦要时刻谨记身前葬送多少先辈才换回了如今平安之日,似北寒朝赵太子的勇猛刚烈之人还有太多太多,你若想听,父皇很愿意给你讲。”
花灼望着皇帝背影进养心殿。
她身边没带宫人,一个人走在青石地上,望眼前繁华行宫。
似北寒朝太子的人,还有太多太多。
可是在她心里只有这一个赵玉京。
花灼从未如此庆幸他已经灰飞烟灭,随生他养他的北寒朝一起,再不会留存于这世间再受苦楚。
否则他若得知从前,又该如何自处?
原来是因为这样,原书中走到结局,才会自愿魂飞魄散吗?
也是这一刻,花灼才觉得心痛。
匆匆走出几步,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来,正走到方才拦住皇上的宫墙之下,便望见正中低头瞅着青石地,走过来又绕过去的小太监。
他苍白的手里提着盏宫灯,有几位大太监在旁边,似是把他给拦了下来,他来来回回的渡步,连花灼走到近前了还没发觉。
“来喜?”
他先是一顿,继而一点点抬起头来。
宫灯映亮他半片苍白下颚,他上半张脸被帽子遮着,看不清楚,却是上前一步,薄唇一开一合。
花灼先是闻到了他身上的浓烈花香,透着脂粉浮气,上午明明跟他如此说了,可他身上的香味丝毫没消散不提,反倒更浓了。
“……公主做什么去了?”帽沿下,他的眼直直望着花灼,“他们都拦着奴才,不让奴才过去寻你。”
花灼自认与来喜没有亲近到这地步,可她没想太多,“方才与父皇说了会儿话。”
“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跟在花灼身边,脚步轻的像是没有脚步声,“奴才忙完一趟回来,您便不在了。”
他声音阴阴柔柔的,无悲也无喜,但总觉得轻飘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感觉,花灼轻蹙了下眉,来喜忽的对她跪了下来。
“奴才错了,公主,您别生气。”
“我没生气,你先起来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花灼见他下跪,愣了愣,下意识弯腰扶住他小臂,那股子脂粉花香越发浓郁,来喜被她扶着起来,似乎是笑了一声。
“公主。”
“嗯?”
“奴才真喜欢伺候您,”
可能是太黑了,也太暗了。
花灼听着他阴柔,且毫无起伏波动的声音一顿,他走路轻轻的,就像脚根本没有踏到地上一样轻。
“奴才就喜欢当奴才伺候公主。”
第 86 章
“你——”
花灼一怔, 继而,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理解来喜这类宫人,尤其来喜样貌好, 在宫里肯定多受欺负, 恐怕是见花灼脾气不错,是个善待人的主子, 便想随她出宫去。
倒也不是不能带着他。
只是花灼之后还要回慈恩寺, 寺院内日子乏味, 也不知这来喜如此喜爱涂脂抹粉, 能不能接受得了。
“来喜,”花灼暂未理会他那茬,既然他如此表忠心,便决定用他一次, “你可能帮我个忙?”
“公主你说”花灼的手搭在他小臂上,他低垂眉目,盯着看了许久, 说着话抬起头。
花灼望了眼周围, 先带着来喜一同往前走,边走边道, “你能否出宫, 替我去置办些纸钱?”
“纸钱?”
“对。”
她刚一应声,来喜忽的没话了。
他脸藏在帽檐下,走到阴黑处, 整张脸都藏在阴暗里,看不清了, 只余他一道目光,针扎似的落在花灼脸上。
这眼神要花灼心口蓦的一顿, 丝丝缕缕的升起悔意,宫内白事本便为禁忌,她不该因无人可用便拜托这小宫人的。
来喜朝她走上前一步,继而,步步逼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灼看不清他的脸,下意识起了退缩之意,反应过来,不禁几分气怒。
“你要给谁烧纸钱啊?”
他却无知无觉自己如今放肆,声音颇显低沉,对花灼轻轻歪了下头,
“谁这么重要,值得你去烧纸钱?”
似乎是花灼面上怔愣明显,来喜藏在暗中的脸庞忽的泛出声极轻的笑。
“公主没听说过吗?若给一人烧了一次纸钱,便要一辈子烧下去,若是断了一次,可是会被鬼怨上的——”
他话音一顿,忽的拖着长音“哦”了一声,话语间含几分凉薄笑意,花灼甚至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奴才想起来了,二殿下生母崇安贵妃的丧期快到了,但因纳灵皇后的生辰与崇安贵妃的丧期临近,所以宫内一次也未悼念过崇安贵妃,”他轻笑了声,“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花灼眉心早已紧皱。
她并不知道崇安贵妃的忌日快到了。
虽没有必要,一个小太监而已,可花灼还是心中不快,
“来喜,我不知你为何是这个态度,也不知你为何敢对我这个态度,你若不想在我身边伺候,自可以请辞,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要你往后过的凄惨,只是你这寻了个由头,便自以为抓到对方把柄的性子最好还是改一改,不然往后定会吃大亏,”
她感觉到来喜生气了,那目光阴恻恻的凝扎在她脸上,可花灼还是继续道,
“我没有要祭拜崇安贵妃的意思,也不知最近是崇安贵妃的忌日,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夜我便给你派去其他殿里——”
花灼话音一落,抬步要走,衣摆却迎来阻力,她眉心一蹙,转眸回看,竟是来喜扯住了她衣角不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到底是要给谁烧纸钱?”
他提着的宫灯摇摇晃晃,暗淡的光影打到他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她,忽的弯翘起唇角,却皮笑肉不笑的,眼睛里丝毫没有笑意,“到底是谁?”
“是谁又管你什么事?来喜,你再不放开我我便喊人来打你——”
“打我?哈,”
他笑了一声,却是点了下头,“好啊,我去给你买,纸钱,你、公主、殿下你、总得告诉我是谁,我才能给你买啊,纸钱上头得写名字的,你告诉我怎么写,”
他像是忽然有几分慌乱,死拽着花灼的衣摆不放,匆匆将宫灯摔到地上,将自己苍白的手心递到花灼面前,
“怎么写啊?公主,你告诉我怎么写,我去给你买。”
“你——”
花灼被他这副急促的模样给吓到了,想要后退,却被来喜拽着衣袖扯近,他身上的浓烈花香颇为馥郁,声音阴柔的要人心起酥麻,好似方才话音冷厉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公主,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都怪我太蠢太笨,病急乱投医,我、我只是太想跟公主出宫去,一直伺候公主,所以才出了蠢招,公主别生气好不好?我不这样做了,公主别喊人打我,行不行?”
他又举着手心上前,“公主你写,你要给谁买纸钱,你写下来,我去给你买。”
他像是真的很害怕被打。
花灼怪异的望他片晌,觉察他抓着自己衣衫的手指些微发颤,只叹自己总是心软,纠结迟疑许久,指尖还是悬停到他手心之上。
纠结片刻,花灼写下‘赵玉京’三个字。
“你认不认得我写的字?”
花灼问他,“你若不认得,记不住,我便回宫抄一张纸条给你,你到了的时候记得多付些银钱,除银钱外再买个牌位,一定要纸钱铺子的掌柜给你写,买完纸钱之后,你去万春斋买些我平日最喜欢吃的糕点来,你一问掌柜他便知道,之后再去万春斋对面的酒楼,要掌柜装一食盒的主打菜跟一碗白米饭,”
花灼见他只盯着手心瞧,不太放心,
“来喜,你记下来了吗?”
来喜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方才被少女写了字的手心,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黑眸微转,直落到花灼脸上,原本扯着花灼衣摆的手忽的往上死死攥住了花灼的手臂。
微痛。
花灼不明所以的蹙起眉心,轻唔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来喜皮笑肉不笑的弯了弯眉目,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松开了手。
“奴才记下了,这便去办。”
*
今日一天,太乏太累。
早间身下的不适还在,来喜置办采买那些东西,恐怕需要一会儿的功夫,花灼便要人放水,准备先沐浴。
“殿下,”公主殿内的宫女垂首道,“今日长春宫曹嬷嬷送了三本画册来,傍晚您在长春宫用膳时一位名唤孟秋辞的姑娘还过来找您,留口信说道观内出事,未能与您亲自告别便要先行离去,要您勿要挂心。”
“道观内出事?”花灼一愣,“青庵观怎么了?她临走时可说了?”
“没有,”宫女摇摇头,“她像是挺着急的样子,还在殿外与二殿下犹豫许久要不要去长春宫找您,被二殿下拦住才作罢了。”
“那我哥哥可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奴婢听说二殿下本是想一同离去的,但陛下那边未给回话,二殿下今夜便留在宫中了。”
“你去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花灼今夜无时间可拖,来喜买完了东西便会按照约定在长安郊外等她,她尚且有系统预警可避免许多危机,来喜却不同,若迟了,花灼担心以来喜貌比女娇的样貌在外头会出事,
“在路上若是撞见人了,便实话实说,父皇一向不喜我们有谎话。”
宫女应了,花灼目送宫女出殿门,途径浴堂时落眼一望,三本画册搁在桌上,花灼随手一翻,果不其然又是上午的男子画像。
且还专门排列一翻,那探花郎柳蔓芊摆在了第一页,含满情意的凤目弯弯一望。
花灼叹出口气,闭了闭眼,觉得头晕脑胀,一把合上画册去了浴堂。
*
热气氲氤,花灼全身都落入暖浴之中,热水拂过下巴,才觉浑身放松。
她拨洒着浴水拂上肩头,忽的一顿,轻皱眉心看着自己的小手手臂。
疼。
是方才被来喜抓攥的。
他为什么要攥她一下?
花灼揉捏了几下自己的手臂,想不通,可今日一天她已经很疲累了,什么都不愿再想了。
泡在浴中,花灼只觉思绪越发绕远,她浅浅闭上眼,刚觉思绪越发下沉,逐渐平缓之际,忽听外头似是什么东西倒了,继而,传来宫女的尖叫声。
花灼被这尖叫声刺的头皮一麻,本身在温暖浴水中都觉浑身登时似如坠冰窖,她猛地睁开了眼,随她睁眼的瞬间,窗棂被一阵阴风猛地吹打,发出巨响,继而浴房内的烛火当即灭了。
四下一片漆黑。
花灼被吓了一跳,轻捂住嘴喊人,“小双?”
小双是在浴房外头伺候的宫人。
“小双?”花灼心都发寒了,她泡在浴水里,明明四下一片漆黑,却觉得极为不安,“小双!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没人回她的话。
花灼难以形容当下的感觉,周围太黑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与之相对的,是本该有喧闹风声的外界,现下一片宁静,静到,好似世间只剩下她自己一样。
好可怕。
不要。
“小双!”
花灼一下子从浴桶中起身,却觉脚下一重,继而,她整个人都摔进了浴桶里。
“唔——不!”
浴桶里的水哗啦一声溅了满地,泡过花灼的头顶,温暖的浴水之中,伸过来一双冰冷彻骨的手抚住她的面庞,继而一点点往下,揽住她的脖子。
“唔!唔!”
花灼奋力挣扎,她什么也看不见,双手双腿不住踢打,却毫无用途,直到那双冰冷的手微松,花灼猛地浮出浴桶。
“哈——哈”
那双手却并没有离开。
漆黑一片里,面前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距离她极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太静了。
花灼心跳如擂鼓,忽然听到那人影笑了一声,继而,笑声愈发大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着,边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明明这么喜欢骗我,我就一直在想,可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好心呢?”
他逼近了她,轻缓柔慢的声音像是恨透了她,
“怎么?怕你与他人成亲之后,我这一缕残魂还会继续纠缠你?”
他冰冷的手一点点揽住花灼的后脑勺,说话时的气息都拂在了花灼脸上。
花香。
透着脂粉气的花香。
“你猜对了,我确实会纠缠你,纠缠你一辈子,便是你死了,我都要你过不了奈何桥。”
第 87 章
“你——”
花灼眼睛睁得很大, 她怔愣愣的,毫无所觉,方才因痛苦而导致的生理泪水已经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你没有死你——”
和上次的混沌完全不同。
太冷了, 触感是如此鲜明, 他抓着她头发的手用力的她头皮不住刺痛,身下泡着的浴桶水还是温热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有死。
甚至装成了来喜的样子混到她身边。
“我怎会舍得丢下你去死呢?”
他话音放的极为阴柔, 似情人呢喃, 抓着她头发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怎么吓成这幅样子, 从前不是胆子很大么?”
花灼被他吓得浑身发抖。
似乎是自己的样子逗笑了他,“你怕我?”
“赵玉京,”
花灼吓得眼泪不停的掉,她声音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可还是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自始至终, 骗我的都是你, 你带着目的接近我,对我便不是欺骗了吗?你用恶意揣摩我, 对我便不是过分了吗?你!”
花灼觉察他扣在自己后脑勺的手越来越用力, 抬起手忍不住一巴掌扇他脸上,她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可以打到他,可太冷了, 冷的她手不停发颤,周围一片漆黑, 却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花灼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不停掉着眼泪望眼前漆黑的人影, “你落到这地步,纯粹是因为你自己的自私自利!是你自己卑鄙无耻——”花灼咽了一下口水,“你爱上我,对我交付了真心,是你骗我,才造成了这个结局,与我没有任何关——啊!”
花灼猛地被他扯住了头发。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
“我最讨厌别人打我,”花灼没想到,他回的话竟是这个,语调极为柔慢,“你对我又打又骂,我爱你什么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声音很轻,也很淡。
花灼却直直望着他。
她浑身不住地发抖。
“你最讨厌别人打你,”花灼紧攥着自己的掌心,指尖深深地陷进手掌肉里,“可我打过你,骂过你,你这么恨我,讨厌我,早早杀了我便是!”
他无言片刻,却笑了。
“我留着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我有利用价值什么利用价值?”
花灼紧蹙起眉打断他,越是紧张关头,她越要冷静,也一定要冷静,“是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出卖肉.身,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我?值得你挨我的打,挨我的骂,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还伪装成宦官的模样守在我的身边,连我死了你都不放过我?”
“你倒是与我说说,是什么利用价值啊赵玉京?!”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凝聚着,目光像是成了一把刀,恨不能将她凌迟。
花灼乍然接触他怀恨目光,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少喊我那个名字,”
他声音自方才开始,便淡漠,缓慢,透着股极为平静的诡异感,重复道,“少喊我那个名字。”
花灼眼睫颤颤。
他不喜欢,厌恶这个名字。
若花灼猜想没错。
就像他不会承认对她动过情,提起便心感耻辱憎恶一般,赵玉京这个名字带来的过往与痛苦,更要他难以接受。
这对从前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懈可击,嘲笑众生的‘梁善渊’而言,都是耻辱。
他无法接受被花灼欺骗,动了他最看不起,也觉得最低劣的情,也无法接受从前的自己,只是一个被心教所拐骗的凡人。
赵玉京临死前的那一刻都在对心教抵死反抗。
死后成为一抹幽魂,却承接仇敌遗志,成为了第二个柳如晦,这如何不算是笑话?
若想保一条命,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要他将从前被她‘欺骗’,动情的恨意逐渐消解便是。
花灼抬起眼睫,漆黑一片里,她右眼落出滴泪来,一双温温软软的杏子眼,却从不愿屈居于人下。
“痛了?”花灼没有擦自己的眼泪,她就是要展开来给他看。
难道只有他痛苦?
花灼紧咬着牙关,只恨不得自己的话语成为一根指头,狠狠地捅进他的心底里去,“可我偏就是要这样喊你,赵.玉.京。”
抓着她发丝的手迟迟不动,片刻,那双冰冷的手放开了她的发丝,指尖寸寸缕缕的钻入她发间,抚弄着她被浴水打湿的头皮。
他不说话。
冰冷的指尖压上花灼的唇,这寒凉要花灼怔怔,却觉他指尖用力,一时不查,竟被他指尖一探,撬开了她齿关,指腹直直压上她的舌头。
冰冷的寒,要花灼后颈泛上一层凉意。
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的很仔细,像是想要隔着这层皮,看到她的心底里。
花灼牙关不住压着颤,身子根本不受她的控制了,发抖的齿关一下下磕打着他冰冷的手指,他忽的轻笑起来。
“灼儿。”
身下浴水声潺潺,他声音似从前一般温和,柔缓。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花灼身子一顿,不明所以的抬起眼来。
他指尖搅着她的软舌,轻声道,
“那青庵观的道士,将我的魂魄拘在炼火狱里,要我受炼火烹烤,每日每夜,我睡不着觉,就要清清楚楚得受痛,他要我在命簿上抄写下所有我杀过的人名,一个都不许落下,写完了我才能魂飞魄散,可我忘了,我一个都不记得,”
“他便罚我,将我的魂魄一直拘在里面,真疼啊,疼得我总是想起来,我还活着的时候,多有意思,我活着的时候要忍痛,死了,成一缕幽魂,还是要忍痛,总是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手指忽的用力一压,花灼头皮一麻,下意识惊呼一声。
“让我都想起来了,你很得意吧?”他阴沉沉的笑起来,问她,“是吧?”
“你不是问我,我怎么没有死吗?”他划弄着她的舌,“若不是你,我早就能去死了,”
他寒凉的气,在说话时落到花灼的面上,“我早该去死了,谁杀我,谁想要我的命,都无所谓,那道士和柳如晦不一样,我若求他,他一定会要我死个痛快,我本该这样做的,但是——”
“我一想起你来,就一丁点都不想死了,”他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抠弄着她舌头的手忽的探出来,花灼刚喘出几口气,就被他猛地掐住了脖子,
“额啊——!”
他声音始终很淡,淡到,恍似没有半分情绪一样。
像是平静的深渊,无波无澜,又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
“我只要一想到,你这个贱人,会在害死我之后和其他人在一起,”
“呵呵呵呵”
他忽的笑起来,双手冷不丁收紧,死死的掐住她的脖颈,“我就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此与你骨血肉相融,这样,你这个贱人就永远都逃不掉了。”
头好晕
不要
不要!
“咱们永远都在一起,”他声音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轻缓,似情人间的撩拨呢喃,“你永远也别想抛下我——”
“额——唔——”
花灼眼珠上翻,喉间发出痛苦的气音,忽的闭紧了眼,猛地咬破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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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四散,疼痛不及反应,花灼心中当即默念青庵观长老教过她的杀咒。
——九天应元,雷声杀咒!
攥紧她脖颈的手忽的一顿,继而,原本的温声呢喃猛然消止,四面本静到宛若世间只剩他二人的静谧似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万物生息贯穿其中,原本的漆黑一片里,花灼只望见自己十指泛出一阵金光普照,继而,水花声四溅。
带着某种抵抗的能力,竟将原本在花灼面前的赵玉京猛地拉扯出去,摔打在地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浴堂外,不知何时有光亮传来,外头的宫女像是才听到声音一样,“公主,您怎么了?”
花灼紧捂着自己疼痛的脖子,她头脑发晕,往下望去,却看到了摔在地上的赵玉京。
纸窗外,灯影幢幢。
他一身红衣湿透了,落着满头墨发,湿淋淋的黏在身上,肤白似冷玉,现下,却有血自唇间吐出来。
他指尖颤颤,像是痛的,抬手费力去擦自己的下巴,却越来越多,看着满手的猩红,又抬起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花灼不知缘故,掉出眼泪来。
她下意识后退,背靠上浴桶。
“你别再想着杀我了,”花灼一边擦泪,一边道,“我知道你如今痛苦,那是因为你早就该去死了!”
“我早就该去死了”
他一说话,喉间却泛出更多的血来,凤眸弯弯,笑得齿关里全都是血,“哈哈我早就该去死了。”
“好一句我早就该去死了。”
他想站起来,一要起身,却无力的摔到地上。
这太狼狈。
他不想这样。
赵玉京坐在地上,花灼死死的扣着掌心,微抬着自己的下巴与他对视。
他那双一向怨毒憎恨的眼里,隔着黯淡光火,竟泛出几分凄凉自嘲之意。
“公主?”
外头的下人,似是没听到回话,有几分焦灼,花灼刚移开片刻目光,要回话,那道红衣身影便忽的似幻梦般消散了。
“公主,您没事吧?奴婢方才听到了水声。”
守在门口的小双拉开了浴堂的推门。
见到里面漆黑,便是一愣,心中惊惶,也不知自己怎么方才没看见,正要匆匆进来点灯,便听水声哗啦,是花灼洗了一把脸。
“我没事,给我换衣服吧。”
第 88 章
出了浴堂, 花灼才知道方才有丫鬟是在叫什么。
原是外头阴风来的怪异,吹翻了桌上的杂物,纳灵皇后遣人送来的三本男子画册都被摔碎的花瓶水给污湿了。
丫鬟吓都快吓死, 心恨这无妄之灾, 花灼拎起这滴滴答答的湿透画册,只道先出去一趟。
赶往许如意住处的一路上, 花灼思绪麻木, 什么都没有想。
待到了地方, 望见眼前殿内灯火通明, 花灼才忽的皱了下眉,垂目,望见自己掌心几片近乎快见了血的月牙。
她紧攥了一路的拳心,竟没发觉到半分痛楚。
正站在殿外犹豫稍许, 守在门外的宫人已经进殿去通传了,过了会儿,宫人出来道, “殿下请。”
花灼踏上台阶, 垂眸一望,台阶上镶嵌的琉璃光可鉴人, 稍有不慎, 便容易脚下踩滑。
公主殿的琉璃台阶已经尽数打磨,再不会有此困扰。
她缓停稍许,抬了下眼, “哥哥他没睡下吗?若是睡下了,我便明日再过来。”
明日再说吧。
越晚越好。
宫人明显一愣, 摸不清花灼的心绪,按理说这深更半夜过来, 明显是有事要说,怎么都进来了又说这种话?
宫人腹诽,面上恭敬,“今夜二殿下失眠,奴才刚在殿内点上安神香,公主便来了,现下二殿下正在客堂等着您呢。”
“……好。”
花灼面上没什么情绪,她身穿一席素色衣袍进来,走动时衣袂飘荡,一张没什么情绪的美面,刚进来便要许如意愣了愣。
“灼儿,你来了。”
“嗯。”
天色已晚,客堂内只燃几盏豆苗般的灯火,他唤她过来,见妹妹坐在面前,不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只是笑意颇有几分勉强。
花灼看在眼底,不禁心下疑窦。
“灼儿变化可真大,从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记得你爱笑又爱闹,总是穿着身金色衣裳,像只鸟儿一样,有盈还偷偷对我说,你是个小魔王,谁都奈何不了你,”
似是想起旧事,许如意面上笑意也露出几分真挚,“结果你只粘着我,想来,有盈也是因此才不喜欢我的吧。”
“长兄是对哥哥你说了什么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觉得许如意如今情绪不大对。
许如意鲜少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每到宫中,便多是郁郁寡欢。
“为何这样说?”他没懂她的意思。
花灼微蹙起眉心,“因为哥哥你如今看起来”
灯火暗淡,花灼望他些微泛红的眼,知道这说出来不太好,但还是说了,“好像要哭的样子。”
许如意明显愣了愣,继而却笑了。
“灼儿你是有什么事吗?”他绕过这话,“半夜三更过来找我,明日你母后又要念你了。”
“我——”
花灼话音一顿。
不管是许如意如今的模样。
还是她的本心。
都让她莫名,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咽下去的同时,花灼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我今日从长春宫回来时,听说孟秋辞来找过我,说青庵观出了事,我担心的有些睡不着,就想过来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花灼对许如意弯了弯眼,“哥哥你果然也没睡下。”
“青庵观那边”许如意想对花灼露出笑意,要她别担心,可也笑不大起来了,“是师父出了些事情。”
花灼心头一顿。
继而,有一股极为不敢想的思绪蔓延在心头。
是他吗?
会是他做的吗?
如果是他做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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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什么事情?”
许如意没听出她话音不对,“上山路上摔了一跤,”
许如意说到这里,又蹙起眉心来,“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很难受,灼儿,再厉害的人都逃不过天命,在老天之下永远是凡人,师父如今年岁已经很大了,从小就是师父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这让我觉得师父好像永远也倒不了。”
“但其实,师父也是会倒的,可我这无能弟子,却连皇宫都出不去。”
他垂下头,明显沮丧,花灼心下亦难以形容,她拿了块手帕到他面前,许如意望见她这块手帕,却是笑了。
“给我手帕做什么?”许如意抬头笑道,“小事而已,都是小事。”
他说着话,却是将花灼给的这块帕子拿在了手里,笑得有几分宽慰。
“哥哥,”花灼临走之前,与他承诺,“明日母后生辰宴,我会向父皇讨一个出宫机会,你连夜便走罢,走后我会向父皇说明的。”
他不想留在皇宫内。
又如何能强迫他留下来呢?
许如意虽似还有话要说,却被花灼挥手阻拦,“行了,就这么说定了,父皇一向不会怨怪我的,且给母后过完生辰宴,我明日就要回慈恩寺了,哥哥就放心吧。”
许如意纠结片晌,还是点头应了。
“灼儿一定要与父皇说好,我此次并非一去不回,千万不要让他怨怪了你。”
*
纳灵皇后生辰宴当日,文武百官庆贺,异邦使臣来朝,花灼身为秋朝唯一一位嫡公主,身穿的公主服由尚宫局那边赶制数月,头戴金玉花冠。
旁侧,七公主坐在木凳上看了一下午宫人为花灼梳妆,待花灼起身,顶着满头沉重金玉,一步一行走出片片金铃之声,她放下手里吃了半块的零嘴,不住拍着小巧的手心,
“好姐姐,你就是仙女!九天下凡的仙女!”
花灼觉她好笑,要宫人拿布帕给她擦嘴。
宫内子嗣稀薄,七公主生母虽并不受宠,且只是从前昌妃身边的宫女出身,但七公主也颇为受阖宫上下喜欢,只是前几日夏季贪凉多吃了几块冰,染了风寒,没能第一时间来见花灼,如今病症大愈,便赶忙过来了。
镜中映出少女姿容,花灼对镜望着,并无太大感想,只是觉得重,浑身都重。
待终于等到下午,花灼便与七公主一同前往了昭华正殿,正殿内已坐满文武百官,两位公主坐进屏风之后,便听百官行礼。
宫人以花灼名义送百官贺礼,花灼没太当回事,她只觉头冠压的累,不住抚摸着脖颈,管束着旁侧七公主勿要贪杯喝葡萄酒。
“再喝一杯,就一杯,好姐姐。”
七公主对她竖起一根指头,花灼摇头不许,旁侧许如意笑望,“七妹妹听话,莫要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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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貌似很喜欢许如意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哥哥,闻言虽不大愿意,但还是将酒杯搁下,去寻其他零嘴吃。
也是这档口,忽听四下一静,有道身影朝着花灼面前的屏风过来。
花灼手里正剥着杏仁,见这道身影,第一反应是心顿了一顿。
旁侧,传来七公主惊艳的吸气声。
“臣柳蔓芊,谢过殿下赏赐夜明珊瑚。”
他说话声音温柔和缓,如沐春风一般。
花灼第一反应,是不知他为何亲自过来感谢。
她望着屏风外少年俊秀的模糊身影,有些喘不上气,继而,才反应过来,怎么会是夜明珊瑚那么贵重的东西?
以她名义送去的赏赐,明明都是些珍稀水果。
花灼下意识抬头,便望见了上首位,满脸含笑的纳灵皇后。
见花灼望过来了,她还笑着对花灼抬了抬下巴。
花灼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探花不必客气,只是寻常物件罢了。”
柳蔓芊跪地行一礼,花灼要他下去,他并无多话便下去了。
走路时,一举一动,舒朗文雅,要旁边七公主小脑袋都歪到屏风间隙处了。
“姐姐,这探花郎可是个美人呀。”
大抵是因为从小所见,皆是相貌不俗之人,七公主养成的习性,便是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丑人,一种是美人,没有普通,寻常的评价。
美人。
花灼忍不住看向许如意,也恰巧,四目相对,花灼想了想,对七公主道,“长宁,你与我换个位置。”
第 89 章
七公主看了看自己桌上快吃完的零嘴, 又看了眼花灼桌上还满当当的一应瓜果零嘴,欣然点头。
花灼坐在七公主的位置上,些微倾身, 对许如意轻声道, “哥哥,那柳蔓芊, 你觉得他的相貌眼不眼熟?”
许如意自方才第一眼见探花郎过来, 便心跳加快。
花灼等众公主面前有屏风隔断, 望不大真切, 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顾念今日纳灵皇后生辰宴的缘故,文武百官多穿鲜亮,尤其今年状元郎及榜眼探花,都着一身红衣, 本该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却被旁侧探花的好颜色尽数夺去瞩目。
探花郎今年刚及弱冠,穿一席海棠红衣绣金纹, 腰佩金丝玉带, 墨发半垂半束,肤若羊脂白玉, 生的面容琼秀, 宛若仙人下凡,谈笑间顾盼生辉,凤眸内勾外翘, 除花灼以外的几位公主都看呆了去。
许如意定定望他片晌,柳蔓芊正给状元郎斟着清酒, 似是觉察到目光,还朝许如意的方向望来, 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许如意对他点了下头,却是探过身对花灼道,“确实相像,但不如赵玉京。”
若说这柳蔓芊是凡人之中沾着仙气的人。
赵玉京身为鬼魄,满身怨气便将本就极好的一张颜色勾画到极致。
许如意便是对赵玉京想起都心觉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赵玉京是让人望之一眼,便心觉恐怖的美貌,且人不论如何,也改不了根本,这柳蔓芊性情颇为明快,赵玉京本是恶鬼习性,便是从前身为梁善渊时,本性也难改阴郁,待人接物颇为文雅内敛。
“你觉得这柳蔓芊有问题?”许如意问。
花灼手里拿着一把金丝绣凤凰的团扇遮着半张脸,微蹙了下眉心,“那不然怎么会这么相像?阿、赵玉京的脸,又不是是个人就能长得出来的。”
许如意思忖片刻,“可赵玉京确实已经魂飞魄散,他便是再寻躯壳,也只能寻同样怨气极重的,否则不足一日那躯壳便会被他穿烂,有尸臭味,他能寻到当初梁善渊的躯壳已经是难如登天,那柳蔓芊我方才闻了,什么味道也没有。”
花灼真想反驳他所说的魂飞魄散,闻言,却不禁一怔。
尸臭味。
难怪当初他穿来喜的皮,身上有这么重的花香,那之后花灼问了殿里前几日还和来喜一起伺候她的宫人们,她们竟说来喜早在数个月前就在长安的冬夜里被冻死了。
花灼不禁毛骨悚然,问琉璃地是谁磨得?殿内的几个宫人竟答,是他们一块儿磨得。
来喜的存在被尽数抹去,谁也不记得了。
“那哥哥你说,这柳蔓芊不会是他的子孙吧?”
许如意撞鬼似的望向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可能呢?”他显得比花灼还着急,“你莫要多想啊,哥哥不是故意安慰你,师父说赵玉京死时尚不足二十岁,且北寒朝皇室因明贞帝与静瑶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缘故,极为重视男女大防,颇为洁身自好,我、我觉得他是不、不可能的。”
这时,奏乐声一停,传来太监吆喝着礼部送纳灵皇后生辰礼,花灼被许如意话语惹得心觉好笑。
许如意是真真的外冷内热之人,且只会对亲近之人掏心掏肺,便是再不喜欢赵玉京,再不想花灼对赵玉京有半分挂念,也不会想着去抹黑他。
因为许如意不想花灼难受。
“哥哥你想岔了,”花灼觉察到纳灵皇后目光,果不其然,纳灵皇后指了指花有盈,要花有盈坐到许如意身侧,纳灵皇后并不想花灼与许如意走太近。
花灼坐直了身子,用团扇遮着下半张脸,目视前方道,“我是说,他的亲人血脉之类的。”
“那也不可能,有关于北寒朝的所有,不论事人还是物全都被心教歼灭,怎可能还有幸民?”
前头礼物一件件的呈上来,念到花灼送的佛经了,花灼轻唔一声,并未有言语。
“你且等着,”许如意思考下来,还是对她保证,“我自青庵观回来再帮你查这事,期间若有任何不对,你自行去慈恩寺修行,无事莫要出来,慈恩寺有庇佑,鬼魄不敢进去。”
花灼对他点了下头。
贺礼送完,花灼按照原计划,多喝了几杯酒,便自行与许如意一同离了昭华正殿。
“小双。”
花灼到琉璃台,果然见小双和许如意的贴身宫人清州探出头来。
两个小宫人,怀里都抱了身衣裳,小双脸都白了,在没人的殿内伺候着花灼匆匆换下衣裳,犹不放心,“公主,明夜便是七夕,今夜还是皇后生辰宴,宫外定极为热闹,奴婢方才在琉璃台还听到外头有人放烟花,人这么多,您若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呀?”
花灼拆着满头金玉花冠,穿上寻常官宦女儿家穿的水红色衣裙,小双手最灵巧,利索的给花灼梳发髻,花灼手里拿着铜镜,心里也难得起了几分从前兴致。
她在寺院内修行这大半年,好久没这么打扮过自己了。
今夜送许如意出宫,他俩说好了,要一起在外头玩一会儿,再送许如意去渡口。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因为花灼想好了,她要在今夜与许如意告白心意,阴德一旦足够,她就能回家了。
最后一次了。
她尽量不想留下太多遗憾。
因为已经有舍不得了,她不想有更多地舍不得。
所以就出宫去,任性的玩一次,什么都不想了。
“小双,你会不会梳猫猫头啊?就是两边有两个尖尖角的那种。”
小双自信点头,手飞快的给她盘着发,嘴里正要继续念叨,花灼指尖给自己涂着口脂道,“好小双,你莫怕,哥哥身边的清州会护着我回来,我若是真出什么事了,你便在我妆匣里拿信去给父皇,信里我都说好了的,父皇定不会怨怪你们。”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要宫人们受到任何责罚。
便是要走了,想要任性一次,也不想害了任何一个人分毫。
*
梳妆打扮完,花灼捋着自己的浅白色衣袖,水红色衣裙在行走间似花朵般绽开来,她似只花灵妖儿似的,轻轻巧巧的跳下台阶,总觉得心情似从前一般轻快,她抬起头来,便愣了愣。
继而,忍不住笑了。
“哥哥你从哪里买的面具啊?”花灼到许如意面前,抬头望他模样,心觉出奇。
许如意穿着寻常官宦子弟的月白色服饰,面上却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看着总有种陌生的感觉。
“有意思吗?”许如意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天有些黑了,乍一看这面具还挺吓人的,许如意将面具摘下,递给花灼,“是清州买给你的,你一个女儿家,现下天色又晚了,若待会儿过一些街巷,便将这面具戴上。”
花灼笑着接过来,刚戴到脸上,便听自琉璃台外传来一声娇叱。
“好呀!你们坏!”
七公主孤身一人大步过来,“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见了!原来你们俩要背着我出去——唔唔!”
花灼急忙跳下来捂住她的嘴,“好长宁,你勿要说出来呀。”
长宁在花灼怀里手脚并用的挣扎,许如意也下来了,看着长宁的模样,颇有几分犯难。
“要不把她打晕?”
许如意举起手刀。
“唔!唔唔唔!”
长宁瞪大了一双眼,根本不敢想这话是许如意说出来的,花灼也被许如意的话吓了一跳,继而,还仔细的想了想这方法可不可行。
她低下头看了会儿长宁,长宁被她的眼神吓死了,花灼抬头道,“打一次能确保她就一定会晕吗?”
“唔!唔唔唔唔唔!”
“不确保。”许如意微皱了下眉心。
“那若是打晕成功了,她能晕多久?”
许如意回想之前打花灼,道,“大概半个时辰不到?”
“唔唔!”
长宁在花灼的手里拼命的摇着头。
“半个时辰可不够,”花灼道,低下头看着长宁,又抬头望着许如意,“要不咱们带长宁一起出去吧,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
许如意一愣,长宁闻言,拼命的摇头,许如意吸了口气,才道,“也可以,你先试着放开她一次,看她喊不喊,若是喊了,还是将她打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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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别喊啊长宁,你若不喊,哥哥姐姐带你出去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灼试着松开了长宁的脸,长宁眼泪都出来了,幽怨的瞪着许如意和花灼,张了下嘴想要骂他们,又闭上了嘴。
“我觉得有点问题,”许如意看她的眼神不太放心,“她若中途叛变怎么办?”
“我才不会中途叛变呢!”长宁气成了包子,想要往花灼身后躲,想起花灼也不是什么好人,气的在原地站着抹眼泪,她也很想出去玩,瘪着嘴道,“你们不准背着我出去,我也要出去,外面放烟花呢,我也要去看,我还没出过宫呢,你们带我一起出去!”
“她都这么说了,”花灼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出宫这一路,灼儿你捂着她的嘴,别让她出声。”
两人像刺客一样,许如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花灼捂着长宁的嘴,一起上了马车,侍卫清州颇有几分无奈的看了眼放下的马车帘,骑上马走在马车边,借着送喝醉酒贵人的名义,带着马车出了宫。
第 90 章
马车两角挂着的银铃叮叮当当, 从安静肃穆的皇宫,一直往前,到长安最繁华的地界。
长宁掀开一角马车帘, 一双眼睛晶亮亮的望着外头, 花灼见她兴奋的模样,也不禁高兴, 随她目光一起看向马车外的繁华长安城。
车来车往, 人群拥挤, 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鼻息间,能闻到远处麦芽糖的甜香,能听到远处摊贩热情的吆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满目繁华, 倒映在花灼眼中,映亮了她一双杏子眼。
她怔愣愣的望着,长宁喊她两次, 她都没听见, 直到长宁抬手推了推她。
“三姐姐,”长宁今年尚小, 她自出生便一直待在皇宫里, 此时乍然一见外头,兴奋的欣喜有,可更多的还是恐惧, 害怕,她抓着花灼的衣摆, 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心绪是怎么回事,
“这、这外面好热闹呀。”
“是呀, ”花灼低头对她笑,临走之前,带着长宁出来看了看长安城真的太好了,
“一会儿跟紧了哥哥姐姐,外面人有些多。”
“好。”
长宁兴奋的点点头。
许如意笑看她二人聊天,本有几分惆怅的心绪也不禁减缓,待到了长安最热闹的朱雀大街,马车便停了下来。
长宁还有几分不敢下来的样子,站在木凳上,望了许久,才控制不住欣喜的牵着花灼的手下了马车。
“好好闻的味道啊,三姐姐,那是什么呀?”
花灼也闻见了,她和许如意牵着长宁的手,今夜是七夕前夜,街上多是成双成对的公子小姐,花灼将面具戴好,
“是麦芽糖,长宁吃吗?”
“麦芽糖吃!”
长宁用力点头,许如意去给她们买,顺路还买了三根发簪送给她们,多出来的那一根玉簪,他细心的用布帕包好了,放在衣襟里。
长宁望着许如意的动作,踮起脚尖与花灼耳语,“三姐姐,二哥哥是要把玉簪给谁呀?”
花灼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清甜的声音却从面具之下传来,“给长宁未来的嫂嫂呀。”
“嫂嫂?”
长宁睁大眼睛,“是谁呀?”
花灼只笑,并未回话,原书中许如意与孟秋辞二人的走向其实只是开放式结局,她心里期盼这两人能有个好结局。
三人闲逛着,很快,许如意就给长宁买了好些好吃的,长宁手里都快拿不下了。
听说再过一个时辰,迎金酒楼处便要上演打铁花,三人不紧不慢随着人群往热闹处去,正路过一处卖甜糕的摊贩,远远的,花灼便听有人唤。
“三——”
“灼儿——”
这声音远远的,花灼心头一顿,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却正与挤出人群过来的江之洁对上视线。
“哎?”
花灼一愣,没想到会是他,发愣的间隙,人群冲撞,她一个没注意,本身就与长宁的手松开了,这下直接被人群给挤了出去,江之洁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见她身子不稳,忙揽住了花灼的手腕。
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少年的手温暖,且干燥。
花灼面具本就因不太透气,只戴了一半,江之洁忽然扶她,她愣了一下,才要抬手将手腕收回,用力挣了一下,江之洁却并没有松开她。
他攥着她的手腕,目光正正望着她。
四下灯火通明,皆是人来人往,花灼将面具往上抬了些,露出眉眼,“寄夏?你怎么了?”
“我、”他对上她目光的刹那,本来一张没什么精神的脸显得有几分慌乱,眼睛愣愣望着少女今日的装扮。
继而,他对她笑起来,有几分尴尬的收回了手。
“唐突了,我没想到会、会在这里看到你,公主。”
说起来今夜宫内生辰宴,南安王抱病,并未携子参加。
“我偷偷溜出来的,你和归寻一起过来的吗?”
此话刚落,江之洁的脸上便显出颓丧之气。
“不是,我……那个——”
“表哥?”
远远的,有女儿家声音呼唤,朝着花灼二人方向过来,“表哥!你怎么抛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少女挤着人群费力的挤进来,望见江之洁面前的花灼,面上明显顿了顿,继而,目光不大友善的轻轻皱起眉来。
她手里还拿着写了个“江”字的糖画。
花灼抬着面具的手一顿,望一眼江之洁面上的犹豫踌躇之色,又望一眼面前少女,细看之下,这少女,原身居然还是认得的。
是南安王妃娘家的嫡出二小姐,印象里,好像是姓陈。
“寄夏,你怎么也没早告诉我?”
花灼话音里,毫无半分其他意思,她知晓江之洁对她有情意,明里暗里也拒绝过他许多次。
她没有想过在此世间久留,也没想过与除了那个人之外的任何人有任何情缘牵扯,花灼招手唤那陈姑娘过来,陈姑娘明显有几分悒悒不乐,却被花灼牵住了手。
“公主——”
江之洁的称呼要陈姑娘明显一愣,她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花灼。
可眼前这俏丽丽的少女只是对她笑了起来。
她软软的手牵着自己,陈姑娘有几分面热,手便被揽着,手搭到了她从未牵过的,江之洁的手背上。
“公——”
陈姑娘话音一顿,花灼望她二人道,“人太多了,你们好好牵着,可不要再走散了。”
“还有,我今夜出来玩这事儿可是秘密,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若说出去了,我明日便去找你们问罪。”
陈姑娘一吓,忙点头,花灼收回手,正转身戴好了面具要去寻许如意二人,分散这么一会儿,恐怕许如意要等急了,抬步,手腕却又被江之洁给攥住了。
“公主,我、我、不是的,”
花灼一顿,回头去看,江之洁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他见花灼终于回头看他了,欣喜到不顾旁侧的陈姑娘,只是对花灼摇头,
“不是的,你能不能去旁侧,听听我解释?”
“寄夏。”花灼扯了一下自己的手,却没能扯开,江之洁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
他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听听我的话,公主,我真的,我真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公主——”
四下开始有人看过来。
花灼面具之下的眉目浅浅蹙起,她不想与江之洁有争吵,也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中,且陈姑娘就在旁侧看着。
花灼心下不快的扯着自己的手腕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撞到了过路的行人,耳畔传来路人的不快之声,花灼心跳加快几分,“江之洁——!”
她话音刚落。
另一只拿着玉簪的手腕,便被人群里伸出的一只手给紧紧的攥住了。
这双手宽大,且冰冷。
似盛夏天,从檐角滴落的积雨,“啪嗒”一声砸上人泛着温热的手背。
花灼心漏一拍,玉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她听到了隐隐的碎裂之声,回过头,便对上一张戴着金色恶鬼面具的脸。
青年穿着官宦子弟常穿的月白色衣衫,腰系玉牌,露出的脖颈白皙如羊脂玉,似是赶来一路有些急了,他胸腔起伏,攥着她的手腕,隔着面具望她。
花灼看不清他的目光。
“哥哥”
“我找了你好久,”
他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淡漠,恐怕是花灼乱跑,要他有些生气了,他望向刚冷静下来,生出几分退意的江之洁,
“世子,还请自重。
“我对不起。”
江之洁垂下头,也知道自己因慌乱做了蠢事,似是无颜再见花灼,原本紧攥着花灼手腕的手也含着不甘收了回来。
花灼并未再回头看他。
她被许如意泛着寒意的手攥着手腕,二人穿过人群,一直往前走。
“哥哥,长宁呢?是清州在照顾吗?”
“嗯。”
“哥哥,我玉簪、玉簪刚才好像掉了,碎了。”
花灼想回去捡玉簪,却被许如意紧攥着手腕,没能回去。
不知是不是他戴了面具的缘故。
总觉得带有几分陌生。
直到他停下来,将衣襟里,花灼昨夜送他的手帕拿出来,细致的给花灼擦拭方才被江之洁攥过的手腕时,花灼看着这手帕上绣石榴花,才觉出几分熟悉。
“碎了就碎了,不要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他低下头,温柔又浅慢,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那样,擦拭着花灼的手腕,擦完了,指尖又寸寸缕缕的抚摸,花灼觉得他的摸法挺奇怪的,忍不住收回手来,
“没破,不用再看啦。”
许如意面具下的眼望了她片晌,兴许是面具阴影的缘故,这双眼显得颇为浓黑。
“没破就好。”
花灼心里还是惦记那只玉簪,“哥哥,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玉簪,我总觉得丢了太难过,我还是想去捡回来。”
玉簪这东西。
总让她想起从前。
她也给赵玉京买过一个。
当初,她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给他亲手戴上,那玉簪破碎的声音,直到现在她好像都能想得起来。
偏偏许如意送她的玉簪,她又弄丢了。
她已经不想再弄碎玉簪了。
许如意揽着她皓腕的手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牵着她往前走。
“我再给你买一个,”
他声音淡淡的,墨发半披半束,走在灯火通明的夜里,人来人往,周身却泛出茕茕孑立之感,好似与世隔绝,
“买很多个,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都给你买,我把碎掉的玉簪补给你,别再想了。”
“可是哥哥你买再多个,也不是之前那一个了呀,那是第一个。”
离那碎掉玉簪的地方越来越远了,花灼忍不住道。
明明就算是只让她捡到一块碎片,她都会舒心许多的。
许如意在前方,似是轻笑了一声。
这声笑极轻,泛着自嘲般,花灼没听清,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有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
他淡声说着,声音里并不带笑意。
二人说着话,正走到一处卖发簪首饰的小摊贩前,他垂目望,素手拿了一只白玉簪。
花灼望见这只白玉簪的第一眼,便停了话头。
桃花瓣的形状。
她之前给赵玉京买的白玉发簪,也是这种模样的。
方才许如意送她的白玉簪上,垂挂着流苏坠子,是女儿家会喜欢的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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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意将这根白玉簪拿在手里,递到花灼眼前,声音始终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碎了,再填补就是了,总会填补好的。”
“哥哥?”
花灼怔怔望他,脚步下意识想要后退,心感莫名之际,却见许如意面具下的眼睛弯了弯。
“不过我觉得这个发簪更适合我,太素了,”他将发簪拿在手里,“不如灼儿买下来送给我吧,我再给灼儿买个新的。”
他将发簪先给花灼,又弯下腰身,细心去选适合花灼的发簪花样,花灼见他如此凡尘男子做派,方才心下的怪异也烟消云散了。
许如意给她选的,是一根坠着桃花流苏的木簪。
“客官好眼光,这根木簪可是用紫檀木做的,能辟邪呢。”
许如意轻“嗯”了声,拿着发簪到花灼头上比对了一下,微歪了下头,“你今日梳的这是什么发髻,都不好戴了。”
“你懂什么,这叫猫猫头,”花灼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猫猫头不好看,她护着自己的头,
“戴不上就算了,干嘛非要今日戴啊?”
“就要今日戴,”他像是和她这个头杠上了一样,“你这怪里怪气的发髻,配个怪里怪气的发簪正合适。”
花灼气的,眼睛在面具之下瞪了他一眼,发簪掌柜忙笑着拿了把板凳出来,花灼不愿意坐,许如意拿着梳子道,“你不坐下,我随便把发簪插个地方。”
他说着,就要把发簪往花灼的猫猫头上乱插,给花灼气的,“我坐我坐!我坐还不行吗!”
花灼气鼓鼓的坐下来,前头两个固定的猫猫角的夹子却被他直接给放了下来。
花灼看着镜中自己的猫猫头都被毁了,险些没被气死。
许如意今夜怎么这么喜欢犯贱!
她猛地回身去瞪他。
掌柜也有些为难,“这位客官,您若是给您这小娘子重新梳一个发髻,这、这要的时间便太多了,”掌柜的赔着笑,“您二位体谅体谅,这便有些挡地——”
他话还没说完,许如意便拿了块金元宝搁在了桌上。
他一声不吭,花灼看着这个金元宝,本还介怀着掌柜说的那句小娘子的自己当即人都傻了,正要说许如意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脸便被他从后给掰正了。
花灼面朝着镜子,皱眉看自己脸被许如意的一双手从后夹着,成了个搞笑的鬼脸。
“噗——”
后头,许如意却笑了。
“你坏蛋!”
花灼回头打他两下,却又被他弯腰扶住了。
他手掌着她的脸,从后靠她极近。
花灼吓了一跳,心莫名漏了一拍。
方才他靠近的瞬间,不知缘由,花灼总以为他要从后抱住自己。
怎么会那么想呢?
正心下莫名之际,许如意手里拿着木梳,已经从头,梳到了尾。
他梳的很慢很慢。
带着极轻的力道。
掌柜被他用金元宝请出去,买了糖人儿来给花灼吃,花灼含了满口的甜,望了眼铜镜,眯了眯眼。
许如意的面具被自己方才又拽又打的,现下有些上移。
他一边给她慢慢的梳着发,一边,嘴里像是在念着什么。
念什么呢?
“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灼刚出了一声,旁边,招待完顾客的掌柜倚靠着卓沿,笑眯眯望着她二人道,“两位可成婚了?便是戴着面具我都能看得出来,真真是一对郎才女貌啊。”
花灼的面具在吃糖人儿的时候便摘了下来,方才掌柜的看她时便目露惊艳,继而忍不住将视线时时落在许如意身上。
似是见少年宽肩窄腰,不露脸,便似明月般舒朗俊秀,有几分好奇向往。
“我们不是——”
花灼话还没说完,木梳便又梳了下来。
“成婚了,”他在花灼身后温声道,“多谢您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