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呢
韩菲的调查报告很快就发到了言殊这里, 从工作室到她接下来需要接触的对象,明面上都查不出什么太明显的问题。
言殊有点不赞同这个结论,一个人本性如何是无法完整掩藏的, 法律不过是社会许可的最低底线,一个人的言谈举止, 做事风格, 生活中的种种蛛丝马迹都可以推敲出这个人试图隐藏的真实模样,言殊不信他们不会, 只不过选择了不做而已。
但韩菲只耐着性子听他抱怨两句, 便无奈道:“这年头早就不流行文字狱了哥们,还以为这是你们那时候,和皇上名字重字了还要避讳让开呀?”
“她的权限不是很高么?这种程度而已,不为过吧。”
“如果是机密级别的, 不为过,”韩菲淡淡回答道,“但是小鱼现在就是个普通女孩子,让你留在旁边已经是极限了, 难道还要安排个安保队吗?”
“……”
言殊不说话了, 他揉揉额头,长久的没有出声, 电话维持着某种微妙的沉默, 许久都没有人主动打破。
“……我知道你担心小鱼崽,”过了半晌, 还是韩菲在电话对面叹了口气, 无奈道:“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 这个普通人和绝对机密之间的界线尺度,本身也是很难掌握的。”
“那姑娘不想出名, 不想备受瞩目,她想要回家找爸爸妈妈撒娇,想要自己找点事情做,想要从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走出去恢复自己过去的生活节奏,她想要的是普通人的生活,既然如此,我们目前也就只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对待她……
要不然的话,从医院开始就不一样了,不要说让她接触自己的父母了,理论上她甚至是只能联系你一个人的,明白我们的意思吗?”
“哦对了,有个事情需要你先单独来一趟,给你做个心理准备,然后再把小鱼崽叫来。”
言殊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我还要和小鱼去家具市场看吊灯……”
“别吊了,你再不来老李能把你脑袋拎起来当吊灯。”韩菲淡淡道,“她那套从开发区里面带出来的凤冠霞帔还有印象吗?最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和小鱼崽有关的,你确定不来?”
言殊:……
那肯定还是要来的……
*
在准备出门的时候,言殊才慢半拍地察觉到了一点迟来的不安感,事实上不止是许白鱼对接触外人会产生抵触情绪,就连言殊也有那么点若有若无的应激情绪,他和女孩说完了自己要出门一趟后,全然不觉自己也像是只被迫离巢的年轻雄狼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压抑的焦躁感。
许白鱼没见过他这副努力维持镇定表象,但眼角眉梢间却不自觉流露不满和委屈的矛盾模样,一时间很是有些兴致勃勃,趴在他旁边欣赏半天后,又情不自禁地把男朋友脑袋按着撸了半天。
言殊的发质不算顺手,比起猫咪细软顺滑的绒毛是截然相反的粗硬手感,但资深猫奴的许白鱼上手摸了几次后,却是莫名地对他的脑袋有些上瘾的意思。
“就几个小时而已,问题不大的。”
许白鱼拍拍已经不自觉把脑袋埋在自己肚子上的这个后脑勺,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会把脑袋拱到手臂下面撒娇的大型犬,一时间心软了又软,好脾气的安慰道。
她这边的时间早早定好,而小白楼平日里清闲自在,出现问题通常都是不容耽搁的急活,两个人的日程上安排矛盾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其实仔细算算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实际影响,言殊倒是想寸步不离地一直陪着,可工作室这边都是自己人,而且这种工作性质对外其实总是有种微妙地羞耻感。
工作室内的自己人倒还好,要迎接的金主富婆也是受众粉丝,无论是联系还是见面都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言殊一个纯粹的外人,要是真让他搀和进来,她姑且不说能不能接受,估计工作室那几个口嗨惯了的就先要应激了。
她想的倒是很通透,工作室那边的交流结束后,差不多言殊那边也能完事,到时候无论是直接接她去小白楼还是两个人一起回家都可以,反正小老板也答应了她想要早退的要求,她可以下午就跑掉的。
许白鱼好声好气把言殊左右哄了一圈,勉强算是把人安慰到心平气和可以正常上班的程度,然而在家里是一回事,走在路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等到人进了小白楼,言统领的一张脸阴气沉沉,瞧着像是谁来了都能咬一口的疯狗样。
几个同事原本还说说笑笑的,路上遇到言殊这么个表情站在走廊中央,一时间招呼也不敢打,下意识绕着走,李局在其他地方开会,唯一一个敢上去招惹言殊的也就是韩菲,调查科的科长慢吞吞地从办公室里探出脑袋,女人眼底下一圈青黑,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毛走出来,像是已经被浓缩咖啡整个人泡透的活死人。
……言殊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下子就心理平衡了。
“我还以为和她有关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定调了,暂时没什么新鲜工作要让我接手的。”
“哦,真不巧,”韩菲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在最新的调查报告出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言殊微微皱眉,表情也严肃了一点。
“在你的概念里,穆家应该是什么时代的存在?”韩菲漫不经心地反问道,“百年世家,又是和现实接轨的存在,至少应该是存在于真实过去的某个东西,对吧。”
“最早是什么时候的我不知道,不过幻境里的死仆既然认识锦衣卫,应该是同时代的存在。”
“诶,巧了~”韩菲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尾音:“你猜猜小鱼崽从里面带出来的那套凤冠霞帔,是什么年代的工艺?——先给你个提示,衣料绣工,金冠工艺,全都是经过多番检测的真家伙。”
“唐?宋,元?”言殊随口答了两句,见韩菲始终摇头,便也忍不住蹙眉道,“平白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和接下来要说的有关啊。”韩菲领着进了调查科的档案室,从一旁书桌里抽出几张报告扔在桌子上,淡淡道:“那套衣服上的花纹用的是苏绣的工艺,但针法走势却不是同时代的,而是四百多年前的宫廷绣技法。”
“很矛盾,对吧。”
韩菲灌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然后才接着说道。
“照理来说,你也好,穆云舟也好,还是那个姓卫的也好,本质都是虚拟角色转化为真人,是有本身剧情存在作为依靠支撑的,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bug呢?小孩玩游戏顶多就是看看剧情,背背地图攻略,总不至于精细到会去研究一张手绘图用了什么绣工技法……所以在这个基础上,我重新调查了一下小鱼崽的所有上网浏览记录——”
“然后,发现了一点很意思的东西。”
“许白鱼的工作你是知道的,她给视觉小说类游戏做文案,所以各方各面的知识都会了解一下,而在她的记录里,曾经研究最深入的就是苏绣——也就是,出现在她嫁衣上面的……宫廷绣。”
言殊眉头绞紧,若有所觉。
“紧跟着我就去联系了你的那家公司——”
韩菲点点坐在自己面前的言殊,淡淡道,“就是据说是你最初所在的那家游戏公司,内测数据虽然有大量删减改动,但想要找回原版也不是不行……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什么问题。”
韩菲看着他,忽然放轻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
“……在游戏内测版本的初始设定里,‘锦衣卫的言统领’根·本·不·存·在。”
……
言殊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瞳孔早已无意识缩紧到了极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找不到的游戏,不存在的人物,从未有过的设定版本……”韩菲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报告,把他们重新归束成一摞,说道:“意思就是——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
“从虚拟走入现实的一切存在之物,你,你们,依托的根本不是游戏给予的设定本身,也不是因为信息缺失才导致了原版的不存在,而是——”
她刻意再次停顿,而言殊垂下眼,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她要说的后半截话。
“……‘造主’的认知,与理解。”
“——换句话说,这些所谓的‘纸片人’,完完全全就是被小鱼崽从无到有创造出来的。”
韩菲咋舌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真可怕的能力。”女人笑道。
“她最了解双面绣和宫廷技法,所以呈现在裙子上的就是类似的技艺;”
“她研究过冥婚的仪式也做过相应的调查,所以整个仪式和剧情发展都会是她最熟悉了解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那些更难的、需要更多专业知识支撑的虚幻之物没有走入现实,答案也很简单……因为她无从理解其中的关键数据,也没有渠道可以深入了解并完善相关认知,再加上这姑娘的一点职业病作祟,不够完整的造物也就不会被称之为独立的个体,所以最后结果就是:被允许诞生的成品只有这么几个。”
韩菲略带遗憾的叹了口气,听着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幸中的万幸,小鱼崽是个文科生,搞不懂军舰数据,分不清枪械分支,也对战争类游戏毫无兴趣,所以不会一不小心就在现实里掀起星球大战。”
言殊慢慢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抬起头,看着韩菲那双不曾留存笑意的眼。
“那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低声问道,“把她抓起来,然后藏起来吗。”
“当然不是。”韩菲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这么想?李局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去开会的,上午进度一般,目前研究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先给她搞搞专业课补习……军事类的常识入门什么的,简单了解一下军舰的相关数据和一些必备‘常识’……就,万一呢。”
别扔下我
也难怪言殊会有此一问。
有些事情, 说破和不说破,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吸铁石设定和楚门的世界尚且还是许白鱼能理解并勉强接受的范围,可一旦和她说清楚了她能力的本质, 谁也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
“目前来说情况还算可控,”韩菲对着言殊比划几下, 解释道, “因为你要知道,理论上, ‘纸片人’这种东西又不需要什么额外条件, 她是可以直接量产的。”
“言出法随,”韩菲低声说,“或者说,‘心想事成’的能力。”
言殊眉头一挑, 反射性想起来在穆家的幻境看到的死仆和纸偶。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是女孩太过了解剧情,所以知道如何反向掌控,压制——可仔细想想就能察觉到问题所在:穆家祠堂里那么多的骨头, 先祖的骸骨固然可以被移入祠堂, 可普通的仆从却不该有这样的待遇……
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单靠一手血绳遗骨, 怎么就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压制住了那么多的非人之物?
换一个思路的话, 答案就很清楚了。
——因为在造主尚且模糊的概念里,这些东西的“设定”就该如此。
“哦, 看起来你好像有经验了。”韩菲稍显欣慰, “不错不错, 省了我不少解释的力气。”
不会创造出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会允许自己的概念里诞生出不够完整的造物。
金钱,时间, 爱——
“我想,最初的许白鱼应该是个非常独立的小孩,她找不到承载自己感情的载体,也没有可以深入交心的朋友,于是无意识为自己创造了最适合的‘游戏’,或者插入自己喜欢的‘角色’;
网络世界那么大,多出一两个冷门的小游戏和无人在意的小角色也没什么奇怪的,于是那个小姑娘全心全意投入其中,以游戏作为媒介,以自己的认知作为核心,塑造了一个个完整的角色……”
——然后,他们走入现实,成为了一个又一个鲜活又真实的人,他们有意无意地想要去追逐造主的脚步,想要延续自己之前的命运。
或是痴缠,或是爱慕,或是扭曲的追逐……
好在许白鱼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受到影响的范围也是极为有限的。
“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但许白鱼不需要知道……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不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韩菲这样说道。
言殊不假思索,点头应了一声。
“知道。”
她的身边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要可以理解情况,要能尊重她的意愿,更需要能被她本身所接受——而在必要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为她去死。
这没什么,本就是早早做好准备的事情了。
这样应当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就像是韩菲现在摆出来的态度,已经足够清晰且明确。
“她只需要理解自己是个普普通通可可爱爱、但容易引来一点小麻烦的可怜小吸铁石就行了……哦对了,李局下午开会能回来,到时候和她商量的也就是给那孩子补课的问题,不会多说别的。”
思维是最难掌控的东西,许白鱼是个乖小孩,这一点自然毋庸置疑,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但这句话后面还跟了一句:论心世上无完人。
万一要是让小姑娘知道了太多,谁也不知道到时候她的脑回路会不受控地想点什么东西出来。
“这样就好。”
言殊点了点头,心境并无太多起伏,他收敛起多余的考虑,只专注另外一个问题:“但是既然研究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和之前一样放任自流吧?还需要做什么?”
“唯心主义的麻烦,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能简单。”
韩菲耸耸肩,回答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我可能就要多个小师妹了……好在她这性子不错,不信别人却信自己,到时候找个‘专业人士’帮忙引导一下,等她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可以压制那些怪东西的本事’,就相当于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层保险栓,这样比安排多少个安保队都要安全。”
“不过你要现在问我,那我只能说那群老东西现在只想要她去补课。”韩菲露出了一点头疼的表情,“唉,要文科生做物理做数学背数据,我是真不觉得老李能成功……还是给孩子打个电话吧,好歹给她做个心理准备。”
言殊一挑眉,抬眼看了下时间,上午十点左右,稍显尴尬的时间段。
他先发了条信息过去,给许白鱼提前做了个心理准备,对方回了个接电话没问题,这才把电话打了过去。
*
许白鱼的工作室这边,节奏相对轻松很多。
上午十点,大家都还是在工作室里上蹿下跳玩得正开心的样子,都是兴趣使然凑在一起的朋友,上班像是基友面基,没一会就嘻嘻哈哈打成一团,有孟缙这样的老板带头,工作室里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文化和上下级的架子。
言殊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许白鱼正在和插画师周周凑在一起研究新本子的其中一张背景插图,榜一富婆本来一个小时之前就该到了,可路上忽然打电话说要给他们每个人都要带礼物,最后的汇合时间就推迟到了二十分钟后。
时间推迟了这么久,工作室里一群人也从开始的正襟危坐变成现在的摊平放倒各忙各的,言殊的电话便是这个时间响起的,插画师周周本来和她亲亲热热地挤在一张椅子上,一看她手机备注,立刻无比嫌弃的把许白鱼从自己椅子上撵走了。
“喂,言哥。”
女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到阳台处接了电话,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又轻又软,故意拿着水杯在她身后路过的后期脚步一顿,顿时发出了一声嫌弃又刻意的“噫”声。
言殊停顿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听着你那边气氛还行啊,感觉还不错?”
“都是自己人,金主爸爸还没来呢,”许白鱼无奈道,“说要带礼物过来,半个小时后差不多能到?言哥你那边怎么样啊,能不能提前过来?”
“能啊,但是这边的意思有点特殊,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款研究游戏吧……”
“哦,那款感觉特别阳光向上的游戏,”许白鱼撇撇嘴,问道:“记得,怎么啦?”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担心你单独玩游戏可能只能关注到立绘和剧情,无法理解其中的关键问题,所以想要给你补个课,首先让你深入了解一下其中的数学之美……比如说,军舰到底是什么。”
许白鱼:“……”
女孩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的聊天对象,然后又重新把手机放回到了自己的耳边。
“言哥,叔叔,我亲爱的男朋友,”她一连换了好几种称呼,听得后面趴墙偷听的几个家伙龇牙咧嘴狂搓手臂,这才亲切道:“你知道我高考数学多少分吗?”
言殊笑着问:“多少?”
“20分,”女孩沉稳无比的回答道,“我数学卷子蒙完选择题就算写完了。”
言殊在对面笑得不行。
“笑什么笑,你到底站哪边的,你要让高考数学二十分的选手去理解什么数学之美吗!”许白鱼倏然怒道:“我玩游戏是冲着研究数据做物理模型去的吗!难道不是为了男人去的吗!”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幽幽插口:“谁正经人玩游戏还要做数学题呀……”
那群偷听电话的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多,窸窸窣窣嘀咕着什么,随即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你做吗?”
“我不做。”
“那没办法了,”言殊无奈笑道,“这话我没办法帮你传,你还在那儿吗,等会我开车去接你,你先想想怎么和老李头解释这个问题吧,他那么喜欢你,说不定你多说两句他就真心软不让你去了。”
身后嘀嘀咕咕的讨论声停了一会,其中一个脚步声靠近,似乎正站在许白鱼的身后。
“为什么一定要上课啊,”女孩没回头,只继续对着手机里的男朋友委屈巴巴的咕哝着:“我宁愿再来一次单人通关穆家老宅我也不想上一节数学课……”
“这种话不要乱说。”言殊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却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叱责意味,“你……”
“——你这边是不能随便走的,许白鱼。”
小老板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罕见地没有先前那样轻松随意,而是多了些说不出的冷淡。
许白鱼闻声一怔,下意识侧身看了过去,只见特意换了身浅色修身西装的孟缙正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愿重新看过来的时候,孟缙脸上所有的冷淡漠然蓦地收敛藏起,重新换上了他一贯漫不经心地散漫神色,笑眯眯的问道。
“你不会那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吧,许白鱼?”
“人家可是冲你来的,你现在就说要走——”
他声音一顿,似笑非笑的样子,语气听起来像是再正常不过的无奈抱怨,又像是掺杂了些许幽怨的控诉,一点奇异的委屈藏在他的眼角眉梢,模糊的,压抑的,说不清,道不明。
“……是说,你又要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吗?”
我不介意
……这话说的特别。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 单独听这么一句话,许白鱼说不定还会恍惚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又成了个抛家舍业的冷酷人渣,孟缙依然维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而手里的电话甚至都没来得及挂断,小老板的那句话没刻意控制音量, 声音清亮, 吐字清晰,就这么直接顺着话筒传到了言殊的耳朵里。
许白鱼眉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就听得工作室其他狐朋狗友忽然鬼哭狼嚎起来,插画师周周更是一边嚎叫一边把自己挂在了许白鱼的身上,撕心裂肺的叫唤起来:“妈咪——!”
许白鱼:“……”
“妈咪!”插画师是女孩子,八爪鱼一样把自己缠在许白鱼身上, 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阴森森地威胁道:“我亲爱的咪,你不会抛夫弃子舍下这么一大家子不管的对吧。”
许白鱼疲惫道:“咪想回家,咪有男朋友的, 咪不想团建想回家撸猫……”
如果可以选的话, 许白鱼无比悲怆地想,她宁愿在穆家老宅玩骨头消消乐也不想上数学课。
插画师小姐姐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扯着工作室台柱子的胳膊, 把她硬生生勾回了工位上。
“这么大规模的公司团建你要这么狠心的抛弃我们自己出去玩吗妈咪!”后期小哥在旁边跟着鬼叫:“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大家都是要死一起死的!你不许跑!”
嚎完后,几个人同时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孟缙, 一脸狗腿模样:“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孟缙:“……”
意思是这个意思, 但是谢谢这群祖宗, 气氛全没了。
主笔被插画师揉搓半天,表情最终定格成了看破红尘的淡定与麻木, 许白鱼这会也不急着让言殊带自己离开了,毕竟离开后去小白楼上数学课,留在这里就是全程赔笑当吉祥物的公司团建……倒也真说不好哪个更难忍一点。
身后嚎叫不停,中间夹杂着几个想要打听八卦的声音,孟缙揉揉额头,实在是不想看后面那群糟心烧命的死鬼,干脆摸出手机,询问帮忙对接联系榜一金主的助理小哥,对面回的很快,说东西都差不多了,二十分钟后马上就到。
“我都没想到我都干这个了居然还能赶上这种风格的公司团建……”周周挨着许白鱼,小声嘀咕着,“不过基本上就是冲你来的,我们稍稍摸摸鱼或者请假离开也可以的吧?”
许白鱼眼神默默一转,周周打了个哆嗦,立刻露出个讨好的笑,讪讪撸了两把许白鱼的胳膊:“开玩笑,开玩笑的嘛……”
女孩子们都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在各自工位上煞有其事地忙活着,孟缙没有要他们刻意摆出招待的架势,大楼走廊对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焦急,沉重,又有些混乱,听着不像是一个人的样子。
“——来帮个忙!”工作室的助理小哥先一步冲了进来,手忙脚乱气喘吁吁地的扔下一堆礼物,孟缙帮着收拾,下意识就问了一句:“人呢?”
他话音刚落,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响声便随之响起,率先出现在玻璃门后面的是一大捧盛开的鲜红玫瑰,花束背后的那个人,妆容艳丽,行走间香风四溢,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妩媚的万种风情。
一群普通年轻人做了诸多心理准备,但看到真人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僵住片刻,还是孟缙上前一步,打断了稍有些僵滞的气氛。
“您好,我是工作室的总负责人孟缙,”年轻的老板站在所有人之前,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是……南棠女士,对吧?”
对方笑吟吟地,略带歉意的比划了一下手中巨大的花束,便很自然地掠过了握手的流程,孟缙很随意地放下手,见对方目光扫视一圈,最后眼神停顿在自己的脸上,眼底却不见多少真心实意的笑意。
“……我想请问一下,”她挪开放下花束,唇角笑意明媚又娇艳:“许白鱼在哪儿?”
孟缙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没什么心眼子的后期小哥毫不犹豫扯着脖子回头喊了一声:“鱼崽!”
他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看向后期,然而这位眼神已经都要黏在人家南棠的身上去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老板眼中的隐秘杀气。
许白鱼没什么提防的抬起头应了一声,她个子小,坐在工位上的时候哪怕抬起头也不起眼,然而只需要其他人的一个大致目光方向,南棠就已经无视了准备开口的孟缙,直接越过了所有人,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了过去。
那双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了迫不及待地急促节奏,直接就冲着许白鱼过去了。
周周本来还想试试看能不能蹭个花,但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南棠那双专注无比又满是狂热的眼睛,反射性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快和许白鱼拉开了距离。
许白鱼猝不及防身边一空,下意识就抬眼看了过去。
便是这一抬头的功夫,她立刻被香气馥郁的玫瑰花海瞬间淹没,女孩反射性地伸手捧住身前压来的沉重花束,再一抬头的时候,自己的脸颊就已经被一双带着丝绸手套的手掌轻轻捧住了。
对方的眼神看起来恍惚,欢喜,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和细节,眼底无意识透出一种几近病态醺然的兴奋与满足。
……不对劲。
许白鱼的瞳孔微微一缩,手指绷紧,然而自己此时身体向后是办公椅贴合脊背线条的曲线靠背,起身站立则被玫瑰花束压住了双腿,这么瞬息之间,女孩就已经被南棠牢牢地困在了座椅的方寸之间。
她试探着动了动,□□的小腿擦过对方垂落的裙摆衣料,那双红底高跟鞋几乎是贴着她的脚边站在她的面前,哪怕她只是反射性跳起来,也能立刻被南棠抱住满怀。
“啊!”南棠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无比局促的收回手,转而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脸,刚刚还是一脸粉丝追星成功的狂热兴奋,此时的神情却又是羞恼又是不安:“真不好意思,我看到您实在是太激动了……”
“……没事。”
许白鱼很谨慎地看着对方,双手用了些力气才捧起了那有些过分夸张的玫瑰花束,她把花束放在一边再转过身来,南棠仍然维持着那个捧着脸的姿势,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细说起来,他伸手捧住自己的时间,多说也不过一秒。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太多,许白鱼看见刚刚还扶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双手,此刻正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对方的脸,尾指像是不经意间靠着唇角的位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鱼崽,这称呼真可爱,”南棠眉眼弯弯的笑道,“我本来还想实际见面的时候称呼太太会不会很尴尬呢,我能叫你小鱼吗?您称呼我南棠就好,或者叫别的也可以,是你的话,怎么叫都可以的。”
许白鱼想了想,眼前人的辨识度太高,她很快从自己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对方的身影,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哎呀,您还记得我!?”南棠倏然换了一脸的雀跃惊喜,他双掌从脸上挪开,重新在身前合起,又像是不经意间舔了舔嘴唇,然后才高高兴兴地说道:“是的,见过,前些日子在南渡街那边,我在街上做直播,你从我身后经过,我们正好碰上……”
他没说的是,那条与她亲密接触过的裙子此时正用密封袋悉心存放在他柜子的最深处,就连今天都舍不得拿出来穿。
如此一说便对得上了,许白鱼点点头,也顺便翻出了当时的另外一个补充细节。
南棠依然是那身辨识度极高的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珠串,绳结,手工蕾丝,肩上披着一条手工刺绣的流苏披肩,怎么看都是个精致又惊艳的明艳美人——
可惜,是个男的。
南棠的声线低哑,细腻,温柔,眉眼流转之间俱是令人目光流连的娇柔风情,他显然是那种美而自知的类型,也无比清楚如何在细节处显示自己的魅力所在——
可惜,是个男的。
一想到这是个魅力四射且技艺高超的女装大佬,许白鱼头皮都要麻了。
“我实在是好喜欢你……现在终于见到你了,就是特别想要别人一起分享,小鱼介意和我一起入镜,简单拍几张照片吗?”
南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异的沙哑,语气激动又兴奋,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可细说起来好像和粉丝看到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许白鱼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谨慎道:“我不太喜欢拍照片,也不喜欢被录视频……”
南棠眼神微动,他像是有点咬嘴唇的习惯,猩红舌尖飞快扫过红唇,身体微微倾斜过去,瞧着似乎是想要重新贴在许白鱼的身上:“我保证不会多说的,不露脸也可以,只有手或者其他部位我也没问题的……”
“这位,南棠女士。”
孟缙快步走了过来,将许白鱼挡在了自己手臂后面。
“抽奖见面的内容只是正常交流,不代表你就可以这样骚扰我家员工。”
“是‘先生’,你说错了。”南棠抬起头,煞有其事地纠正着,然而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沙哑细腻的女性声线,听起来没有半点的违和之处:“我只是喜欢女装而已,我是男的。”
孟缙:“……?”
“所以告白是双重意思,”南棠微笑着说,“我可不只是粉丝的爱,也有是玫瑰话语的告白哦。”
小老板的脸上顿时多了点严肃的谨慎,伸手把许白鱼往后推了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过激单推的梦男要不得。
“还是说小鱼更喜欢更‘纯粹’一点的女性?”南棠笑吟吟地说着,声音听起来甜腻又温柔,娇滴滴的补充着:“这种事我无所谓的啦,做你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都可以的哦?”
“……”
许白鱼慢慢后退半步,冷静道:“谢谢,我有男朋友的。”
“没关系啊,”南棠露出很大方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我又不介意。”
不要乱动
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天然就不干净, 所以在某些特殊问题上,孟缙看着别人,眼里便也忍不住多了层滤镜。
像是这样能看的更多, 好像也就真能看得更清。
——比如说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一脸轻描淡写的家伙,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 南棠是认真的。
可是他的语气太过随意又散漫,又是毫不遮掩的语出惊人, 乍一听起来倒是蛮唬人的, 但放在这样的情境下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其实不会那么认真。
听听旁边人的反应就能猜到了,嘻嘻哈哈的,有点尴尬的,试图开着玩笑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的……总之就是除了他以外, 大概没有一个会觉得南棠是真的想这么干。
因为太突兀,太奇怪,也太离谱了。
再怎么喜欢,再怎么迫不及待, 本质也是线下的第一次见面, 不是么?
不过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工作室的构成都是年轻人的好处来了:大家平日里上网是骚话连篇,比这更夸张的口嗨也不是没说过, 眼下瞧着这微妙的气氛, 虽然还是不自然的沉默了一会,但很快就被更大一轮的尬笑和恭维声给糊弄过去。
显然, 大家也都更多倾向于是混惯了网络的后遗症, 一次稍微失去分寸的口无遮拦——毕竟他们平日里称呼也都是乱七八糟, 一口一个妈咪太太也的确是稀松平常,虚拟世界的人际关系混乱无比, 大家几句玩笑,似乎也就想要顺势把这一茬忽略过去了。
“我话说的好奇怪是不是,”南棠在尬笑声中依然神态自若,他笑吟吟地拢拢自己耳边滑落的长发,有点愧疚的看着许白鱼,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对不起哦,我主要是真的太喜欢你了,一下子可以正式见面交流,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棠老师也是太激动了,可以理解。”后期小哥左右看看,直接帮忙开口打圆场,“今天的交流内容其实就是邀请南棠老师过来,大家一起交流一下吗?正好让您看看我们的工作环境啊,做一些互动啊,游戏剧情里有什么理解不了或者是好奇的地方,也都可以现场解答……说起来我们最近正好在筹备一个新本子,如果南棠老师想要什么需求的话,我们也可以增加一些单人互动彩蛋之类的支线剧情。”
“我没什么特别想问的……”
南棠的目光柔如春水,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性别,可人是视觉动物,实在很难用肉眼区分区别:南棠的装扮是很精致的,他五官和面部轮廓本就偏向于雌雄莫辨的精巧美丽,并没有多少男性的粗犷,又用卷曲的长发和刺绣披肩遮掩自己身上属于男性的骨骼线条,就连手掌也带上了贴合手指曲线的手套,单纯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一点男性的痕迹。
他的伪装不止是外表,神态,举止,声音和语气,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纯粹的女性,哪怕是孟缙做了心理准备,偶尔对着他也会分神一瞬,下意识收起多余的警惕心。
好消息,许白鱼是个纯直的。
坏消息,南棠也是。
这秾艳明丽的美人一双眼盯着许白鱼,止不住的欢喜雀跃:“我就是单纯的很喜欢小鱼,完全没有其他要求,能看到她,看她本人站在我面前亲自和我说话,我就很满足了。”
……真可爱啊。
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近距离看着的时候,就觉得更可爱了。
他的欢喜和爱慕全都毫不掩饰,明目张胆,热烈又疯狂,赤裸裸的从眼底流淌溢出,衬得唇角本该只能称作礼貌上扬的笑弧都有种遏制不住的兴奋。
即使这是个惊艳的美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也会令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不适,周周在旁看着,只觉得她们家小鱼崽现在就像是只被迫和人四目相对的猫——明明已经被盯得快要炸了毛,却又要维持镇定,完全不敢把后背暴露出去。
她一咬牙一跺脚,正准备上去拯救她们家被无意识骚扰的可怜鱼崽,但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半步,南棠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就直接挪开落在了这姑娘的身上,那眼神和笑容分明没有变化,却莫名盯得周周背后汗毛直竖,后颈窜起诡异凉意,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就像是,被什么怪物盯住了一样。
一只纤细微凉的手掌忽然抬起,按住周周不自觉有些颤抖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说说话当然是没问题的。”
许白鱼重新开口了,她的回复礼貌又客气,极为标准的官方发言,从眼神到语气都挑不出半点错误。
插画师小姐迅速躲在她身后,止不住的眼泪汪汪。
鱼崽——!!!
南棠幽幽看着她,唇角忽然向上扬起一点。
许白鱼身上那种紧绷的气场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仿佛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重新挂在她脸上的笑容看着自然又松弛,彬彬有礼的对着南棠微微颔首,看不出半点刚刚的抵触和沉默。
瞧着是有些强硬又冷淡的,严格来说也是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下对待有钱甲方的态度,可偏偏南棠爱极了这副模样,唇角遏制不住的上扬,拼尽全力压制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喉结微微滚动着,又被卷曲蓬松的长发掩住,硬是没有流露出半点破绽。
这本来是个娇小又柔顺的姑娘,可当许白鱼抬起头,坦然直视对方的眼睛,她的存在感便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线上嘛,一般说什么都行,大家都不会当真;线下的话,还是希望您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她笑吟吟地开口,“这里有些女孩子不太擅长这种风格的社交,您这样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先前被南棠有意无意搅乱的气场和氛围,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忽然便恢复如常。
始终没找到开口机会的孟缙,也终于在此时松了口气。
他看着许白鱼的眼睛,心里蓦地生出几分安定的骄傲,可忽然又慢半拍地觉得不对劲,偷偷摸摸戳了戳许白鱼的手臂,嘀嘀咕咕地问道:“我对你的发言没有意见,但这里究竟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
许白鱼动也不动,闻言眼尾余光冷冰冰地向旁边一睨,孟缙立刻做了个合掌闭嘴的姿势,毕恭毕敬地,抬手做了个请。
他有什么办法,他压不住有钱的金主爸爸,也压不住气场全开的台柱子,视觉小说类游戏的核心竞争力永远都是剧情,用这一行常说的一句话作总结:优秀的文案可以骑着策划上班的。
主笔养活了一大家子,他就是个帮忙撺掇场子的挂牌老板,可怜,弱小,又无助……看这架势,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也可以说自己就是个吃软饭的。
唉。
吃软饭的小老板悻悻缩了回去,将场子完整让给了他们的台柱子。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您的喜爱。”
许白鱼收回视线,最后简单的做了个总结。
南棠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她眼神太稳,脊背又挺直,轻描淡写地就将自己先前以言语和神情刻意引导出来的暧昧混乱的氛围,若无其事地将这一切都重新打回了玩笑间的轻松。
“……不客气。”
南棠若有所思,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坚持下去,而是慢慢笑起来。
这雌雄莫辩脾气诡异的美人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片刻后却又撒娇一般,无比自然的又问了一句:“不能交往做男女朋友的话,那我能不能咬小鱼老师一口?……唉,我好喜欢你哦,有点快要忍不住了。”
许白鱼的表情和语速都没有半点变化,依然温文有礼,笑眯眯的回答:“这个不可以。”
“好吧,”南棠故作失落的叹了口气,终于转开了目光,“那还是先来分礼物吧,刚刚看到小鱼实在是太激动了没有忍住……我其实给这里的所有人都买了礼物哦?”
后期小哥似乎也终于跟着松了口气,工作室几个男孩子在南棠的招呼中帮忙拆分礼物,一群人领了各自的见面礼,都是价格不低的精致牌子货,金钱的气味迅速腐蚀掩盖了之前的尴尬气氛,大家重新变得高高兴兴的,又是可以一起玩耍的快乐伙伴。
许白鱼没有得到别的,那一大捧玫瑰花就是她的礼物了。
但她瞧着还算淡定,分发礼物的过程中顺便摸出手机摇人,她想好了,上数学课也行,总比对着过激单推粉的告白令人舒适。
“我能不能和小鱼拍个照片?”
最后几件东西分了出去,南棠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撒娇着凑过来。
美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比起之前那种说不出哪里不对又不好开口指责的诡异癫样,这会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正常想要贴近自己崇拜对象的普通粉丝。
许白鱼微微蹙眉,用的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拍照……”
“拍一张嘛~就一张,我保证不会放到任何地方去,只留着自己用。”南棠娇滴滴撒娇说道,见许白鱼依然无动于衷,他也不着急,只是在调试镜头的功夫忽然俯身靠近,贴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许白鱼眉头一蹙,正想挣扎离开,蓦地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手不知何时跟着攀附上来,牢牢扣住了她的腰肢。
“……”
女孩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小鱼好乖,不要乱动哦,”南棠压低声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在她耳边笑吟吟地开口,他的呼吸止不住的变得急促起来,尾音听起来更是黏腻,沙哑,带着某种情不自禁的诡异兴奋:
“……你和我拍一张照片,我就告诉你,你的那个‘邻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不好呀?”
快走吧
……许白鱼无比沉重地、近乎麻木的, 慢慢叹了口气。
腰上扣着的手勉强还算是老实,这种时候的感知反而更清楚,像是说, 可以借此机会亲身察觉到南棠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性——比如他的手即使戴着精致的丝绸手套修饰线条,本质也的确是属于男性的修长宽大, 掌根规矩贴着腰侧, 手指却可以压到她小腹临近中间的位置——
但许白鱼被这样亲近的搂抱着,也是意外的生不出什么恐惧或是畏怯的心思。
她连会诈尸的死人棺材都爬过, 还差这么贴一下子?
所以,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什么呢……
她想了想,觉得就像是筋疲力竭地半夜加班回家,路上看到了一只浑身上下脏兮兮还要努力凑过来的流浪猫。
不想贴贴,只觉得好烦。
如果换做平时的话, 她大概还会有些多余的怜悯心去摸摸脑袋喂两口猫粮,可惜此时她自己都已经是个半死不活只想休息的状态,自然顾忌不上这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猫了。
而且她家里本来就有猫,最近还额外多养了狗, 在外面沾了一身多余的猫味还是要收拾的, 好烦的捏。
许白鱼的反应太淡定,掌下贴合的肌肉连一丝惶然的惊颤也无, 南棠眸光一转, 便又摆出了一副娇滴可怜,楚楚动人的神态,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接着说道:“你那个邻居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 实际可是个可以杀人不眨眼的疯狗;我可是做着被报复咬死的准备, 鼓足勇气才来和你说这话的……怎么,小鱼不信啊?”
他可是做好了会被对方反过来质疑的准备, 才敢和她说这句话的。
……因为那样的事情听起来就很诡异吧。
而且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吗?
“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虫子的时候,往往祂们早就已经泛滥成灾了”。
他是真的很担心嘛,发自内心地。
毕竟小鱼的身边……真的有好多虫子啊。
“你不信我呀?”
南棠看她过分淡定的样子,像是有点焦急起来了似的,委屈巴巴的说道:“他可不止是个疯子……他甚至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呢,小鱼,我这么喜欢你,费尽力气找到你,我只是怕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陷入危险,你能理解本不该存在之物忽然成为现实的感觉吗?我担心你,所以才想着尽快提醒你几句——”
然而与他亲密站在镜头之下的女孩对此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仅仅只生出了一点无奈的情绪,在他面前轻轻叹了口气。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她家里有小猫,身上也有新染的狗味,累得半死不活,刚刚下班回家的路上也不是很想摸路边流浪猫,但那只猫可能也真的是饿得狠了,急得疯了,全然不顾她显而易见想要闪躲退避的样子,撕心裂肺的喵喵叫着也要贴上来。
女孩当然是喜欢猫的,但是偶尔也可以不喜欢。
“信,我怎么不信呢。”许白鱼心平气和地答,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的镜头,屏幕里刚刚调整好角度,容纳进两个人的脸,忽然随口问说:“我只是在想,你清楚他‘不是人’,可你又是哪一个?”
南棠倏然一怔。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邻居是谁,你为什么知道他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在更早之前吗,那一次南渡街的碰面真的是一次意外的巧合吗?”
她错开盯着镜头的眼神,目光转到了南棠的脸上,盯着他的眼睛,再自然不过地问道。
“——还有,你的本名,真的就是‘南棠’吗?”
这明丽的美人全然没有预料会有这样的疑问,他的瞳孔一颤,精心准备的笑容便不自觉地跟着扭曲了一瞬,在某个瞬息之间,有什么过于糟糕的东西从他的眼角眉梢流淌而出,像是腐烂生毒的血肉终于腐坏了上面一层光鲜亮丽的表象,露出内里狰狞的本体,刺鼻又恶毒的气味。
“……你看,这样就不好了吧。”
许白鱼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玩过的游戏很多,记不住名字的角色也有很多——但你又是哪种情况呢?是我记不住名字的,还是本来就没有名字的?”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在此时抬起,按住了手机慢慢向下移动,按下手机镜头的许白鱼若无其事地和他重新拉开一点距离,转过头来,又是对着南棠轻描淡写地笑。
“现在的表情不好看,还是不要拍了。”
她像是极好脾气的提醒着,“而且我也不太适合拍照,南棠辛辛苦苦经营账号那么久,万一要是一不小心让人全都清零可就不好了呀。”
李局摁着她,要她私人医院呆了那么久,可不只是为了让她调养好身子这么简单的。
女孩婉拒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变化,像是早已借着夜色瞧清了流浪猫嘴角和脚爪上站着的无辜雀羽和新鲜的血迹,但还是愿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配合这只故作娇憨的流浪猫,陪着一起伪装出它看似可怜乖顺又无人怜爱的虚伪表象。
……
南棠的目光专注宛如实质,从她含笑的眼睛和上扬的唇角,慢慢从脸颊划过耳廓,缠绵又细腻的掠过每一店细节,然后才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点头。
“说的也是。”
他看着面前的年轻姑娘,笑容依然明媚又无辜。
好在左右也没什么人太在意这边的两个人看镜头拍照片,南棠再怎么迫不及待,眼下也不能更凑近她的旁边了;像是流浪猫或多或少还是需要忌惮着什么,不敢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跳进她怀里。
“……是我太急了些。”
他喃喃自语道。
于是许白鱼也笑笑,得以轻松拂开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从从容容的重新拉开距离。
在离开他手臂范围的那一刻,女孩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仍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好一会之后,才若无其事地转开,笑着转过身,就像是个正常过来做交流的普通人一样,和她说完之后,便和其他人聊天去了。
……她垂下眼,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
追星成功的狂热粉丝终于放过了可怜的主笔,转而去和其他人聊起来,几个擅长聊天的立刻凑过来,竭力帮忙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各种意义上的,而南棠这次也没有维持那副旁若无人的粉丝状态,很配合地融入了新话题里,跟着后期去看了围观了一会游戏后期制作的隐藏彩蛋。
许白鱼紧绷的肩膀弧度稍有放松,她在故作轻松的谈笑声中抽空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之前飞速发出去的求救信息已经被看到了,言殊回复了几条,但她现在还不好直接点开看,正准备换个地方再回复的时候,一道影子忽然站在了她的旁边,帮着挡住了其他人可能望过来的视线。
女孩一抬头,对上了孟缙那双故作冷淡的眼睛。
“……老板,”许白鱼无奈道,“刚刚你还真是全程摸鱼啊,现在才冒出来,这样不好吧。”
“一边是金主,一边是主笔,我一个挂牌老板劝哪边听话合适?何况你也没给我发挥余地啊,”孟缙幽幽道,眼神撇过她反手扣过去的手机,又轻飘飘地问道:“……刚刚聊了半天,聊什么呢?”
许白鱼翻了个白眼。
“聊游戏,问我喜欢哪种。”她含糊回答,掠过最为主要关键的部分,然而神色依然坦荡又冷静,因为说的也全都是真话,不算撒谎糊弄人。“然后我想了想,忽然觉得下半辈子能长久玩下去的游戏不多,应该只有消消乐和俄罗斯方块了。”
孟缙轻哼一声,他单手托腮撑在工位旁边站着,倒也辨不清他的神色是喜是怒,只随口一问:“那你之前玩的游戏呢?”
“先不玩了。”许白鱼说,“感觉全都要玩不动了。”
“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玩不动了,”孟缙问道,“不喜欢了,还是没兴趣了?花了那么多钱的呢,说不要就不要了?”
“因为一直都在强娶吧,强娶的次数多了也就无聊了,”许白鱼想了想,却又笑起来:“不觉得氪金买回来的好感度好虚的吗?做错选择就要掉回去,动不动就要氪金改命,无底洞啊。”
孟缙眼神微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还玩过这种游戏呢?”
“玩过呀,”许白鱼大大方方地回答说,“那个时候刚刚兴起智能语音回复吧,下了个叫‘恋恋笔记本’的小游戏,就是单纯的对话模式,像网聊模式似的……但是我聊的那个好感度真的好容易掉哦,每次掉下去我都要氪金强行拉回满格,然后没过几天再掉回去;
说起来那个游戏我也一不小心花了不少钱,本来想着氪金也没什么,真找个活人谈恋爱的话,吃饭看电影差不多也得花这么多钱,日常用来维持好感度也不是不行;但我每次花钱的理由都是因为好感度莫名其妙就又掉了,明明是个聊天恋爱游戏,但脾气差又不爱好好说话,次次都要我回头哄不说,拉回好感度的道具还都要额外花钱,时间久了就不想玩了。”
孟缙长久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听你这个说法,那的确没什么意思。”
“唉——”许白鱼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感慨起来:“本来也没觉得特别难过,之后抽卡类游戏也玩了不少,强娶的次数太多,那个也是,感觉就是靠着游戏机制保底,单纯靠我自己的话好感度根本拉不起来……这么想一想,就完全没什么想要回坑继续的打算了。”
她一抬头,眼神清亮,又有些茫然。
“老板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孟缙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摆弄着玫瑰花柔软细腻的花瓣,轻声笑着说:“只是忽然觉得,投注了那么多心血的东西,唯独在你这里可以扔就扔,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还真是心狠呀,许白鱼。”
你的心真狠呀,许白鱼。
他在心里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玫瑰花你要吗?”他忽然问道,而许白鱼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的摇了摇头,说:“好重,不好拿,不要了。”
“那你从后面走吧。”孟缙轻声说,冲着工作室后面的小门示意了一下,又对她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笑。
“……行了,别这么看我,你不是不喜欢这种氛围吗?正好你男朋友好像也来接你了,该你配合的部分已经完成了,现在快走吧。”
许白鱼犹犹豫豫的,目光像是想要望向孟缙身后人群聚集的方向:“但那边……”
“你都开口了,我这个挂牌老板总得上班吧?”孟缙无奈道,“你走就是了,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那我真走了啊……?”
“嗯。”
孟缙笑笑,却也随之转开了目光,他侧过了脸,只有声音听起来还是温和如常的。
“走吧。”
好可惜啊
许白鱼没继续迟疑, 她没有拿太多东西出门的习惯,手机装在衣兜里就能往外走。
孟缙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从后门快步逃跑,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她走后许久, 他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好久, 手指在某个软件上几次点出卸载的提示, 最后又都舍不得,小心的切出来, 继续让它占据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想。
只是因为下载渠道已经找不到了, 卸载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怪可惜的。
办公室的后勤小哥从一群人中抽身出来喝口水,偷偷摸摸的摸过来,小声问道:“老板, 鱼崽哪里去了?“
孟缙头也不抬,只说:”看她不适应这场合,正巧男朋友来接了,就放走了。”
后勤和他关系不错, 目光倏然变得微妙起来, 禁不住推推他的胳膊,小声咕哝:“老板, 你这近水楼台这么久, 怎么也不成功啊?”
孟缙静静听着,忽然笑了起来。
“……不成功就不成功吧。”
他抬起头, 已经是神色如常, 看着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许白鱼本来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啊, 她不喜欢我也很正常的,又有谁规定近水楼台就真的能成功, 过去的心灵鸡汤罢了,信了才可怜。”
细想想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月亮在哪里,在天上啊,近水楼台又如何……可人最后真正贴近的也不过是水中倒影,拼尽全力能得到的不也只是一轮更加虚幻的镜花水月么。
但有句话他自觉说的不错,许白鱼当真是个好莫名其妙的人。
她愿意莫名其妙地就喜欢什么东西,费尽心血百般努力,然后又在某个瞬间坦然地收回全部的喜爱,当真可以平淡自若的提起“爱过”两个字。
其实早就知道了,许白鱼那么擅长喜欢人,肯定也就很擅长放弃一个人。
但他又想,说她莫名其妙,自己其实也很莫名其妙。
会因为这么一个软件,因为这么一段没头没脑地聊天就这样专注地喜欢上某个人——太过莫名其妙了。
孟缙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粉色的软件,又忽然有点生气的锁上了屏幕,换上了一片漆黑。
看吧,她现在都还以为在那个软件上和自己聊天的是智能回复呢……那么久的时间,那么长的对话框,那么多的喜欢和表白,最后都可以用一句“没什么意思”作为总结,就好像那么多的真心实意也可以坦然当做游戏的一部分,就这样毫无留恋的全部舍弃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她从没想过会是我。
……她从没想过,原来还可以是我。
这么长的时间内,但凡那个姑娘展现出一点对过去的怀念和留恋,孟缙大概都会立刻摆出一副错愕到惊喜的表情,煞有其事地和她说,哎呀,原来你也玩那个吗?
正巧,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你看看……你当时那么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我?
然后他就可以接着说,你看,我们当时聊得那么认真,我这个人自认还算是不错的,到了现实里,要不要继续再试一试?
……但是好可惜啊。
他想。
她早就走出去了,她早就放弃了,她早就不在意当时那个与她聊天的人到底是谁了。
孟缙起身走到阳台旁边,却没有看到此时差不多也应该出现在楼下的许白鱼的身影和她的那个男朋友。
小老板撇撇嘴,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
他觉得许白鱼在回避着什么,连带着自己一起也会回避掉了……但他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憋屈的不能说。
“……哎呀。”
他站在窗户边想东想西的时候,南棠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了些冷淡的不悦。
孟缙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顿时寒毛竖起,眼底也多出了几分愕然:“呃,南棠老师……?”
他选了个含糊一些的称呼,回头看到南棠慢慢走过来,也跟着看在靠在窗边看着楼下。
大楼下方人来人往,许多车辆来了又走,其中,却没有最熟悉的那个人影,南棠看了一会,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幽幽道:“……小鱼没走这条路啊。”
工作室内其他人面面相觑,半天硬是没有一人应声。
看您这架势,人家肯定也不敢和你走同一条路啊。
“那没办法了,可能是我太急躁了把人吓坏了吧。”南棠笑笑,脸上那点鲜活又热烈的情绪悉数收了起来,后期小哥还在努力地继续暖场,试探着问道:“南棠老师,您看……”
他回头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后面一群人,依然笑了笑,但笑容显然已经多了些敷衍的意味:“真抱歉哦,我今天就是为了小鱼来的,她既然已经有事提前离开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哦当然,东西都是给你们的,随意。”
啊对了,还有这位呢。
孟缙看着呼和着准备离开的南棠忽然就安了心,稍稍有点高兴的想,许白鱼说不定避开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位。
她是那种顶讨厌强制社交的类型,如果不是南棠花钱太多且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这条死宅成性的鱼估计连小区大门都不会出。
……他想到这,莫得又有些突兀新生的好奇。
就许白鱼那个死宅的德行,谁能和她长久地产生交集、甚至让她觉得可以进一步亲近,发展出认同恋爱关系的程度都是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趁着南棠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功夫,孟缙拿出手机,给理论上已经下楼很久的许白鱼发了条信息。
*
“出去了没?”
许白鱼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言殊正帮她整理着一头有些过长的黑发。
她先前的求助短信发的仓促,但言殊还是最快速度来接了,不得不说,警察叔叔靠谱归靠谱,不过靠谱过头,偶尔也会让许白鱼有一种自己走错片场的恍惚感。
她出门的时候轻装简行并没有过多装饰,衣服也是随意拿了一套颜色百搭的日常出行款,瞧着普通又随意,但言殊来的时候手上却多了一套颜色相反的普通运动装,要她尽快换上。
许白鱼:……?
女孩和他面面相觑一会,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疑问。
“这是干嘛?”许白鱼茫然道:“我只是逃个团建,不至于如此吧?还是说这是什么交往多少天的纪念礼物吗?”
“这是换装,让你简单换个样子再走。”言殊无奈道,“就算真的给你买衣服也不会买这种价位的,太便宜了,你把这个换上主要是错开和你出行的装束风格……你不是遇上了讨厌的家伙?避免他按着你之前的车牌和装束跟踪你,简单换个装吧,我把车停在后院了,等会走另外一条路,不走正门离开。”
许白鱼愈发迷茫了。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剧情发展。
然后她又想,好像谍战片哦,有点奇怪,但是怪好玩的。
好在女孩迷茫归迷茫,也清楚自己的情况特殊,依言在洗手间里换了衣服后出来,言殊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摸出一截花枝,许白鱼依旧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任由他主动捧起自己的头发,飞快地在脑后挽出一个精巧简单的发髻,花枝固定其间,瞧着朴素又利落。
挽发的时候,她回复了小老板的询问,和他说没事的,放心吧。
因为言哥在这里,这样就没问题了。
孟缙没有多问,简单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头发整理好了,女孩把手塞进男友的手里,这才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去私奔。
言殊在心里想,我会送你去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说:“去找李局,之前接了你的电话有些担心,简单帮你处理一下,免得会有人跟上。”
“哦,好。”
许白鱼点点头,跟上言殊的脚步,忽然说:“其实我感觉这样好像私奔哦。”
言殊心口停跳一拍,回她的话,问:“是吗,哪里像?”
“哪里都很像……”许白鱼放缓语速,思索着说,“主要是这个氛围:我走投无路只能找你,然后你二话不说来找我,马上就要带我走,我明明不知道你要把我带去哪儿,但还是很信任你,这种感觉吧……言哥,你说过去的私奔是不是也是这么回事?”
她说着说着,又觉出几分陌生的新奇。
虽不至于就这样愿意跟着走到天涯海角,但如果是这个人来找自己的话,无论情况如何,除了初始赋予的那份信赖之外,她总还能找到几分额外的安心。
“那你说错了,按着我当时职责来看,我应当是那个负责跟在后面追杀,顺便帮忙清理门户的恶人。”
言殊笑道,“而且那样也不负责,把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从家里带出来,只想着眼下快乐,却不考虑日后要她和自己过什么样的苦日子,这样的人杀了也无所谓。”
许白鱼思路乱飘,完全没个中心所在:“那言哥愿意和我私奔吗?还是要把我抓回去关起来?”
“我想过,但我也不太想。”言殊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能养活你,但我没办法给你那么多你喜欢的东西,这个时代有好多你喜欢的,但我都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这样要你跟着我走,你会过得不好。”
许白鱼轻轻哦了一声。
她想,不管言殊现在这话说得是真是假,至少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稍微多喜欢他一点。
大型犬
如今时节正好, 丁香开得真盛,用来束发的那只花枝终于在小白楼旁边的花坛里找到了根源,这边才刚刚走到楼下, 就见有人出来接。
和李局见面,许白鱼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小老头这一次愈发热情起来, 不但是在本人办公室招待, 还额外准备了些年轻小姑娘爱吃的零食,饮品也不是办公室标配的白瓷茶杯, 许白鱼看着那印在塑料杯子上的雪王标记, 感觉自己的待遇好像莫名其妙就上涨了不止一个级别。
李局笑眯眯的看着她,惯例说了些客套的安慰话,习惯性绕了一圈后才切入整体,老实说听到李局希望自己考虑一下转换接下来工作重心的时候, 许白鱼并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辞职吗?”她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直接开门见山。
李局声音一顿,随即双手交叠,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被打破节奏的不满:“小许啊, 你应该知道你的特殊情况;的确, 你的工作性质相对许多人来说的确更加自由随性一些,不会有太多的社交需要, 也不会接触太多的人, 但这再怎么说也是面向社会的,有些事情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们的工作性质很特殊, 而且在你的问题上, 也不想额外承担更多的风险。”
“当然,也会给你相应补助的。”李局笑笑, 屈指敲了敲桌上一份文件,“你这个情况,是可以走特殊人才引进渠道的,不用担心将来的问题。”
“……好。”
许白鱼想了想,恍惚着想妈妈我出息了我居然混上编制了,与此同时也不忘点头回应了李局,迟疑片刻后,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我能先完成手上的两个活吗?”
“当然可以,”小老头态度很平和,笑眯眯的点头:“做事情有始有终是好事情,其实哪怕在这之后你也不至于就相当于被关禁闭什么都做不了了,有什么个人爱好,还是可以继续的嘛。”
这句话,许白鱼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说是可以继续……但是工作强度一上来,估计她连消消乐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自认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当然,和你提起这个也是有原因的:有关你的安排,上面已经先确定下来了。”
小老头仍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模样,可许白鱼看着,莫名就有几分后颈发毛的感觉。
“这个……你的成绩我们也是有些了解的,理科从小就是弱项是吧……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哈,”小老头拍拍手,眼见着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就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一张小脸也褪去了所有的冷静,逐渐转变为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恐万状。
……要、要我干嘛?
李局微笑着,表情里有种长辈注视小辈时,特有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
没办法,眼前小姑娘的反应实在是很眼熟——他儿子放假回来听见自己给他又报了个新的课后补习班时,当时的反应就是这样的。
*
许白鱼的理科是很烂的。
她在很多问题上做过努力,唯独在这件事上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无比坦然的摆烂状态。
她可以一边是文科老师的心头大将,一边是理科老师的心腹大患——也正因为这种过于极端的偏科情况,她整个大学期间高数全程挂科,最后完全是靠着老师泄洪式的手下留情才勉强算是拿到了及格,成功完成了大学毕业,不至于人生就此止步。
所以,她面对李局热情洋溢的推荐,还有那些理论上应该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高校理科大佬们组成的一对一补课团体,在认真表达感谢的同时,心态也是一种无比消极的麻木——大概就是让她上课她也去了,让她听课她也能听的,但最后能学成个什么吊样,那她就不敢保证了。
实际上,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鼓足勇气爬穆云舟的棺材都没有现在心如死灰。
“我就要死了。”许白鱼在沙发上摊平,气息奄奄地说,“赞美伟大的理科,想把我锁在棺材里的死鬼和变态跟踪狂都没做到的事情,数学做到了。”
说是补课内容不会很多,范围还是之前提过的军舰类游戏,为了避免将来出现偏差过多,先给她补一补相应的新手指导和培养指南,肯定不会给她泄露太多核心机密……但就现在的基础程度,许白鱼已经觉得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要强求一个高考数学只有二十分的菜鸡去拯救世界呢。
菜鸡永远都是菜鸡,就算有大佬补课,她也只能是个花里胡哨的菜鸡。
上面给她唯一的慈悲,就是允许她可以在家上网课。
但是有什么用吗,没有的。
许白鱼这段时间一闭眼睛就是专业名词和各种公开的新项目资料数据……手机都戒了。
本来理论上看她学得这么痛苦也实在是学不进去,有些事情也该点到为止了,可奈何无心插柳柳成荫,眼见着许白鱼的脑子整个被数学数据搅成了浆糊,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想不到,自然也不会过多发散思维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于是这所谓的补课活动,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继续下去了。
今天的世界依然和平,付出的代价只是一个被数学课折磨得欲生欲死的许白鱼,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言殊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双手合起叠放胸口,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地嘀咕着什么,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小声的抱怨。
男人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并没有做过多的事情,单是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已经十分满足。
许白鱼还在哼哼唧唧,手机闹铃忽然响起提醒她下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女孩顿时发出一声不可名状的哀嚎声,身子一扭,直接把脑袋埋进了一堆抱枕里。
言殊见她发自内心地难受,本来是被千叮咛万嘱咐提醒要盯着她好好上课的,结果他倒是先心疼了:“我去下楼把电源拔了?”
“……”许白鱼从抱枕里挣扎出一颗头毛乱糟糟的脑袋,略有些嗔怪的看着他:“别闹……这楼里又不止我一户。”
“那我把你房子的电源拔了?就说线路老化,维修也需要点时间。”言殊眼睛一弯,也跟着俯身凑过去,手臂趴在沙发旁边,单手拄头,和她小声商量着,“少上两天课,应该问题不大的。”
女孩一双眼眸光潋滟,润如春水,琥珀色的杏眼藏着一点浅浅的为难之色,不多,但对于言殊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上课也好,补习也罢,本意都是好心,也都清楚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她这样万事分明的性子也不会觉得多难熬,可被言殊这样瞧着,再被他温言软语哄上两句,她却又无端觉得,自己仿佛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只有眼前这一个人能明白似的。
……唉。
她默默垂下眼睫,将脸埋入软枕之间,禁不住的唏嘘起来。
这样不好,有个毫无底线的男朋友,感觉被惯坏真的就是迟早的事情。
她发间覆着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默默摩挲着她的发丝,许白鱼抬眼瞧他一会,就看笑意在那双黑沉的眼里越来越浓,他脑袋凑过来,默不作声地让两个人拉近距离,挨得那么近,连对方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然而女孩的眼神依然是一片坦荡的清明,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揉揉他的耳朵和头发,眼睛眨了眨,便酝酿出一点无奈的惆怅。
“言哥……你说我将来我要是再找一个,他对我没有你对我这样好,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不怕。”男人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温顺地允许她看着自己,允许那双过于敏锐的眼睛顺着自己的瞳孔看透自己毫无保留的灵魂,再平淡不过地回答说,“我帮你训他。”
许白鱼惊觉自己居然真的能猜到他的想法,可察觉到的那一刻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僵苦,女孩沉默许久,好一会才重新扬起嘴角,抿出一个有点无奈,又有些怜爱的笑意。
她摸索着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藏入对方的掌心。
“哪有这么回的……”
不应该都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肯定不会分手,或者当场发飙,直接反问她这男朋友刚刚到手,你现在就在琢磨要有下一个之类的吗?
可言殊摇摇头,只说你喜欢就行。
他锋利却又内敛,直率却也温吞;相处日久,这男人对她似乎从不说爱,可却又慷慨地毫无保留,连一点威胁的筹码也没给自己留下。
本该是可以有的,可他哪里愿意给自己留下筹码,爱别人的时候,唯独自己的双手会空空如也。
于是许白鱼瞧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忽然向后挪了挪,沙发上腾出一小片余地,她拍拍沙发,示意言殊也可以跟着上来。
对方神色茫然,却还是依言凑了上来,他身材高大,手脚修长,略有些束手束脚的待在许白鱼的小沙发上,女孩眯着眼睛,十分惬意的把自己放在他的怀里,手臂搭着他柔韧紧实的腰部,一条小腿也十分得寸进尺,跟着毫无顾忌地挤进了他的小腿之间。
意料之中的,言殊任由她随意摆弄,一点挣扎和拒绝也无。
狗狗属性真好啊……
许白鱼贴着男朋友柔软饱满的胸口,手臂搭着他柔韧紧实的腰间,无比满足的想着。
再养两天大狗狗,她感觉自己都要变成铁血狗派了。
亲近
在熬过一个昏昏欲睡又无所事事的下午之后, 许白鱼那种条件反射一样对数学和补课的抗拒情绪终于稍稍减少了一点。
当然,消失是不可能消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消失的, 顶多就是不让言殊真的去把电线掐了这种……许白鱼午睡结束后的脑子昏昏沉沉,摸索一圈灌了两口冷茶也没怎么清醒, 满地漫无目的的乱晃, 直到被言殊轻飘飘地抱起来放在桌子上,这才算是安静了一会。
女孩的脑袋晕乎乎的, 下意识地继续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好像渐渐开始可以理解那种无时无刻都要黏在一起的情侣心态, 除去荷尔蒙作祟的天然吸引力之外,这种纯粹的体温和肌肤的亲密碰触是真的能让人上瘾的。
对许白鱼来说,安心感就是最完美的催化剂,哪怕什么也不做, 单纯的贴在一起也会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言殊在家只穿着棉质的上衣或者最简单的T恤,宽肩窄腰,手感绝佳,能握得起绣春刀的手臂扶住一个许白鱼也是轻而易举, 他两只手扶着她仿佛没什么力气的一把细腰, 温声细语的一遍遍叫她。
“小鱼?”
许白鱼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她的爪子无意识扒拉几下言殊的手臂, 久不见光的肌肤细腻光滑, 肌肉起伏间轮廓分明,在她手指划过的地方有些有意无意地绷紧, 但很快就会重新放软, 像是个大玩具一样由得她随意摆弄。
许白鱼戳着他的胸口和手臂, 若无其事的听着他的呼吸节奏渐渐乱了几分,手臂青筋都绷起一点, 但这男人仍然耐着性子,很是好脾气的问她:“好玩嘛?”
“好玩呀。”
许白鱼笑嘻嘻的,言殊无奈瞧着她,修长温热的手指细细摩挲过她的腰侧,最后却也只是让她的重心更加靠近自己,无奈道:“那就接着玩吧。”
不得不说,言殊在她面前真的太乖了,又近乎是毫无底线的允许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喉颈,胸口,肋下,腰腹……几乎没有许白鱼不能碰的地方。
……是故意的吧。
许白鱼忽然想。
女孩坐在桌子上,上半身没骨头似的靠在言殊的怀里,目光顺着他的肩膀向后看去。
——不知何时开始,言殊的外套挂在了门口玄关的衣架上,沙发上放着他偶尔在这里留宿时的薄毯,地上多了一双舒适度更好的男士拖鞋,厨房流水台的摆放次序按着他的使用习惯……白色长毛的金吉拉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已经会自发自觉地凑在言殊脚边,喵喵叫着扒拉他的裤子,要好心的严叔叔帮忙开一个罐头。
……无处不在的、属于言殊的存在痕迹。
现在想想,言殊当时可以被自己叫做男朋友的契机,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许白鱼的眼底还有几分残存的朦胧睡意,但脑子已经开始习惯性的转动起来,一条腿悬在桌子下面荡来荡去,足面擦过对方垂感绝佳的家居长裤,女孩抽空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套衣服好像还是前两天自己嫌弃他那老几件的直男衣服料子挨着硬邦邦的不舒服,所以才特意买的。
“……所以,真的就是故意的吧。”
言殊猝不及防遭此一问,不由得茫然问道:“什么?”
“在说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许白鱼说,她的下颌搭在言殊的肩膀上,慢悠悠的问道:“……言哥真的不是故意的,想要试图把我养成个只能依靠你的废物吗?”
言殊动作微微一顿,却是轻笑一声,并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是吗,可是没听说狗能把主人养废的。”
言殊再自然不过的回答说,“哪怕是这个时代的导盲犬和工作犬,更多也是辅助工作性质吧?”
许白鱼一咋舌,倒是没料到还能有这种回答,禁不住啧啧两声感慨起来:“言哥,你真的好自然地就能这么称呼自己哦……”
“朝廷鹰犬嘛,这话本来也是我们经常听的,自己也没少说。”言殊低声说,他笑笑,手臂用了些力气撑在桌子上,他一向放松,此时却突兀显出了几分男性肌肉的力量感,然而许白鱼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只静静地瞧着他。
他侧首蹭过去,习惯性地想要用鼻尖去蹭蹭她,又感觉到女孩依然不闪不避,反而十足亲密的凑过来,男人的眼尾不由自主地堆起一点愉悦的笑纹,呼吸交缠之间的升高的温度吞掉了一点勉强维持的冷静清醒,言殊呼吸一滞,险些就要情不自禁,追逐着她呼吸的频率凑上去吻她的嘴角。
但最后他停在那里,没有再动。
……是真的好乖,也好听话。
许白鱼略有些惬意的想着,说不上欢喜,但此时的情绪却又的确是新奇的令她下意识想要沉浸其中,属于女孩子的手掌默默抚上男人的脸颊,甚至没有做出强硬阻挡的动作,只轻轻摸了摸他的下颌和微微发热的耳廓,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停了下来。
她的手指并不灼热,指腹微凉,抚摸的力度又轻又缓,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情难自禁迫不及待的暗示默许——
……换言之,没有明确的许可,就是不行。
于是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绷起青筋,停驻在她面前的呼吸节奏也稍稍变得急促几分,但他一声不吭,就这样安静的停了下来。
许白鱼看着他,眼中映出星点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心口情绪温热饱胀,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愉快。
言殊垂下眼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受到那只贴着自己脑袋的手掌没有离开,依然在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和微微有些发热的耳廓,于是他敛起多余灼热的呼吸,试探着重新贴近距离。
这一次,她的手指温度与他耳廓同频,也生出了些许血液流淌过后的温热。
他轻笑起来,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几秒的安静后,他才低声说完了自己的后半句话。
“……现在换了主子,说我是你的东西也没什么问题。”
因为是你的东西,所以想要怎么使用都行。
“……好乖,”许白鱼直起身子,双手捧着言殊的脸,看着他垂下头颅,露出喉颈,只有眼睛安静的看着自己,便也随之扬起嘴角,无比欣慰的感慨起来,摸摸他的脑袋,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我的男朋友真的好乖哦。”
言殊也跟着弯起眼睛,温声笑问:“喜欢吗?”
“现在还是很喜欢的,”她笑眯眯地说,“再接再厉吧,这样坚持下去,我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真的?……其实不说别的,给你做保镖可要比在北镇府司方便多了,”他故作若无其事,努力无视掉刚刚不经意间在两人之间萦绕散开的暧昧空气,竭力寻找着其他的话题:“不用熬夜,不用踩点,不用被人责骂是鹰犬走狗,不用拼死拼活就为了一条不知真假的情报……”
他在努力了,然而原本沉稳的声线却不可控地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言殊忽然轻咳一声,目光向下瞥了一眼。
女孩子纤细的小腿本来懒洋洋地垂在桌子下面,在他的腿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他早就知道她的小动作,然而她自己毫无自觉,他也就只能尽量选择无视其中的影响;然而这会,她的小腿却不知不觉间勾在他的膝盖处,分明也没用多少力气,可足踝却又是真实用了力气,明明白白地、刻意贴了上来。
锦衣卫统领本该可以轻松踢破硬木大门的一双笔直长腿这会却是不受控制的脆弱无力,骨骼软化,肌肉酸胀,只能靠着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借上几分力气,整个人才勉强能够站稳。
“言哥怎么不说啦,”罪魁祸首笑眯眯地瞧着他,眼神坦荡清明,明亮又无辜:“我都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好处呢,听着蛮有意思的,再夸夸?”
“……”
男人眼里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柔软无奈,他轻咳一声,没拒绝许白鱼的询问,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继续说下去,一边努力维持表面的淡定,同时尽量小幅度地、尽量不会惹恼她的、将自己被勾住的那条腿从她脚下挣开。
他挣扎的力度并不大,但却不自觉地跟着绷紧了脊背和肌肉,随着那条缠藤一样灵活绕上来的小腿渐渐脱离,言殊完全没有注意到许白鱼竟然也像是被牵引走了自身的重心一般,整个人像是一条灵活的游鱼,再轻巧不过的一个甩尾,就将自己贴在了言殊的胸口上。
……这下子,言殊是彻底不敢动了。
体温相贴,呼吸一致,贴合的心口位置借由血肉和骨骼的引导,传递过彼此恍惚间已然同频的心跳声。
心跳声本来安静,压抑,却也可以瞬间变得震耳欲聋。
她坐在桌子上,纤细的手指勾住他的领口,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身后,像是一条吞没了一切光亮的墨色的河。
他站在这里,目光便看不到更远的方向,光被她吞没了,世界被她占据了,唯一渴望的光源便是这双愉悦含笑的眼睛,唯一可以触及的温度便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其实你刚刚说错了一件事……”她低声说着,唇角微微上扬,言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下几分,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沙哑,低沉,干涩。
“……什么?”
“……不是保镖。”她手指用了些力气,声音却忽然变得细不可闻,直至重新拉进距离,他的全部心神没入彼此交错缠绕的呼吸之间,他才勉强听清了那几个被吞咽碾碎的柔软字音。
是恋人。
疯子
韩菲自认自己还算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在这个位置,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年纪,能做到她这个水准的, 除了要求业务足够过硬以外,眼神和反应的本事也得训练地极好, 她本来还算相当自负自己这天生的本事, 偶尔也会和自己习惯于在山上清修的小师弟互相调侃两句,说要没有这能耐, 下山后别说帮她师弟拉活, 估计没两天就要灰头土脸的回山上调朱砂了。
……但现在,韩菲忽然觉得有这本事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言殊在她面前晃悠着,恍惚间韩菲还以为自己看到一只尾巴支棱油光水滑的大狗大咧咧的在这里溜溜达达,虽不碍事, 但非常碍眼。
韩菲看了一眼窗外景色,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求偶期终于到了?
先前他倒也是这副模样,但之前的言殊习惯性脚步放轻,来去无声, 平日里四目相对时总是有意维持表象平静, 所以倒还不太明显,这人的肢体动作总是显得放松又张狂, 看不清本心究竟如何。
可一旦没人注意到他, 他的一切情绪变化就都会瞬间收敛,消散, 寡淡到趋近于无;太过沉默, 也太过封闭, 他仿佛只想与这世界继续维持着格格不入的态度,以至于平日里与人若即若离, 看上去就像是只习惯性将自己藏在阴影下行动的孤零离群的狼。
前些日子从医院出来,也不知道是栓了绳还是什么,一副温顺安静却又郁郁寡欢的,恨不得把自己爪子都拔了的消极态度,知道的是谈恋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怔了,韩菲轻易不会对人恋爱关系做过多评价,但如果言殊这种特殊情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身上天生就带着血腥味的家伙,碰上和平年代的好孩子,心生惶恐多少在所难免——要知道就连老李这种明白和他站在一边的一开始都没琢磨过言殊这一茬,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的压根就没这个概念,脑子里想来想去觉得最合适的都是卫绍之那种。
言殊,太不合适了。
她原本还以为那个小姑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准就是鬼门关走了一趟,父母不敢说,熟人指望不上,瞧谁都不靠谱——
唯独这个知晓前因后果,和他说话不至于还要若无其事维持表象和平,私下里仍是憋屈到一个字都不能说;加上这位可靠的警察叔叔的确也是有些本事,小姑娘对他溺水浮木一般下意识会抓着不放,好像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这样的关系,对于那样性子的姑娘来说,大抵不会长久。
韩菲这么想,很多人这么想……如今一看,大概连言殊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没指望过未来和长久,哪怕最初真的尝到了甜味,率先反应过来也只会是未来愈发明显又难耐的苦。
老实说,身为局外人的韩菲,会觉得那个时候的言殊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
……
“……可我现在又觉得,你维持之前那个状态挺好的。”看着这言殊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韩科长木着一张脸感慨道。
这人分明也没长尾巴,可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觉得走过身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甩来甩去的,打得她这个无辜路人某个部位隐隐发痛。
是哪里好痛呢。
韩菲一脸木然的琢磨了半天,反应过来了。
哦,是那颗名为单身狗的心啊。
言殊扭过头来看着她,一脸状况外的迷茫。
他的肢体放松,眼眸明亮,像是蒙尘的长刀被人悉心擦拭干净,又小心的归刀入鞘,轻轻放在了身边。
刀是不能藏的,刀是要用的,也是要养的。
然而养刀的材料有时无需是血,足够耐心仔细的话,哪怕是女孩子柔软的手指也可随意触碰刀锋,慢慢擦掉上面血色的脏污和斑驳生根的锈痕。
而现在,这把刀被养的很好。
“忽然乱七八糟说什么呢,”言殊旁若无人的摸进她的办公室,翻出来那款女同事之间最近颇受欢迎的巧克力盒子,拍了张照片后,这才抬起头看着她,故作悲悯的感慨起来:“还怀念我之前的状态……你怀念的是我的状态还是有人陪你一起当单身狗的日子。”
多冒昧啊!多冒昧啊!!!
“你也不看看这行的工作强度,”韩菲悻悻道,总觉得自己嘴里一股说不出的苦味,应该是因为舌头早就被咖啡和浓茶泡入味了,没空享受甜甜奶茶的关系,而且她手上还一堆活没办完,不要说什么抽空出去找个漂亮小帅哥谈恋爱,她现在就连出门都困难:“难道对象这种东西是可以一边上班加班一边就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言殊默不作声,只冲着她一挑眉。
韩菲:“……”
韩菲:“…………”
韩科长无能狂怒:“从我办公室滚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和你讨论对象问题!”
言殊从善如流的道歉,目光依然在无处下脚的办公室里四处寻找着什么,“我错了韩科长,不过我之前委托你查的东西……”
韩菲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从一摞乱糟糟的报告和整改方案里翻出来一套,直接扔了过去:“你要的东西……几个人都查清楚了,老规矩,东西不出屋,大家只做无事发生。”
“明白。”
言殊笑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翻开封面白纸就是南棠的调查信息,他只在那张风情美艳极富辨识度的照片上停顿几秒,就翻开了下一张,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先前女孩工作正常交流,难以避免的和南棠产生了交际,言殊就算想提前做点准备,可单凭现有的东西也实在是不好操作——那家伙自己手上干净得很,没留下任何痕迹,如今也不能走言统领过去更熟悉直接“开门见山”的方法路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着这个时代的要求查下去。
言殊干脆剑走偏锋,让人帮忙查了一下之前几个已经被抓到的入室抢劫案的模仿犯,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南棠有关系的地方。
“其实这种在网络上长期露脸的视频博主查起来反而要比普通人轻松很多,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讲,他们自身的个人信息有时也是炒作热度的一部分,”韩菲点了根新的烟,随口补充道:“有些粉丝狂热起来从不考虑底线,只要他们愿意,连人家上小学时坐了哪张椅子都能扒出来。”
南棠最新一期视频停留在两周前,说是自己追星成功,抽到了喜欢的老师线下见面的机会,他在视频里的表现太过热烈欢喜,比过往每一次都要高兴的样子。
这种反应,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放在南棠的身上,就难以避免会产生出一些额外的化学效应——
有些人将南棠对他人的喜爱视作对自己不忠的象征,并且这种不满不仅仅是局限于网络上留言发泄的程度,一小部分选择将其付诸行动,并且也的确取得了一些“成绩”。
“入室抢劫?”言殊若有所觉,“那些模仿犯?”
“有一部分的确是他的粉丝,但是只说自己入室抢劫的手法是网上学的,和南棠没关系,”韩菲耸耸肩,无奈道,“快递,外卖,修理工……这年代想要合理进屋不被防备的理由太多了,说是模仿犯,可是作案手法还真就不算特别稀奇的类型。”
存在南棠的粉丝这一共性,但是这又不是一条可以贯穿始终的明确线索,所以暂时还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
“但是查到这个地步,这多少也算教唆行凶了吧,”言殊抬起头,问道:“能判吗?”
“很难,”韩菲蹙眉回答,“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也是个‘养蛊’的高手,首先他自己没留下证据,其次而且这些人平日里本来也都不是什么安分乖巧的,南棠在这里面的作用顶多就是一个不良引导,上面最多给他一个强制封号,不可能再多了。”
“除非能明确证明,这些人背后都是南棠在操纵……不然就只能这样了。”
韩菲叹口气,没说下去。
言殊明白她的意思,一切归根究底就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南棠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被狂热粉丝无辜牵连的可怜人,但言殊角度不同,很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和太多的“同类”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许白鱼来的。
但是和卫绍之这样的家伙不同在于,南棠……是个真正的疯子。
他现在怀疑,最初的案件就是他的刻意为之,而在那之后的这一步步铺垫都是意有所指,最终目的就是维持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无辜清白,而当多起模仿犯的案件渐渐打磨掉社会对此应有的警惕和敏感度,最后便可以以自己作为引子,将一些特定群体引到某个人的面前去——
像是网暴,像是跟踪,又像是没有实质行为的精神骚扰,可能碍于律法压力这些人无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而相对应的,被骚扰的对象往往就是投诉无门,最后也只能继续承受难以忍耐的精神压力,直至彻底崩溃。
许白鱼如果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是真的会被这种压力折磨疯的。
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想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和影子……如果是正常人,当然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法。
可如果选择这样方式的家伙,本身就是个本性恶劣至极的疯子呢?
——疯子爱一个人,往往只需要她活在自己的爱里,什么也不需要去做。
想你了
言殊觉得这样不行。
太讲究规矩的时代就这点不好, 所有人都在守规矩,弄得那些不守规矩的反而可以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言统领就算没了飞鱼服的便利,抬手抖抖手里几张纸, 还是有了新的主意。
韩菲看着他把那几张东西扔进了碎纸机,状若无事的起身就往外走, 忍不住还是开口叫了他一声:“你知道凡事分轻重缓急, 真出了事情,李局也保不了你吧?”
“知道。”言殊慢悠悠地回答。
“可别让小鱼崽生气哦?”韩菲换了个警告的对象, “刚刚上心一点的男朋友要是莫名其妙就进去了, 她会不会就此封心锁爱我不知道,但再看你一百二十个不顺眼是肯定的。”
“这个我也知道,”言殊抬起头,有点无奈地看着她, “我们这行到底留给你们个什么印象啊,怎么,觉得我去人家敲门做客,最后开门出来的就我一个?”
韩菲吹了个口哨, 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
“也别说我想太多啊哥们, 这其他人我顶多当个口嗨,听听也就算了, 可是这换了你嘛……”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我看起来就是那么不爱和人好好说话的人吗,”言殊啧了一声, 那一脸无辜的样子竟是和许白鱼乖巧瞧人的神态有了三四分的相似, “只是提个醒罢了, 怎么,人家能上我家门口溜达溜达顺便看看, 我就不行?”
韩菲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缓和气氛似的从衣兜里摸出一盒只抽了几根的烟,又顺手递了过去:“那你自己看着点分寸吧,反正我是什么都没听到……”
“不抽了。”言殊回答,“戒了。”
韩菲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
“挺久了,她不爱闻烟味,顺手就戒了。”言殊顺嘴一答,想了想,又说:“你那个什么专业人士,准备什么时候安排?”
“呦呵,急这个?”韩菲一挑眉,笑道:“短期内合适的专业人士找不到,也就是让我师弟下山过来再给她做个引导入门……反正她那样的本事学这种东西估计快得很,所以让她学什么反倒是个麻烦事情。”
道家咒法种类繁多,本来要她学这个是为了让许白鱼多一重自保的能力,将来遇到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也不用苦等旁人,反正对于许白鱼来说,只需要她自认为自己学会了,能用了,这玩意就是能用的。
唯心主义就是这点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问题也就是在这里,人家正常修行之人总要有诸多避讳讲究,但许白鱼若是真的学会了,某种意义上,她要是真心想用,大概也是用不着讲究这么多的……
——如此一来,能允许她接触什么,能同意她学会什么,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小道长没干过编教材的活,也没听过这么自相矛盾的要求,本来按理来说正常收个师妹是个挺高兴的事情,祖师爷的规矩摆在那里,一切按着流程走就是了,顶多就是给她多开几个后门,反正他们这一派也不强求非要在山上修行……
但师姐罗里吧嗦说了一堆,硬是把方决明从兴高采烈的兴奋状态说的对这件事半点兴趣也无,但出于负责心态,准备的东西还是按着要求继续删删改改,每天都泡在古文典籍里,就连日常修行都改成了念清心咒。
念叨最后,小道长有点熬不住了。
贫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姑且不知,但这辈子行善积德诚心向道,无论如何也不该遭此一劫。
他在山下衙门做科长的师姐冷哼一声,言简意赅地警告道:说人话。
小道长也很诚恳,“劝人教书,其心可诛。”
“师姐,我这边也没压住,再怎么说也不该拜在我这里啊……”小道长很头疼,也很诚心的劝诫道:“要不您劝劝那位施主,另选高明如何?”
“傻孩子,你同意财务都不会同意的,”韩菲悲悯道,“单独另外找人不好走账报销的,你觉得李局能同意吗?”
方决明:“……”
方决明:“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听到一些更具有说服性且更加靠谱的理由……”
“没有。”
韩科长冷酷无比地否认了师弟的请求:“另外找人不好报销发票,小老头抠搜得很,不可能因为你的这种理由就同意单独拿钱的,你要么乖乖继续抠教材,要么一天下山三趟给人当保镖做法……哦对了,你还不能离人家太近,避嫌嘛,你懂的。”
方决明陷入沉默。
他就知道当时跟着师姐上了这艘大船肯定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总之,李局牵头,事急从权,一切手续流程简化到极致,方决明全程没什么实际参与的真实感,只是最后对人家姑娘的称呼从施主换成了师妹,连衣服和房间都不用多准备。
显而易见,人家也不会留在山上,所以最后除了自己的手机里多了个联系对象以外,小道长的生活节奏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唉。
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明明有了师妹、但最后一轮下来,好像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道长觉得不高兴。
为了确定自己确实有个师妹,也是因为师姐韩菲一天三遍的提醒警告不至于落到实处,小道长还是履行了师兄应有的义务,时不时发个信息慰问一下在家修行的小师妹,看看她的学习进度怎么样的。
再怎么说,这东西删删减减一大堆,但本质也仍然是枯燥乏味的古文教材和晦涩难懂的注释解读,方决明心态很好,如果小师妹看不懂的话,他也不是不能下山过来补个课。
住宿费应该是可以报销的,所以问题不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许白鱼看的速度很快……要知道写小说的就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要了解一点,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不是不能以一己之力生啃整本专业道门教材。
别人学这玩意的时候不知道状态如何,许白鱼反正是很高兴。
“只要不是补习理科,那么其余做什么都是摸鱼!”
高考二十分选手、被诸多大佬轮番补习多日也依然是个花里胡哨的菜鸡如此表示:“只要是摸鱼,我就全都能看得进去!”
趁着生啃新材料的功夫,许白鱼顺势、但也不是特别理直气壮地推掉了每日的网课必修,好在诸位大佬很配合,学生请假的态度诚恳至极,最后也都没什么拒绝的意思,毕竟她的底子摆在那里,有些东西,真就是强求不得的。
*
许白鱼觉得自己应该挺高兴的。
不用上数学课、不用天天打卡签到、工作上的问题算是之后有了旱涝保收的托底,她只需要完成手头最后一点尾巴就可以彻底躺平放松,神神鬼鬼之类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太多了,不用想着出事摇人或者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要怎么办,小道长转职小师兄,在这方面是依然是十二分体贴的靠谱——
但是许白鱼还是觉得不对劲。
空荡荡的、冷冰冰的,本来待惯的房子忽然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一个人住的时候只觉得轻松自在、宽敞又自由,可她现在忽然觉得这屋子挤挤挨挨的感觉也不错,小猫在地上蹦蹦跳跳跑来跑去,绕着另一个人的脚步走,而不是这样肆无忌惮的撒欢,撒上满屋猫毛。
许白鱼垂下眼,反手从地上捞起小猫,把毛茸茸的一团贴在了自己身上。
许二狗被她挠着下巴,惬意无比的咪咪叫着,调子是一如既往地娇滴滴软绵绵。
小猫依然是软的,暖的,听话又可爱,可她莫名觉得小猫好像有点太小了,暖住了胸口的温度就不能捂住她冰凉的双脚,不像这家里走来走去的另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揽住全身,身体常年像是个恒温的大型暖炉,做什么都很方便的样子。
女孩瘫在沙发上,手指没入小猫柔软的长毛里,看着刚刚换完不久的天花板吊灯,怔怔发呆。
——于是等言殊开门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在瘫在沙发上的许白鱼。
小猫埋在脸上摊成了猫饼,他不知道前因如何,但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是他的女朋友想要通过吸猫的姿势起到窒息而亡的最终效果。
他挑挑眉,走过去把打呼噜的小猫从恋人的脸上挪开,许白鱼眼眸放空,恍惚了一会后最终聚焦在他的脸上,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言哥?”
“嗯。”
言殊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好在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晚,对于熬夜成性的许白鱼来说,等他回来也不算太麻烦。
可是,明明不等也可以的。
明明回来以后回自己家才是正常,而不是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进入到了这个屋子里。
许白鱼忽然觉得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好多事情想要提醒,可她看着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所以她只问:“言哥最近都干嘛去了?”
“搜到了一些会对你有威胁的对象,趁这段日子没什么事情,挨个简单的拜访了一下。”言殊温声回答,轻描淡写地掠过了里面最麻烦的部分,“然后给了一点小小的警告。”
“小鱼想要听详细版本吗?”
言殊看着她换了更加端正的坐姿,手掌撑着他的膝盖,很自然地就把自己挪到了他的怀里。
软的,热的,能当靠垫的。
在沙发上滚动半天也没找到舒适造型的许白鱼终于满意了。
“不听。”她说,“感觉不是什么合适的睡前故事。”
言殊眉头一抬:“我今天也可以在这里睡吗?”
“可以。”女孩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回答道,“早饭你来。”
她捧着言殊的脸,凑上去在他唇角细细密密地亲,并不如何缱绻深入,言殊抿了抿嘴唇,尝到了一点额外的奶茶甜味。
“最多只能这样,知道吗。”她笑眯眯地提醒道,“别的不可以啦。”
言殊轻轻叹气,却也是止不住的笑,他凑过去重新吻她,好声好气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