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氤氲中, 少女苍白脆弱,像冬尽时花枝的残雪,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但泠春又莫名觉得, 此事之后,她家姑娘好像并不怎么忧郁, 至少没有那么忧郁,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开心?
这一切都太突然,泠春还不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甚至国公府大多数人都同她一样。
上午大概巳初时分, 原本早就应该回来的云映和云漪霜久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着急, 便去找了大夫人。
大夫人嘴上说着待会派人去看看, 但其实根本没有行动, 她心中焦急, 但云安澜那时不在府内, 她就是急也没处说。
那会儿她才真正的觉察到, 这国公府看似庞大, 但真正能为云映说话的,只有云安澜。
她明明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可是对于这府中或亲或疏的几个主子来说, 云映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他们心底其实没有把云映云映当成是一家人, 还或多或少的带着所谓“权贵”对“乡下人”的傲慢。
就算云安澜宠爱云映又如何呢,其实不管是对云映,还是对云安澜来说,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说到底互相只相处了一个月而已。
隔了好一段时间, 云安澜才从外面回来, 她听说以后,立即去门口去接云安澜,结果才踏出垂花门,就看见云漪霜踉跄着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云安澜的面前。
这一幕吓坏了众人,泠春没看见云映,当时心口一凉,紧接着就听云漪霜对云安澜道:“爷爷,快去把云映救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去哪救,云漪霜都像是被吓懵了,说的磕磕巴巴的,问了好一会才问出大致来。
当时云安澜身边本就跟着两个宫中将领,云漪霜说话有没有避讳别人,这一下就弄的人尽皆知,徐氏得了消息后立即赶了过来,事出从急,根本就没做什么安排便赶了过去。
回来后便是如今这个样子。
泠春没再多问,她将旧衣服收走,等云映喝完药,一觉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国公府寂静一片,云映身上的酸痛缓解了几分,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
泠春将刚熬好的汤送到云映唇边,轻声道:“姑娘,您嗓子好些了吗?”
“这是厨房一直煨着的小吊梨汤,姑娘您用一些吧。”
云映嘴里没什么味道,喝了两口才渐渐缓过来些。
看云映气色好了些,泠春才小声道:“姑娘,奴婢昨日听说那个裴衍,被停职下狱了。”
云映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他随口道:“是爷爷做的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好像是赫公子。”
“国公爷如今在朝廷做事总没有以前方便了,昨日国公爷才去内阁上折子,裴衍那边人就被扣下了。”
“而且奴婢听说,寻的由头是什么暗自贩卖朝廷明令禁止的药物,总之跟您无关,而且证据什么的都齐全,当下就把人逮住了。”
毕竟无论哪个大家闺秀,恐怕都不愿意和那种事扯上关系,即便后来说是逃脱了,也还是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云映想了想,又问:“外面有传什么吗?”
泠春再次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今早特地问了别府的丫头,她们还真没听说什么。”
云安澜能做的最多是府内不能议论,至于府外,他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干涉,能做这些的,只能是赫峥了。
云映沉默了片刻,然后坐直身子,又问:“那云漪霜呢,她怎么样了?”
泠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她回来后便被大夫人送回了房,到现在都没出来过。”
她想了想,又蹙眉道:“不过小姐,您关心她做甚,要不是她,您也不会遭此难。”
她现在对云漪霜怨气很重,叹了口气,小声道:“要奴婢说,她还不如被掐死呢。”
云映没有解释,只问:“她的孩子还在吗?”
泠春顿时瞪大双眸,问:“什么孩子?她有孩子?”
看来这件事也没传出去。
那问题来了,云漪霜他们,是怎么跟云安澜解释云漪霜做这件事的动机的。
还是说云安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他选择帮云漪霜隐瞒,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且不说都是云家人,云漪霜到底也是云安澜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会心软也实属正常,真要去比,云映才是外人。
正思索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徐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我的好侄女,你可终于醒了!”
泠春找来衣服为云映披上,云映没有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与叔母行礼了。”
徐氏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嗐了一声,道:“昨日过来时听说你睡下了,今日便赶了个早,小映你身子可好些了?”
云映点头道:“妹妹如何?”
徐氏面色僵了下,随即道:“比昨日好多了。”
云映又道:“那我那尚未出世的外甥女呢?”
云映这话一点也不避讳,至少房里的丫鬟听得清清楚楚,徐氏顿时脸色一白,道:“小映你可是睡糊涂了,你哪来的外甥女呢。”
不等云映接话,她便又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小映,想跟你解释那天的事。”
“霜儿她年纪太小,一时被裴衍那晦气东西蛊惑,但她心里是关心你的,否则你看,她也不会临时反悔,还给自己弄的一身伤。”
从昨日就能看出来,她想必也是这样跟云安澜解释的,但云安澜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映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徐氏又道:“霜儿昨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如今身子又不大好,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能不能就……别跟她计较了?”
“这事以后,我非得关她几个月,让她长长教训不可。”
云映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可能看起来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吧。
不然徐氏怎么好意思与她开口说这些呢。
不过徐氏能这么着急的大清早过来,估计根本不单单是为了求谅解的。
她们这些王公贵族,说话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
徐氏看着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轻声开口道:“小映,这次叔母知道你心里有怨,你想要什么补偿,叔母都答应你。”
“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好说歹说也是一家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我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到时候你出嫁,国公爷若是走了,也还有你叔父给你撑腰,你说是吧。”
她是看准了云映在京城无依无靠,劝她目光放长远,去讨好该讨好的人。
云映嗯了一声,道:“叔母说的也是,霜儿毕竟也是我妹妹。”
徐氏早先就知道云映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会毫不意外,她继续道:
“你爷爷昨晚发了很大的火,说什么要把霜儿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
不只是云漪霜,连云施彦都受了家法,这会还在床上躺着。
“你说说,这如何能使得?而且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霜儿若是去了……我都怕她活不过今年。”
云映点头,道:“属实是过分了些,那要不我去劝一劝?”
徐氏掉了两滴眼泪,一下搂住了云映,哭着道:“叔母对不起你,到时候有霜儿就必定有你的。”
一番情真意切,她走的时候云映外面披的那件衣服都沾了两滴眼泪。
她将衣服脱下来,随手扔给泠春,道:“扔掉吧。”
泠春面露忧愁,她道:“怎么办姑娘,您难道真的要给二小姐求情吗?大夫人允诺您的,您可不要当真啊。”
威逼利诱,方才徐氏的话重点不在根本利诱上,而在威逼。
说到底,还是因为云安澜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不管事,威势不如从前,她就凭着这国公府迟早有朝一日会到她丈夫手里。
今日她敢不帮云漪霜,明日云安澜驾鹤西去,云漪霜照样当二小姐,那时候她可不一定是大小姐了。
下午云安澜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说是让她好好休息,想等她好一些了,再去谈这件事。
但临近傍晚时,云映便坐了软轿亲自去了东暖阁。
他过去时,云安澜正站在院子里踱步,沉默着来回走在一条镶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从他身后看过去,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甚至有些佝偻,背在身后的那双手,满是皱纹。
其实云漪霜和云施彦都不算什么,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承的亲人。
如果可以,就算她跟这个老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她也希望云安澜可以多陪她一段时间。
云安澜回头看见云映显然吓了一跳,他着急道:“小映,你有事让人传个话,我过去就好了,你伤那么重,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云映唇色苍白,声音还有些沙哑,她道:“不碍事的,我今早还陪叔母说了两句话呢。”
云安澜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显然对徐氏私自去找云映这件事颇不满意。
但他没提,只道:“快,太医说了,你可吹不得风,快进来。”
云映跟着云安澜进了房间,坐在红木椅上道:“爷爷,霜儿怎么样了?”
提起云漪霜,云安澜脸色便差了几分,他道:“家门不幸,别管她。”
云映低下声音,道:“爷爷,这次我是来给霜儿求情的。”
云安澜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道:“小映,你……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他一直没敢问云映昨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身上的痕迹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赫峥只是救了她,还是真的与她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