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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大理寺旧案

    ——燕王世子府——

    “这里是藩王世子的在京府邸, 你们不能擅闯。”内侍拦着一众锦衣卫道。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走上前,示出腰牌道:“京中流言不断,为证真伪, 奉陛下口谕, 还请世子随下官去一趟宗人府,陛下要亲鞫此案。”

    “什么?”内侍大惊, 见人硬闯,便又连忙劝阻道:“我主是燕王世子,一未触犯大明律法, 二未做伤天害理之事, 怎就变成案子需要陛下亲鞫了?且市井流言岂可信以为真, 你们这样做, 是在怀疑燕王殿下欺君吗?”

    “公公严重了, 无风不起浪, 正因为流言不断,才需要审查,还世子与燕王殿下清白, 以此稳定民心。”胡文杰回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府内出来一少年, 赤袍玉带, 穿戴齐整,“我犯何罪需要去宗人府那样的地方呢?”

    胡文杰遂拱手,“见过世子。”又道:“下官只听皇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胡文杰的肯定之语,让赵希言再起疑心,以皇帝的性子,应当会很快的制止流言散布, 以此来息事宁人才对,为何皇帝会答应追查且要亲鞫。

    “主儿”内侍凑近一步。

    赵希言旋即高抬手制止,又像是在暗示周围,旋即朝胡文杰道:“好,有劳大人。”遂独自一人上了锦衣卫准备的车马——

    都察院佥都御史顾知彦的上奏引来一阵争议,还有人当廷以有损皇家颜面而反驳与斥责,也有附和之人,但反声明显更大,百官皆知,只有息事宁人才是最安稳的选择,若深究,事关子嗣血脉这样的头等大事,定然会得罪北方的那位。

    然就在争辩不休时,皇帝给出的回复却出人意料。

    ——宗人府——

    皇帝的銮驾出宫城,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至宗人府,除了正旦时的狩猎于祭天,百姓们极少在其他时候见到皇帝出宫。

    于是皇城洪武门内的千步廊便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纵然有羽林卫阻隔,却还是被嘈杂的人声围绕着。

    宗人府位于千步廊东侧,吏部官署之旁,皇帝进入宗人府,端坐在大堂正北的交椅上,两侧站着一众穿衮龙袍的宗亲诸王,底下两边便是陪审的文武大臣。

    正堂两侧的偏厅中,左宗正与右宗正正奉旨翻阅着属籍与玉牒。

    “燕王赵择嫡次子,建业四年,辛卯,丁酉,乙丑,未时诞,赐名希言,封陈留郡王,次年袭世子位。”直到左宗正念出赵希言的生辰八字。

    “辛卯丁酉,乙丑,未时”众臣听着左宗正念出的生辰八字,引起一阵议论,“这是八字全阴的命格啊。”

    “陈监正,这关于历法等天文之事,您最是了解的,可解得这燕王世子的命格?”有官员问道一旁的钦天监监正。

    监正一身青袍,长须全白,容颜如一修仙的道人般,端着笏板静立不动,“凡四柱皆为阴干支,谓之四柱纯阴,若是女子,便是极阴,若为男子,这纯阴的命格”钦天监摇头,“男则畏妻,女则畏夫,易剑走偏锋,子嗣坎坷,只一点,于仕途顺畅而已。”

    “人家是燕王独子,仕途能不顺畅吗,生来就是郡王,兄长薨逝,便是世子了。”有大臣道,“不过这畏妻倒是像极燕王的性格,也不知是谁传的这阵风声,想想也明白,这千里封地,万世的家业,谁会给一个非自己血脉之人继承呢,顾御史的上奏,与民间的传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这些个御史,总爱没事找事。”

    “不找事怎么叫御史呢,人家负责的就是弹劾与监察。”

    “这好不容易京城得以太平了,非要再掀,也不知他图什么。”

    先前反驳的大臣,便在私底下埋怨顾知彦的上奏。

    “陛下,安定伯是在建业四年之后被寻到的,于次年壬辰年春被锦衣卫抓捕归案,此之燕王世子已降生。”大臣朝皇帝躬身奏道,“而民间传闻便是,安定伯是燕王妃的嫡亲弟弟,这么多年逃亡,安定伯在被捕之前,定会与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联系,但朝廷布下罗网追捕逃犯数十年不休,他岂能轻易露面,若是期间生子,自己以逃亡之身难以抚育,而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送至往燕国交由亲姐姐抚养,也不是不可能,宗室牒谱中并不会记录皇室子弟妻妾的妊娠,燕王妃自去燕地之后再未踏足过京城,事关皇族血脉,封地承袭,大明的江山,此等重事,不可不细查。”

    “陛下,燕王世子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入内道。

    “让他进来。”皇帝道。

    赵希言穿着一身赤色迈入宗人府宽阔的大堂,正北方的交椅上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两侧朱青宗室大臣陪同,阵仗之大,也让赵希言倍感压迫。

    “臣,燕王世子赵希言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赵希言提起赤袍下摆屈膝跪伏道。

    “世子起来讲话。”皇帝道。

    “谢陛下。”赵希言叩谢道,随后便由内侍扶着站起。

    两侧的大臣面面相觑不敢直视,赵希言便装作不明所以的天真样子,试探的问道:“陛下为何唤臣来宗人府了,还有这么多大臣。”

    皇帝正襟危坐于原宗人令的主座上,不回反问道:“外面的风声,汝可有耳闻?”

    “是关于臣的身世吗?”赵希言回道,“臣还去了那涧银巷听书呢,说书人虽睁眼睛,然却什么都看不见,臣就想,这大概就是说书人自己所说的,睁眼说瞎话吧?”

    赵希言一番回答,却让在场不少附和顾知彦的大臣都涨红了脸,遂低头小声议论道:“谁言燕王世子不聪慧的,瞧瞧这番伶牙俐齿的对答。”

    “今有人传你非你父亲子,不仅扰乱民心,更让朝堂再起争执,朕遂下旨查实你的身世,还你清白,也为安抚朝野,世子以为如何呢?”皇帝象征性的问道。

    “流言止于智者,只有事情查清了,流言才会止住,若只是一味封锁,不让人议论,那么疑惑就会永远存于心中,即便止住了嘴,可止不住人心所想,待政令一松懈,它便又会反复,臣听一次都恼火不已,实在是不想再听第二次,”赵希言遂拱手,“恳请陛下查实。”

    皇帝挥了挥手,“此前,朕已着礼部派人前往北平府,向你父问话,以及将昔日与你接生之人带往京城审问,朝中有不少老臣与朕都曾见过流言所传与你相像的那位旧臣,朕不做评论,便先请诸位老臣,细看吧。”

    几个发须皆白的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脱这都不想上前辨认,“陛下,罪臣张云廷斩首十余载,张氏一案也近三十年了,臣等都是快要入土之人了,实在是记不得了相貌,事关皇家,不敢妄下定论,还请陛下责罚。”几个怕惹祸上身的老臣于是屈膝跪伏恳求道。

    顾知彦旋即上前,“陛下,昔日罪臣张氏——>>

    满门抄斩,但是府中先前曾有不少人解契离府,这些人并未纳入诛杀的名册中,臣派人四处查探,在京郊寻到了前罪人张氏府中的原管事。”

    “顾大人上奏,还真是有备而来。“有大臣于底下讽刺道。

    “他若没有准备,岂不成了诬陷王子之人了,皇家血脉真假,这是何等的罪啊。”

    “带上来。”皇帝闷声道。

    顾知彦遂朝大堂外挥了挥手。

    几个小吏将一耄耋老人带上堂,在见到一众官员与皇室宗亲及正前方的皇帝后,老人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草民鲁忠,叩见陛下。”

    “汝是前魏国公,罪人张氏府中的旧管事?”皇帝问道。

    老人连连点头,“草民在张府为奴十五年,身契到期限后便离开了张府,这才得以幸免。”

    “既然你在张府呆了十五年,那你可还记得安定伯张云廷的相貌?”皇帝又问。

    “何止记得,草民是看着四爷长大的。”老人跪回道。

    “那你瞧瞧,眼前这少年是何人?”皇帝指着燕王世子朝老人问道。

    老人遂抬起头望赵希言看去,揉了揉一双褶皱的老眼试图看清,皇帝便通情达理道:“起来看。”

    于是便有内侍上前搀扶老人,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到赵希言跟前,见他气质不凡,剑宇星眉,便细细端详了五官,没过多久便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哭喊道:“四爷。”

    众人惊愣,便有大臣出言斥责道:“大胆,可知你眼前站着的是燕王的世子,你竟敢在宗人府内胡言乱语。”

    老人旋即反驳道:“草民是看着安定伯与几位姑娘长大的,岂能辨别不出姑娘与四爷的相貌吗,二姑娘与四爷虽是一母同胞,但二人的相貌却并不相似,夫人是老爷的继室,乃汉人女子,四爷的容貌便像夫人,今日草民瞧见世子,便犹如当年四公子年少时。”

    老人又跪伏道:“草民出身穷苦,遂卖身与张家为奴十五年,临离开时,还是四爷相送,又增田产,替草民赎了贱籍,这份恩情,草民如何能忘。”

    “妖言惑众,陛下,切不可听信啊,像与不像如今都只有他一人之言,所言真假,谁又能知晓,若因一百姓之语而妄下定论,岂不让镇守塞北的燕王寒心。”大臣力劝道,“皇室血脉,岂能容一个草民论断。”

    “陛下,世子的样貌,确实要更为像安定伯,尤其是世子如今,草民见之,一眼便想起了安定伯年少时,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老人跪道,“草民四世同堂,儿孙建在,不敢欺君。”

    “大胆刁民,还敢在此”

    “够了!”皇帝斥道。

    于是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大理寺卿旋即站出,弓腰道:“陛下,因不知人心真假,故以言论断真伪实在是难辨,臣记得大理寺曾有罪人张云廷的案宗存于档案库中,当年为抓捕逃犯,便让画师绘有千副通缉令,大理寺也都还存档。”

    大理寺卿的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赵希言却傻了眼,旋即想了想那副已被晋阳公主做了手脚的画,便松了一口气,可转念又开始了另外一份担忧,自己能看出来的替换,这堂上这么多老狐狸难道还看不出吗,尤其是任职多年的大理寺卿。

    “着人去取。”皇帝道。

    有大臣领命,皇帝旋即又抬手,“胡文杰,你同大理寺卿亲自去取。”

    候在一旁护卫的锦衣卫指挥使出列弯腰道:“是。”

    驾!——

    于是胡文杰与大理寺卿便骑快马向北一路飞奔向位于京城门太平门外的太平堤,三法司皆在太平堤西侧。

    ——大理寺——

    事情来得突然,大理寺之前也并不知晓今日的变故,见长官火急火燎回来,一众低级官员与堂吏慌忙出来迎接。

    大理寺卿擦着额头上的热汗,直奔存储档案的阁楼。

    “大人。”看守阁楼的吏员行礼道。

    “快快打开。”大理寺卿挥手急切道。

    “胡大人,请。”为防止皇帝不信任,大理寺卿遂先让胡文杰先行进去。

    胡文杰刚一踏入,便抬手覆上嘴,用袖子扇了扇房梁上掉落的灰尘。

    大理寺卿便解释道:“这座阁楼已经放满案宗,尘封的都是一些数十年的旧案,如今的新档案都在东侧的库房中,这里便没有什么人来了。”

    没过多久,胡文杰便抱着一些满是灰尘卷宗与竹筒从阁内出来,官吏又重新将阁楼锁上。

    一直到二人离开,看守的官吏搓着不安的双手唤来一同值守的同僚,覆在耳侧小声道:“出事了,锦衣卫指挥使取走了阁内,主人交代我事后放回的安定伯张云廷的画像,你快去通知主人,我在这儿继续守着。”

    “是。”

    吁!——

    两刻钟后,一道马蹄声,打破了堂上僵硬凝固的气氛,众臣纷纷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宗人府——

    “陛下,大理寺卿与锦衣卫指挥使回来了。”高士林入内奏道。

    二人同时入内,只见胡文杰怀抱着一大堆案卷,上面的灰尘都擦在了飞鱼服上。

    “陛下,这是当年张云廷被斩首时所留下的案宗。”大理寺卿道,旋即又从胡文杰怀中抽出一个长长的筒子,轻轻吹去上面厚重的灰尘,仔细查阅了一眼刻字的木吊牌,确认无误后又道:“当年通缉张云廷的画像,就封存在此筒内,请陛下御览。”

    高士林遂走下接过大理卿手中上呈的长筒,得皇帝示意后将盖子打开,取出里面几张卷起的老旧画纸。

    赵希言死死盯着老皱手中缓缓张开的纸张,老旧纸张的气息瞬间四散,只见赵希言神色突变,瞪着淡蓝色的双眼,脑海中闪回忆,太监所拿的画像纸张颜色与质地与那日所见并非同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希言:“我进宗人府了。”

    晋阳公主:“祸从口出。”

    赵希言:“陛下亲鞫。”

    晋阳公主:“等着,我马上就来。”感谢在2021-08-15 15:47:34~2021-08-16 15:4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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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眸如琥珀

    ——晋阳公主府——

    一阵琴声从河池中央的雨亭中传出, 至秋日,池中的荷花都已长成了莲蓬,圆桌上的伏羲琴旁便摆着两颗晒干的莲蓬, 还有一只檀色的铜炉, 正徐徐飘着青烟。

    哒哒哒!——

    皮靴踩踏着木板,步伐沉稳, 最后至石阶上站定,内侍叉手道:“公主。”

    “何事?”随着指尖脱离琴弦,五指轻轻压住, 琴声便也得以止住。

    “今日有人上奏京中流言, 请陛下下旨查证, 以还世子身世清白, 陛下不仅应允, 还召大九卿与各殿阁学士于宗人府亲鞫。”内侍回道, “世子如今已被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带往宗人府了。”

    听着内侍之言,晋阳公主并不着急的再次抬手抚琴,内侍遂继续道:“宗人府内, 有原罪臣张氏府中旧管家出来指认, 以自己与安定伯深交而断言燕王世子与安定伯有所关系, 许为其子,而后便有大臣出来反驳,事关皇家血脉,不能听信一庶人之言而断,遂有大理寺卿奏上言,大理寺中还存有安定伯归案后的卷宗,陛下便着胡文杰与大理寺卿二人一同去取。”

    “适才大理寺内的线人拖人来消息,说胡文杰已经取走了公主当初让他放回的原画像了。”内侍弓着腰道。

    只见琴声突然止住, 曲子从中而断,晋阳公主抬起头,只轻问了一句,“上奏者何人?”

    “都察院佥都御史顾知彦。”内侍回道。

    “顾知彦?”

    “顾知彦是卫王生母贤妃杨氏的母族远亲,出身微寒,这些年都是卫王在暗中扶持,才有今日御史之位。”内侍又道,“卫王的动作太过明显,这并非他的行事风格,反常之举,恐目的并非真的在于世子身世之上。”

    “你能看出些什么吗?”晋阳公主问道。

    内侍摇头,“妖风刮得太过蹊跷,恐有人在暗箱操作,小人也推测不出幕后。”内侍旋即走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信条,“那日乙字号房中的孙氏早在公主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小人苦想了许久,孙氏是何许人也,于皇权的斗争,那孙家避都来不及,即便是听到了公主与世子的对话,也定然会将其烂在心中,小人遂着人去盘问了店中所有的小二与掌柜,这是臣誊录的问答。”

    晋阳公主抬手接过,只见除记载时辰之外,还有几个醒目的大字,翰林院庶吉士张九昭。

    “此人如今已为齐王府的幕僚。”内侍又道。

    晋阳公主旋即将之扔进了香炉内,一道青烟与火苗同时而起,便走至栏杆附近,端着双手远望道:“继续盯着吧。”

    “是。”

    “那顾知彦”晋阳公主犹豫的低头望着眼前一朵凋零的荷花。

    “小人明白。”内侍回道,“不管顾知彦是受人胁迫,还是谓何,总之动了您的人,便就是敌,待还清真相,此人定不会再出现于朝堂上。”

    晋阳公主不语,“世子一人在宗人府,公主?”内侍便又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晋阳公主弯下腰伸手抚着一朵青翠的莲蓬,“亲王都不能去,何况我这个公主呢。”

    “大理寺卿与锦衣卫指挥使去大理寺取了张云廷之画像,公主就不担心吗?”内侍又抬眼问道。

    【数日前

    ——大理寺——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晋阳公主再次回身,将盖起的筒子再次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纸张,而后迈出阁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晋阳公主道。

    “世子正当年少青春,是好奇心最重之时,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忽然被提起,公主就不怕越是如此,世子的疑心就越重吗?”小吏问道,“适才世子之问,明显是起了疑心的,否则知道了答案,又为何还要这样问小人。”

    “她一向聪慧的,这些小伎”晋阳公主轻叹,“愿她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吧。”

    晋阳公主走出台阶,旋即止步回身道,“那份通缉令有大理寺的旧章,改制之后旧章就已被焚毁,无处可寻,若替换一份,这朱印是无法复制的,大理寺中有不少旧臣,他们任职多年,自是认得这印的,若有朝一日重提此案,势必也要拿出画,以防万一,还是将那旧画放回去吧,今夜我会派人送来,劳你在辛苦一趟了。”

    “公主想的周到,”小吏叉手道,“为公主做事,小人不敢言辛苦。”】

    “吾猜,伴伴不会如此轻易就将原画还回吧。”晋阳公主道。

    当日晋阳公主便是差遣内侍亲自去送还的旧画,内侍叉手点头,“印不能动,故而纸也不可动,但留着旧画像在那儿,迟早都是隐患,故而小人做了些许手脚。”

    “哦?”——

    ——大理寺——

    高士林将画像展开,令众人一惊,皇帝坐在交椅上,双手搭着扶手,摩挲着光滑的檀木,沉下不悦的脸道:“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见之,仔细审阅,又瞧了瞧边角模糊的盖印确是大理寺的旧印无误,连忙上前解释,“恐是库内潮湿,而此画像又尘封了十余年未解开,遂受潮而使得墨迹浸染,此乃臣的失职,”大理寺卿旋即跪下,“请陛下降罪。”

    “大理卿,莫不是这画像被人掉了包吧?”顾知彦冷问道。

    大理寺卿当即反驳,“绝无可能,此画像是我与胡指挥使亲自去取的,从大理寺至御前,不曾假手于人,且那画像上的盖印,的的确确就是大理寺曾经的旧印,几年前,三法司重新整顿,印章全部销毁重铸,这旧印谁造得了假呢?”

    只见画像上的线条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只眼睛上还有些许墨线,“陛下,除了画像外,卷宗上也记录着安定伯的样貌。”大理寺卿连忙补救道,旋即起身至胡文杰跟前翻了了翻他手中的几册卷宗,颤抖着手从中抽取了一卷。

    “陛下。”

    高士林便再一次走下,接过裁定存放整齐——>>

    的册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按大理寺卿所言寻到其中一页呈到皇帝跟前,“皇爷。”

    “念。”

    高士林遂扯着嗓子念道:“庶人张云廷,武宗洪兴元年生人,其身长七尺,眉目疏朗,眸如琥珀,面如冠玉”

    “眸如琥珀。”很快便有人抓住了字眼,瞧了瞧前头静立不动的燕王世子,眸色分明是看得见的蓝色,旋即叱问老人,“罪人张云廷的眸色可是如他族人一般的青色?”

    老人想了想,回道,“四爷像的是夫人,所以眸色与汉人一样是黑色的。”

    “小人也记得,罪人张氏族中,并非全都是异色,其长子与幼子张云廷皆不是。”高士林也于一旁回忆道。

    连皇帝身侧的老太监都出口袒护,于是众人便纷纷有了答案,臣工们恐慌的上前奏道:“陛下,张云廷的眸色既然并非异色,那么其子又如何会是异色呢,难不成他与族中姊妹□□?”

    “臣等恳请陛下追回派往北平问话的礼部使臣。”众臣工再次奏道,“请陛下将此证与罪人张云廷样貌公之于世,以此平息市井流言。”

    又有大臣奏道,“左佥都御史顾知彦未弄清事情真相,听信民间流言便要求开庭审问,其心可居,有离间宗室父子,侮辱皇室之嫌,恳请陛下严惩,以给燕王殿下与世子一个交代。”

    燕王世子就在场,诸臣为脱嫌便分分附和要求严惩左佥都御史顾知彦。

    或有人是为脱嫌疑而在燕王世子面前表现,又或是有大臣借此机会政治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御史,总之离间亲王与世子,侮辱皇室之罪,非同小可,加上臣工的嘴,再说重点便可是谋逆之罪了,在这个家天下中,顾知彦听见群臣的上奏,一下便陷入了恐慌,连忙上前跪伏道:“陛下,臣实属冤枉,今日朝议上奏,乃是有人胁迫臣上疏,并非臣之意,世子是皇室血脉,谁人敢疑呢?”

    “顾大人,今日早朝上奏时,你义正言辞,将我等一众同僚驳得哑口无言,这才使陛下亲鞠,适才还找来了罪人张氏府中的旧家奴辨认,如今查清了真相,就想撇开罪责不成?”有臣工不屑于顾知彦的做法遂鄙夷道。

    “陛下,”顾知彦哆哆嗦嗦的跪爬上前,“臣出身微寒,以贫贱之身得天恩方至此身绯袍,又岂敢污蔑宗室,辜负天恩,自毁前程呢。”

    皇帝侧倚在交椅上,一只手抻了抻袖子搭在腿上,低着眉眼,问道:“汝倒是说说,是受何人指使?”

    顾知彦遂重重叩首,双手撑地,将额头直接磕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颤抖着身心闭眼咬牙道:“是卫王殿下。”

    顾知彦的话一出,众人便大惊了起来,纷纷揣测道:“怪不得呢,多年不曾提起的事情,一下便席卷了整个应天府,无风不起浪,原来是背后有人再暗箱操作。”

    “放肆!”有卫王党人士出言指责道,“卫王殿下禁足于府中,无冤无仇,有何理由要去陷害自己的亲叔叔与堂弟。”

    顾知彦遂抬头往前爬,要至桌前时被两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所阻,旋即连磕三个响头道:“前日晌午刚过,卫王殿下便乘车至都察院官署,都察院中的官吏皆可作证,如若不信,陛下可传唤都察院的官吏,殿下是陛下之子,臣这种卑贱之人,岂敢得罪,望陛下明察。”

    皇帝拉沉下脸,闷声道:“若真是卫王所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来人。”

    “陛下。”

    “去将卫王叫来宗人府。”

    “是。”

    “陛下!”作为卫王出阁时的老师,殿阁学士再次出列劝阻道,“卫王殿下”

    “好了,”皇帝开口打断道,“钟学士不能因为卫王是你的学士你就如此袒护,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一会儿人来了不就知晓了,朕不会因为是朕的子嗣就做偏袒,同样,也不会姑息任何离间皇室宗亲的小人。”

    于是群臣端着笏板躬身齐声道:“陛下圣明。”——

    ——卫王府——

    卫王穿着一身较为朴素的青布直身,只以网巾束发,极为悠闲的躺在自家庭院的树下乘凉。

    咔嚓!——

    乌靴踩断枯枝,内侍至其身后止步,叉手道:“殿下。”

    卫王缓缓睁开眼,望着王府青色琉璃瓦上的日照,伸了伸懒腰继续躺道:“才不过小酣一会儿,竟已到黄昏了?”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胡大人来了。”内侍道。

    卫王摇着躺椅不为所动,旋即将搭起的双腿放下,摇定椅子坐起,笑眯眯道:“都察院办事的效率,果然是朝廷之最。”

    “左佥都御史顾知彦,将您供出来了。”内侍又道。

    卫王旋即笑止,半眯起双眼,深邃的望着北方,“这世上的人,果然只有自己最可靠,你说是吧,怀民?”

    内侍听闻,旋即慌忙跪伏下,趴在地上惊慌道:“殿下息怒,怀民于殿下,绝无二心。”

    卫王起身,侧走了几步弓腰将手搭在内侍的脑后,轻轻拍了拍,“好了,起来吧,本王信得过你。”

    内侍遂爬起,一路跟随道:“爷,长史司典仪所给您备好了面圣的常服。”

    “不必了。”卫王抬手扇了扇道,“吾又不是去受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直身又称直裰,详细的我就放微博了,还有明代其他首服。

    书为架空,故人不知道现代的遗传学,所以不要以现代思维看古文,故人表亲都可以通婚,但是同宗不可以。

    古代,女性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了,立碑进宗祠都在夫家,连五服的亲疏关系都要降未出嫁的一等,所以看明白了吧。感谢在2021-08-16 15:45:03~2021-08-17 21: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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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卫王的请罪

    ——宗人府——

    由锦衣卫护送的马车停在了官署大门前, 内侍扶着一青布直身的翩翩公子下了车。

    “陛下,卫王殿下到了。”内侍奏道。

    卫王踏入宗人府的正堂,便瞧见一众官员与主位上正襟危坐的皇帝, 还有底下跪趴着不敢抬头的绯袍官员, 旋即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撩起直身的下衣摆跪伏道,“臣赵成哲, 叩见陛下。”

    一旁的官员听到声音后,吓得驱身一阵,而后直犯哆嗦。

    皇帝没有叫卫王起身, 见其连冠冕都未束, 不悦道:“君子死, 冠不免, 今日怎这样一身装束, 成何体统。”

    “臣是来请罪的。”卫王道, “故而无颜佩戴皇子冠冕。”

    “哦?”皇帝故作不懂,“卫王何罪之有?”

    “左佥都御史顾知彦今日所为,皆是受臣胁迫, 辩证的老者也是臣派人去寻的, 这一切都是臣一人所为。”卫王再次叩首道。

    卫王的话一出, 诸臣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皇帝,皇帝脸色阴沉,“你可知你皇叔于国于朝是何等的重要,为何要这样做?”

    “臣为何会如此做,不是要问陛下吗?”卫王抬头直直的盯着皇帝道,“若非陛下偏袒齐王,让朝野风声不断,致使民间都在传陛下要易储齐王, 满朝皆知,臣与齐王素来不和,陛下的偏心,让臣惶恐,臣害怕燕王日后会扶持齐王,害怕齐王真的会登大位。”

    卫王的一番话让众臣都惊讶不已,纷纷都替其捏了一把汗,然卫王却依旧不肯罢休,“臣已至盛年了,臣只想之国去到封地,偏安一隅,然陛下却担心臣成为藩王,会像燕王一样威胁日后的继任之君,可臣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的偏心,何曾给过一丝给臣?”

    “这就是你要陷害亲王世子的理由?”皇帝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继续沉稳的坐在椅子上,低着眉眼问道。

    “是。”卫王道,“齐王拉拢燕王世子,有目众睹,这是违背祖训之举,国朝宗室子弟不得涉政,不得勾结朝臣,也不可结党,可陛下”卫王抬头,哭红着双目,“明知道,明知道却还依旧放任,这是何等的偏袒。”

    皇帝摩挲着檀木椅子,旋即盯着卫王看了好一会儿,不仅不怒,反而开口笑道:“好啊,好啊。”

    “诸卿。”

    “陛下”

    皇帝失真的笑,让诸臣捏了一把冷汗,只见皇帝撑着椅子站起,“家宅不宁,闹出了此等之事,让诸卿见笑了。”

    “让流言四起,也是臣等失职。”诸臣回道。

    皇帝旋即走到卫王跟前,双手插在腰间的玉带上,低头咧着嘴,恶狠狠的瞪着卫王,“戏弄皇室,不敬尊长,朕该如何处置你呢?”

    “臣自知有罪,请陛下惩罚,”卫王俯首道,“陛下惩罚,臣无怨无悔,只求爹爹”卫王旋即抬头,“不要一味偏私大哥,让朝廷臣工们为储君一事,终日惶恐不安,让我们兄弟,手足相残”

    话还未说完,皇帝遂恶狠狠的抬脚将卫王踢倒在地,“你是在教朕如何为人君如何为人父吗?”

    “陛下!”诸臣虽出言劝阻,却无人敢上前用肢体阻拦,“御体要紧。”

    卫王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爬到皇帝跟前,苦苦哀求道:“臣只有一个请求,便是恳求陛下让臣之国,陛下不喜臣,臣便不回京,往后再没有人会碍陛下的眼了。”

    “锦衣卫!”皇帝唤道。

    “在。”

    “陛下!”“陛下!”直到皇帝唤出锦衣卫,诸臣便齐跪。

    赵希言也上前,提起公服的下摆跪伏道:“陛下。”

    “世子有何话要说?”皇帝见赵希言如此,稍压怒火负手问道。

    “卫王殿下是无心之失,臣请陛下宽恕这一次。”赵希言求情道。

    “无心之失?”皇帝侧头望着自己的侄儿,心里明白这是诸臣与燕王世子在给自己与卫王台阶下。

    “念在王世子替尔求情的份上,朕不重罚,来人,拖下去,”皇帝挥袖道,“卫王怂恿朝臣离间宗室亲王,杖责五十,圈禁于府内,无召令不得出府。”

    “陛下,卫王殿下尚未纳妃,也无子嗣,五十杖责恳请陛下三思。”诸臣再次齐力求情道。

    “勿要再多言。”皇帝决然道,“胡文杰,你亲自去,一杖都不能少,也不可轻了,如若敢徇私包庇,朕定不轻绕你。”旋即拂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宗人府。

    赶在日落天黑之前,銮驾回朝,禁卫开道,诸臣随于后,至宫城门,无事者各自散去,徒留锦衣卫与卫王还有掌管宗人府的各宗室兼官。

    胡文杰命人搬来一张长凳,行刑的两个锦衣卫,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极粗的刑杖。

    “殿下。”胡文杰走到卫王跟前拱手唤道。

    卫王拂了拂衣袖,“本王知道,不过这衣服就不用再脱了吧?”又问道,“再脱,本王可要光着了。”

    胡文杰摇头,卫王便从容淡定的走到长凳旁缓缓趴下,胡文杰走上前,命下属拿来一件厚棉衣,盖在卫王的臀背上。

    “殿下是亲王,凡廷杖者,皇亲去衣,用厚绵底衣覆盖而行刑,只伤皮肉不动筋骨,此乃刑罚之仁。”胡文杰道。

    即便如此,但皇帝下旨的五十杖,实在刑重,胡文杰有些于心不忍,“殿下是皇子,何苦要做这些事情来激怒陛下,当着诸臣的面,陛下颜面受损,又岂会轻绕殿下。”

    卫王趴在凳子上,将下巴搁在胳膊上,有些无奈的笑道:“胡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我若不受这一杖,他日也许就不只是皮肉之苦了。”

    “外边那些流言”胡文杰站在卫王身侧,犹豫的望着,“真的是殿下所为吗?”

    “胡大人以为呢?”卫王反问道,“胡大人是代替陛下来问本王的话吗?”

    胡文杰不语,片刻后又道:“陛下并非真的那般绝情。”

    卫王遂不再说话,仅以沉默作为回答,胡文杰便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道:“行刑。”——

    吃痛的惨叫声从宗人府传出,陈平牵着马车靠近,内侍也在一旁,望着宗人府指道:“这”

    &——>>

    nbsp;只见赵希言轻轻摇了摇头便提裙跨上了马车,内侍紧跟其后,陈平驾着马车,顺利的接到了燕王世子,弓腰坐下后,内侍见其毫发无损,便轻吐了一口气。

    “今日一早,锦衣卫不分缘由就将哥儿带走了,陛下还要亲鞫,可将小人与长史吓得。”明章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小人便连忙驾马去了晋阳公主府,但是却被公主的内臣阻拦下,还说您不会出事,让小人回去安心等待,没想道”

    “你去找公主了?”赵希言问道。

    明章点头,“但没有见到公主,只瞧见了刚要出门的内侍,看着样子像是去办事的。”

    赵希言靠在车窗旁,望着千步廊两侧的风景,一座座中央最负权力的官署就林立在期间,六部中除刑部与大理寺及都察院三座司法机构在京城太平门外,其他五部皆在千步廊,以吏部为首,也是官署之中规模最大最为宏伟的。

    赵希言望着旁侧经过的礼部官署前镇宅的神兽,不禁想起适才在宗人府的遭遇,画像出来,见纸张与先前不一时,害怕便随之涌上心头,直到事情平息,她安然无恙的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还仍心有余悸。

    她怕的,或许并不是自己的样貌到底像谁,而是被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盯着,倘若突然验身,便不会出现刚才那番有朝臣维护燕王世子的场面了。

    赵希言长吐了一口气,拖着疲倦的身子躺下,“明章。”

    “爷。”明章应道。

    “我累了。”

    “一会儿就到家了。”明章掀开一边的车帘望道天色,想起主子今日的一番遭遇,便回头问道:“还是说爷要去燕春阁歇歇?”

    见赵希言不答话,明章机灵的改口道,“小人虽未见到,但公主今日是在府内的,爷要不去公主府?”

    见人微微点头,明章便朝车头道:“陈长史,去城南吧。”

    “好。”——

    ——礼部·教坊司——

    教坊司内,众多乐师和女乐正在为新编排的曲目做排练,女乐之中,不少是被抄家的官宦妻女,还有礼部花重金从妓院中买来落籍于教坊的秦淮名妓。

    一穿着百官常服样式官服的中年官员走进教坊司,指挥的左、右韶舞与司乐四名官员连忙喊停众人,戴青卍字顶巾的乐工便停下手中的奏乐,伶人与乐女纷纷停下动作下台。

    上前齐呼礼道:“见过奉銮。”

    “见过奉銮。”

    教坊司奉銮负手走上前,自前阵子有官员抄家之后,教坊司中的乐女便又多了十余人,“奉陛下旨意,明日宫中有御宴,仍由教坊司负责演奏,望诸位勤加练习,在御前好好表现。”

    “是。”

    奉銮又转头私下吩咐手下左右绍舞与左右司乐四官,“此次宫宴乃陛下家宴,新人就不要带上场了,挑些沉稳的去。”

    “是。”四名协助的官员领命道,“不过近日被抄家的大臣家中豢养的歌姬,其本事,比教坊司中花重金买来的名妓还要厉害。”

    “官员家妓再厉害,那也只是府上的,勋爵贵族再尊,岂尊得过皇室,宫中宴会又岂是官员府内可比的,她们没有见过此等场面,便不能保证至御前时不会怯场与出纰漏,今日朝中丑事不断,圣上本就龙颜不悦,若到时候再出了其他岔子,你我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奉銮提醒几人道。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四人连忙拱手道。

    奉銮又往编排的场地瞧了一眼,乐工们负责奏乐,伶人与舞女则登台表演,而旁侧一些新入教坊的乐女便做起了打杂。

    “越国公的妻女如何?”奉銮又问道。

    “依大人吩咐,都有好生照看着,未敢有人刁难。”下属回道。

    “王振是国朝的功臣,陛下才会特赦其妻女族人免死,今虽入教坊,但不可让她们同其他乐女一样出坊待客。”奉銮嘱咐道。

    “大人。”左司乐不明白奉銮的用意,“下官不解,王振已抄家,如今教坊中,一半的乐女都是曾经被抄的官员妻女”

    “左司乐不懂,那王振是什么人,不仅于国有功,且祖上是配享太庙的开国功臣,岂能与其他官员相比呢,若日后陛下念起旧情,又或者将来的君王念及王氏功劳,她们又岂会一直呆在教坊司,到时候你我得罪了,便担待不起。”有官员便解释道。

    奉銮点头,又添道:“不光如此,若此案将来被颠覆,王氏妻女便是忠烈之后,上头要是知道她们在教坊司中受尽苦难,岂能放过你我这些主事官?”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奉銮旋即挥了挥手,“去吧,今日还有一夜筛选,明日将名册给我。”

    “是。”——

    翌日

    反贼张云廷的样貌,由大理寺印刷成告示,贴往京畿各衙门口,又令通进司将告示印于邸报上,发往地方,流言才得以平息,皇帝于宗人府当庭杖责卫王,事后召见吏部尚书处置左佥都御史顾知彦,皇帝以严惩卫王为由有心维护御史,吏部尚书则搬出明律与祖训,遂革顾知彦御史一职,罢出过门,贬至琼州为县丞。

    为补偿蒙冤受审的燕王世子,与为朝廷镇守塞北的燕王,朝廷特运送了一批过冬的粮草至北平,又差二十四衙门,命十二监内侍官,携金银玉器及舶来珍宝至燕王世子在京府邸做为赏赐,并于宫中赐下家宴,让刚受刑还未痊愈的卫王入宫,亲自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奉栾是教坊司的长官,正九品,明代教坊司属礼部,明以前有九寺五监,而明代缩减了一些机构,教坊便归于礼部,唐时为教坊,武则天如意年改云韶部。

    左右韶舞与左右司乐是下一级官员,从九品,再下面是十于协从,但是不入流。

    关于服饰的图片,会放在微博,作为科普吧。

    舶来品是海外来的外来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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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皇帝的家宴

    经过筛选, 教坊司定下六名乐工,四名提调女乐与歌章六人,十二名舞女。

    翌日

    经过数次排练与教坊司奉銮的察视, 最终确定了人选, 只待今夜宫中皇室的家宴开始。

    ——燕王世子府——

    一大早,便有二十四衙门的官员带着一大堆赏赐一字排开站立在世子府的前院, 为首的是银作局掌印太监,此外还有巾帽、针工、内织染等其他三局的掌司。

    明章从内院出来查探,瞧见宫里来人的大阵仗, 连忙问道:“诸位公公, 这是?”

    银作局掌印太监走上前笑眯眯道:“奉陛下旨意, 这些都是给世子的赏赐, 有金银器饰, 金碗、金镯、金指环, 如意一对,此外还有冬日的藩王世子冠冕常服、道袍、曳撒、贴里、披风各一件,玉革带一条, 皁皮靴一双。”

    太监们揭开红绸, 一件件符合亲王世子身份所用的器具用物就摆在眼前, 明章走上前,瞧得出自宫中的针织衣物,袍服具用上好的绫罗,补子是用金线针织的团龙,极为华贵。

    “世子爷呢?”没见到府主人的掌印太监问道。

    明章便拱手回道:“世子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忙着交差的掌印太监疑惑,“世子去了何处,可会回来?”

    明章摇头,“一时半会儿恐应是回不来了。”

    掌印太监便道, “除了赏赐外,陛下还有口谕,今日黄昏之后,宫中设下家宴,还请世子务必赶在宫宴之前入宫赴宴。”

    明章点点头,“待世子回来,我会禀告的。”——

    ——卫王府——

    卫王内侍步入卫王府内院,至卫王房门口,轻轻敲门唤道:“殿下。”

    卫王趴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蠕动着苍白的双唇问道:“何事?”

    “宫中的内使来了。”内侍回道。

    “让怀民先过来一趟。”卫王吩咐道。

    良久,卫王的贴身内侍怀民步行至中堂,趋步上前热情道:“公公久等了。”

    内使便作关怀的问道:“卫王殿下可还好?”

    怀民摇头,“昨儿夜里连晕了三次,良医正守了一夜,今日才稍微好转,所以还请内使移步内院。”

    内使遂叹下一口气,便跟着怀民去了卫王居住的宅院。

    至院中门口,得卫王同意后推门入内,只见卫王独自趴在垫棉絮的榻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见内使,卫王便想要起身,内使旋即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制止,“殿下勿动,且躺着便好。”

    卫王这才作罢没有起身,内使瞧着卫王手里的书,感慨道:“陛下诸子中,唯卫王殿下最好学,也是最具学识的亲王,惟日孜孜,无敢逸豫。”

    卫王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内使前来小王府邸?”

    内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陛下今夜要在宫内设家宴,便差遣小人前来通知卫王您,而且”

    见内使语塞,卫王通情达理道:“内使但说无妨,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作为臣子,本王当欣然接受才是。”

    “陛下让您于今日家宴上亲自向燕王世子赔罪。”内使补道。

    卫王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笑了笑苍白的脸,“我知道了,辛苦内使跑这一趟。”

    “小人倒是不辛苦,只是殿下您”内使瞧着卫王的脸色与说话时的无力,便有些于心不忍。

    “本就是本王闯的祸,如今局势,燕王是国之栋梁,陛下是顾全大局,为社稷着想,我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妄为呢。”卫王道——

    宫中内使自西华门处,前往各亲王在京府邸传旨。

    ——齐王府——

    “内使慢走。”

    传信的内监走后,齐王伸了伸懒腰回到中堂,心情大好,“昨日老二刚被狠狠打了几十板子,今日陛下就要设家宴,八成是让老二去给言弟赔罪的,以陛下的脾性,这种不能登上台面的家事定然希望在自己家中解决。”

    齐王妃浅尝了一口温茶,旋即皱眉道:“今日的茶,有些涩了。”

    齐王便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纳闷道:“没有啊,我尝着与平日无异呀。”

    齐王妃旋即放下杯子,“看得出来,陛下责罚了卫王,殿下十分高兴呢。”

    “夫人忘了我上次冬猎的伤了吗?现在想想还疼呢,”齐王反问道,“肯定就是老二动的手,我与他互不对眼,如今他被陛下罚了,便也是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卫王受的只是皮肉之苦,可他当廷的那番话,”齐王妃抬头盯着齐王,“让殿下失去的,是储君之位。”

    齐王愣住,“老二大逆不道,这与储君之位有何关系?”

    “殿下忘了昨日先生回来转告的话吗,朝野皆知陛下的偏心,却无人敢出言指出,昨日经卫王一闹”齐王妃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想到卫王竟会用苦肉计来化解陛下的疑心。”

    “但我总觉得”齐王妃深皱起眉头,紧攥着腹前的双手,不安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齐王见妻子如此,便至跟前缓缓蹲下,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道:“夫人别担心,凡是都有我在,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本王担着,只要本王在,便没人能害得了你。”

    “倘若”

    “倘若是陛下也不行。”齐王知道妻子害怕什么,便提前肯定的回答道。

    齐王妃抽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齐王棱角分明的脸,成婚多年,她清楚的了解丈夫是个极为冲动之人,“妾有殿下,此生足矣,若真有到那一日,请殿下务必要先保全自己,勿要意气用事,殿下是最受宠的亲王,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何事”

    “你我是结发夫妻,是我的挚爱,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我还要什么江山社稷?”齐王道

    临近黄昏,齐王府典仪所备齐王与齐王妃礼服,齐王遂入内更换常服。

    齐王妃还留于庭院,单独会见家奴。

    “王妃。”一穿短褐的家奴步入庭院。

    “人暂时不要动,换个地方继续看着。”齐王妃拿着添食的勺逗着挂在树枝下的一只鹦鹉,吩咐道,“以防事情有变。”

    “案子已经结了,人留着迟早都是祸患,您还要留着吗?”家奴不解的问道。

    齐王妃直起腰身,似乎陷入了——>>

    困境,放下勺子垂手道:“倒是可笑了,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看不透一个同龄人。”

    齐王妃抬头望着青瓦上的斜阳,忽然伤感道:“若是翁翁还在世该有多好。”——

    晌午

    ——燕王世子府——

    赵希言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道袍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端着一只茶杯,右手便捻起盖子反复擦着碗缘。

    中堂两侧的案几上摆满了赏赐,赵希言目光深邃的盯着,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后又放下起身,负手走到案几旁低头细细端详,折叠齐整的道袍胸背与两肩上皆绣有团龙补子。

    “除了给您的赏赐,朝廷还赠了一批过冬的粮草前去北平。”明章又道。

    “哦?”赵希言直起腰身,“这可不像朝廷的作为呀,来京城半年了,户部抠抠搜搜的,且前些年父王的王冕毁坏,衮服磨损,不堪耐用,上奏朝廷后,一直拖延到次年才送来新的,还是说因为是在外的藩王,远离朝廷,故而于冠服上不受重视呢。”

    明章摇头,又道:“宫里的内使还说今日黄昏后,陛下在宫中设家宴,让世子务必赶到。”

    “家宴?”赵希言伸手摸了摸团龙补子,随后负手走回座上端起茶杯润了口嗓子,“陛下的家宴,唤我去作甚。”

    “许是与昨儿之事有关。”明章回道。

    赵希言放下茶杯负手走到堂外,望着屋外明媚的天色,光照恰好打在了屋顶最上层的青色琉璃瓦上,“他们这一家子人心怀各异,为了一张椅子,父子猜疑,兄弟相残,偏偏还要拉上我。”

    “爷若想脱身,天家又奈之若何,只是因爷有放心不下的人置身其中,爷才会甘愿卷入。”明章紧跟其后道。

    “罢了。”赵希言挥了挥手,“替我去把常服拿来。”

    “是。”

    “就穿那一件。”赵希言指着中堂上那件摆在檀木托盘上的衮龙袍。

    “是。”——

    是日黄昏

    一双大雁从宫城上空飞过,飞向西边那一团似火烧的云层,迎着落日的余晖,渐行渐远。

    夕阳斜照在宫城大殿上的黄琉璃瓦上,十个神兽耸立在奉天殿的屋脊上,注视警戒着殿底匆匆来往的官员。

    教坊司奉銮领着教坊司的乐人从西华门入,绍舞与司乐钦点着人数,无误后通禀奉銮,“大人,人员无缺。”

    奉銮瞧了一眼人群,舞女乐女,乐工,各站一排,旋即望着一排舞女,视线稍停留了一会儿,朝属下招了招手,“今日虽是家宴,但侍奉的都是这个天下最为尊贵之人,你们选的替补之人,可行?”

    “大人,那人只看一遍便记住了所有的动作,来教坊司这些天,也派出去献舞过不少次,朝廷那些大人见了,无不叫好的,大人就放心吧。”

    奉銮遂带着一众人至西华门,准备掏出牙牌时,一阵开道的吼声将他的动作打断。

    “大人,是王驾。”司乐提醒道。

    奉銮旋即带着众人退至一边,合起黑绿罗大袖襕袍的广袖,低头弯腰恭敬的等候着王驾过来。

    车架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受杖责的卫王,只见卫王被四个内臣搀扶着,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走向西华门。

    “下官教坊司奉銮,见过卫王殿下。”奉銮旋即提起襕袍的下摆,将笏板别进黑角偏带内,屈膝跪伏道,身后众人如是。

    卫王撑着内臣的手臂,侧头往跪拜的人群中瞧了一眼,旋即径直走入宫内。

    众人本要起身,而后来的车马,便让他们又省了重新下跪的礼仪。

    “阿姊。”赵希言下车走到并驾齐驱的另外一辆车架旁,亲自转告道,“西华门到了。”

    晋阳公主遂从车内弓腰走出,踏着梯子一步步走下,一眼便瞧见了西华门左侧跪伏的众人。

    “下官教坊司奉銮叩见晋阳公主,世子。”

    晋阳公主旋即便将视线挪到赵希言身上,只稍稍一眼,赵希言便意会的转身走至教坊司奉銮跟前弯腰亲自扶起。

    “谢世子。”奉銮受宠若惊道。

    “诸位这是?”赵希言见着这么多装扮独特的艺人,不禁问道。

    “下官是教坊司的奉銮,负责此次宫宴上的演奏,他们都是献乐的乐人。”奉銮回道。

    “原来都是乐人,”赵希言道,“言是个粗人,不懂礼乐,虽听不懂,但也由衷的佩服诸位的才华。”

    “世子只是不精音律,然礼法,却比一些饱读诗书之人还要俱到。”奉銮拱手回道。

    赵希言笑了笑,便转身走回,同晋阳公主一道从西华门入了宫。

    奉銮与一行人随在其后,示出牙牌后,又令乐人也都纷纷示篆刻有身份与名字的牙牌,又经监宫城门的禁军搜身后得以通行入内做最后的准备。

    至设宴宫殿的廊道上,晋阳公主忽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适才那奉銮是什么人?”

    “他自称是教坊司的官员,教坊司隶属礼部,礼部官员?”赵希言回道。

    晋阳公主摇头,“此人也是进士及第,身怀功名,满腹诗书,尤其在词曲音律上,堪为一绝。”

    “进士及第怎么做了一个教坊司的芝麻小官?”赵希言不解。

    “因父罪入狱。”晋阳公主回道,“本是株连的死罪,陛下念其才,便赦免了死罪,后又复官,去了教坊司任职,原先国朝新编纂的雅乐中,有一半出自他之手,可想而知,其能有多出众。”

    “因父罪入狱?”

    “他父亲曾是魏国公党人。”晋阳公主回道,“还曾是安定伯张云廷的授业老师。”

    “难怪我看他一脸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不光是教坊司奉銮,当年魏国公张氏一案,牵扯的党羽众多,有被株连者,也有被特赦但罢出国门者,他们之中不乏曾经的栋梁之才,有识之士,还有他们的子嗣,饱腹诗书,因族中牵连,大部分都像奉銮一样,贬为了最底层,拿着微薄的俸禄,空有抱负而不得志。”晋阳公主又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公主:“认真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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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浮于水面

    ——紫禁城——

    是日黄昏

    皇帝设宴于宫中, 只令诸皇子赴宴,而未召内命妇。

    众人到齐,以皇太子为首, 列坐两侧小桌上, 只待皇帝驾临。

    卫王由几人搀扶着入席,一旁的齐王端坐在椅子上幸灾乐祸的笑道:“卫王身子不好, 应向陛下道明缘由才是,何苦逞强,大老远跑这一趟, 别到时候又要惊动太医院。”

    卫王冷盯着齐王, 旋即瞟了一眼他身侧的齐王妃, 回道:“一点皮肉之苦而已, 不劳齐王费心。”

    齐王又瞅了一眼旁侧的座椅, 还特意加了一层厚厚棉褥, “若不是大臣们紧紧相逼,陛下何至于偏私呢,你虽被罚了五十杖责, 但陛下亲信又岂会下死手, 陛下只是杖责, 而未重罚,今日设宴还特意吩咐内使换了你的座,这难道就不是偏心?”

    卫王冷着一张脸,“弟弟这皮肉之苦,是因何而挨的呢?”旋即侧抬头盯着齐王夫妇,“大哥与嫂嫂应该是最清楚的吧,大哥真是好算计,而今还要装圣贤来教训亲弟弟?”

    口舌上, 齐王是辩不过卫王的,听着阴阳怪气的话语,以及想到卫王平日里假惺惺的做派,齐王鄙夷道:“我是假圣贤,然你却是真虚伪。”

    “圣驾至。”内使的声音传入殿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起身恭立在两侧,待皇帝从侧廊走入殿廷,至正北的御座上坐下。

    “陛下圣躬金安。”众人出列至殿廷中央齐跪道。

    皇帝摊了摊手坐下,“起来吧,今日家宴,不必拘束。”

    “是。”

    于是众人起身返回座上,晋阳公主与燕王世子赵希言中间依旧隔着安阳公主,太子乖巧的端坐在自己离皇帝最近的席座上,齐王与卫王仍旧横眉冷对,殿廷内,唯有她们三人还聊着天,使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尚善监有条不紊的上着菜肴,皇帝坐在御座上覆手轻轻咳嗽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朕与世子生父,乃至亲兄弟,你们也都是手足兄弟,社稷之重,担负天下苍生,朝堂之上诸多异性臣子为国操劳,然要记住一点,即便于国重要,他们都只是我们赵家的臣,尔等手足,应当一致对外,而不该像昨日那般,为一己之私,不顾念手足亲情。”

    “你说呢,卫王?”话锋一转,皇帝看向一侧的卫王。

    卫王旋即拖着孱弱的身子站起,拱手道:“陛下教训的极是。”旋即又有内使搀扶着走至燕王世子跟前。

    赵希言连忙起身,拱手道:“卫王殿下。”

    卫王便松开搀扶的手,强撑着自己站立,端了一杯侍从递来的酒,赔礼道:“昨日之事,是成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世子不但不怪罪,还为成哲开脱,实在是惭愧。”说罢,卫王竟当着众人的面,屈膝跪下。

    长幼尊卑全然乱套,皇帝却默许着这一切,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子,跪在作为臣子的弟弟之子跟前,无动于衷。

    两侧端盘侍奉的内使与宫人见之,内心皆充满了震惊,同时也替卫王感到心寒,皇帝设家宴,目的不正是如此么,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跪,惊得赵希言连忙上前,弯腰扶起道:“兄长折煞言了,你我手足,计较这些做什么。”

    安阳公主一手撑着下巴,百般聊赖的望着这所谓家宴上的惺惺作态,无精打采道:“阿姊,这场戏什么时候可以演完呀?”

    晋阳公主安坐在妹妹身侧,旋即侧头望了一眼,安阳便闭嘴连忙改口道:“这宴什么时候结束呀。”

    “伶人都还未登场,你就急着散场去了?”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扶起卫王,道:“前段时间,京中流言四起,若不是兄长这一出,也不可能如此快得到证实而让流言平息,因此言还要感谢兄长呢,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此事当就此揭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一直斤斤计较那也太见外了,诸位兄长在京辅佐陛下,言则与父王在塞北替陛下镇守边境,如此,才能保大明社稷,江山永固。”

    “言弟说的极是。”齐王于一侧开口道,旋即起身奏道:“只有赵氏子弟齐心,才能永保大明社稷,臣有一言,望陛下恩准。”

    “讲。”皇帝大手一挥。

    “下月便是燕王世子的生辰,诸侯十二而冠,至十七岁便是该成家的年纪了,陛下是君,也是父,是赵氏宗族之首,不如就让世子在京中举行冠礼,再由陛下做主挑选公卿之女,纳为世子妃,便也可替皇叔解决一桩儿女大事。”齐王奏道。

    皇帝没有立马应允,而是先询问了赵希言的意思,“世子以为呢?”又道:“齐王提议固然是好,然你离家多时,如今又要在远离父母之外的京城行冠礼,恐有些难为你,况且,建国以来藩王世子未有在京行冠礼者。”

    “陛下是君父,臣自当遵从。”赵希言弓腰回道。

    “行了冠礼,婚事就不能推脱了,三哥哥还没行冠礼呢,大哥怎么就尽盯着世子哥哥看了。”安阳公主撑着小脑袋,话里道着弦外之音,极讽刺道——>>

    :“难道是因为世子哥哥好看吗?”

    “赐酒!”皇帝高兴的笑道。

    于是尚膳监与酒醋面局的内使便端奉着事先备好的御酒步入殿廷,还未见酒入桌便已闻得酒香。

    又见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士林上前,“传乐。”

    教坊司奉銮便持笏板入内,至御前供奉,乐工们于殿廷器乐旁手持丝竹管弦或站或席地而坐。

    随着乐起,十余舞女登场,小心翼翼的为皇家表演着歌舞。

    “别瞧了。”晋阳公主端起一杯酒道,“教坊司乐人不下数百,旧人尚未退下,新人又怎可能在此等皇室的宫宴上露面。”

    中间隔着一人,赵希言听后长叹了一口气,“一夜巨变,着实让人唏嘘。”

    “人祸不会凭空而生,有因必有果,无辜的是不知情的族人,也属女子最是可怜,教坊司纵然是官家府邸,终究是最底层的贱民罢了,可于叛逆之罪,留得一息尚存,何尝不是幸免,人活着便有希望。”晋阳公主又道。

    乐工们奏乐,乐女提调,舞女献舞,即便燕乐的靡靡之音充斥着整个殿廷,也依旧不能使气氛变得欢快。

    齐王与卫王相邻而坐,朝廷尊左,故而齐王妃在右,而卫王也在右。

    卫王晃着一口未尝的酒杯,一改往常温和的语气,“嫂嫂可知道物极必反?”忽然问道。

    齐王妃就坐在旁侧,双眼盯着殿廷中央的歌舞表演,“卫王殿下想说什么?”

    “燕王世子非燕王亲子,这是哪里来的消息呢?”卫王继续问道,“嫂嫂得到了兄长的独宠,可是嫂嫂却忘了,于赵家人而言,更于陛下而言,嫂嫂始终只是个外姓人。”

    “所以卫王殿下好计谋,自露马脚,舍以皮肉,换人主之信任。”齐王妃回道。

    “那也比不上嫂嫂,将人逼入进退两难的绝境。”卫王道。

    “可殿下的聪明才智,却能绝处逢生?”齐王妃回道。

    卫王侧头瞧了一眼齐王,旋即对着齐王妃道:“齐王府夺位的野心,究竟是齐王的,还是嫂嫂你齐王妃的?”

    “夫妻同心,本是一体,又何来是谁这一种说法。”齐王妃回道。

    “越国公王振那案子?”卫王旋即又问道。

    齐王妃忽然愣住,侧头对视着卫王阴险的脸色。

    “刑部侍郎姓林,若本王猜的没错,他是嫂嫂的本家族人吧。”卫王又道,“就在越国公府遭查抄不久前,王振长子从京营旬休归家时,见一女童可怜,便买回了府中做婢女,越国公府被查抄,府中之人无一幸免,女眷悉数充入教坊司,可据本王所知,教坊司上百乐女中,却并无此人。”

    “嫂嫂可知,这女童去了哪里呢?”卫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问道。

    齐王妃稍稍皱起眉头,轻笑道:“卫王殿下对越国公府,还真是了解。”

    “有人利用疑心,将我逼入险境,嫂嫂知道,消除疑心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卫王又问道。

    就在齐王妃准备作答时,教坊司的乐舞已经完毕,乐声停止,便只剩了交谈的议论声。

    舞女们站成一排,缓缓撤退时,一舞女从对列中撒腿跑出,“陛下冤枉!”

    “大胆!”

    众人被舞女这一举动所惊,诸皇子中,只有皇太子冲上前阻拦舞女,然有金瓜武士所在,刺客根本近身不得半分。

    很快舞女就被制住跪在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大喊冤枉。

    皇帝从容镇定的坐在御座上望着这一切,旋即挥了挥手屏退金瓜武士。

    “汝适才说冤枉?”皇帝起身问道,“汝是何人,有何冤情,为何要在这大殿之上喊冤。”

    被放开的舞女并未再做过激的举动,跪伏着叩首道:“回陛下,小人原是越国公府家养的歌姬,多年来一直在府中侍奉,越国公一家仁德宽厚,然…”

    舞女一时间语塞,旋即嚎啕大哭了起来,“就在国公府被查抄的半月前,有一权贵寻到小人,派人抓走了小人的老父与弟弟,以此来威胁小人,将一封伪造的书信藏入府中,若小人不从,他们便要害小人,他是京中的权贵,比越国公还要更尊,因此小人…小人…”

    舞女捶胸顿足,满是懊悔道:“小人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如此背主之事。”

    舞女话出,只见众人连同皇帝,脸色皆变得煞白。

    皇帝沉下脸色,负手问道:“要挟你的权贵,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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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见舞女眼里充满了恐慌又支吾不语, 皇帝便威严道:“不用怕,有朕在,谁人敢放肆, 你如实招来即可。”

    舞女旋即叩首, 将额头贴于地面,闭眼咬紧牙关道:“是是卫王殿下。”

    舞女的话一出, 一时间令殿内众人瞠目结舌,纷纷感到错愕,诬陷朝廷重臣与亲王又至勋爵老将蒙冤而死, 这是何等的大罪, 卫王作为皇子, 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放肆, 诬陷国朝亲王, 你可知这是杀头的重罪?”御前的教坊司奉銮脸色惨白, 颤抖着持笏的双手,慌张训斥道。

    “陛下,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是卫王殿下派人抓了小人的父弟, 又以身份胁迫, 让小人将诬陷越国公与藩王勾结的书信藏入府内。”舞女跪哭道,“小人的父弟,还在他们手中,至今都未能平安出来,因为他们怕我将实情败露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今世上又有谁人敢动皇子,小人有冤不能诉, 今日蒙恩得见陛下,心中万般犹豫,不忍父弟受迫,亦内疚于原主人厚待之恩,诬陷之罪,是小人一人所为,与父弟无关,还请陛下救救小人的父弟吧,他们都是无辜的。”

    舞女带着哭腔的求喊,不禁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反观一旁的诸位亲王,齐王汉王无动于衷,倒是卫王的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了些,眼神也似有闪躲。

    “越国公府才查抄不久,怎么其府上充入教坊司的女乐这么快就能入宫献舞了?”站在皇帝身侧的老太监高士林纳闷道。

    教坊司奉銮本就经历过一次抄家,深知牢狱的滋味,旋即拿着粉漆笏板慌慌张张的屈膝跪伏道:“陛下,此女曾是越国公府上的歌姬不假,因其出身风俗,故比教坊司一些年长的舞女要更为精通音律,又因原先裁定的名单中有几人因身体突然欠佳而缺席,故让此女顶替,没有想到”奉銮旋即连连磕头请罪,使得幞头的两翼颤动不止,可见惊恐之状,“请陛下降臣失职之罪。”

    “你的罪,之后再追究。”皇帝侧头道。

    “若真如舞女所说,那么越国公一家便是蒙冤,”随后皇帝又看向卫王,眯眼道:“卫王?”

    卫王忍着伤痛从席座上爬出,连连叩首道:“臣不认识此女,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越国公是国之栋梁,忠烈之后,臣岂敢诬陷。”

    “殿下是没有见过小人,”舞女旋即跪起,侧头恶狠狠的盯着卫王,“可是小人却认识殿下的贴身内使。”

    舞女便又朝皇帝叩首,“恳请陛下做主。”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在看卫王的眼里,就如同要吃人一般,丝毫不见怜悯,也未念及他还身有杖伤之痛。

    “锦衣卫。”皇帝唤道。

    廷外伏候指挥的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闻唤入内,“陛下。”

    “速速派人,将卫王府围住,给朕逐一审问,一个都不要落下。”皇帝挥手吩咐道。

    “是。”

    “若是查证不属实,便是欺君之罪,按明律,你自当接受处罚。”皇帝又朝舞女道。

    “小人只望真相可以公之于众,还恩主一家清白,让家人得到平安,万不敢再欺君。”舞女跪道。

    “若属实”皇帝再次瞥向卫王,此时的眼里,竟生起了一丝杀心,“构陷国家重臣与亲王,即便是皇子,也要按明律处置,朕绝不会姑息你。”

    卫王听后,驱身一震,接着便瘫软下身子倒在了地上。

    皇太子见状,从座上离席,至卫王跟前蹲下查探气息,见其脸上已毫无血色,便向皇帝哀求道:“陛下,二哥昏厥过去了,身上还有昨日的杖伤,恳请陛下开恩”

    “太子先回东宫。”皇帝冷冷道。

    东宫的内使便上前搀扶皇太子。

    “陛下,可是二哥他”皇太子不忍,便跪在地上不肯离去。

    “没听见朕的话吗?”皇帝忍着怒火。

    见皇帝将要动怒,太子害怕的往旁侧瞧了一眼,见晋阳公主摇头,这才慌慌张张的跪起,朝皇帝拱手道:“臣先告退。”

    皇帝又朝几个皇子的席座上扫视了一眼,“除了卫王,汝等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外传。”说罢,便拂袖离开了殿内,舞女与卫王也被锦衣卫一同带走。

    “老二还真是大胆啊。”齐王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御酒,“竟连越国公这样的朝堂重臣都敢陷害。”

    “事情还未查清呢,大哥此言有些过早了。”汉王吞下口中咀嚼的炙鹿肉道,“这尚善监的炙肉就是好吃。”只见桌前一大盘鹿肉都已被吃空,又看向了左侧空座上丝毫未动的菜肴,便伸出手将鹿肉盘端了过来,“浪费了着实可惜。”

    “瞧着刚刚那舞女哭喊的模样,不像是假的。”齐王道。

    汉王又吞了一口肉,停下来道:“哥哥有所不知,像他们这种艺人,最擅长的便是登台演戏了,可既然台上能演,那么台下又为何不能演呢?”

    汉王一语道破玄机,安阳公主听明白后,转着眼珠子道:“三哥的意思,是说刚刚那名女子故意陷害二哥?”

    汉王摇头,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鹿肉,“不知道,我不过是好燕乐,喜欢听戏,故而知晓这些伶人的本事,市井戏班子里的卖艺人尚能以假弄真,假凤虚凰,哭丧如同真的有亲人故去一般,又更何况是为官家服务的教坊司呢。”

    “三郎才是那个大智若愚者。”汉王一旁的晋阳公主道,“一句道破天机。”

    “大姐姐过奖了,毕竟除了吃喝玩乐,便没有什么是三郎拿得出手插得上话的。”吃饱喝足的汉王心满意足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来京中还真是不太平,”晋阳公主叹道,“各自都回去吧,趁着暮鼓还未响,宫门也还未关,卫王之事等候朝廷消息便是。”

    一众人,除了安阳公主尚未及笄出阁,遂母居住于内廷外,其余皇子便趁着还未夜禁,从西华门各自乘车离去。

    “卫王昨日才受罚,今日陛下就设宴让他亲赔罪,还在宴上牵扯出这样大的事,为何这些事情的所有矛头都指向卫王一人呢。”晋阳公主坐在回府的车内喃喃自语思考着——>>。

    吁!——

    车架忽然停下,晋阳公主抬头问道:“何事?”

    随坐在车夫旁的内侍回道:“禀公主,是燕王世子。”

    原来是赵希言催促着陈平驾车追赶上晋阳公主的车架,又将之逼停。

    晋阳公主掀开车帘,至他们出宫时,天色早已经黯淡下,今夜的月色被乌云所遮,只剩路边的灯烛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幸而车架上还挂有灯笼,能瞧清燕王世子探出头来的侧颜,问道:“天色已经暗了,一会儿暮鼓也该响了,你还有何事?”

    “适才御宴才行到一半,我见公主都不曾动筷,如今已至夜晚,午膳至今,公主想必是饿极的,便厚颜想请公主一同用膳。”赵希言解释道。

    “你想去哪儿?”晋阳公主未作推脱,只是问道。

    “先前言常去的那家店,公主足不出户便已经吃遍了,上次那家茶楼,言过去后只顾着争吵了,后听闻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又敢开在燕春阁的对面,便想着应不是徒有虚名的。”赵希言道。

    “公主,那家茶楼离公主府有些远,若是过去吃茶,恐要误了夜禁。”内侍提醒道。

    “公主怕误了夜禁归家的时辰,若是不嫌弃,言的府邸就在金川门内,离那茶楼不远,可去寒舍歇息一晚。”赵希言笑眯眯道。

    晋阳公主坐在车架内,侧身望着嬉皮笑脸的赵希言,无奈的闭上眼,“且跟她去吧,正好,我也有些话要与她说的。”

    “是。”

    驾!——

    两驾华贵的马车驶入了一家茶楼的后院,茶楼内的生意似乎有些冷清,楼里的伙计也好像换了一些新面孔。

    掌柜听见动静,便匆匆忙忙的赶来,确认身份后哆哆嗦嗦的屈膝跪下,“见过晋阳公主。”

    见晋阳公主示意,内侍便走上前搀扶,安抚道:“掌柜勿要惊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公主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今日只是来吃茶的。”

    掌柜听后,擦了一把虚汗,亲自请道:“快快请,今日上房都空着。”

    于是几人便去了楼上的上房,晋阳公主道:“店家。”

    “公主。”掌柜的走上前卑躬屈膝的应道。

    “甲乙两间房即可。”晋阳公主指着两间紧挨着的上房道。

    掌柜便招呼着店内伙计将两个房间再次收拾了一番,摆上茶具与炭火。

    “伴伴,你陪同陈长史与明章公公去甲字号房吃茶歇息吧,吾与世子,有些话要说。”晋阳公主道。

    “是。”内侍叉手回道。

    “爷”明章有些不愿的扯了扯赵希言的袖子。

    赵希言连忙将自己的衣袖抽回,然后轻轻推了推明章,“去吧,还有陈长史在呢。”

    明章回头瞧了瞧后头谨慎跟随的老头,轻轻皱眉道:“陈长史是个面瘫”

    “好了。”赵希言又推了推,旋即走到乙字号房门口,轻轻推门入内,还不忘回头喊晋阳公主,“公主。”

    于是二人入了乙字号房,晋阳公主的贴身内侍还候在门口,虽并不打算进,然赵希言还是出来亲自将门带上。

    见门关紧,内侍旋即转身,朝赵希言的侍从拱手道:“二位大人,请。”

    赵希言入内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对面燕春阁的夜色便印入眼帘,灯火阑珊,墙上的人影交错,男男女女,你侬我侬的相互依偎着。

    店家命伙计上了店中最好的茶,各种点心,又特意命人挑了城外的山泉水作煮茶的用水,几乎将楼内的家底都搬了进来。

    赵希言添着炭火,将一炉水架上炭炉,“听闻他们店里的点心是最受年轻姑娘喜爱的。”说罢,便夹了一块糕点至晋阳公主盘中,“公主尝尝。”

    “这家店,是孙氏告知你的吧。”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愣住,晋阳公主旋即又道:“那日在我来之前,孙氏便在此间房中。”

    “你还我!”

    话音刚落,隔壁房间便传来了嬉闹声,听着声音,似乎是明章发出的,赵希言便瞪着眼睛镇住。

    “公主派人查了这间茶楼?”赵希言问道,“所以怀疑在场的孙氏?”

    “孙氏于这家茶楼情有独钟,偏爱这里面的甜点,”晋阳公主从座上起身,走到窗边,端手静立着,从窗边往外看去,的确能将燕春阁楼前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可孙氏在我来之前不久就已经离开了。”

    “若是离开了,那就不是孙氏了。”赵希言道。

    “可在那儿之前,还有一人进来了。”晋阳公主又道。

    “谁?”

    “翰林院庶吉士张九昭。”晋阳公主回道,“孙氏走了,可他没走。”

    赵希言旋即跟着站起,“公主是说,这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吗?”

    “他为何要这样做?”晋阳公主忽然回头对上赵希言的眸子,反问道,“目的是什么呢?”——

    翌日

    锦衣卫于昨夜,夜围卫王府,将府中官吏与仆从全部扣于庭院,摆上刑罚器具,经过一夜的严刑拷问后,一锦衣卫新任的小旗领着一队人马于夜禁结束的第一刻便快马出了城,而后不久,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又亲自骑快马入宫,将审问结果上奏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明章:“爷…”

    赵希言:“莫挨老子(别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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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圆审(君莫亭【江屿】为你整理)

    ——乾清宫——

    胡文杰快马至宫门, 皇城门虽开,但宫城门要比皇城门晚开,故而此时的宫门依旧是关闭的, 胡文杰只好于宫门外静静等候着。

    哐!——一声洪亮的钟声从紫禁城内传出。

    就在晨钟敲响后, 宫城正南面,一匹快马从洪武门内的千步廊疾驰而出, 沿着御道一直北上至午门外,下马取出腰间的牙牌,一路狂奔至监门跟前示出, “宗人府有要事急呈天子。”

    此时天刚拂晓, 天边交接处一道白光划破黑暗, 黎明只在东方的海岸, 大陆依旧一片漆黑, 在昏暗的宫灯照耀下, 二十四衙门的一群官员与太监来去匆匆。

    至乾清宫,胡文杰放下脚步踏上白玉阶梯,“高监。”

    “胡大人是来禀报消息的吧, ”高士林道, “昨儿陛下一宿未睡, 就是在等胡大人的消息呢。”

    话毕高士林便转身跨入殿内,朵殿内,有一道阻隔的屏风,皇帝正在里面更衣,“皇爷,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求见。”

    “让他进来。”屏风内的声音有些沉闷。

    高士林叉手应道:“是。”

    胡文杰遂理了理身上奔波一整夜而褶皱的飞鱼服,迈步跨入殿内,皇帝换好了一身衮服, 至殿廷中央的坐塌上坐下。

    尚衣监的宫人与内侍便一一从屏风内退出,又与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行过礼后悉数退出大殿。

    皇帝侧倚在坐塌中间的案几上,胡文杰上前跪道:“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金安。”

    “可查出什么?”皇帝端起一杯茶问道。

    “臣昨夜命人审了一夜,才从卫王贴身内使王怀民口中拷问出,卫王的确是命他囚禁了两个人,藏于京郊,王怀民亲口承认,自己擅书法,尤其是临帖,可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且又奉卫王之命伪造了书信,让那舞女栽赃给越国公府,至于那囚禁的两人是否真是那舞女的父弟,还需将人员带回盘问。”胡文杰回道。

    皇帝听之,脸色瞬变,啪!——大怒的将手中茶杯摔至地上,茶水于碎瓷片溅了一地。

    “陛下息怒。”胡文杰叩首道。

    “这几个逆子自成年后就从未让朕省心过!”不解气的皇帝重重拍着桌子起身,“高士林。”

    老太监闻唤,匆匆入内,又见一地狼藉,遂叉手道:“皇爷。”

    “将那舞女与卫王府相干人等一同带往大理寺,还有锦衣卫找到的那两个人也一起带去,召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会同六部尚书、通政使进行圆审,重开越国公王振一案。”皇帝厉声吩咐道。

    “是。”

    带往大理寺的人选之中独独少了一个祸首,皇帝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将叉腰的一只手抬起,指着囚禁卫王的宫殿处,“圆审之前,让卫王先滚来见我。”

    “是。”

    胡文杰与高士林纷纷擦了一把冷汗退出,各自行事,于是锦衣卫押送着卫王府的人,与京郊外寻到的一老一少至大理寺,十二监的内使则出宫前往千步廊传召各部尚书与通政使及京城太平门外的三法司,于大理寺重开王振一案。

    就在二人刚转身出殿,转头便碰到了另一奉命守在宗人府内的内使,高士林止步问道:“宗人府出了什么事,如此匆忙,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出大事了,公公。”内侍焦急的回道,“宗人府内院消息,圈禁的那位被贬为庶人的宗室于今日一早,殁了。”

    “什么?”高士林大惊,遂不再多言,“你快些进去通报,莫要耽误。”

    “是。”

    于是内使快步入内,至御前跪伏道:“皇爷,宗人府急奏。”

    听着急凑的步伐,皇帝背对着转过身,深皱起眉头,“讲。”

    内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道:“庶人赵均,于今日一早自缢于宗人府,送膳的内使发现时,人已经没了,只剩其妻携子跪在梁下哭泣。”

    皇帝听后驱身一震,旋即后退着一把坐下,低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此事属实?”

    “太医验过了,确是自缢无误,用的是帘帐,尸身如今就摆在宗人府关押宗室的庭院中。”内使回道。

    “陛下,卫王到了。”一内使至乾清宫大殿门前奏道。

    皇帝紧攥着放在案几上的拳头,按压怒火道:“宗人府的事先不要声张,命左宗正先行处理,安葬之事等圆审之后再做定夺。”

    “是。”

    宗人府通报的内使从大殿内出来,刚跨出门槛,便听得殿内一声摔碗的怒吼,“让他滚进来!”

    昨夜太医与卫王看过伤,敷了止疼的药,今日的卫王看起来气色已有好转,但行走仍然需要人搀扶。

    卫王松开搀扶之人,强忍着伤痛,挪着艰难的步子跨入乾清宫大殿,瞧见皇帝负手背对站在坐塌前。

    身躯高大的能将一切光芒掩盖,于卫王而言,就犹如一座冰山一样,不仅冷,还同时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臣,赵成哲,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金安。”卫王恭恭敬敬的屈膝跪伏道。

    皇帝忍住怒火,平息了语气,眼睛盯着坐塌后面的独面屏风,一只清高孤傲的鹤凌云松山之上,负手闭眼问道,“越国公府上之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卫王跪伏在地,因体力不支而半趴在自己垂于地上的宽大袍服上,“臣不认得那人,也从未吩咐内使去做过什么。”

    再也忍不住怒火的皇帝转过身子,走上前再次狠狠的踢了卫王一脚,这一脚,使得卫王的嘴角见了血,但他似乎仍旧不解恨的怒目而视,朝其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皇帝怒的是,卫王在自己,在皇帝跟前的狡辩,“你府上的人都招了,人也找到了,那越国公王振是什么人,王家于国朝又是何等的重要,有何等的地位,你难道不知道吗?如今晋王也死在了宗人府,若圆审之后,案子查清,以你的罪,你要朕如何处置你?”

    卫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从地上吃力的爬起,继续跪在皇帝跟前,虚弱道:“臣说了,臣不认得那人,也从未吩咐过内使。”

    “内使是你的心腹,若不是受你指使,难道是受朕吗?”皇帝怒问道。

    卫王听后陷入了沉默,皇帝见其良久不作答,更加恼怒的走上前蹲下,抓起卫王的衣襟恶狠狠瞪道:“说话!”

    卫王抬起红润的双眼,颤抖着苍白的双唇,哽咽道:“爹爹不信我,我又能说什么呢?”

    &——>>

    nbsp; 皇帝遂将其甩下,“究竟是朕不想信你,还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朕没有办法信任?”

    卫王跪伏在地上,额头枕着地面借力,只是不停的摇头而不作答,皇帝甩袖转过身,“朕已下旨,今日便会进行圆审,重开越国公王振一案,此案牵扯到国公与亲王蒙冤,两条人命,一个是宗室,一个是有着功勋的朝廷重臣,若事情查证,真如那舞女所说你是幕后主使,无论是哪一个,国朝律法与宗室都不能再容你,朕也救不了你。”

    卫王旋即趴在地上传出一阵苦笑声,旋即跪正了身子,额头重重砸向地面,用尽力气大声道:“若臣的死能换来天下太平,能替陛下除去心患,臣愿赴死,恭祝陛下,万福金安,大明江山,永保荣昌。”

    皇帝一手撑在案几上,拖着疲倦的身子侧头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卫王,仰头收了收泪水深吸了一口气道:“滚吧,朕不想再看见你,自行去大理寺,等候圆审吧。”

    “谢陛下。”——

    ——燕王世子府——

    比起宫内的紧张气氛,不知情的世子府却是和睦一片,内院用膳的屋中,热气腾腾的早点摆了满满一桌,面食、糕点、胡饼,京城中可见的早点几乎都到齐了,站在门口都能闻到屋内的香气。

    “言不知公主爱吃什么,便将平日里爱吃的一些早点命明章全都各买了一份。”赵希言笑眯眯道。

    “这么多哪儿吃得完,世子当是在喂猪了不成。”晋阳公主道。

    “不用吃完,言只想瞧瞧公主究竟爱吃什么,这次见了,下回便记住了。”赵希言道,“剩下的,府里那么多张嘴,怎么着一人一口也能吃完的。”

    “你虽是藩王世子,然也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任性挥霍,”晋阳公主叮嘱道,“即便在无战乱的太平盛世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也并不会少,你看得到的地方尚有食不果腹者,那看不到的地方呢,若再碰上天灾,加上碰到贪官污吏,可想而知他们的处境之艰。”

    赵希言连连点头,“今日是因公主在,只此一次,下次言都记住了,自然不会再如此。”

    晋阳公主细细端详了一眼,满满一桌子的早点,各式各样,唯不见的是自己不喜的乳酪制品,“你倒是有心。”

    就在赵希言要回答时,晋阳公主的内侍迈步走入内,叉手道:“公主,世子。”

    晋阳公主不紧不慢的拾筷尝了一口,问道:何事?”

    “锦衣卫已查出卫王府的嫌疑,今日一早陛下便诏大九卿进行圆审,重开王振谋反一案。”内侍回道。

    赵希言听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吃着早膳,“不足为奇,毕竟老祖宗的规矩,戏子登台不可半途而废,纵使无一看客,也得将它完完整整的演下去。”

    “还有一事。”内侍又犹豫道。

    晋阳公主遂停下筷子,内侍便再次弓腰叉手,“晋王殁了。”

    听完话,晋阳公主连忙正回视线看向对坐的赵希言,只见她依旧拿着筷子吃着自己碗里的膳食,一声不吭。

    “消息可准确?”晋阳公主问道。

    内侍点头,“是朝廷的布告,昨夜晋王于宗人府内自缢身亡。”

    “你先下去吧。”晋阳公主吩咐道。

    内侍离去后,屋内除了轻微的咀嚼声便再没有了任何的声响,晋阳公主温柔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旋即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轻轻抬手抚摸她的背,“我知你难过,不用勉强,这里没有外人。”

    赵希言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为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了,却还是不能逃过。”

    晋阳公主见她双眼失神,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这就是皇权之争的残酷,也是现实。”——

    成德十三年秋,刚处决不久的一桩大案似乎有了转机,越国公王振与晋王赵均勾结谋反一案,在一次宫宴被道出冤情,皇帝遂诏三法司与六部尚书及通政使九位大九卿进行圆审,重开此案。

    重开王振一案的当日,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内的晋文王第三世孙赵均于前一天夜里自缢身亡,两件事同时发生,震惊朝野。

    明镜高悬之下,大九卿列座,其以三法司为首,共同覆审王振一案,只一日时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

    两日后,案件真相全部浮出水面,在大理寺卿敲响镇尺后,案件定音,遂将呈堂证供,陈词、供词整理成册,上呈皇帝做最后的决策。

    ——武英殿——

    皇帝身着衮服、翼善冠御武英殿,大九卿将整个案件如实陈述,又呈画押的供词与证供。

    “经圆审,九位主审再三盘查与拷问,查实越国公王振并未与晋王有来往,也无反叛之心,府中歌姬秦氏对栽赃一事,供认不讳,卫王府长史陆寅、内使王怀民,受主行事,也供认不讳,今呈签字画押供状,还有王怀民伪造书信的笔迹,请陛下御览。”礼部尚书李文远将整理成册的供词及案卷一一上呈。

    除去供状,还有一份卫王府内使王怀民的手书,按法官所令,当廷临摹晋王字帖,其字迹与晋王字迹相差无几,便是几位主审见了,也觉得如一人所书。

    而为首的三法司长官,因判错案子,如今皆已跪伏在御前,“臣等误判越国公一案,令越国公蒙冤而死,又令晋王殿下受辱自缢,臣等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

    高士林转呈供状将其展开后送至皇帝手中,皇帝细细阅览着每一个字,旋即放下瞅了瞅跪在御前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人,放下供状抬头问道;“蒙冤越国公一家现状如何?”

    “回陛下,越国公二子流放岭南,兵部消息,前几日刚到流放地。”兵部尚书回道。

    “越国公族中女眷如今皆在教坊司中。”礼部尚书李文远弓腰回道。

    皇帝拿起朱笔,悬在案卷末尾的空白处上方良久,有所犹豫,似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挥笔写下,一边道:“明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至于罪魁祸首,便交由宗人府依法处置。”

    “陛下圣明。”

    作者有话要说:  卫王:“应该改名叫爸爸再爱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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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平反

    成德十三年秋, 平反越国公王振一家,其族人无罪释放,追复越国公爵位, 着以国公之礼改葬, 赠太尉,谥号武毅, 复其妻诰命,召归其子,女眷悉数释出教坊司。

    同月, 废晋王自缢于宗人府, 追复亲王爵, 以王礼下葬, 灵柩出应天, 葬入太原王陵, 谥曰恭,是为晋恭王,由其被废王世子袭爵为晋王, 赐府于京城居住, 晋国封地并入行省, 由朝廷接管。

    ——教坊司——

    教坊司奉銮恭敬的迎着从宫内出来的印绶监掌印,“王氏家中女眷皆在教坊司,按惯例,新人刚入教坊司首当是学习,下官念其是忠烈之后,朝中多同僚相识之人,案发不久,故还未让其登台献舞。”

    印绶监掌印笑道:“还是你刘大人最会做事。”

    “大人说笑, 下官是罪臣之子,幸得天恩才得以免死,如今行事,只能是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辜负天恩。”教坊司奉銮回道。

    “国夫人在何处?”印绶监掌印问道。

    “国夫人与其女因会乐器,故而做了提调女乐。”说罢,奉銮便带着印绶监掌印前往教坊司女乐所在的诸院。

    秋风吹着院中的梧桐树,没过多久,地上便被落叶铺满,一名女乐走至树下,头戴唐巾,身着大红罗销金花圆领,腰间系镀金花革带,脚下则是与官员一样的皁靴,踩踏着落叶发出枝丫的踩踏声走至一头,弯腰用扫帚将落叶扫到一个地方集中起来。

    “这风又不止,即便你扫净了,可过了一会儿风一吹它就又掉下来了。”一个年长的老妇人坐在石凳上说道。

    “除非叶子落光,否则它便不会停止落下,难道要因为这样,就不去扫拾它了么,任由风吹只会是一地狼藉,最后遭罪的人还是放任者。”女乐回道,“就如现在的朝堂一样,物极必反。”

    “什么时候了,你还去提朝堂。”妇人听后明显感到不悦,随后满眼伤神道:“你爹爹为朝堂忙碌了一辈子,随先帝征战,护今上,弄得满身伤痕,如今却换来此等下场,真是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妇人越说越伤心,旋即又起了思家之情,“也不知你那两个哥哥现下如何了。”

    女乐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道:“娘,前几日出去献舞,爹爹看重的那个歌姬也去了,府里那么多女眷随着进来了,唯有她一点伤神也没有。”

    女乐想着,旋即又问道:“来此这么久,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童我一次也没见着。”

    妇人并未像她一样想得极深,只是摇着头,伤心道:“我哪儿知道呀,如今关在这院里也不让出去。”

    “大人,就是这儿了。”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院中。

    二人回头望去,见是两位身着官服的朝廷官员,妇人遂连忙起身,用帕子擦了一把泪眼,“刘奉銮,这是”

    还未等介绍,印绶监掌印便笑眯着一张脸迎了上去,拱手道:“国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朝廷褫夺诰命,我已不是国夫人了。”妇人侧过身子,伤感的回道。

    “夫人勿要难过,前几日朝廷得知越国公一案另有真相,陛下便下旨召九卿圆审,重开了越国公的案子,就在昨天,案情真相全部浮出,王公的罪如今已经平反了,陛下下旨追复王公的爵位,且以国公之礼重新安葬,夫人的诰命自也得以恢复。”印绶监掌印回道。

    妇人听后大惊,连忙问道:“那我的两个儿子呢?”

    “两位小将军已在归京的路上。”印绶监掌印回道,“下官这次来,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宣旨的。”

    妇人回头与女乐相视,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与眼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尽的苦楚与心酸。

    “越国夫人戚氏听旨。”印绶监掌印拿出一道圣旨威严道。

    王氏便搀扶着母亲跪伏下,印绶监掌印展开青黄两色的绢本圣旨,左侧绣成德十三年,右侧则绣有奉天诰命几个大字,旋即咳嗽了两声后庄重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闻已故中军左都督、越国公沉冤,遂诏大九卿圆审,今以查明冤情,罪人伏法,构陷忠良,悉以严惩,法司断案不谨,朝廷误判之过,令忠臣良将枉死,朕闻之,不胜悲痛,越国公一案,是朝廷之失,朕体察之误,亦是朕之过,今赦其家眷,为官者,复原职,家中女眷,除籍教坊司,恢复诰命,官府抄没家产如数奉还,赐金银钱帛,免死铁卷,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妾身接旨,叩谢圣恩。”圣旨下来,妇人颤颤巍巍的接过,抱着旁侧的女儿泣不成声。

    “人死不能复生,出了这样的事,换做谁心里都不好过,越国公于国朝的功,朝野内外都清楚。”印绶监掌印叹息道,“还请越国夫人节哀。”

    “朝野都知道我夫君的功劳,可是当他蒙冤的时候,却无一人站出,如今人死了,这些东西又有何意义?”越国夫人满是埋怨道。

    印绶监掌印再次摇头,“朝廷备了归家的车马,就在官署大门外,下官还要回去复命,请夫人珍重。”

    越国夫人颤颤巍巍的抱着圣旨,教坊司奉銮遂上前,“乐籍之事,下官今日便会去户部处理妥当,今日闻此案真相大白,也是令人唏嘘,还望夫人保重身体,以慰越国公在天之灵。”

    “有劳大人。”

    二人换下教坊司属于女乐的衣裳,穿上平常的常服后便从居住了许久的小院中离去,王氏将母亲扶上车后,转身朝教坊司奉銮道谢,“这些日子,多谢刘大人的照拂。”

    原是王氏察觉教坊司中有人刻意关照,奉銮受宠若惊的拱——>>

    手回礼,“娘子多礼了,某也曾感同身受娘子的遭遇,深知其苦,不在体肤而于心志,王姑娘心智坚韧,连某也深感佩服。”

    “大人心善,又有如此才华,日后必定前程似锦。”王氏回道。

    奉銮再次拱手,“世事无常,富贵终有尽,某如今之愿,便是安稳顺遂。”

    “一定会的。”王氏回道——

    ——紫禁城——

    “蒙冤的越国公与晋王一家都已在安置,越国公府的封条已揭,里面的家当也安排了人陆续送回,印绶监派了人去教坊司宣旨,乐籍之事教坊司与户部在办了,还有越国公夫人的诰命与相关品服,今日礼部便会送去,越国公府的丧事由礼部新办,晋恭王的丧葬由宗人府在打理,新的晋王府,工部已选定了一处抄没的旧府邸。”六部官员一一向皇帝奏道,“请陛下御览。”

    “陛下,蒙冤之人如今皆以平反,昔日三司会审的几位司法主审官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吏部尚书奏道。

    皇帝坐在御座上,一手放在桌案,一手则倚在扶手上,低头看着三份请罪的奏本,“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是朝廷的重臣,肱骨,然其错判案件,致使国家公爵与亲王两条人命,法不可废,着,革去三人官职,褫夺功名”

    “陛下。”吏部尚书出列道,“越国公一案初审时,刑部尚书孙万诚为其极力辩护伸冤,曾一日内连上三道题本,所以臣以为,可减轻刑部尚书之罪。”

    “虽有辩护,然他亦是主审的三法司之一,案情的最终是由三人一同裁定,未能改变结果,便不能减轻罪责,臣以为,三位主审作为国朝最高司法的长官,因误判而致亲王与功臣死亡,理应重罚,以儆效尤。”兵部尚书冷面无私的奏道。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着是否要重罚,但最终的决定都由皇帝一人裁决,经过大臣们一番辩论,如何裁决误判的三法司长官,皇帝一下陷入为难,思索再三后,皇帝抬头问道特意召入的司法官,“我朝素来重罚,尤其是对犯错的官员惩治之上,林侍郎以为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罪人犯罪有法官惩治,然法官断错案,便也有律法制裁,国朝素来严明律法,臣以为,因当以明律为准。”刑部侍郎出列奏道,“《明律·刑律·断狱》凡官司故出入人罪,全出全入者,以全罪论。若增轻作重,减重怍轻,以所增减论,至死者,坐以死罪,若断罪失于入者,各减三等,失于出者,各减五等。”话闭,便从红色的袖子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道:“诸位大人若是不清楚,可以瞧瞧明律上所写。”——

    ——刑部尚书孙万诚宅——

    皇帝并未当即处置作为初审主审官的三位法官,而令他们各自回家等候消息,然三人回家,无不是如坐针毡。

    回到宅中后,刑部尚书孙万诚将身上的官服脱下折叠齐整,又将官帽摘下放在上面,换上了一身燕局的青色行衣,腰间系着用玉纽扣纽系的大带,头顶则戴着东坡巾,正身端坐在大堂主座的太师椅上静静等候。

    身在翰林院选为庶吉士的长子孙梓轩与幼女也陪同在家,庭院里的日照从院东渐渐西移,直至太阳快要落山也不见朝廷官员宣旨的踪影。

    见长子过来,孙万诚长叹,“为父为官几十年,能以微贱之身位列大九卿,文人之最,此生便已无遗憾,又于法司任职二十余年,从未误判过一桩案子,为越国公一案上书数十次不得而耿耿于怀,如今越国公终于沉冤昭雪,我心愿已了,唯对不住的,就是你们,我一大把年纪了,操劳了数十年也该歇歇,可是大郎还年轻,才步入仕途没多久,是最好的年华,却要因为父而折于此,是为父对不住你。”

    长子孙梓轩站在父亲旁侧,明事理拱手回道,“爹爹勿要自责,爹爹一人将我与三娘拉扯大,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孩儿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只要一家人能够平安。”

    作为国家最高司法机关的刑部之长,除大理寺卿之外,恐怕没有人比孙万诚更熟悉明律了。

    “三司会审误判重案,且所判之人还是朝廷重臣,又涉及宗室亲王,虽非是我们有意,然也是入罪,陛下岂能轻绕。”孙万诚叹道。

    “女儿记得同罪的惩罚是故入罪吧,”孙氏步入堂内,福身道:“爹爹万福,兄长万福。”

    孙氏自幼耳濡目染,遂也悉一些律法,孙万诚点头,“故入之罪与所判之人同罪,谓以命抵命,断罪失于入者,则可各减三等。”

    听着父亲的话,孙氏思索道:“三等”

    “若朝廷以明律,至多是革职流放不会殃及家人,但陛下行事一向喜欢重罚,况且我与兵部尚书素来有嫌隙,这一次,他岂能轻易放过我,而这一任的左都御史,自被提拔上来后,也一直都不和陛下的意,如今的朝廷可不是一个讲理的地。”

    就在孙氏欲张口回答时,孙宅的管家抚着六合一统帽匆匆忙忙入内,平着气息禀道:“老爷、郎君、姑娘、宫中来人传旨了。”

    孙万诚遂撑着椅子坐起,连忙招呼道:“快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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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湖广司员外郎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昔三司会审越国公案,以谋反论罪, 于午门外斩首, 而后又有府内歌姬为主陈冤,遂诏九卿圆审, 历时三日,越国公案,得以昭雪, 是闻三司断案匆忙, 致国家忠良枉死, 依明律处置, 若断罪失于入者, 于所定罪之上, 各减三等,国朝素来重法,尔等身为法官之长, 行事竟如此粗心, 若不重罚, 后世怎可引以为戒,又念在刑部尚书孙万诚,于审案期间,多次上疏陈冤,未与之同流合污,今贬为刑部十三清吏司湖广司员外郎,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内使念完后将圣旨合起交到孙万诚手中。

    “臣孙万诚,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孙万诚叩谢道。

    “孙大人,三司之中,唯有您只贬谪了官阶,而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可是徒以流行皆被发配到琼州去了。”内使说道,旋即挥了挥手。

    吏部与礼部六科官员将官服呈上,内使拿起一封信笺似的东西,“吏部的调任书还有官诰与腰牌都已经备齐了,任职状上写了期限,还请大人如期赴任,旧的官服与牙牌,朝廷就收回了。”朝廷的动作快时极快,就在内使来的路上,恐怕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就已经被押往狱中等待流刑刺字上枷锁了。

    “多谢内使。”孙万诚感激道,旋即又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公公,不知犬子?”

    “孙大人放心吧,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的家人都未曾受到殃及,何况大人呢,令郎如今依旧供职于翰林院中,不会受牵连的。”内使回道。

    听罢,孙万诚再次拱手以示感谢,内使回揖,“时候不早了,咱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孙大人了。”

    “公公慢走。”孙万诚亲自将人送出府。

    回到院中后孙万诚摇头长吁短叹了好几声,“三司若没了我孙万诚,又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个越国公。”

    孙氏望着父亲适才递来的圣旨,仔细的看了一遍内容,挑起眉头道:“父亲还记得不久前先晋王刚被押送回京的那日,女儿与父亲说的话吗?”

    孙万诚想了想,“我做事凭心而论,上疏不是为了给自己日后减刑的,当时若不是越国公亲自认罪,何至于后来的定罪斩首,我也终究没能阻止。”

    “圣意,父亲要如何阻止呢?”孙氏道,“难道要与越国公一家一样吗。”

    “为父知道越国公突然招供,其中必然有鬼,”孙万诚再次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京师是虎狼之地,为父是命好,与人斗了大半辈子,身边的同僚换了又换,而为父却在三司中一任就是二十年。”

    孙氏摇头,“爹爹不是命好,而是爹爹性子,有能却不予人勾心斗角,能一眼看穿所思,才会被先帝与陛下器重,君王都喜欢的能臣,尤其是看得见心思的。”

    孙万诚摆了摆手,转身提步,“湖广司也是法司,只是从京城去到了地方,我自地方而来,最后也当归于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湖广”孙氏旋即侧抬头,“我记得今年的探花郎是长沙府人。”

    “爹爹。”孙氏叫住父亲。

    “嗯?”孙万诚回过头。

    “女儿想随爹爹一同去湖广,京中是非太多了,权当是散散心。”孙氏道,“况且爹爹一人去外地,娘又不在了,身边没个人照拂,女儿也放心不下。”

    孙万诚背起双手,认真的问道:“湖广极为偏远,且远不如中原富庶,此去定会舟车劳顿,你可要想好了。”

    孙氏点点头,孙万诚应道,“去收拾行礼吧,与你哥哥说一声。”说罢,便又转回身子提步,“为父离京前还要去写一道奏本向陛下陈罪谢恩。”——

    成德十三年八月秋,原三法司长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因误判重案,以失入罪论处,判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流刑,革职流放琼州,刑部尚书孙万诚审案期间据争越国公冤情,遂轻判,贬为刑部十三清吏司湖广司员外郎。

    其余涉案官员,皆按明律执行,贬官、革职、入狱等,而诬陷、赞脏越国公与晋王勾结之人与同伙皆判以斩立决,因主谋为皇子,遂移交宗人府,褫夺亲王爵位,皇帝又下诏,从宗室玉牒中除名,废为庶人,卫王府教授、太傅等一干老师及属官,皆受到不同的处分,又命通政使司刊印邸报,将废黜的圣旨,昭告天下。

    ——乾清宫——

    皇帝牵着一六七岁剃光头发戴着瓜拉帽身穿曳撒的男童,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四岁也踢剃了头发的女童,不同的是,女童并未戴帽,且两侧各留有一绺头发用红绦扎成的小发鬏。

    祖孙三人正在乾清宫偏殿的窗户边上逗鹦鹉,旁侧的桌案上还摆满了一堆尚膳监准备的糕点。

    “万岁,万岁。”只见女童将食物扔出,鹦鹉啄上吞进肚子里后,便发出了叫喊。

    “翁翁,鸟儿为什么也会说人话?”女童好奇的问道。

    “元礼,你告诉妹妹,鸟儿为何会说人话。”皇帝松开孙子的手。

    齐王长子赵元礼便退后一步,恭敬的拱手道:“陛下的鹦鹉是胡人进贡的贡品,因为有人教导,加上陛下亲临,鹦鹉也一样,敬畏天子,翁翁是天子,所以鹦鹉才会如此。”

    长孙的话让皇帝开怀大笑,“你比你太子叔叔还小几岁,却是比他要聪慧得多。”

    “太子殿下是储君,元礼不敢与殿下比。”赵元礼回道皇帝。

    “孺子可教。”皇帝笑道,“看来这些年把你送回齐王府,你母亲倒是教会了你不少东西。”

    高士林走入内,瞧着殿内一片祥和,皇帝含饴弄孙的喜悦,有些不忍打扰,但殿外又有官员催促,只得叉手唤道:“皇爷。”

    皇帝抱着齐王长女转过身,见是高士林,“士林啊,有何事?”

    “通政使司左通政求见,说是被贬出京的刑部湖广司员外郎孙万诚在离京前上了奏本。”高士林道,“孙万诚由京官被贬为地方官,故而上疏到通政使司,小人猜想,应当是请罪的谢恩表。”

    见皇帝抱着孙女依旧无动于衷,高士林又道:“孙万诚明日就离京了。”

    “呈上来。”皇帝道。

    “是。”

    高士林出殿,将通政使司左通政带来的奏本转呈皇帝,皇帝遂将孙女从怀中放下,对着长孙赵元礼道:“大郎带着妹妹先去殿外,翁翁现在有些事要处理。”

    “是。”赵元礼遂牵着妹妹退出乾清宫大殿,又有两个看护的内使与宫人紧跟上。

    皇帝走到牌匾底下的书桌内坐下,从高士林手中接过奏本,仔细阅览了一遍后扔回桌上,“这个孙万诚,何时也学会这样一套说辞了。”

    “孙大人是聪——>>

    明人,虽有时执法严了些,可不失公正,也有能力,此次案子的确是三司之过,陛下网开一面,只降了他的官职,仍让其子供职于翰林,他岂能不心怀感激。”高士林于一旁道。

    “朕登基多久,他做朕的臣子就有多久,相处了这么多年,哪次不是要将朕说得下不来台面,今日这道奏本,倒是奇怪,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谦卑。”皇帝感慨道。

    “孙大人也是有儿有女之人,自夫人过世便再未续弦,将心思全然放在公务上,如今年岁渐长,总是要为儿女着想,收敛收敛性子的。”高士林道。

    皇帝听着高士林在言孙万诚家事的话,有些不悦的抬头,“哥哥是在指责朕为人父的过失吗?”

    这个自六岁起就跟着刚学会走路的王子的老太监,听得主子不悦的质问时,慌忙退步至御前屈膝跪伏道:“小人不敢。”

    皇帝遂起身,亲自扶起高士林,“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一向是最小心谨慎的,朕怎能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呢。”

    说罢,皇帝负手走到悬挂鹦鹉的偏殿,彩色的鹦鹉扭动了几下脖子后不停的叫道:“万岁,万岁,万岁。”

    “孙万诚是个能人,当年贡举,皇考阅其文章,连连称赞,诸胡出题刁难,皆被他一人理据,皇考又称道他是国士无双,后习律法,皇考亲自出题,一夜间,竟将明律倒背如流,堪为奇人,皇考临终前告诉朕,此人不争不抢不贪图权力,唯固执的是自己的理念,这样的人,极适合为臣,若在法司,必正纲纪。”皇帝弓腰拿起一只小碟子,用夹子将食物一点点添进鹦鹉的笼中,一边逗着鹦鹉,“他的女儿,也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比她兄长要更甚,只可惜,是个女子。”

    待食添得足够,便放下手中物事,直起腰身问道:“再过几天就是燕王世子的生辰了吧?”

    “是。”

    皇帝负手望着殿外陪同妹妹玩耍的皇长孙,“十年光景,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七岁,也该到成家的年纪了。”

    “行了冠礼,便可成婚了。”高士林跟在一旁道。

    “去一趟钦天监,让他们挑选一个良辰吉日,吉日定下后,交由礼部与宗人府,就在宫中给燕王世子行冠礼吧。”皇帝道。

    高士林欲转身,后又转念一想,便止住了脚下的步伐,“皇爷,藩王嫡长十岁得封世子,成年后加冠,皆是在封地的亲王宫内举行,只有皇子才在皇城的宫中,若是让燕王世子在宫内,岂不是开了僭越的先例?”

    “先例又如何?”皇帝质问道,“朕只有一个兄弟,他也是朕唯一侄儿,宫中自当是宠着的,若是他们要上疏,那边由着他们去好了。”

    “可燕王那边?”高士林依旧有些犹豫。

    皇帝转身走出偏殿,“他都已经将儿子送进京了,这冠礼,岂有答不答应的选择?”

    高士林听后,再次拱手,“是。”

    走了两步后皇帝突然顿住,又道:“回来之后让尚衣监准备一套寻常士人的便服,朕要出宫一趟。”

    “是。”——

    是夜

    一辆普通的马车自奉天门出,渡内五龙桥,出端门再出承天门,渡外五龙桥至宫外,一路上畅通无阻,各个宫门过道间巡逻的几支守卫侍卫亲军皆只稍作阻拦而后放行,也未敢声张。

    马车行驶至千步廊随后绕至宗人府的官署前,一位老者先行下车,伸手搀扶着车内一披褐色大氅的主人缓缓走下。

    看守的堂吏见老者面孔眼熟,想了许久后睁大眼睛认道:“高公公?”

    高士林伸出手指覆在唇前示意,旋即让开一步,堂吏见穿大氅的老翁,竟吓得双腿一软连忙趴下跪伏道:“陛下,小人”

    “今日当值的何人?”皇帝沉声问道。

    “回陛下,是左宗正。”

    皇帝旋即迈入宗人府,没有去宗人府的前院大堂,而是进了旁侧长廊内的拱门,宗人府旁侧设有诸院,用以关押犯错的宗室子弟,而被废为庶人的卫王,今就关押在此处。

    “你去告诉左宗正,就说朕并没有过来,他也不必来接驾。”皇帝挥手吩咐道。

    “啊?”堂吏有些被话语绕蒙。

    高士林便道:“你只管将陛下的话传达给王爷。”

    “是。”

    ——长安街·晋阳公主府——

    晋阳公主府座落在长安街,东侧便是朝廷各部各司所的机构官邸所在,站在楼阁最顶层,便能俯瞰各个官邸,尤其是空旷的千步廊,一览无余。

    八月的秋风极为清爽,不冷也不热,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在朱漆金饰的雕花栏杆上,紫禁城上空的清风似悉数吹进了她的袖子内一般,使得空空的两袖鼓起,衣裳也紧紧贴在肉身上,后脑唐巾垂下的系带随着风在身后肆意飘拂。

    “外面起风了,还不进来么?”跪坐在茶几旁的女子一身襦裙垂于席上,将刚煮好的热茶递到对坐,望着凭栏的少年喊道,“茶好了。”

    闻着呼唤回头,屋檐下悬挂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睁着一双蓝色的明眸缓缓走回阁内,俯身坐下道:“我刚瞧见了一辆从宫中出来的马车。”.

    女子望着天边的夜色,“这个时辰已经临近夜禁了,什么人会在此时出宫?”

    “马车去了千步廊,往长安左门方向。”回屋的人又道。

    女子旋即顿住,从未踏出过京城,却也没有人比她再熟悉这座城,“宗人府?”又不紧不慢的继续添茶道:“是陛下吧,最近外面的风声都在传朝廷处事不公,只处决了一些毫无抵抗之力的下等人,位卑之人,连做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却要为此承担所有,而元首却只是受了些不痛不痒的皮肉之苦。”

    赵希言伸出左手捋着右手的袖子端起茶杯,茶香萦绕,将玉杯举在灯光下细细端详,“他们可不知,戏的复杂。”

    “钦天监得了旨,陛下要给你在宫中举行冠礼,看来是真的要将你一直困在京城了。”女子提醒道。

    “他让我来的目的不就是如此么,怎可能让我借冠礼之机再跑回去成礼。”赵希言道,转而又笑眯起双眼,“不过呢,我有手有脚,别人不让我走,我难道还不会自己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小孩子都有剃发的习俗,剃光头哦,皇室也一样。感谢在2021-08-23 15:42:01~2021-08-24 15: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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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卫王之死

    一日前

    ——武英殿——

    昔日主审的三法司官员因错判重案而分别受到了相对应的处罚, 然锦衣卫指挥使与同知却依旧还在任上,作为上十二卫中的侍卫亲军,锦衣卫隶属皇帝, 除内使外, 为天子最近侍臣,朝臣害怕祸及己身, 遂不敢弹劾。

    大理寺判决已下,卫王府等一干人皆被押往刑部大牢,等候刑部执行审判。

    锦衣卫指挥使从刑部大牢中回来, 直接面见了还在处理政务的皇帝, “陛下, 这是王怀民临写的燕王笔迹, 乃虞世南之书, 笔锋力道, 几乎无偏差。”

    皇帝仔细的瞧着笔迹,“若不是内使出身,也许此人能够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陛下。”一旁的高士林开口道, “司礼监有载, 王怀民仕宦出身, 其父乃是武宗朝的翰林学士,因是逆贼张氏党人,于陛下登基初年伏诛,妻子自焚,唯一子嗣便被送入了十二监,他的祖上,是早已落寞的琅琊王氏。”

    “怪不得,”胡文杰道, “臣观其书写时,丝毫未曾犹豫,挥笔成书,想来造诣不浅,原来是书道世家出身。”

    皇帝放下手中的字迹,旋即轻轻按着额头,“卫王府内使书道造诣之高,几乎与昔日越国公府搜出的字迹一模一样,哦不,应该说就是同一人所写的吧,如此,卫王的嫌疑”

    “为什么呢?”皇帝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伤怀,“朕想做的事,不但朝臣不让,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百般阻扰。”

    “陛下。”高士林有些心疼的望着皇帝,“也许卫王殿下只是为求自保的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就能陷害国家大臣吗?”皇帝忽然盛怒,“他害怕齐王对他不利,但齐王是什么心性,齐王的心思可有他深?”

    “卫王殿下自幼与齐王殿下不和”

    “齐王是朕看着长大的,纵然关系不和,然若登位,也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皇帝深信道。

    “可是齐王殿下身侧如今有了齐王妃。”胡文杰提醒道,“林氏一族,未曾有过心思简单之人。”

    皇帝陷入沉默,摩挲着自己手指上所戴的指环,良久后道:“去一趟齐王府,将王长子与长女接入宫中来。”

    “是。”高士林应道。

    “若是齐王妃问起,就说是他们的翁翁想孙儿了,吩咐她们将东暖阁腾出来,马上就要中秋了,省得一来一去折腾。”皇帝又道。

    “是。”——

    ——宗人府——

    至庭院的房门口,里面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高士林上前将房门轻轻推开,皇帝裹紧大氅随后独自一人迈入屋内,庭院外则由便服跟随出宫的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看守。

    房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与一个衣柜,以及一张破旧的桌案,皇帝刚一踏入内,便闻到了一股伤口因溃烂敷药的腐臭味。

    伴着微弱的光芒,皇帝四处瞅了瞅,才瞧见床脚的柜边卷缩着一个发抖的人,遂走近了些,卫王将埋在双膝间的头抬起,拨开散落的头发,随后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爬上前,不顾背后的伤痛,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叩首道:“赵成哲叩见大明天子,陛下圣躬万福,圣躬万福。”

    皇帝见他疯癫如此,顿生恻隐之心,可是礼法在前,惩治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人而放任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惹来非议。

    皇帝再次查探了四周,本想坐下与之谈话却发现房中满布灰尘,连个干净的可供坐下的地方都没有,遂站立着问道:“背上的伤如何了?”

    面对皇帝的关心之语,赵成哲不知其是真的关怀,还是在惩罚自己之后的惺惺作态,连忙擦了擦肮脏的脸,笑回道:“几位皇叔替臣请了大夫,如今已经好多了。”

    皇帝背起双手,“越国公的案子,你为何要这样做?”

    “臣是被冤枉的。”赵成哲楞了一会儿,旋即替自己辩驳道。

    次子狡辩的话,似乎将皇帝最后的怜悯消耗殆尽,转瞬间,眼里的慈悲散得一干二净,狠心之外还有诸多无奈,“种种证据皆指向你一人,难道这天下还有人有神通,能将细作安插在你身侧蛰伏整整二十五年。”随后皇帝从大氅里边的道袍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起的纸张散落在赵成哲跟前,“你府上的内使,是出自十二监,自你满周岁便跟在你身旁,难道二十四衙门的机构里,会有人想要陷害你不成?”

    赵成哲将之上一一展开,发现都写满了文字,粗看,字迹似乎都是出自同一人,然他苦学书法,自然认得这里面的些许偏差,“这是王怀民的字。”

    皇帝沉下脸色道,“另外两张,你可瞧得出来?”

    赵成哲又瞧了第二张,“这与上次陛下给看的二叔字迹,根骨神似,是燕王的笔迹。”旋即又瞧着最后一张,三张纸中,字迹几乎都极为相似,尤其是首尾两张,不但是字迹还有内容,只是墨迹一新一旧,“这”又连忙将其一一铺开对比,“这两张都是怀民仿写了燕王的字。”

    很显然,皇帝拿来的两份手书,并非是呈堂证供上的,而是在招供之外又令卫王府内使再次仿写了一次燕王的笔迹,锦衣卫呈上来时,让原本不信的皇帝痛心不已。

    “你还有何话要说?”皇帝质问道。

    赵成哲幡然醒悟,却又故作质疑的反问皇帝,“难道昔日越国公府搜出来的信笺根本不是与晋王同谋而是与燕王吗?”

    “这难道不是你所为吗?”皇帝怒道,“王怀民祖上是琅琊王氏,自幼同你一起学习书道,书法造诣远在你之上,他已招供,为主之用,故意学人书法十二载,即便是翰林学士也难辨真假,若不是受你指使,他何故要如此做?”

    “不是的。”赵成哲摇头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

    “你当真是愚蠢!”皇帝瞪着双眼怒骂道,“竟连燕王都敢陷害,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真当燕王不敢造反吗?”

    赵成哲跪爬上前,哭红着双眼,抱着父亲的腿,不断的摇着头,“我没有。”

    皇帝遂将其踹开,甩袖转身,侧头横着狠厉的眼睛,“你真的太令朕失望了。”

    被甩开的赵成哲再次强忍伤痛爬上前追赶,然皇帝却并不想回头。

    “爹爹。”

    直至赵成哲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这才使得皇帝镇住了脚步,垂下一只手冷冷的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朕可以帮你,这最后一次。”

    赵成哲睁着双眼趴在地上,呆愣的望着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寒冷背影——>>

    ,他心灰意冷的趴下,卷缩在地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皇帝皱起眉头回过身,“你笑什么?”

    赵成哲艰难的爬起,将额头枕在地上,“臣笑自己愚蠢,也笑陛下可怜。”

    还从未有人当着皇帝的面说过这种话,皇帝不悦的斥道:“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与先帝皆痛恨女子摄政,陛下登基之初除了张氏弄权,还有皇太后干政,可是如今,陛下却不信自己的儿子,任由妇人操控局势。”赵成哲冷笑了笑,“今日这一切,皆是陛下咎由自取。”

    “朕可不可怜无需你来说,然你的愚蠢,却是真愚蠢。”皇帝冷目道,“朕给过你机会,是你,一次又一次让朕失望。”

    皇帝再次转身,冷冷的说道:“剩下的几天里,朕会安排贤妃来探望你,就当做是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

    “望陛下日后得知真相,不会后悔。”赵成哲最后一次提醒道。

    “朕做事,从不后悔。”皇帝随后甩袖离去——

    翌日清晨

    ——张宅——

    宫城以西街边的巷子里多旅舍与小规模的民宅,翰林院庶吉士张九昭便租住在此,宅内空旷,从巷口进入,便闻得书香满庭,不大的庭院里翻晒了许多书本,屋子并不大,只有屋舍几间,里面摆满了张九昭的存书。

    太阳初升,孙氏下车踏进院子,瞧得满院刚搬出来的书籍,随手弯腰拾起一本,书籍被爱护的极好,但仍旧能看出每一本都曾被翻阅过数次的痕迹,字行间还有观书人的评语的见解,字迹工整秀气,如同搬书出来的人一样,温润如玉。

    “妾来帮先生晾晒。”孙氏见状就要上前帮忙。

    张九昭连忙将书放下,婉拒道:“最后几本了,这些粗活哪能让姑娘做呢。”说罢便拂了拂身上沾染的灰尘。

    “先生怎么晾晒起书本了。”孙氏问道。

    “今日得空,又是艳阳天,怕书籍受潮故而搬出来晾晒。”张九昭查探了一眼这些他看做宝贝似的书籍,“孙姑娘今日怎有空到访寒舍?”

    “家父被贬至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为地方官,妾前来谢先生的指点。”孙氏福身谢道。

    “令尊被贬,姑娘又有何需要谢我的呢。”张九昭伸手示意,“请。”

    孙氏遂同其入了屋,张宅用以待客的中堂也十分简陋,几张桌椅,还有一张字画屏风,落款处是张九章的私印。

    张九昭离开中堂,孙氏便盯着屏风看了许久,画上一只独雁,飞过黄昏照耀下的江河,奔向落日,形单影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一直到张九昭端来了一杯热茶,“孙姑娘请喝茶吧,奈何家徒四壁,只得委屈姑娘了。”

    “先生两袖清风,却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在手。”孙氏道。

    “哦?”

    “先生的才华,难道不是么。”孙氏指着屏风回道。

    张九昭看着屏风笑了笑,“长沙府离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不远,我少时曾去过滕王阁,恰是黄昏,便画下了诗人笔下的一幕,国朝不乏才子,我这点皮毛算不得什么。”

    “才子是不缺,但大才之人,天下有几,学问不止诗书,还在于此,于此。”孙氏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心脏,“先生对时局,像是了如指掌,不禁让人惊叹。”

    张九张一脸温和的坐在孙氏旁侧,“孙姑娘指的是越国公一案么?此案冤情朝野人尽皆知,如今大争之势,外有诸胡虎视眈眈,内有皇子夺权与藩王割据,北有三大藩王,不依朝廷而服燕王,晋在期间,不用想也知道,越国公一家只是做了一颗弃子,此前,论朝中局势,越国公也算是手握重兵的权臣,满朝皆知陛下登基之初皇权旁落,是最最厌恶权臣当道的,又岂能容忍一不听话之人在眼前晃悠,既目的达成,那么此案被翻的几率便极大,因为”

    “人在做,天在看。”张九昭意味深长道,旋即又为之解释,“我供奉于翰林,日日行走于御前,草诏多出自我手,陛下的心思,我便也能猜得一二。”

    “妾掌府内中馈六载,也算是阅人不浅,可先生的心思,有时细腻的像女子。”孙氏道,“不过一切都只是妾的臆想,还望先生勿怪。”

    张九昭脸色温和,柔笑道:“当今圣上是最讨厌女子干政的,若孙姑娘的臆想成真,恐怕某就要被分尸挂于城楼上示众了。”

    孙氏赔笑,“是妾口无遮拦,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乡试、会试、殿试,重重搜身,以防夹带,又岂能被女子混入。”

    孙氏喝完一盏茶,望了望天色,日照越来越强,遂起身,“张大人的恩情,妾无以为报,若是张大人日后有求,妾定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张九昭也陪同着起身,合袖拱手道:“某生于长沙府,湖广一地甚为熟悉,如今考取功名还未曾归家看过,若有机会,孙姑娘还在武昌府,某一定回去一尽地主之谊。”

    孙氏遂福身,“那么妾,就在武昌府等候大人。”——

    成德十三年八月庶人赵成哲生母贤妃被废,幽禁于景阳宫。

    八月十五中秋,于奉天殿设宴群臣,夜,宫中内廷设家宴,召皇室宗亲赴宴,宗人府于宴中时传来消息。

    “陛下!”

    “陛下!”

    宗人府官气喘吁吁的跑进紫禁城,一路至御前跪伏,“庶人赵成哲于宗人府身亡。”皇帝视若无睹,不但不伤怀,还有依旧挥手让教坊司继续奏乐,歌舞不停,又令宗人府将赵成哲尸体抬于宴上,令一众宗室亲睹,祸乱朝纲之罪,以儆效尤。

    皇帝的可怕之举,令宴上一众宗室皆惊出一身冷汗。

    成德十三年八月,中秋月圆之夜,为平息众怨,皇帝赐下鸩酒,就在赐死卫王赵成哲后的第三日,礼部与宗人府便受诏替燕王世子在紫禁城中破例举行了冠礼。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来,儿子,吃饭了。”(一盘盒饭)

    卫王:“盒…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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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中秋之变

    嘣!——

    焰火从地上升空, 恰好于月满上炸开,就像无数流星从圆月内散落一样,京城万家灯火, 百姓们围坐在自家的庭院赏月, 主母将一块大大的月饼切割成小块,再一块块分给桌边追逐打闹的孩童, 千家万户,无论士庶,今日皆是如此。

    月满的银光洒照在大地, 使得亮如白昼, 不光是宫外热闹, 宫内亦是, 设宴的殿内, 歌舞升平, 充斥着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殿庭外般来的秋海棠与玉簪花,在月光与焰火的照耀下, 争相斗艳。

    然就在月光照不进的黑暗中, 一名宫中内使悄然入内, 端奉着一杯来自紫禁城赏赐的中秋御酒与月饼。

    ——宗人府——

    “今日月圆中秋,上念父子一场,特赐下这些。”内使将月饼与酒端至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跟前。

    赵成哲脸色虚弱的蹲在地上,抬头半睁着眼睛,忽然傻笑了一会儿,“陛下就没有话带给我吗?”

    内使摇头,“出来前,上只叮嘱让奴婢看着您吃完。”

    赵成哲遂看了一眼内使手上托盘里的酒食, 不禁苦笑,“他终究还是不信任我,果然这世间,没有比他更无情的父亲。”遂从地上爬起,抓起一块饼便送入嘴中,像是饿了许久一样狼吞虎咽,随后又拿起酒壶直接用壶嘴儿对着嘴喝。

    没过多久,酒壶突然从他手中掉落,连同一起的还有没有吃完的半块饼,赵成哲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脸色涨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不能呼吸一般,只见送食的内使明明瞧见也无动于衷。

    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等候着什么,直到屋内再没了任何声响与动静,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屈膝跪伏在地上许久。

    而后起身走出屋外,冷着一张脸对屋外静候的官员道:“上在宫中设宴,宗室子弟今日都在,劳请大人入宫一趟,就说庶人赵成哲暴毙身亡。”

    宗人府官员知道内使传达的是上意,便没有多想的拱手应道:“是。”

    ——紫禁城——

    乐工们手握乐器,吹拉弹唱,殿中央的舞女小心翼翼的跟着乐曲的节奏挥舞,两侧的宗室吃着宴席里的美酒佳肴,丝毫没有因为缺了一人而伤感。

    “报,启禀陛下,宗人府有急事要奏。”守在殿外的内使跨入殿内叉手奏道。

    于是歌舞便在教坊司奉銮的示意下停止,皇帝有些不悦,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

    青袍官员急匆匆的步入殿内,旋即跪伏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宗人府出了何事?”皇帝问道。

    青袍官员遂再一次磕头,颤颤巍巍道:“庶人赵成哲于宗人府暴毙身亡。”

    官员话出,令满堂皆惊,宗室子弟们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瞠目结舌的坐在席间不知所措,偶有眼神瞥向皇帝,似乎都在害怕下一刻皇帝会做出的举动。

    然皇帝却只是轻轻挥手屏退,又朝御前供奉的教坊司奉銮吩咐,“继续吧,不要停。”

    奉銮也是一惊,但很快便执笏弓腰应道:“是。”

    于是歌舞便在皇帝的示意下得以继续,宗室子弟脸色苍白,反观作为父亲的人却丝毫不见哀容。

    直到中断的歌舞全部演奏完,皇帝轻轻抿了一口酒,“来人。”

    贴身护卫的锦衣卫便上前,“陛下。”

    皇帝招了招手,命胡文杰上前来,又抵至他俯身的耳旁小声吩咐了一阵,只见胡文杰脸色稍有变化,随后应道:“是。”便转身悄悄离开了大殿。

    家宴仍继续着,尚膳监的菜肴依旧不断呈上,然宗室子弟们却已经无心再吃任何东西了,唯有皇子席座上的汉王,独自一人吃的正津津有味,看着动作,似不想放过任何一道新上的菜肴。

    “为何哥哥们都不吃呀。”汉王边吃边不解道。

    齐王就坐在汉王旁侧,听到赵成哲的死讯时,竟心中突生悲悯,“我平日里是最讨厌老二的,冬猎他害我,可如今听到他惨死于宗人府,还是在这中秋之夜,我竟”

    “殿下。”一侧的齐王妃伸手轻轻盖在齐王的手背上,“有时候,人要为自己的所为承担罪责,有因必有果,卫王咎由自取,殿下又何必为他伤心呢。”

    “这尚膳监的食物,我自出阁之后便极少有机会吃了。”汉王拿着筷子夹拾菜肴,津津乐道道,“嫂嫂说的对,罪人都应受到惩罚,否则又为何要定制律法,律法若不惩治恶人,那么这世间岂不要被怀人乱了章法,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极快,没过多久,四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小旗将一副担架抬至殿内,以白布掩盖,上面似躺着一个人。

    就在抬进来刚放下时,微风拂过,一股伤口流脓的腐臭味瞬间散于殿堂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死去了很久尸体所散发出的腐臭味。

    随后皇帝命人揭开白布,只见皇帝两侧列座的后妃见之,纷纷捂住了口鼻,而一贯仁慈的皇后见了连忙捂住嘴,差点吐出。

    晋阳公主侧身捂住了身旁安阳公主的眼睛,“小孩子别看。”

    众人不知皇帝作何,竟在今日中秋宴上将死去的皇子尸身抬入了宴上,是恐吓还是告诫,总之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已让不少人为之胆寒。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国朝素重律法,没有人可以逃脱于律法之外,卫王赵成哲,祸乱朝纲,致使国家重臣与亲王双双枉死,即便是皇子,也难逃死罪。”皇帝沉声道。

    皇帝的话,似在告诫众人一样,很快又故作伤感的连连叹息,“他是朕的儿子,也是你们的手足,这样的事,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望尔等谨记,身为宗室,不可废乱礼法。”

    “臣等谨记。”众人起身回道。

    卫王的尸身就摆在大殿中央,凌乱的头发里似乎还有虱子跳出,十几日折腾,身子早已枯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原本苍白的唇色如今已发紫,明白人皆能看出是中毒的迹象,尤其是还精通岐黄之术的齐王妃,尸体静静的躺在殿中间一动不动,真实的让人不敢置信。

    与一众人的伤感不同,齐王妃忽然有些恐惧,便轻轻擦了擦似有泪的眼角,凑到齐王耳侧,“殿下是长兄,卫王虽有罪,可也是殿下的亲弟弟,如今弟弟身亡,陛下尚且伤怀,那么作为长兄的殿下又应该如何做呢?”

    齐王回过头,不明所以的望着妻子,“夫人?”

    “以防有诈。”齐王妃道。

    齐王这才听明白,旋即喝了一口酒壮胆,本就悲伤的面容如今眼眶处竟还有些许的泪水,而后便离席飞快的扑到了赵成哲的尸体前大——>>

    哭道,“老二呀,你怎如此愚蠢,中秋之夜,本该阖家团圆,本王虽与你处处计较,攀比,却不曾想你竟然在这月圆夜撒手人寰”

    齐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在赵成哲的尸体旁看呆了众人,有人不禁议论道:“齐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一向冷面的齐王竟哭起了曾经的死对头与竞争对手。”

    “纵然是对手,可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况且陛下还在上头看着呢。”

    众人醒悟,遂也纷纷挤出眼泪泣涕涟涟,上演着一场皇室中的亲情大戏。

    “好了。”皇帝呵道,于是众人掩泪声止。

    然齐王依旧趴在赵成哲跟前,脸露哀伤,颤抖着双手替尸体整理着仪容,尤其是散乱的头发,一边哭道:“生前如此体面之人,如今怎成了这番模样。”

    皇帝并未训斥齐王,只是负手看向一侧坐立不安的齐王妃,“齐王妃。”

    齐王妃遂转身福身,“媳妇在。”

    “还不快去将你夫君搀扶起来,莫要悲伤过度,中秋之夜本该是喜庆的。”皇帝道。

    齐王妃一愣,旋即再次福身,“是。”便提步走向赵成哲的尸体处,靠近后,因闻到浓烈的腐臭味,顿时生出一阵恶心,用帕子捂着双唇差点吐出,好在是腹内空空,只是假吐,不至于在御前失仪。

    “殿下莫要伤怀了,陛下还在,莫要在御前失仪,日后好生安葬弟弟便是。”齐王妃蹲下劝阻道。

    见妻子来了,齐王将双手藏入袖子里,因怕妻子畏惧尸体,刻意用身子阻挡了齐王妃的视线,又连忙起身与之一同离去,直至座上也不肯将那碰了尸体的手拿出,又刻意与妻子保持了距离,“身上脏。”

    “我查探了,已经没了呼吸,连身子都是冷的。”齐王又小声道。

    “置身天家,有诸多无奈,愿尔等都能顾念手足之情,莫要忘了自己的姓氏与血脉,赵家的儿郎,是这天下的主人,你们要做的,是辅佐自己的君自己的族父治理天下,而不是与自己窝里横。”皇帝训斥道,“切莫忘了祖训。”

    “臣等谨记。”众人再次齐声回道。

    “今日家宴就到此,都回去早些歇息吧。”皇帝又道。

    “是。”

    皇帝并未要离开的意思,而是转身回到座上,闷声道:“齐王是长兄,暂且留下。”

    准备同一众兄弟离开的齐王忽然愣住,此刻他只想回去沐浴擦洗,突然被皇帝叫住,便让他难受至极。

    待人离尽,皇帝挥手屏退左右锦衣卫与内使,从御座上走下,走到赵成哲的身体旁,负手道:“大郎。”

    “哎。”齐王被妻子推出席间,连忙弓腰走上前拱手应道,“爹爹。”

    “你弟弟死了,你是真难过呢,还是做给众人看的。”皇帝侧头问道。

    齐王一愣,抬起头望着父亲冷漠的双眼,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先前的嫌弃忽然消散,直起身放下双手,道:“高兴也有,难过也有。”

    “哦?”

    “高兴的是,以后朝中再没有人跟儿作对了,难过的是,以后便没有人会跟儿说实话,便都成了阿谀奉承的讨好了,难过的是,再不济,他也是爹爹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儿第一次失去的亲人是最疼爱儿的祖母。”齐王直言回道。

    皇帝瞧着长子看次子尸体的眼里,并无虚假,满是赤忱,遂闭眼长叹了一口气,“诸子中,唯你性情最真。”

    “儿不明白。”齐王又道。

    “不明白什么?”皇帝问道。

    “老二他已经受到了惩罚,”齐王盯着赵成哲发紫的嘴唇,“为何还要”

    皇帝也并不做遮掩,“朕替你除了这个最大的祸患,你不乐意吗?”

    齐王旋即抬头,竟没有想到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下的狠手,“可是褫夺了爵位,连玉牒都除名了,一个被废的庶人,于儿并没有威胁呀。”

    “只有死人才会彻底安分。”皇帝告诫道,“否则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

    齐王低下脑袋站在原地不语,衮龙袍袖子里的手有些许微颤,呼吸渐重,他只觉得有些残酷,遂又联想到了去年冬日,燕王世子一事,想来也定然不简单。

    见长子不语,皇帝又负手转身看向齐王妃,“齐王妃觉得呢?”随后指向次子的尸体,“他该死吗?”

    齐王妃听之,慌慌张张的走上前屈膝跪伏道:“于理,害人者,当以命抵命,死有余辜,于情,他是妾夫君的亲弟弟,是妾的叔叔,没有人会想见到亲人离世。”

    “是吗?”皇帝质问,旋即话锋一转,深邃起眼眸,勾起嘴角道:“朕以为,你会高兴呢。”

    “妾惶恐。”齐王妃叩首道,旋即不慌不忙的又道,“陛下疼爱夫君,为之计深远,作为夫君的嫡妻,若以妾自身而言,妾自当是高兴的,若抛开,妾只是一个外姓人,自是不悲不喜。”

    齐王旋即走到妻子身侧,随同一起跪下,“爹爹,王妃她不是外人。”

    皇帝背起手,看着儿子维护妻子的认真模样,旋即背转过身挥了挥袖子,“罢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陛下。”于是齐王搀扶着妻子起身,朝皇帝的背影弓腰道:“儿告退。”

    皇帝抬头望着御座上方悬挂的正心二字,“你们也要记住,卫王的前车之鉴,无论是谁祸乱朝纲,朕都不会心慈手软。”

    先前还在皇帝跟前故作镇定的齐王妃,站定于殿门口听到皇帝最后的劝诫时,竟心生惶恐的驱身一震,幸而旁侧有人搀扶。

    “怎么了?”齐王关心的问道,“陛下只是在告诫我们不要学老二。”

    齐王妃旋即回头,望着殿庭中央背对着的皇帝身影,忽然觉得心思深得有些恐怖,又再一次确认了躺在殿中央的尸体,确实是一具尸体,卫王的尸体,赵成哲的尸体。

    便回过身缓慢的摇着头,迈出大殿道:“妾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卫王:“我还可以救一下,呜呜呜…”感谢在2021-08-25 15:09:55~2021-08-26 14: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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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齐王的威胁

    ——京城——

    轱辘轱辘!——

    两辆马车先后渡过外五龙桥, 出长安右门,并驾齐驱,一直沿长安街向西南驶去, 至大通街的分叉口,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停在了一处巷中, 巷内有车架上携带的灯笼烛火照亮与头顶圆月所散下来的银光交织在一起,冷暖交融。

    两车上分别下来一“男”一女,衮龙袍与命妇礼服聚到一起, 秋风从秦淮河畔朝长安街吹来, 又拐进巷子, 吹动着霞帔底端悬挂的小金珠, “就送到这儿吧, 别误了宵禁。”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合着袖子微微躬身, 柔和的风吹着耳侧飘出的碎发,“今日宴上陛下之举,可吓到公主了?”问道。

    “何以见得?”晋阳公主不解。

    “言瞧公主一直皱着眉眼。”赵希言道, “即便未有惊吓, 然也是不悦的吧。”

    “世子见此种场面连眉头都不皱, 可是司空见惯,还是意料之中?”晋阳公主反问道。

    “我在燕地出生,母亲生我时正逢诸胡南下,狼烟四起,战乱不断,敌人将细作安插在北平,因而那时的北平府极为混乱,父王心狠, 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因而我幼时见过的尸体,都能将亲王宫的大殿堆满。”赵希言回道,“而卫王之死,与陛下有关,皇权之争,从来就只有君臣,因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有前张氏与废太子的前车之鉴,皇帝今日之举便也不足为奇,晋阳公主转过身,提醒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

    “我知道,谁会在这中秋月圆之夜,将赐死的皇子尸体抬至家宴上,事出反常,必然有妖。”赵希言道,“既然皇子的死对于陛下已无关紧要,那么钦天监的吉日也该出来了吧。”

    “冠礼?”——

    ——齐王府——

    每逢外出归家,齐王妃都会习惯性的先去交泰殿探视。

    “礼哥儿”

    殿内内使与宫人小声提醒道:“王妃,两位小主子前些日子就被送进宫中了。”

    齐王妃这才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已被皇帝接进了宫中,且适才宫宴上诸多嫔妃都在,皇帝却没有让皇长孙与孙女出来。

    “夫人。”齐王追赶过来,平日充满了孩童欢笑声的交泰殿,如今已经冷冷清清,便上前安抚道:“若是想大郎与姑娘了,我明日便入宫将她们接回来。”

    齐王妃摇头,紧攥着双手,心中越发的不安,“总觉得陛下知道了什么。”

    齐王搂着妻子,轻轻宽慰道:“好了,别想太多,凡事都有我在呢,先去沐浴吧,时候不早了。”

    ——齐王府·坤宁宫——

    帐内,齐王搂着妻子,用手轻轻拍打着安抚,随后渐渐进入梦乡,如雷的鼾声也随之而起。

    而他怀中的齐王妃却辗转难眠,久久不能忘怀今日紫禁城中的一幕,卫王的尸身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与之一起的还有皇帝那座威严的大山。

    齐王妃闭上眼,想迫使自己入睡,但皇帝的背影与卫王的身影却挥之不去,加之丈夫的鼾声,夜色渐深,而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明亮,就在即将入睡时,忽然被鼾声惊醒。

    齐王妃睁开眼爬起,推搡着旁侧的丈夫,“殿下。”

    齐王被妻子弄醒,却并未生气的伸手揽住妻子的细腰,揉了揉眼睛关心的问道:“霓儿,怎么了?”

    齐王妃盯着丈夫,“只有齐王府与卫王为敌,今日宴上之举,陛下明显就是借口做给齐王府看的,陛下的反常之举,还将孩子们在临近中秋之时接入了宫内,就算是一直在宫中的礼儿,以往中秋也能得以回府团聚,这明显就是陛下的算计,殿下,林氏一族与妾身如今都托付给了殿下,妾实在害怕。”也许只有在齐王跟前,她才会展示自己最为柔弱的一面。

    听到妻子的担忧,齐王的困意渐散,紧紧搂住妻子,轻轻拍背安慰道:“本王当然知道,几年前本王行冠礼时,陛下就已经将婚事安排好了,我当时无知,想要拒婚,还被他训斥了一通,说只有林氏的威望能助我与朝中那些大臣抗衡,你与林氏一族为了我用心良苦,我岂能不知,放心吧,我不是陛下,不会做那等负心之事。”

    齐王妃摇头,“妾自然是信得过殿下的,可是陛下权臣尽除,陛下如今大权在握,想要易储何其简单,就怕陛下过河拆桥。”

    齐王思考了一番妻子的话,道:“我知道了。”

    “殿下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明日我便去将大郎他们接回来,你是他们的生母,孩子还如此年幼,”齐王回道,“不能离开母亲。”

    齐王妃旋即道:“陛下连亲子都可以下狠手况且殿下正值盛年,子嗣一事并没有顾虑,所以就算接回大郎也无济于事。”

    “那要如何?”齐王陷入为难。

    齐王妃抬眼盯着齐王,重重提醒道:“陛下最在意的人是殿下。”——

    翌日

    ——燕王世子府——

    “爷,礼部的人来了。”一大早,明章便站在门口轻声唤道,“是礼部尚书李文远亲自来的。”

    赵希言慵懒的从榻上爬起,伸了一个懒腰后坐到了梳妆台前,望着披头散发的自己,又盯着铜镜里的脸看了许久,旋即极为熟练的盘起青丝,从衣柜内挑了那件他最为满意的月牙色道袍。

    李文远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站在中堂静静等候,一直到内使所上的茶变凉,赵希言这才梳洗完毕出来见客。

    中秋一过,京城的天气便渐渐凉爽起来,赵希言被明章追着披了一件鹤氅,氅衣长度不及道袍,颜色又极素,故而衣角底下那只蓝眼睛的兔子便更加显眼,并随着主人的步伐摆动。

    赵希言一路出内院至中堂,匆匆踏入,极为热情的走上前,“李尚书。”

    李文远闻声迎上前,拱手道:“下官李文远见过世子。”

    “李尚书怎有空亲自过来了,快快上座,喝杯茶。”赵希言将人迎上座。

    李文远将册子递到赵希言跟前,“钦天监的吉日已经选出了,就在两日后,陛下已命宗人府与礼部共同筹备,这是冠礼的流程,世子届时只要按照这个,听候典仪的呼礼即可。”

    赵希言翻开册子,果不其然,自己的冠礼丝毫未受到卫王死讯的影响,恐怕此时朝野内外都已传开,笑着拱手道:“辛苦李尚书。”

    李文远遂起身,“此次冠礼,陛下十分重视,已下旨吩咐要制同亲王,说是不能让世子在京受到委屈,礼部还有事宜要准备,下官就先行告退。”

    赵希言道了几句客套的话,亲自将人送出门,旋即转身收起脸上的笑意,唤道:“明章。”

    &——>>

    nbsp;“哥儿,小人在呢。”

    明章便从拱门内跑出,“爷,您唤我?”

    “将我的常服拿来,我要入宫一趟。”赵希言道。

    “是。”——

    ——紫禁城·武英殿——

    待礼部与宗人府的大臣离去,皇帝才召见等候在殿外许久的赵希言。

    几位穿青色与绯色公服的大臣退出纷纷向燕王世子道贺即将冠礼加冠一事,赵希言只是客套的回礼笑视,随后便与出来通报的内使进了大殿。

    “燕王世子赵希言,叩见陛下,圣躬万福。”赵希言上前屈膝跪伏道。

    皇帝抿了一口提神的浓茶,望着御前俯首跪地的少年,“冠礼在即,世子当在家好好教习,莫要失了仪,让人笑话我宗室。”

    “臣便是为冠礼一事而来。”赵希言抬头道,“父王早已之国,臣只是世子,按祖制,并无资格在宫内行冠礼,如此僭越,臣惶恐,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此时你让朕收回成命?”皇帝问道,“朕又要如何失信于人呢。”

    赵希言想了想,道:“圣旨自是不能更改的,不过陛下可以改地点,将行冠礼之处从宫中改为世子府。”

    皇帝想了想,既洗脱了僭越的礼制,又让燕王世子没了归燕的理由,遂叹了口气,如慈父一般语重心长道:“朕本是想以你伯父的名义替你在宫中加冠,一来尽我为人长辈的责任,二来也是因你父王劳苦功高,所以这冠礼你自然是受得起的,既然你执意要求,那便依了你吧。”

    “谢陛下。”赵希言跪谢道。

    皇帝挥了挥手,赵希言遂从地上爬起,“臣告退。”

    跨出大殿,赵希言便撞见了刚至殿门口的齐王,瞧着圆领上的蟠龙,又行下礼道:“殿下。”

    “言弟也进宫来了。”齐王很是客气道。

    “是。”

    不过齐王此刻急着入宫,便也没有与赵希言多寒暄什么,“我还有事,改日再请你吃酒,顺便请教请教武艺。”

    “好。”

    内使们通报的动作极快,毕恭毕敬的叉手道:“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齐王抬手理了理织金蟠龙圆领袍的衣襟,提步跨入殿内,于御前屈膝跪伏道:“儿恭请圣安。”

    “圣躬安。”皇帝道,“起来吧。”

    “谢陛下。”齐王起身。

    皇帝端起桌子上刚添的茶,抿了一口又道:“平日你与齐王妃都是出双入对,极少见你独自一人入宫,今日太阳怎从西边出来了。”

    齐王便走到父亲椅后,伸手揉着皇帝因常年书写而僵硬的肩膀,“儿这不是怕爹爹熬坏身子吗,昨夜的事情。”

    “齐王妃让你来的?”皇帝问道。

    齐王便松开手退回桌前,“不是齐王妃,而是儿想念礼儿与依儿了,依儿还小,不能离开母亲太久。”

    齐王的话让皇帝很是不悦,“还说不是,你竟也要对吾说谎吗?”

    齐王听到父亲似乎震怒的质问,吓得连忙屈膝跪地,“爹爹,王妃她做了什么,您这般不喜欢她,昔日不是您逼着儿臣娶她的吗,儿听您的吩咐娶了她,可是如今爹爹又为何要处处刁难王妃,儿实在不懂。”

    “朕让你娶她,是想让林家势力为你所用,而不是让她凌驾于你之上,你为了一个女人,竟连亲疏重要都不分了吗?”皇帝怒道。

    “她是儿的妻,是将来要相伴一生之人,儿不信她,那还有谁可信?”齐王反问。

    “你是皇帝的儿子,这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你能靠的,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皇帝斥道,旋即坐起,走到齐王跟前,“难道你还想再重蹈为父的覆辙吗?”

    “林家世代忠良,岂会做出张氏那等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事。”齐王反驳道。

    “那好,”皇帝回到座上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下,“皇位与齐王妃林氏这二者你选一个,只可以选其一。”甩出狠话以此来逼迫长子做出选择。

    齐王愣住,皇帝见他如此,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为人君者,善用权术,慎用权术,盛世立嫡长,乱世立贤良,周围之人要为你所用,而不是放权与放纵,要做到将局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养虎为患,林氏只是因并未达到张氏那般滔天的权势,倘若有朝一日让你登位,你依旧如此放任,你觉得林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张氏吗?”

    皇帝摇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让皆为利往,野心会伴随着权势一同增长。”

    “陛下非要儿做一个选择吗?”齐王似乎并未听进父亲的话,反问道适才的问题。

    “对。”皇帝沉下脸色,“朕不能将祖宗的江山落入外人之手。”

    “儿从来就不想要什么皇位。”齐王瞪着双眼道,“这些都是您强加于儿身上的,若不是王妃,儿也不会事事都抢先,做着父亲眼里那个合格的继任者。”

    皇帝忽然愣住,自齐王及冠以来收敛了性子,行事也规矩了许多,不再鲁莽,心思又简单,为人赤忱,这便让皇帝越加喜爱,却不曾想齐王府的内宅,远不止胡文杰看到的那样。

    “没出息!”皇帝怒拍桌案道,“你身为天家儿郎,怎可如此胸无大志。”

    “踩着弟弟们的尸首,用鲜血淌出来的皇位,儿宁愿日后削藩也不要。”齐王道。

    “你!”皇帝怒指。

    齐王旋即跪伏着重重叩首,道:“恕孩儿不孝,王妃是儿的元妃,若爹爹想动她,那便先杀了儿吧。”

    齐王一番话,差点令皇帝气死,他不敢置信的抚着桌子站起,颤抖着身子挪到齐王跟前,以为自己耳背,便弯腰问道:“你说什么?”

    “若父亲要动齐王妃,那么就请先杀了儿子吧。”齐王抬头直起身再一次说道。

    “孽畜!”

    啪!——

    一记响彻殿廷的耳光扇在了齐王的侧脸上,掌印很快便浮肿起来,顺着耳根一起涨红。

    “枉费朕对你栽培二十余年。”皇帝捂着胸口怒指齐王道,“你竟敢拿自己,来威胁你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妃:“亲爱的公公,没想到吧?”

    皇帝:“我儿要做周幽王了不成。”

    齐王:“不,亲爱的爸爸,我比周幽王更专一。”感谢在2021-08-26 14:44:18~2021-08-27 15: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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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调虎离山

    “孩儿不敢。”齐王来不及捂脸便磕头在地。

    “想不到啊, 想不到,”皇帝强忍着怒火,一手撑在桌子上试图平缓自己的气息, “我苦心栽培了二十七年, 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长子,有朝一日竟会帮着外人来对付他的父亲, 这是天对我们赵家的惩罚吗,手足相残,父子猜忌, □□, 太宗, 皇考, 还有朕, 皆未逃过。”

    “朕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皇帝怒视着跪伏在地上的长子。

    齐王颤抖着身躯抬头, 双目红润,“儿知道爹爹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儿,儿也知道爹爹怕儿会被一妇人所控, 然儿行事, 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非懵懂无知,女子本弱,所握权势皆仗枕边人,后宫也是如此,得宠,则权势盛,失宠,则尽失, 林氏所做一切也只是为了帮助儿,保全他们林家。”

    “但你,还是不知分寸。”皇帝道,旋即强撑着身子走上前,蹲下道:“你动了真情,你怎能动真情,难道你也要学周幽王,还是唐中宗?”

    “儿不想成为任何人,儿只做自己,七情六欲,人皆有之,为何爹爹一定要让儿割舍,若这是做帝王的必须,儿觉得做帝王何其痛苦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齐王回道,“天子是天下的宗主,可也是孤家寡人,万丈光芒下,有太多的束缚,爹爹疼爱儿,不也正是害怕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寡吗,儿不想为了一张椅子,舍弃为人的根本,甚至连人最普通的东西都不能拥有。”

    “你是铁了心要护着她了?”皇帝再一次问道。

    齐王爬上前至皇帝裤腿前一把抱住,“儿从未求过爹爹什么,只这一次。”

    “为什么?”皇帝想不通。

    齐王一怔,慢慢松开手跪伏于地,颤抖着回道:“儿不想不想成为爹爹这样的人。”

    长子的话让皇帝一愣,又似一记重拳砸在了心头,面对自己苦心栽培与疼爱了二十余年的儿子,终是心软了下来,“曾几何时,为父也如你一般,有所爱,有所慕,可是时局所迫,我不得不得割舍,你比我命好。”

    皇帝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上,“回去吧,等燕王世子冠礼过后,朕会命人将元礼与元依送回齐王府。”

    “谢陛下。”齐王听之连忙叩首道。

    待齐王离宫后,皇帝一改先前的脸色,起身道:“来人。”

    “皇爷。”高士林入内。

    “今日不见大臣,有奏章就搁着吧,回乾清宫。”皇帝道。

    “是。”

    玉撵经过乾清门时,皇帝望着门外左右镇守的金狮,忽然开口道:“今日晚膳时,传汉王入宫来陪同。”

    “是。”——

    是日黄昏

    ——乾清宫——

    尚膳监的烟火不断,宫人与内使将一道道精细的菜肴装入食盒内排成一排依次进入内廷,乾清门前有试毒内使二人,无误后方才呈入乾清宫大殿。

    待菜上齐,汉王也得诏命进入宫内,小心翼翼的踏入乾清宫大殿,刚至门口便闻到了酒菜的香味。

    皇帝只穿了一身寻常士人的行衣,垂坐于长桌正北的位置,即便衣着朴素,也颇有长辈之威,汉王蹑手蹑脚的走上前,理了理衣袖屈膝跪伏道:“汉王赵成昭叩见陛下,恭请圣安。”

    “圣躬安。”说罢,皇帝便从座上起身,亲自将汉王扶起。

    汉王为皇帝这一举动所惊,旋即望着一桌子菜,有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炙,还有西域之马奶,山珍海味俱全,“爹爹为何让尚膳监做了这么多菜肴?”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尚膳监的御厨所做的东西吗,自你出阁后,若非宫宴,便极少能吃到了吧。”皇帝拉着汉王坐下,一副慈爱的面容说道。

    “儿是爱吃,但儿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太.祖有训,赵家起于微寒,时逢乱世,异族主华,天下大乱,土地荒芜,百废待兴,深知明间疾苦,故而告诫赵家子孙,戒奢从简,人主想的是要如何造福百姓,而非一直贪图享乐。”汉王回道,“大明建国之初也是尚简,因而孩儿每次宫宴都不敢有剩余。”

    皇帝闻之汉王所言,心中颇为宽慰,笑道:“高皇帝的祖训,你倒是记得牢靠。”

    “都是先生教的。”汉王回道。

    皇帝夹起一块炙羊肉放至汉王碗中,自汉王有记忆来,这种举动似乎只在大哥跟前看过,便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谢恩,“陛下。”

    皇帝见他如此拘谨与谨小慎微,不禁伤感起来,同时也心生自责,自己曾经太过于偏私,对长子的溺爱,除了源于他是自己登基掌权之后第一个儿子,还有便是大臣们对于立储皇长子的反对,只因非嫡出,大臣们越是如此,皇帝心中便越偏执,以至于因储君之位一直觉得自己对长子有所亏欠。

    “这么多年过去,朕对你们几个兄弟不闻不问,是为人父的失职,你可怨我?”皇帝红着眼眶问道汉王。

    汉王一愣,旋即从座位上退出,屈膝跪伏在桌前,“陛下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担负着苍生,因而不可能做到均衡,所以世人才会用孤家寡人来形容天子,这些儿都明白的,儿身上这身袍服,锦衣玉食,也都是陛下所赐,生养之恩,本就无以为报,如此,儿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听着汉王懂事之言,皇帝倍感激动,再次起身亲自将其扶起,“没有人想做孤家寡人,君王也是,包括我。”

    皇帝将汉王拉回座上,“我老了,赵家的江山社稷日后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中的。”

    “陛下不老。”汉王道,“圣天子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摇头,“没有人可以逃离生老病死,但政权还将延续,这江山,日后是要交给你们几兄弟的。”

    汉王瞪着眼睛,本又想起身,却被皇帝拉住,“你莫要慌张,今日只有父子没有君臣。”

    “陛下的江山是储君的,儿日后定会辅佐新君,让赵氏江山永固。”汉王似做承诺一般道。

    皇帝再次摇头,“为父继任帝位时,常思,太.祖皇帝为何要行封藩之制使得祸及朝廷,成为君主的忌惮,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藩王在,群臣才不敢有异心,即便藩王势大,然终究是赵氏子孙,血脉相承,只要龙椅上坐着的是赵家人,这大明江山就不会断送。”

    “爹爹的意思是?”汉王好似听不明白皇帝的话。

    “燕王世子即将提前行冠礼,”皇帝又道,“而你也将成年,这婚冠之礼近在眼前了。”

    “冠礼爹爹是想让儿,”汉王忽然语塞,抬头犹豫的望着父亲,“之国吗?”——

    是夜

    汉王自入宫用膳,直至入夜才离去,而宫门各处举动,皆被晋阳公主府所获悉,夜幕降临时,京城狂风大作,突降暴雨,天气骤变,淋湿了夜禁前归家之人,此后长达半月之久,京中再无天晴,临收割的稻谷,被狂风暴雨吹倒于田地生根发芽,作物半数尽毁。

    ——钦天监——

    钦天监正站在几丈高的金属仪器前,天井外的狂风吹入内,使得器械鸣声,铃铛不止,监正走出屋外,望着天上的气象,皱起白眉道:“天象有变,祸乱将生。”

    “大人,马上就要秋收了,这天象恐怕不利于五谷。”今夜值守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之一拿着一本记录的册子一支笔,随于监正旁望着天象道。

    钦天监回——>>

    到屋内的书桌前,准备写奏疏上呈,五官灵台郎随同入内,站在身侧犹豫的说道:“前几日占卜燕王世子冠礼吉日,发现北辰黯淡,太阴星却比往年的要”

    “京中已经够乱了。”钦天监正打断五官灵台郎的话,“天下大事,万物轮转,生生不息,自有他的规律,你我只是一届凡人,岂敢窥探天机,泄露天机,当做好自己的本职,推历法,定四时,分五谷,足矣。”

    “是。”五官灵台郎只好拱手闭嘴——

    翌日

    ——武英殿——

    朝议之后皇帝御武英殿召见文武大臣商讨事宜,礼部尚书李文远从淋湿了些许的常服袖子内拿出一本册子呈上。

    “陛下,明日燕王世子冠礼”

    皇帝翻看着册子,问道:“昨日世子入宫见朕,言不敢于宫内行冠礼,适才朝堂上也有学士厉声反对,因而朕想将地点改为燕王世子在京的府邸,如何?”

    李文远听后,拱手道:“既行冠礼,又不逾矩,陛下圣明。”

    “文武大臣前去观礼,外加一条,禁内外命妇同去。”皇帝又道。

    李文远不知道皇帝的用意,也不敢多问,只得听命道:“是。”

    “明日世子冠礼,父母具不在,朕也有要务要忙,齐王是这一辈中的长兄,长兄如父,就让齐王代为加冠吧。”皇帝再次吩咐道。

    “是。”

    “无误的话让通政使司刊印诏书,布告天下。”

    “是。”——

    成德十三年八月,燕王世子于应天府京城举行冠礼,由礼部与宗人府主持,二十四衙门八局备三进礼服,皇帝下诏,命宗室、文武百官观礼,又有令止,告内外命妇不得随同出席王世子冠礼,此令一出,世人皆以妇人位卑,不容出面参加,地位再遭打压,因将宫内改为燕王世子在京居所,故而朝中无人再上疏反驳。

    “以往皇子冠礼于谨身殿,都是遵照祖制,令外命妇入宫同内命妇一同朝视,亲王也要回内廷叩谢生母的,而今年只是藩王世子的冠礼,为何也不让妇人露面?”礼部官员们收到消息,只得重新修改流程与人员安排,纷纷不解皇帝此举。

    “满朝文武,谁不晓得陛下的大权是从先皇太后手中夺回的,不但要与外戚争,就连生身母亲都惦记着,陛下这一朝,是最痛恨妇人参政的。”有官员解释道,“本来也是,乾坤有道,女子嘛,就该安分守己,与内宅相夫教子。”

    作为冠礼的加冠之人,赵希言自然比邸报还要更快收到消息。

    ——晋阳公主府——

    窗外听雨,天色阴沉黯淡,狂风呼啸不止,时而有雨滴飘入内。

    “这雨,从昨夜下了就一直没停过。”晋阳公主望着窗边暗沉的天色道,“秋日阴雨绵绵,与百姓而已可不是一件吉事。”

    赵希言随着望向窗外,想着一早礼部来的消息,便再无心思作他想,“我不过是客气的向陛下推辞了一番,可没有想到陛下竟真的答应了我在自己府内行冠礼。”赵希言不解道,“难道如今陛下还怕那些学士?”

    赵希言倒不是为了冠礼地点修改而入府吐槽,只因所加条例让她气愤不已,“陛下不让内外命妇观礼,那明日连公主也不能去了?”

    晋阳公主斟满一杯茶递到赵希言跟前,轻轻点头道:“我尚未出阁,按理来说,是内命妇,只是我是皇女。”

    赵希言皱起眉头很是不高兴道:“那可是我的成人礼,阿姊都不来吗?”

    晋阳公主愣住,望着有些孩子气的燕王世子,起身坐到她身侧,抬手将她从网巾内露出的鬓发轻轻拨弄好,安抚道:“陛下再不喜妇人当道,却也不会因此去违背祖制,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缘故,我尚不知会有何动静,正好于暗处监视,确保安全。”随后又添了一句,“你且听话。”

    赵希言沉下心来,细细思考晋阳公主的话,“明日替我加冠的是齐王,中秋夜里陛下那番举动,明显是做给齐王府看的,不准外命妇,这指的是齐王妃吧?”

    “齐王自成婚后,便与齐王妃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因齐王妃信奉佛法,便偶有去鸡鸣寺礼佛,除此之外,几乎不出齐王府。”晋阳公主道。

    “陛下要做什么?”——

    成德十三年八月十八清晨,燕王世子冠礼,金川门内摆满旗帜仪仗,礼乐摆满燕王世子府正院两侧,乐工着装齐整,而府外不远处的街道巷子停满了官宦的车架,陆续有高官入内。

    ——齐王府——

    因冠礼筹备,齐王起了个大早,尽管动作十分之轻,还是将睡眠浅的齐王妃惊醒。

    下了一夜的雨,竟在清晨稍有停歇,齐王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妻子的额头,“时辰还早,今日你也不用去观礼,再多睡一会儿吧。”

    齐王妃摇头,还是陪同着齐王从榻上爬起,“妾替殿下更衣。”遂命典仪所将今日加冠时齐王所服皮弁服送入坤宁殿内,亲自为其更衣。

    更换好衣裳,内使将马车驾出至齐王府大门外,齐王妃又将丈夫送出府外,齐王穿着绛纱袍、红裳,连同蔽膝也是红色,一身绯色,喜庆至极。

    “殿下这一身红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亲的。”齐王妃笑道。

    “迎亲?难道王妃要给本王纳妾不成,”齐王凑拢似开玩笑的说道。

    齐王妃听后也不怒,只是捂嘴笑了笑,“殿下若想,臣妾自然是可以为之张罗的。”

    “别,”齐王打断道,“明明是个醋坛子,还要与本王逞强,”旋即便将手中的玉圭单手拿稳,抬手轻轻勾了勾齐王妃的鼻子,“等本王回来。”

    临登车时,齐王妃将手中的鹤氅展开,至齐王身后替他披上,又温柔的将系带轻轻系好,一边叮嘱道:“天气寒凉,不行礼时就披上。”

    “好。”

    驾!——

    齐王妃端站在王府门口,望着齐王的车架渐渐远离,旋即提起下裳的裙摆登阶返回府内,才至庭院时便听得府外传来一声叫唤。

    “齐王妃留步。”

    声音阴柔,难辨男女,齐王妃回头,顿时心生惶恐,故作镇定的转告道:“内使来得不巧,殿下刚走。”

    “奴婢不是来找齐王殿下的,”内使道,旋即拱手,“奉陛下之命,劳请齐王妃随奴婢走一趟。”

    内使见齐王妃不动,又恐其有所动作,便直起腰身冷脸警告道:“门外就就有锦衣卫看守,王妃难道不顾念林氏的存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汉王:“亲爱的爸爸,您今天没吃药吗?”

    皇帝:“…”

    齐王妃:“爸爸好可怕,殿下揍他好不好。”

    齐王:“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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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紫禁城·谨身殿——

    内使将齐王妃带入宫中, 今日宫中极少见绯色袍服的高官,只有内使与宫人们行走在各个廊道之间传递公文。

    殿外内使遂转身入殿,叉手道:“陛下。”

    皇帝一心于公务之上, “陛下, 卫王殿下求见。”忽被通报声打断。

    声音传入殿中,打搅了正在看题本处理政务的皇帝, 眉头微皱,稍显不耐烦,道:“让他进来。”

    卫王穿戴齐整, 翼善冠、衮龙袍, 玉带垂挂于腰间, “臣赵成哲, 叩见陛下, 恭祝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依旧看着手中的题本, 拿起旁侧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这么早过来,有何事?”

    卫王抬起头, “臣近日听闻外面风声躁动不安, 似都在传燕王世子一事, 说世子非燕王血脉,所以昨夜臣也去涧银巷听了一评。”

    皇帝看着写满公事的题本,似无心搭理卫王,“市井流言罢了,何足挂齿,你还有事吗?”

    “陛下当真不在意这流言吗?”卫王跪伏着直起腰身问道,“不在意这故意散播的流言是因何而起。”

    皇帝僵住不动,但无接下来的任何动作与言语, 卫王遂重重叩首道:“还是说陛下今后要任由妇人当道。”

    皇帝甩下手中题本起身,走至卫王跪伏的跟前,低头冷漠着俯视道:“汝到底想说什么?”

    “燕王世子与齐王交好,京城之中,只有臣与齐王不和,臣知道,这风声起,陛下一定对臣起疑心。”卫王道。

    皇帝背起双手,既没有否认卫王的话,也没有肯定,“所以呢?”

    “臣只想告诉陛下,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栽赃臣。”卫王道。

    “证据呢?”皇帝问道。

    卫王便重重叩首,“臣会找到证据的,臣会找到证据给陛下看。”

    皇帝转过身,“身为皇子,你有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成天攻于算计”

    “若有人要害臣的命呢?”卫王跪爬上前厉声道,试图以此唤醒毫不在意自己的父亲,“有人想害皇帝的儿子,以此保证她的丈夫可以顺利入主东宫,第一个是臣,第二个,第三个又会是谁呢,齐王本无野心,一直都是齐王妃在背后作祟,难道陛下要把赵家的江山,拱手送给妇人吗?”

    皇帝背过身,冷冷的望着卫王,“朕凭什么相信你?”

    卫王叩首,“欺君之罪,臣愿伏诛,愿已此命,以身试险,换赵家江山永固。”

    “陛下。”

    “陛下?”

    “陛下!”

    内使的呼唤声将皇帝从回忆里拉出,醒过神后才发现已经到了世子府将行冠礼之时了,此刻齐王也应该在世子府替燕王世子加冠。

    “陛下,齐王妃到了。”内使道。

    皇帝冷下脸色,从西阶登台,走至大殿牌匾下的御座下端坐下,“宣。”

    “宣齐王妃进殿陛见。”内使呼传道。

    声音洪亮,回旋于空旷的大殿,齐王妃内心忐忑,紧攥着衣缘跨入谨身殿,皇帝正襟危坐于御座上,殿阶下两侧则有穿铠甲的金瓜武士持锤挺直腰杆站在栏杆底下护卫。

    “妾林氏,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齐王妃穿着亲王妃礼服入内跪伏道。

    皇帝并未唤其起身,而是冷冷的盯着她头上的金钗冠,“齐王妃,朕有话要问你。”

    “是。”齐王妃回道。

    “卫王一事,你可曾参与?”皇帝问道。

    齐王妃愣住,抬头不解道:“陛下问的是何事?”

    “月前,关于燕王世子身世,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可是你所为?”皇帝态度极其冷漠的质问着齐王妃。

    齐王妃抬起头,“燕王世子与殿下交好,妾何故要散播此等对于燕王世子以及于齐王府不利的流言?”

    皇帝便从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殿阶,旋即冷下一双狠厉的眼睛朝齐王妃怒目而视,“是啊,若不是有人告知,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金川门内——

    相较于皇宫的冷清与紧张,燕王世子府的冠礼则要喜庆得多,同僚们围在一起嘘寒问暖等候冠礼开始。

    随着礼乐声停,一声钟鼓敲响,宾客们纷纷入座,殿堂内设有节案、香案、冠席,而殿堂东侧的拱门通向东院,其中一间房内则陈有三进礼加冠时所服的衣裳,直身、网巾,袍服、翼善冠,衮服、八旒冕。

    “齐王殿下到!”一声呼喊,令一众着装齐整的宾客再次起身。

    齐王穿着绛纱袍踏入燕王世子府,文武官员们则转身出列拱手弓腰道:“殿下千秋。”

    “本王没有误了吉时吧?”见人来得齐全,礼仪具备,又不见燕王世子,齐王便忙问道。

    “殿下是主宾加冠之人,您还未来,便算不得吉时到。”有官员奉承道。

    齐王不予理会,“没误就好。”于是从西阶登至大堂内,“世子呢?”

    “回殿下,世子在东侧的房中更衣。”内侍回道。

    府内筹备齐全,宾客也悉数到齐,只听得府外一架车马经过,大门前又进来两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子弟,穿着寻常士人衣着,不似为官之人,守门本想拦住,可见面容之后便不敢再做阻拦了。

    二人绕到席间坐下,身侧官员认出后,纷纷站起想要行礼却都被她一一制止,“世子冠礼不允命妇参观,故而今日冠礼入席者非晋阳公主也,只一普通士人罢。”官员听后这才作罢回座。

    东屋内,燕王世子赵希言一个人坐在铜镜前,明章守在门外,将伺候更衣的一众人打发在外。

    “我家爷身子金贵,不容你等伺候,待日后府上有了主母,这自然是主母之劳,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明章想了想又添道,“你们也不必难为,只要你们不言,府上自不会有人提起,届时回去复命便做寻常就是。”

    “是。”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钦天监所定吉时已到了,礼仪官唤了几次也没见人出来。

    明章便敲门,“爷,该出去了”

    许久见无人应答,明章便推门入内,“哥儿,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看呢。”

    “雨停了吗?”已更换好衣裳的赵希言坐在镜子前发愣,见人进来便问道。

    “停了的,天公作美,连老天爷都为哥儿的成人礼喝彩,今儿一早就停了的。”明章焦急道,“主子,外边在催呢。”

    赵希言皱起眉头,起身踏出房门,望了一眼黯淡的天色,“总觉得将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又问道:“公主呢?”

    “我说呢,哥儿心心念念的不肯出来,原是想念公主了,可那圣旨上白纸黑字的写了禁令,公主就算想来,也不能来呀。”说罢,便推着赵希言从拱门内走出。

    洗净穿戴齐整的赵希言,龙姿凤采,众人见之议论纷纷,“世子的容貌,莫说是女子,就连男子见了也为之欢喜。”有官员打量着说道,“若非是王子皇孙,当真要被不少世家抢着做婿了。”

    礼仪官便呼道:“初加,进巾。”

    赵希言登阶入——>>

    堂,朝堂上齐王拱手,“殿下。”

    齐王笑了笑,从内侍端奉的托盘内取巾走上前,动作十分温柔,小心翼翼的替其轻轻系好,又问道:“不紧吧?”

    赵希言摇头,齐王又笑道:“言弟好风采,是我众兄弟之中生得最俊秀的一个了,今日也是给我们长脸了。”

    赵希言愣了愣,眼前这个长兄虽好武,然随着越接触得深,也能发现其细腻的一面,不骄傲自大,这对于一个得宠的皇子而言实属难得。

    见以加冠,宾祝便于堂角祝词曰:“兹惟吉日,冠以成人,克敦孝友,福禄来骈。”

    赵希言拜谢齐王后起身至堂前示于众人,文武官员起身恭贺,刚想返回时,却从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想着要走下阶梯。

    一直随于身侧的明章瞧见举动,连忙拉扯道:“爷,您该回去换衣裳了,场合不宜。”

    “哦”赵希言便只好返回屋中更换织金蟠龙圆领袍。

    出来后流程相差无几,“再加,进翼善冠。”

    祝词曰:“冠礼厮成,宾由成德”

    “公主。”内侍抵在晋阳公主耳侧小声道:“小人察视了府内一遍,今日赴礼的大臣来得齐全,唯独缺了三司与几个颇有威望的老臣。”

    “三司?”晋阳公主往周围看了一眼,深深皱起眉头,“那孩子的冠礼还未完成,我此刻走不得,你去打探一下宫中的消息。”

    “是。”——

    ——紫禁城·谨身殿——

    齐王妃看不明白皇帝,但只瞧得他眼里杀心渐起,作委屈的撇头道:“妾不知道陛下究竟何意。”

    “好,朕让你看个明白。”

    皇帝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青色公服的年轻翰林院官员从朵殿内缓缓走出,先是朝皇帝躬身一拜,后又朝齐王妃微微弓腰。

    紧接着还有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三司长官与几位朝中德高望重的学士从偏殿迈出。

    齐王妃见这一幕,像极了大九卿陪审皇帝亲鞫,然而令她恐惧的并非三司,而是一众绯色中间的青袍官员,一脸温和之像,宛如谦谦君子。

    但此刻这番形象在齐王妃眼中,便如吃人的野兽与一张巨网,将她困住,苦苦挣扎,齐王妃这才明白原来那日在茶楼所听到的消息眼前人不仅告知给了齐王,还告诉了皇帝,且将消息告知齐王之事一并告知了皇帝。

    “张卿,你来告诉她。”皇帝呵道。

    “回陛下,齐王妃,臣前月与前刑部尚书孙万诚之女于城西茶楼吃茶,偶然听见燕王世子因自己样貌与燕王之差而怀疑自己身世,询问晋阳公主不得而争吵起,臣为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的教授,遂于齐王府时将自己所闻告知,却没有想到”张九昭闭眼顿住,朝皇帝躬身一拜,“请陛下降臣口无遮拦之罪。”

    “齐王妃,你藏得好深啊。”皇帝怒道。

    齐王妃镇定下,质问道:“若是妾故意散播,那么卫王又为何要认罪?”

    “你还有脸说?”皇帝盛怒,“若非你步步紧逼,卫王岂会挺身走险,陷害一次还不够,你竟还要置他与死地,他可是你丈夫的亲弟弟!”

    皇帝这一次的话,齐王妃才是真的一头雾水,“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燕王世子府——

    赵希言穿戴着翼善冠与圆领袍示众后从拱门返回屋内,晋阳公主遂从人群中离席,轻车熟路的绕过长廊从另一道门进入东院。

    道袍、披风、唐巾做男子装,尽管如此,明章还是认出了这张在京城中最为熟悉最常见的面孔,“公公”

    晋阳公主做了个手势,明章意会便开门让其入内,更衣的宫人们干站在一旁,小声议论道:“公公不是说只有府里的主母才能入内吗?”

    听见有人入内,刚解开盘领扣子的赵希言拿起就近的玉带做武器警惕道:“谁人乱闯。”

    “是我。”晋阳公主入内。

    赵希言便放下警惕,又将手中的玉带放下,“我当是谁,敢在我更衣的时候乱闯。”又瞧着晋阳公主一身男子装扮,“公主此身,好生英气。”

    “还不是为你。”晋阳公主上前道,“快快更衣吧,宫中恐要出大事了。”

    “什么?”说罢,赵希言便利落的将袍服解下,脱下皁靴换上与衮冕所配的赤色袜舄,晋阳公主上前替其更衣,衮服七章,上青衣织三章,下纁裳织四章,素纱中单,蔽膝同下裳为纁色,亦织有四章,系素表朱里的大带,玉佩、四彩纁质大绶。

    “今日冠礼文武百官具在,唯独缺了三司官员与几位老臣,陛下让齐王为你加冠,又不让命妇陪同,恐是另有所图。”晋阳公主最后替其将衣裳理顺,拿起玉圭塞到她的手中,“还不知陛下要作何,但今日我才知道陛下的心思之深,你先去将冠礼完成”

    赵希言旋即拉住晋阳公主的手,公主不解,旋即沉下心,对视着淡蓝色的眸子,问道:“难道与你有关?”

    赵希言拿着玉圭走到一把太师椅前转身坐下,似一点也不着急将这个冠礼早些完成,“言的成人礼在公主眼中,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齐王妃吗?”——

    ——谨身殿——

    “不懂?”皇帝瞪着双眼,旋即笑道,“林氏学鬼谷之道,能言善辩,多谋略,你自幼随你祖父,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

    “陛下眼里,妾是有罪之人,因而无论妾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相信,都会觉得是错的。”

    齐王妃的话皇帝似曾听过,但只是更加激怒于他,“那好,朕问你,越国公府的信是怎么回事,卫王府里的内使,还有越国公府里的歌姬,这些,你难道都不懂吗?”

    “内使是卫王府的人,出自十二监,侍奉卫王二十余载,歌姬曾侍越国公数载,他们都是受卫王指使,这些人先前就已经认罪伏法,此之前,妾既不熟悉也从未有过交集,难道陛下觉得,这些人,与妾有关系?”齐王妃反问道。

    “难道与你无关吗?”皇帝质问。

    齐王妃摇头叩首,理直气壮的叩首求死道:“妾没有做过,何来干系,若是陛下不信,就处死妾吧,妾,问心无愧。”

    旧案重提,一切有关人员皆以伏诛,皇帝见齐王妃如此嘴硬,便以为她是死无对证才敢如此,旋即甩袖道:“朕给过你回答的机会,你却死不悔改!”

    “将人带上来。”一声令下,殿外的锦衣卫便押着几个人进入谨身殿,都穿着粗布,头顶还用黑巾罩住。

    皇帝挥了挥手,锦衣卫便将他们的罩头掀开,一张张曾出现于大理寺与刑部受审的面孔,昔日被午门斩首的同谋犯人,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齐王妃眼前。

    齐王妃愣住,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不是伏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王:“啊哈哈,我亲爱的嫂嫂,没有想到吧。”

    齐王妃:“阴魂不散!”感谢在2021-08-28 16:13:02~2021-08-29 11: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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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报之以琼瑶

    一个月前

    夜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跨上一匹骏马离开位于千步廊后的锦衣卫官邸, 沿长安街进入长安右门入宫面圣。

    秋天的夜色带着几丝寒芒,宫人内侍们提着宫灯行走在殿廊,见曳撒上的飞鱼纹纷纷顿足让道至两侧行礼。

    胡文杰越过乾清门径直来到乾清宫, 大殿内灯火通明, 有几名太监守于殿外,其中一人穿着赐服。

    “胡指挥使。”高士林阻拦道。

    听见殿内有女子的欢笑声传出, 胡文杰不禁问道:“谁在里面?”

    高士林回道:“是周贵妃。”

    “麻烦公公通禀陛下,锦衣卫有要事要奏。”胡文杰道。

    高士林点头,便转身入了乾清宫大殿, 殿内, 周贵妃端来一碗养身的羹汤, 正在御座后替皇帝松着肩颈。

    “皇爷。”高士林唤道。

    “何事?”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求见。”高士林道。

    还未等皇帝开口, 周贵妃知道皇帝不喜女子参政, 便识趣的退到御前, 先行福身道:“陛下既然有公务要忙,那妾身就先回长春宫等候陛下。”

    皇帝点头,“朕晚些时候过来看你。”

    贵妃周氏福身后便退离乾清宫大殿, 临至门口瞧见了候在殿外听宣召的锦衣卫指挥使, 便笑着脸柔和道:“胡指挥这么晚了还要替陛下操劳公事, 可谓是忠良之至。”

    胡文杰拱手,客套道:“见过贵妃,下官为锦衣卫指挥使,食君俸禄,为陛下做事是下官的本分。”

    周贵妃笑了笑便未再多言,胡文杰目送其离开后转身跨入殿内,步伐匆匆的至御前,“陛下。”

    “锦衣卫可拷问出什么了?”皇帝问道。

    “经过锦衣卫近乎一日的拷问, 卫王府的内使因受不了酷刑而松口点头,但并未当即招供,是说要亲眼见到陛下才肯说。”胡文杰奏道。

    皇帝瞧了瞧殿外的夜色,朝外唤道:“来人。”

    “皇爷。”高士林闻声入内。

    “备一套士人的常服,勿要声张。”皇帝吩咐道。

    “是。”

    伴着漆黑的夜色,一辆马车从紫禁城中疾驰出,一直沿长安街拐入南边的巷子直抵锦衣卫官署。

    锦衣卫内设刑堂与地牢,专供诏狱,以及审理疑难案件,自锦衣卫设立以来,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曾受审于锦衣卫,几乎都是站着进来,最后躺着出去,因而附近的枯树上常有乌鸦盘旋。

    地牢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被锁在了十字木桩上,身上满是血迹,脸色惨白,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严刑拷打,酷刑加身。

    皇帝负手走近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仅人身上是血,就连地上的刑具也沾满了血渍。

    “泼醒。”胡文杰吩咐手下道。

    锦衣卫便将一盆溶有海盐的水泼向昏迷的内使,几人中,皇帝最熟的便是此人,二十余年前是由自己亲自从十二监挑选给皇次子做为贴身内侍的。

    “王怀民,圣驾到了。”胡文杰提醒道。

    随从搬来一张凳子,皇帝缓缓坐下,又下令将王怀民的锁解开,道:“若想活命,便将事情的真相悉数到来。”

    被解开了枷锁的王怀民从木架上滚落,强撑着无力的身体慢慢爬至皇帝跟前,快要离近时被锦衣卫警惕的阻拦下。

    “小人王怀民,叩见陛下。”王怀民便停下身子,拼尽力气强撑着爬起跪伏于君前。

    “说吧,吾想听听,尔等究竟为何人指使,为何要陷害自己的主子。”皇帝威严道。

    虽着便服,然帝王的威严丝毫不减,使得几人惊吓得颤抖了起来,“小人祖上乃早已落寞的琅琊王氏,父祖皆以先人为榜样,勤习书法,小人自幼如是,然父祖涉张氏按遭到抄家,小人因年幼入宫,也因此中断书道,再之后,小人因识字与熟读经史蒙受天恩选为皇子内侍,跟随着二皇子读书,因而又重新拾笔,小人未敢忘先祖之志,即便身残,也未尝怠慢,勤习百家书法,可后来却被鬼迷了心窍,于鸡鸣寺中遇见齐王元妃,于当时权势,齐王最有望入东宫取而代之皇太子,而小人一直跟随的卫王众人皆知陛下长次子自幼不和,成年后又争权夺势,齐王妃告诉小人,若齐王登顶,卫王必然沦为阶下囚,而我等身侧心腹之人,便都只有一个下场,小人听后终日惶恐,卫王问之,小人不敢答复,遂以病托词,后齐王妃又设计,让卫王疑心小人,卫王曾多次试探小人忠心,长此以往,小人终日处于惶恐之中,又有不甘心之志,便做了齐王妃的细作,卫王不曾指使过小人,关于此女父弟之事,也非小人所为,关押地点,全由齐王妃所述,小人只是照搬。”

    皇帝侧头看向胡文杰,胡文杰便拱手道:“鸡鸣寺外有锦衣卫的暗桩,曾录有,齐王妃每月都会鸡鸣寺,无定日,卫王府偶尔也会差遣内侍至寺庙供奉,还有燕王世子也曾去过,且与齐王妃偶遇过一次。”

    说罢,胡文杰命人将一份厚厚的册子找出呈给皇帝,上面有锦衣卫每日记载高官与王孙出行的地点与时辰,所记详细至极,使得皇帝不出宫门,仍能知晓京城各地各家之事。

    “歌姬也是小人听从齐王妃吩咐所寻,但那日交歌姬所栽赃的书信中,并非是仿照晋王之笔,而是燕王。”王怀民头磕于地又道,“因是卫王好二圣书法,又有虞世南迹,酷似燕王手笔,我常年伴于卫王,因而熟悉其握笔习性,若此封书信落到陛下手中,陛下见过卫王字迹,必然疑心,至于之后又为何成了晋王,小人便不得而知了。”

    “好生糊涂。”皇帝骂道。

    “小人本不想叛主,而是”王怀民似有难言之隐,“两府虽不和,然皆是大明亲王,按礼制,也当有节日往来,主子差我至齐王府时,谁知府上之人设计诱我与宫人内廷有训,内使与宫人私通,处以杖毙。”

    “荒谬!”皇帝拍桌大怒,旋即又问,“如此,彼时冤情你为何不说,直至今日出了事故你才道出实情?”

    听罢,王怀民便大哭了起来,“臣自知无活路可逃,栽赃忠良罪,从犯受斩立决,若是栽赃构陷亲王,这数罪并法凌迟之刑,小人不想受酷刑,又听闻旧主因此枉死,一连数次梦到亡魂索命,于心有愧。”

    皇帝听后长吸了一口凉气,眼里满含对背叛者的愤怒,转而问道一旁的歌姬,“尔呢,宴上那番话,究竟是何人指使?”

    歌姬受了拶刑,此时双手已破烂流血,颤抖着跪趴在潮湿的地面上,“是是,是有人派人威胁的奴婢,还替奴婢通点了教坊司的官员,这才使得奴婢以新人身份得以进入献舞皇室的队伍中,至于是否是卫王还是齐王,奴婢并不知道。”

    “若是卫王,又何故要你状告他自己呢?”皇帝狠厉道,旋即起身走到王怀民跟前蹲下,恶狠狠的瞪道:“吾如何能知道,你今日之言,是否属实呢?”

    王怀民听之,旋即叩首,“小人以先祖之名起势,若臣今日所言有半点虚假,则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听罢遂起身,王怀民又颤抖着身躯道:“小人侍旧主二十余年,主待我如手足,小人病,主曾亲自试药喂之,常以兄弟相称,是小人忘恩负义,才致主蒙尘,今日只求陛下能宽赦卫王,所有罪责,只在小人一人,万不敢再度欺君枉上。”

    听着王怀民似忏悔的话,皇帝起身再次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他只觉得可怕同时又可恨,旋即转身,临出地牢前又道了一句,“子杰,去民间寻几位大夫将他们的伤势处理好。”

    “是。”胡文杰应道。

    皇帝随后返回宫中,闭目于马车内,喃喃自语,心有不安,“妇人之狠,乃丈夫所不能及也,若任由妇人当道,大明恐为第二武周,我赵家子弟,岌岌危矣。”——

    谨身殿内,齐王妃望着揭下面罩的几人,才醒悟过来,圆审之所以匆——>>

    匆定罪又急于斩首,死后尸身也并未扔至乱葬岗,而是由锦衣卫替其处理,原来是因皇帝早已命人将他们替换,尽管几人恢复的极好,但从气色上也得出,明显是曾受过严刑拷打的。

    “齐王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质问道。

    几人脱出实情,令三司与一众老臣唏嘘不已,而旁侧蟠柱旁还有记录的史官正跪坐于矮桌前奋笔疾书。

    尽管众人皆指责向齐王妃,但齐王妃依旧挺着腰杆拒不认罪道:“妾无话可说,这些事情,妾并不知情,妾虽去过鸡鸣寺,也与此人照面过,然却从未吩咐其做什么,更未设计陷害他与宫婢通.奸,这是栽赃,是卫王设计,让他们自陈,好以此让陛下起疑,再将这罪责推到妾身上,好让陛下彻底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妾在背后作祟,所有事的主谋,都是妾。”

    “是吗?”皇帝阴沉着脸,“真的会有人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栽赃嫁祸他人吗?若如你所说,丢了命的卫王,到底图什么?”

    齐王妃愣住,旋即反驳道:“卫王城府之深,未必不会拿此来做赌注,陛下是卫王的生父,未必不会因此暗中保全…”

    “够了!”皇帝怒斥道,“前不久刑部大牢死了两个狱吏,刑部上奏说是二人纵酒过渡,才导致气竭而亡,若朕记得没错,其中有人一人名唤王五。”旋即走近齐王妃,用一双冷目盯着,小声问道:“齐王妃可知道此事?”

    齐王妃听后为之一愣,守着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攥紧双手故作镇定道:“妾一直于内宅深居简出,并不知刑部的狱吏亡故一事。”

    “是吗?”皇帝质疑道,“朕瞧着他二人的死,倒像是有人在灭口。”旋即看向三司中间颤颤巍巍的绯袍吼道,“刑部尚书林海荣还不将实情素素道来,是想你族人与你一同获罪吗?”

    三司长官中其一的刑部尚书听后身子一颤差点没有站稳,只听得扑通一声跪下,慌忙找到掉落的笏板,扶正乌纱帽,战战兢兢的爬向御前——

    ——燕王世子府——

    赵希言穿着衮服,手拿玉圭,似在故意拖延时间的坐在太师椅上。

    四目相对,晋阳公主望着此时的赵希言,很难与先前那个孩子气的人联想到一起,“你…”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晋阳公主盯着赵希言,曾记得后面这句话,还是她少时所教赵希言的话。

    赵希言起身,拂了拂衣袖朝门口走去,“言说过,会将路铺平,让公主平平稳稳的走下去。”

    晋阳公主楞在原地,望着踏出房门前去完成冠礼的少年背影,并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反而轻呼了一口气,眼里充满了些许的宽慰,“果真是长大了,到底是兔,还是狼呢。”

    衮服加身的赵希言从拱门内走出,双手持玉圭,脚下踏着赤舄,迈着沉稳的步伐登阶入内,内侍奉八旒冕站于齐王身侧,冕板玄表朱里,前圆后方,各垂八旒三色玉珠八颗。

    齐王见之,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冠礼,又想到了父亲亲自授冠时所告诫的话,“冠礼之后,汝就是大人了,以后行事,切莫再要任性,世子是塞王之子,将来承袭封地,要做好为人主之表率,这是兄长作为过来人的肺腑之言,而不是礼部拟定的流程,望你能受用,莫要学我,成天被你嫂嫂嫌弃。”

    听着长兄的告诫,赵希言盯着齐王犹豫的喊道:“哥”

    “嗯?”齐王看着赵希言,旋即从内侍身侧接过冕冠,“有什么事,等过了冠礼,你再同哥说哈。”

    “三加,进衮冕。”

    赵希言屈膝跪下,齐王遂将手中的旒冕弯腰戴于燕王世子头上,以金簪簪之,纮与缨皆为赤色,上结于金簪首尾,下系于颌,使缨垂于胸前。

    穿戴齐整后齐王便退后一步认真的瞧了瞧,满意道:“果真是精神许多,”又笑了笑,“冠礼之后,你也该迎世子妃入府了吧。”

    见三次加冠已成,官员便又进祝词道:“冠至三加,命服用章,敬神事上,永固番邦。”

    祝词完,教坊司奏乐,光禄寺官员便抬着一张醴案入内,将空爵奉于齐王手中,齐王接过爵至赵希言所跪的席前,礼乐声停,又有祝词道:“旨酒受兹景福,百世其昌。”

    齐王遂将爵授与加冠的燕王世子手中,赵希言接爵时,又道了一声,“哥”

    齐王见她支支吾吾,接二连三如此,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起了疑心,然身侧光禄寺官员与内廷侍臣就在旁看着,他便只得安抚,“先行冠礼。”

    赵希言作委屈之姿,将接过的爵置于醴案上,教坊司便奏《喜千春之曲》 光禄寺官员斟酒于爵内,赵希言举杯一饮而尽,随后放回,教坊司乐止。

    “进字!”

    “今日燕王世子表字,乃陛下亲敕,本王只是代为行之,”齐王解释道,选及又郑重的念道:“奉敕字长卿。”

    话音刚落,旋即就有院中站立的官员低声议论,“陛下所敕世子之字,怕是别有用意。”

    “长卿,长卿,卿是臣之意啊。”

    “受戒!”

    左右两个内侍便搀扶着赵希言起身从堂内东阶出去,跪伏于前阶听戒,齐王上前唱戒词道:“孝于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毋溢毋骄,永保富贵。”

    “世子千秋!”冠礼毕,群臣躬身恭贺道。

    齐王旋即走下,拉着还在受拜的赵希言走到了一旁,火急火燎的问道:“言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适才我瞧你从冠礼开始就支支吾吾想要说什么一样。”

    赵希言皱起眉头表现的很是为难,“刚刚我在屋内更衣公主来了。”

    “公主?哪个公主?”齐王不解。

    “晋阳姐姐。”赵希言回道,手里的玉圭也被她捏得紧紧的,像极了一只因受训斥而委屈的小兔,“因为今日是言的成人礼,晋阳姐姐从宫中出来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束,出宫时恰好遇见了齐王妃的车架前往宫中,好像车架前骑马的人是陛下的贴身太监印绶监掌印。”说话的同时,还转动着双眼,就好像真的在回忆着说辞一样。

    嘀嗒!——

    一滴雨落在了衮服右肩的火纹上,赵希言松开一只手,用掌心接着雨水,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玉珠晃荡的遮着了视线,便又下低头,望着已经跑远的绯色背影,问道:“下雨了,哥哥要去哪儿?”

    齐王无暇顾及任何,天边开始狂风大作,刚停了不到半日的雨又开始倾泻,而他奔跑的步子也越来越快,最后竟出府抢了一匹官员的马,飞身跨上,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扬鞭离去。

    驾!——

    作者有话要说:  纮:释义,古代冠冕上的带子,由颔下向上系于笄,垂馀者为缨。

    皇子身上绣的也是龙,蟠龙,是五爪,五爪,请不要被影视剧误导真正的历史。

    衮服是历代(汉族)最高的祭服了,重大场合才穿,比如祭祀,受册,什么皇太子千秋节,王父生辰什么的。

    冠礼参考了明代皇子冠礼,因为是穿插,所以简化了一些。

    具体世子冕服长什么样我放微博了哈~

    另外,不要嫌弃礼仪繁杂,作者菌的故事皆会故事与史相结合,以什么朝代为背景,就会以当代为参考,而不是纯粹的写故事,不想让传统文化埋没,明清的小说其实很容易误导人,因为每一个朝代,都有他独特的人文风俗,承上启下,现在看的小说,大多都是以清代称呼为准的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电视剧奇葩的太多了。感谢在2021-08-29 11:05:18~2021-08-30 15: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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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数罪并罚

    刑部尚书林海荣慌忙拾起笏板爬上前, 笏板就端奉在手中,手举在地上,连同着额头一起磕下, 颤抖着跪伏的身躯, 使得公服所配的幞头展角抖动得不停。

    同僚见其怂样纷纷甩袖嗤之以鼻,“身为执法之官, 岂可如此失仪,我看林尚书分明是做贼心虚。”

    “罪臣林海荣,恳请陛下开恩。”刑部尚书林海荣并不认罪道, 旋即重重叩首, “罪臣一时糊涂, 才会与齐王府做出那等勾当, 然实在是, 齐王府势大, 罪臣不敢得罪,便只有听从吩咐的命啊。”

    “朕看你是,想着自己是齐王妃的堂叔, 便刻意讨好, 好为将来一步登天做准备吧。”皇帝冷冷道。

    “臣冤枉。”林海荣辩道。

    “诸卿眼前, 尔此时还不速速澄清真相,更待何时?”皇帝斥道。

    “越国公自被抄家之后,族人悉数关于刑部大牢中听审,因女子众多,便分批关押,罪臣事先得齐王妃之意,利用职权将越国公府内一婢女单独关押,后令狱吏王五携带狱卒衣裳将其偷换出, 为防泄漏,便将那狱吏与那日一同撞见的狱吏灭了口。”林海荣话音落下,便如同要接受死刑一样闭上双目,重重磕头,“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负手走上前,“齐王妃,你的心思好生缜密啊,可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人。”

    说罢,一内使走近谨身殿,叉手道:“皇爷,诸位大人。”

    内使与众人道:“因越国公是于国有功的大臣,当夜,小人奉旨前往刑部大牢赐御酒慰问越国公,以示皇恩,却于狱中廊道瞧见了两个行事可疑的狱吏,回宫后便将所见悉数道与圣上。”

    内使说完,皇帝便挥手遣退,“朕此前从未疑心,直到刑部交了一道卷宗,狱吏饮酒暴毙,这才想到了什么,遂派锦衣卫细查。”说罢,皇帝怒视一眼跪在脚下的绯袍,旋即又冷冰冰的看着齐王妃,“尔好大的胆子,几条人命,即便卫王之事与你无关,这也足矣让你以命抵命!”

    皇帝话出,虽只是于齐王妃之言,然跪在脚底的大臣却比齐王妃还更加惧怕的瑟瑟发抖,连忙磕头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一切都是齐王妃指使罪臣做的。”

    齐王妃倒退了两步,种种证据指向自己,在劫难逃,便瘫软下身子重重倒地,抬头望着一脸冷血的皇帝,“是陛下想要杀妾,因齐王,陛下不容妾,也是因为齐王,陛下要为自己的长子铺路,将所有人都视作棋子,如今妾不过是一颗没了用的棋子,陛下是上位者,而妾这个位卑之人,岂有反抗之力。”

    皇帝阴沉着脸色,“不是朕想要杀你,是你自己的野心,害了自己,女子不得参政,这是明皇祖训,你竟连祖训都忘,国朝岂能容你。”旋即问道旁侧几位老臣,“诸卿,齐王妃之罪,该当如何定论?”

    皇帝今日所唤大臣,皆是先帝旧臣,于朝中声望极高,新任左都御史为皇帝的心腹,刑部尚书跪地认罪,熟通律法的便剩新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拱手道:“明律所记,公卿大臣犯法,罪加一等,违背祖训,栽赃构陷,害人性命恕罪并法,足矣判死,谋亲王者,如同造反,谋反之罪十恶不赦,可夷三族。”——

    一匹快马疾驰在街道上,一个穿裋褐的壮汉推着一车果蔬出来售卖时却被飞来的快马撞倒,不仅自己摔倒沾了一身泥水,就连车上的果蔬也洒了一地,损毁大半,壮汉忍者一肚子的气准备爬起臭骂一通这个不眨眼之人时,抬头定睛一瞧,见那马背上的人身上的皮弁服便慌了神,连那即将道出口的脏话也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咽回。

    齐王连忙安抚好受惊的马,同时还不忘被自己撞到的人,急问道:“老兄没事吧?”

    壮汉连忙摇头,拍了拍结识的胸脯,“俺硬朗着呢。”

    齐王遂扯了扯缰绳,“对不住,我还有要紧事,你的菜蔬我之后会派人过来赔给你的。”说罢,便再次扬鞭离去。

    壮汉摸了摸摔疼的屁股,将身上倾斜的蓑衣穿好,无奈的吐了口气弯腰捡着果蔬,“飞来横祸,还真是倒霉啊。”

    “你倒霉个甚。”旁边铺子里一个老妇人从店里拿出一把伞,帮衬着壮汉捡起掉落还未损坏的果子与菜蔬,“撞你的人可是当今最受圣上宠爱的皇长子,齐王殿下。”

    “大娘,”壮汉不服气,“我这好好的推着车哩,不明不白就给人撞了,忍气吞声没地儿讲理不说,可怜我今日一早的辛苦,大半都要毁了。”

    老妇人摇摇头,走近了低声道:“你也是晓得的,皇家人那是天,你能跟天过不去不?”

    自明开朝,定下数条律令,虽极重法,却也将皇室推向了最顶端,即便是无职权的宗室也有姓氏庇佑,锦衣玉食,致使宗室子弟嚣张跋扈惯了,壮汉遂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算我倒霉吧,果真如世人传言,齐王殿下好武亦是个莽汉。”

    老妇人继续帮他捡着果子,“鲁莽归鲁莽,但齐王殿下可是皇子中少有的仁义君子,爱憎分明,否则你这一顿撞,换了其他人,定叫你挨顿鞭子才会罢休。”

    呼啸的狂风将暴雨吹得向西倾斜,齐王沿着城西主街道,迎着暴雨一路狂奔,就在离近宫城西安们前时,因积水而至道路湿滑,使得骏马失足,齐王连人带马翻滚了下来,连头顶的皮弁也率落,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因冠礼耽搁了整整半日,齐王不敢停留片刻,也顾不得率疼的伤口便连忙从地上爬起向宫门一路徒步狂奔。

    于宫城西巡逻的府军右卫察觉动静后火速赶来,几人将齐王受惊的马安抚住,府军右卫指挥佥事又亲自替齐王将掉落的皮弁拾起,一边冒雨追赶着喊道:“殿下,冠,冠”

    齐王却头也不回的径直入了宫门,虽未戴冠冕,好在头上有网巾束发,只落出几根零散的碎发于耳畔,而不至于——>>

    全部变得凌乱不堪。

    “殿下。”

    “殿下。”

    身侧经过的低级官员纷纷驻足行礼,齐王却只顾着往西华门跑去,绿袍官员们撑着雨伞,见齐王这番模样纷纷惊愣,却也无人敢指责他的失仪。

    绛纱袍上沾染的泥渍被暴雨冲刷干净,齐王从内到外都已经湿透,衣服虽层层叠穿多重,但因纱与绫罗质地轻薄,又连着被雨水打湿,便能隐约瞧见他那衣服内壮硕的体型,路过的宫人们行礼时只得将头低得低低的。

    穿过长长的宫廊,齐王进入西华门,监门的禁卫同样不敢做阻拦,齐王进入宫中,见官员内侍出来便上前拉着急问,“陛下在哪儿?”

    官员们见齐王脸上有擦伤,便道:“殿下,您受伤了。”

    “本王问陛下在哪儿!”得不到答案的齐王怒吼道。

    官员吓得连手中的雨伞都未拿稳,提起下摆连忙跪伏道:“陛下好像在谨身殿。”

    皇帝平日都在武英殿中召见大臣处理政务,听到是三大殿中的谨身殿,齐王便一阵心慌像疯了一样朝武英门跑去。

    齐王今日于宫中这番举动,很快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然就在齐王穿过武英殿,准备从武楼进入奉天殿时,却在旁侧的宫殿廊道内瞧见了一个既熟悉又可怕的身影。

    一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穿着青布直身,外披着一件深青色的披风,头戴对角方巾,狂风拂起巾后所缀的一对飘带,装束如文人,抱袖行走于避雨的宫廊间,身后还有携桐油伞的内侍跟随。

    齐王冒着雨,以为是雨水的缘故让自己眼花没瞧清,便抬手揉了揉眼睛,文人略过一根根红漆梨花柱,旋即转向武楼,却依旧瞧不起那模糊的容颜,带着心里的疑惑与满头雾水慢下步伐,顺着廊道向文人追去。

    直到文人站定于自己跟前,有内侍为其撑伞,然狂风吹斜的暴雨还是将他的披风与夫子履打湿,齐王彻底震惊,又如同见了鬼魂一样害怕得后退了几步,抬起颤抖的手指道:“你”——

    内侍撑起一把伞走到燕王世子赵希言身后,“爷,雨大了。”

    稍有不留神,赵希言才发现自己的衮服已被雨水打湿了不少,于是转身回到屋内,冕旒的珠子随着他的步伐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她觉得眼花,加之冕与衮服都沾染了雨水变得十分沉重,冠礼又持续了半日,整个下来,便弄得她疲惫不堪。

    恭贺几句后,宾客纷纷从燕王世子府离开,只待明日再次登门拜见,赵希言迈着步子回到更衣的东院。

    此时,晋阳公主仍在屋内没有离开世子府,且将适才赵希言与齐王对话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赵希言入内后站楞在门口,脸色温和的闭上双眼,抱着袖子弓腰道:“公主。”

    “今日世子的成人礼,算是让吾开了眼界,直至今日吾才醒悟过来,原来你早已经长大成人,不是当年那个寻人庇佑的稚子了。”晋阳公主端坐在太师椅上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赵希言回道,“言也希望自己一直年少,一直赤忱。”

    晋阳公主起身走到赵希言跟前,望着她穿戴齐整的衣着,庄严肃穆,开口问道:“沉吗?”

    赵希言楞了楞,捋了捋衮服有些褶皱的袖子回道:“本是还好的,可适才淋了雨之后就变得有些沉了。”

    “才八旒,就觉得沉了?”晋阳公主又问道,似话里有话,“若将来亲王九旒,天子十二,这衮服沾染的也不再是雨水,而是同宗亲族的血水,世子届时,又该当如何呢?”

    赵希言站在原地瞪着双眼一动不动,再次闭眼勾嘴笑道:“国朝的皇帝,哪个没有沾染过族人之血呢。”

    “你是要给吾铺路,还是借吾给自己与燕国创造机会呢?”晋阳公主质问道,“信誓旦旦的承诺,岂不知与今日台上一样,都是演出来的。”

    赵希言遂走到屋内桌旁,解开下颔朱纮所系的结,拔出金簪,摘下沉重的冠冕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转身问道:“公主觉得呢?”

    晋阳公主回头,四目相对,那双好看的眸子忽然变得不再清澈,似再也看不透,“我不懂。”

    “我在利用你,你同样也在利用我。”晋阳公主又道,“你将软肋示出,无疑也是利器,是断定我不会杀你,也在猜测我的恻隐之心。”

    赵希言抬头盯着晋阳公主,“公主是个念旧之人。”

    “你我会为敌吗?”晋阳公主盯着问道。

    赵希言坐在椅子上陷入沉默,旋即闭眼深呼了一口气,“不管今后会如何,我都不会想要害公主,况且公主有我的把柄,不是吗?”

    “那是”

    “那不是言情急之下为活命所做出的举动,”赵希言将晋阳公主将要反驳的话打断,抬头对视道:“公主当真觉得杀了燕王府于暗中保护我的护卫,再凭借那酒中的药,就能近身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公主:“瞧瞧,狼崽子长大了。”

    赵希言:“喵~”

    会继续把相关服饰放出来哦,因为光文字描述,没有接触过传统服饰的人可能想象不到,便于你们想象形象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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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江山与妻

    “什么意思?”晋阳公主问道。

    “北平府时常混入敌军细作, 下药这种事,王宫内自然要警惕得多,且我终日混迹风月场所, 风尘女子惯用的手段可比这些这些小伎俩高深的多, 岂能骗过我?”赵希言回道。

    “所以呢?”听到风月场所, 晋阳公主稍稍皱眉, 旋即甩袖转过身道。

    “我在赌, ”赵希言起身走至晋阳公主身后, “赌公主的真心。”

    “你就不怕我真的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借此机会打压燕国势力。”晋阳公主道, “若燕国百姓与臣子知道了他们的世子是个女子,恐怕人心必乱吧。”

    “陛下一心打压李家维护齐王,是想要改立储君,若燕国没了, 这天下便没有人在能牵制皇帝, 皇权至上,易储便只在皇帝一念之间,所以打压了燕国, 李氏一族也不会好过。”赵希言回道。

    “世子果然好谋划,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看来吾先前的担忧, 真是太过多虑。”晋阳公主道。

    “仅仅凭借这个, 还不足以让我如此涉险,”赵希言又道, 望着晋阳公主的背影,问道:“十年未见,公主在金川门前与我再次相遇时, 心中在想什么呢?”

    “金川门城楼上,公主的眼睛,又在看什么?”赵希言再次问道。

    晋阳公主攥着袖子里的双手陷入沉默,赵希言便走到她的跟前,“让言来告诉公主,公主在策划,在筹谋,也在犹豫,因为你看到了言,十年后的言,长大后的言,人一旦犹豫,动了恻隐之心,势必会影响她的决策与计划,在扬州官道刺杀我的人马中,只有一队人马不曾斩尽杀绝我的人,只想要活捉,便与他方厮杀作一团,这才使得我有一线生机逃出。”

    晋阳公主闭眼,又睁眼,那日她并非恰好出城于城门口相迎,而是自队伍走在应天府前往京城的官道上时就已经等候在城楼上,“二郎。”

    晋阳公主忽然一声叫唤,让赵希言直直愣住,为隐藏自己入京目的,再相见时她只能暗压久别重逢的激动,“皇姊的声音,言想了整整十年。”

    “你”晋阳公主楞看着赵希言,“那日我站在城楼上,瞧见你从马车内走出,才恍然想起,原来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你退了稚气,比从前成熟了太多,曾有人从北平带回过你的画像,也有流言传你容貌,我也曾设想过,亲眼见到时,却还是有所惊艳。”

    说罢,晋阳公主走近一步,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她的脸,“大概没有人会拒绝这世间的美好。”紧接着手便慢慢往下滑,至白皙的脖颈,红色的指尖轻轻滑过因纤瘦而凸出的喉骨至织黻纹的素纱中单领口,再慢慢往下划至胸口,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道,“在知道真相后其实并不意外,反有一丝欣喜,对啊,这么好看的人,岂会是那些粗鲁的男子呢。”

    “知道吗,皇帝最讨厌的就是女子涉政,未出阁前,我随皇后殿下居住在坤宁宫,听得最多的便是他的叹息,叹息晋阳为何不是男儿身。”晋阳公主垂下手,苦笑道,“渐渐的,我从不喜,到厌恶,再到恶心。”

    “知道为何,我已过双十还未出嫁吗?”晋阳公主又问道。

    赵希言摇头,“公主不愿”

    “天家女儿,一切以君命是听,哪有由不由得一说,”晋阳公主回道,“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联姻人选,因为他仅有两个女儿,国朝的驸马不可涉政,他岂会轻易将我们弃用呢,这大概就是我从小羡慕你的原因吧,受尽父母亲宠爱,没有束缚。”

    赵希言听后,连忙走近一步将人搂进怀里,“我来了,就没有可以从我眼底将你夺走,皇帝也不行。”

    “倘若让你在江山与我之间做选择,你会选择什么?”晋阳公主抬头问道——

    ——紫禁城——

    齐王抬手指着眼前站在伞下的年轻人,失神道:“赵成哲你是人是鬼,你不是死了吗?”

    风雨如晦,雨水冲刷在齐王已经湿透的身上,被指的年轻人站在伞下抱着袖子,脸色温和的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人是鬼,你我都是手足兄弟,兄长又何必惊慌呢。”

    赵成哲一开口,齐王便垂下手连连后退了几步,仍不敢置信道:“你”

    “圣天子明鉴,查我冤情,以假死炸出罪魁祸首。”赵成哲回道,“兄长难道不该为弟弟感到高兴吗?”

    齐王怒瞪着赵成哲,满眼的鄙夷与不屑。

    “兄长还不过去吗?”赵成哲又问道,“内外命妇犯法,皇家皆会为息事宁人不声张而赐鸩酒一杯,晚了,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至此齐王才明白皇帝为何会将冠礼改在世子府,又为何让自己代替皇帝行加冠,原来这一切都是卫王从中在谋划与算计。

    “卑鄙小人!”齐王恶狠狠的瞪着赵成哲。

    见长兄双目通红,赵成哲依旧脸色温和,“究竟谁是卑鄙小人,齐王殿下难道还看不明白,也是,枕边风迷人心智,以至于让兄长忘了谁亲谁疏,连黑白是非都不会分辨了。”

    齐王甩着湿透的袖子朝奉天殿撒腿跑去,赵成哲望着他急切的背影,半眯起双眼道:“陛下最疼的儿子,却并不了解他父亲的心思,殊不知越是如此,便越会将人推入险境,还真是一根筋啊。”

    ——谨身殿——

    皇帝转身登阶回到御座上,威严的望着殿廷中央的齐王妃,“齐王妃,你可知罪?”

    今日是燕王世子冠礼,文武大臣皆去了金川门,而自己的夫君齐王作为加冠的主宾此刻也在,明显是皇帝刻意谋划,其目的就是要在今日置自己于死地,感知无活路可选,齐王妃撇过头,极为硬气道:“妾,无话可说。”

    “汝是亲王元妃,国朝外命妇的表率,却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念你为皇室开枝散叶,特从轻发落,赐鸩酒一杯,你自行谢罪祖宗吧。”皇帝挥袖道。

    于是便有内使端着一壶酒一只斟满酒的金杯入殿至齐王妃跟前,齐王妃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鸩酒,狠狠的瞪着台上的皇帝,眼睛里充满了愤怒,“陛下的私心,不在于任何人,陛下最在意的人,其实只有自己,赵括,你宠妾灭妻,刚愎自用,胸襟狭隘,就凭这几点你远不如燕王赵择,迟早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众叛亲离。”

    “放肆!”有大臣斥责道。

    就在齐王妃颤颤巍巍伸手去拿酒杯时,殿外传来一声吼叫。

    “不要!”

    &nb——>>

    sp; 看守大殿的禁卫与内使将闯入内的齐王拦住,“殿下,您不能进去。”

    眼见即将进入大殿却被人阻拦,齐王像疯了一样夺过禁卫手中的金锤朝几人挥去,即便有盔甲阻挡,但齐王所用力气之大,且金锤本就是破甲所用之器,受了一锤的禁卫口吐鲜血后退着绊倒门槛栽倒在大殿内,引来一阵恐慌。

    “快,快叫医生。”有内使大喊道。

    “陛下,陛下。”一内使见不妙便匆匆进殿通报道,“齐王殿下来了,还打伤了看守殿门的上直卫。”

    皇帝闻之深皱起眉头,便将这一切怒火全部加到了齐王妃身上,“让女子为祸,朕之过也。”

    还未等皇帝发怒,齐王便拿着血淋淋的金锤闯进了谨身殿,吓得这一众文臣连连后退。

    “放肆!”台上的皇帝怒斥道,“逆子,你可知持器上殿等同谋反?”

    齐王便将手中金锤一扔,跪地哭道:“陛下,求您放了齐王妃,若要惩治,就治臣的罪吧,臣一人承担。”

    “你”

    齐王妃听后,连忙上前至齐王身侧,“殿下。”

    “锦衣卫,分开他们。”皇帝沉着一张极为不悦的脸道。

    护卫在皇帝身侧的近身侍卫便上前将齐王夫妇分离,齐王见状,便跪伏着爬上前,“爹爹,爹爹,求您,求求您看在儿子的份上,绕过齐王妃吧。”

    皇帝怒视齐王,见其衣冠不整,身上还被雨水淋透,大怒的起身道:“混账!”

    旋即甩袖走下殿阶,锦衣卫护卫身侧不离左右,皇帝至齐王跟前,齐王便顺势爬上前抱着皇帝的裤脚,“爹爹,爹爹,儿今后一定听话。”

    齐王身上的雨水全都蹭到了皇帝的衮龙袍下摆上,气得皇帝当着众臣的面抬起穿皁靴的脚狠狠将其踢开,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身为亲王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若连结发妻子都护不住,儿要这体面做何?”齐王连忙爬起跪在皇帝跟前颤哭道。

    旁侧大臣见之,纷纷摇头长吁短叹,“齐王殿下,实乃性情中人,可就是太过偏执,也太莽撞。”

    皇帝背起双手,低头冷冷的望着齐王,“齐王妃所犯之罪,足已夷林氏三族,你凭什么为他求情?”

    “不是的,”齐王起头道,“臣适才在武楼前看见了卫王,这都是卫王的圈套。”

    皇帝抬头闭起欲哭无泪的双眼,“若不是朕事先察觉异样,派遣锦衣卫私下调查,你弟弟就真的被这个贱人坑害。”

    “王妃她不会这样做的,求陛下开恩。”齐王不信道。

    “你的妻,买通这几人陷害你的亲弟弟,陷害朝廷重臣,毒害刑部官吏,这数条人命加在一起,你告诉朕,朕要如何赦免她?”皇帝指着卫王府内侍以及一个高官质问道齐王。

    或许于皇帝而言,即便卫王不受重视,也是自己的儿子,自然比外姓之人看得重要,况且齐王妃令齐王做出如此举动,这便让皇帝更加忌惮,除之而后快。

    齐王跪在地上回过头,才发现殿堂旁侧还跪着几个奴仆,还有一个瑟发抖的绯袍大臣,又望着战列中一个绯袍哭喊道:“老师,您曾夸赞王妃是贤良之人,您快帮我劝劝陛下。”

    文渊阁大学士听到齐王之言,无奈的闭眼摇头,端着笏板弓腰道:“殿下,林氏罪大恶极,今日人证物证具在,如何能为一不法之人开脱呢,还请殿早早醒悟,莫要让陛下为难,让皇室蒙羞啊。”

    尽管教授自己的老师也如此说辞,但齐王依旧不信,便挥袖大怒道:“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罪魁祸首分明就是他!”

    说罢,齐王指着殿门口将要入内的年轻士人,大臣们顺着望去,也都吃了一惊。

    赵成哲步入殿内,跪伏道:“废卫王,庶人赵成哲叩见陛下。”

    得皇帝示意后赵成哲从地上爬起,又极礼貌的朝诸位学士与三司微微躬身。

    “是你!”齐王跪爬向适才自己扔的金瓜锤,旋即拾起冲向赵成哲道:“是你在背后算计,本王杀了你!”

    “拦住他!”害怕形势会因此不受控制的皇帝大喊道。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遂亲自出手只一招便将齐王控制住,又将他手中的金锤夺过,旁侧的大臣都吓得冒了一身冷汗,而赵成哲却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心不跳,泰然自若的拱手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放开我,我要撕了他!”齐王睁着血红的双目朝赵成哲怒吼道。

    皇帝走上前,伸出手挥袖甩了齐王一巴掌,啪!——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也使得殿内瞬间死寂,齐王楞在原地,在父亲跟前,纵然再恨赵成哲,却也因这一巴掌不敢再造次。

    只听见扑通一声齐王跪倒在皇帝跟前,“爹。”

    皇帝见到像失心疯了一样的齐王,开始后悔当初自己所逼迫他成的这桩婚事,再一次颤着双唇质问道:“宁愿不要体统,你是铁了心要护着她了?”

    “她是儿的发妻,是儿两个未成年孩子的亲生母亲,看在孩子年幼不能没有生母的份上,请陛下网开一面。”齐王叩首道。

    咚咚咚!——头磕在地上,一声,两声,三声,皆让皇帝痛心不已,旋即过身背对,垂下无力的双手,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那好,朕已与诸位殿阁学士与翰林学士商议,有意下诏易储,今日朕且问你,储君之位与齐王妃,你要哪一个?”

    齐王愣住,望着父亲如山一般的身影,回头望向被锦衣卫制住的妻子,不禁回想到大婚时的光景与昔日携手相伴的岁月,还有妻子于寒夜中冒死为自己诞下一子的惊险,江山与发妻,又该如何抉择。

    齐王妃对视着齐王,泪如雨下,朝其不停的摇头示意,“不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二人的抉择分别是啥?

    齐王:“老弟,远老婆还是选江山?”

    赵希言:“阿这…”

    医生这词早就出现了哦,可以理解为医学生,进入太医院学习,培养的医学人才。感谢在2021-08-31 12:42:42~2021-09-01 15: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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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齐王的选择

    ——谨身殿——

    齐王跪在皇帝身后, 回首望着妻子,旁侧还有看戏的赵成哲,一脸虚伪, 便攥紧双拳回头对着皇帝磕头回答道:“臣要江山。”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齐王会要妻时, 齐王的话, 惊呆了殿内众人, 尤其是刚入内的赵成哲, 一改先前温和的脸色, 僵硬的望着齐王。

    皇帝很是意外, 同时也十分高兴, 转过身来哈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吾儿,身为皇长子,岂能为一女人拖累。”遂挥手吩咐端酒的内使,“动手吧。”

    内使端着鸩酒走近齐王妃, 又听得皇帝吩咐道:“放开她。”

    于是锦衣卫退下, 齐王妃站在端奉鸩酒的内使前,不舍的偏头望着跪在皇帝跟前的齐王,泪流道:“嫁给殿下, 妾此生无憾,夫妻一场,即便有今日结局, 也无怨无悔, 然奸佞当道,殿下要时刻警惕, 万望珍重。”说罢,齐王妃一把夺过内使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齐王回头,抬手大喊, “不!”

    金杯落地,哐当哐当的弹起落在了脚边,鸩酒毒性极大,才刚入肠,便有一股剧烈的灼烧感,接着毒药扩散至五脏六腑再至全身,齐王妃瘫倒在地。

    齐王一个箭步将人接住,跪坐在地上将人搂进怀中,颤抖着哭道:“是我对不起你。”

    因毒性发作,疼痛齐王妃蜷缩着身体不断抽搐,又强忍着被毒药侵蚀的痛楚,抬手轻轻摸向齐王,“大王莫哭,妾会一直看着大王,成就千秋大业。”

    齐王握着妻子的手不断摇头,“不,我不要。”

    此一幕,感化殿内的众人,老臣们纷纷掩面,私下小声道:“都道天家薄情,今日却不曾想能见到如此情深一幕。”

    “有错当罚,何况人命关天,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毒性一点一点侵蚀人身,使得齐王妃的意识渐渐消散,四肢气力慢慢流逝,最后彻底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霓儿?”见身下再无动弹,齐王僵住,连忙唤道:“霓儿,你不要吓我,别睡了,快醒醒。”

    任齐王如何问与轻轻摇晃,齐王妃都没了任何反应,蜷缩的身子也很是僵硬,他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涕道:“你怎么能忍心扔下我与孩子离开呢。”

    皇帝见此一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旋即唤道:“通政司使。”

    绯袍官员出列道:“臣在。”

    “将今日之事与齐王妃罪行刊印成邸报,布告天下,齐王妃林氏,谋害亲王,残害官吏,枉顾人命,即日起,废黜诰命,于宗室中除名,今自裁谢罪,罢黜共犯刑部尚书林海荣尚书一职,押入天牢听后三司发落。”

    “是。”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林海荣叩首求饶道,因聒噪,皇帝便甩袖差人将其拖离大殿。

    皇帝负手走回座上,威严道:“今日之事,诸卿见证,朕的处决,可有不妥?”

    群臣持笏躬身道:“陛下圣明。”

    “赵成昭既受蒙冤,即日起恢复亲王爵位,改封楚王。”皇帝又道,“诸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

    “剩下事宜,有罪之人服罪,有过之人当罚,按明律行事,交由三司处理。”皇帝道,旋即起身离开,“朕乏了。”

    锦衣卫便将其余共犯一并带走,群臣恭送道:“恭送陛下。”

    皇帝离开后,殿内还剩抱着妻子尸体的齐王,还有新册的楚王,与一些朝廷元老。

    “齐王殿下,斯人已逝,还请珍重身体。”官员们劝到。

    齐王抱着妻子的尸体不语,只是面露凶狠的瞪着楚王,诸臣只好从殿内离去。

    至殿廷外时,纷纷摇头议论,“储君尚在东宫,陛下所言抉择,实为不妥,看来是铁了心要易储。”

    “皇太子殿下无过错,皇后殿下也是,且皇后殿下素来有贤良之名,陛下若强行改立储君,恐不能服众啊。”

    “陛下这样做,怕是要伤李氏之心了,日后必又要掀起一番风浪。”

    有官员笑道:“当初劝陛下立李氏女为后,诸位大人都是参与了的,能造成今日之结局,诸位大人功不可没。”

    “立李氏是为稳定朝纲,陛下自己也明白,若真立了周氏,周氏小门小户如何林立权臣之列,先皇后外戚一族便要重蹈张氏之祸乱了。”

    “罢了,咱们都是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了,将来如何,就由小辈们去吧。”

    “陛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本已入了葬的卫王忽然又活了,这秦、晋、齐、楚可是国朝最尊的国王称号,陛下如今改册卫王为楚王,到底是何用意?”

    “用意?自然是有关国本的顾虑了,要知道陛下最忌恨女子涉政,可齐王这样闹上一出,为了个女子,连体面都不顾了,这难免让陛下不满从而心生芥蒂。”

    殿内,齐王与楚王久久不曾离去,楚王一身士人便服站在齐王跟前,望着伉俪情深的二人,“还真是没有想到,兄长如此宠爱发妻,竟会在江山与妻子之间选择了江山而置妻子于不顾。”

    齐王闭着双眼,随后弯腰将妻子轻轻放置好,阴沉下脸色看向楚王,“楚王好本事,以假死来除本王羽翼,以为没了林氏,本王就好欺负了?”

    楚王愣住,望着脸色阴沉的齐王,低头笑道:“哥哥多心了,你我都是陛下的儿子,生死之事,哪能由自己说了算呀,林氏的罪,可是她咎由——>>

    自取,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哥哥好。”

    “是啊,”齐王背起双手,“没了妇人在旁拖累,本王今后行起事了便也少了诸多顾忌。”

    楚王愣住,低下眉眼盯着齐王,只见齐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便转身跪伏着将妻子横抱起踏出谨身殿,“赵成哲你记住,寡人与你之仇,不共戴天。”

    齐王抱着妻子离去,楚王站在殿内不以为然,旋即转身朝一个穿色公服的年轻官员拱手,“先生。”

    青袍便微微躬身,便也要离去,至楚王身侧略过时小声提醒了一句,“齐王今日之举,恐日后报复,殿下须多加小心。”

    殿外还下着大雨,齐王就这样冒着雨水横抱着妻子徒步在殿庭,内侍们拿着伞却无人不敢上前去撑。

    雨水冲刷着泪眼,齐王迈着沉重的步伐,低头颤抖道:“我带你回家。”——

    ——燕王世子府——

    面对怀里人的质问,望着寻求答案而恳切的眸子,赵希言毫不犹豫的说道,“你与江山我都要,但你在前,江山在后,只有得了江山,我才有力量护你,才能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否则以你我的身份”

    赵希言赤忱的望着晋阳公主,“姐姐,姊弟的身份,我没得选。”

    ——咚咚!——

    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爷,公主府的内侍来了。”

    年轻的内侍弓腰站在门口道:“公主,小人有要事禀告。”

    “是伴伴。”晋阳公主听着熟悉的声音道,“我适才让他入宫打探消息,齐王已离去近一个时辰了,恐是宫内发生了什么。”

    赵希言遂将她放开,转身寻着太师椅坐下,道:“皇帝调齐王离山,必是要除心中隐患的,否则何必如此。”

    晋阳公主望着赵希言,“所以你现在能告诉,你到底要做什么?”

    “齐王受宠,却无谋略,卫王不受宠,然极具城府,若陛下的子嗣起争执,公主觉得谁最受益?”赵希言反问道。

    “东宫?”晋阳公主楞道。

    赵希言端起桌案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润了一口嗓子道:“姐姐还不让他进来么,站了好一会儿了。”

    晋阳公主于是朝门外唤道,“进来吧。”

    内侍推门入内,并不意外的看着二人,叉手道:“公主,世子。”

    “如何?”晋阳公主问道。

    “齐王妃殁了。”内侍回道,“卫王不仅没有死,且越国公一案全部推到了齐王妃身上,齐王妃赐死,林氏一族也受到了牵连,锦衣卫正在京城各处抄家,明日邸报就会刊登所有事宜”内侍将今日谨身殿所发生的事情如数转告。

    再次听到真切的消息时,晋阳公主眼里已没了震惊,而一侧的燕王世子更是镇定自若,内侍又叉手道:“还有一事,卫王恢复了宗室身份,改册为楚王。”

    “楚王?”晋阳公主微微瞪眼,旋即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内侍瞧了燕王世子一眼旋即退离房中将门轻轻合拢。

    晋阳公主转身看着赵希言,赵希言放下杯子,耸了耸肩,“姐姐这样看着我作何?”

    晋阳公主不语,赵希言便闭上双眼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睁眼道:“你父亲是个极自私之人,卫王哦不,现在该称呼为楚王殿下了,即便楚王再不讨喜,也是他的亲子,中秋夜如此反常之举,必然有妖,楚王失势,想要与齐王府抗衡,必然需要借助皇帝,但他不敢直接对上齐王,也无需对上齐王,因为齐王府真正的掌权人,是齐王妃,皇帝老而多疑,齐王妃又设计陷害,楚王只得将计就计,可以说齐王妃之死,是咎由自取,越国公一案,她必在栽脏者之列,楚王也是,这一点皇帝心里明白,因此参与者之中还有皇帝自己,故设此计,推至齐王妃一人身上,加之刑部官吏确实是为她所害,这些加在一起,纵然皇帝不想杀她,她都在劫难逃,至于那选择齐王又不是傻子,事出之后,当然知道皇帝调自己离开至我府上替我行冠礼的最终意图,无论他选什么,齐王妃都必死,既然无法改变,那便顺着圣意,保全自己,免让小人得逞,以待日后报仇雪恨。”赵希言又道,旋即伸了伸懒腰,“不过楚王竟敢拿性命做赌注,那一身伤痕总没法作假,倒真是个狠人啊。”

    “他们兄弟,齐王一向大度,就算不和,齐王也不会置他于死地,但楚王自幼寡言少语,心思深沉,论聪明才智,确实是众皇子中最为出色之人。”晋阳公主道,“但是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再聪明之人,也会屈服于绝对的权力之下。”赵希言道,“能动齐王者,只有皇权。”旋即站起,将腰间的大带解开准备更衣。

    晋阳公主见状,便上前替她解开衮服的上衣下裳,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袍服,“齐王与楚王今日结下的梁子,怕是只有生死可解了。”

    赵希言站定不动,望着紧闭的窗户,窗外天色极黯,“应天的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更换好衣裳后走至窗口轻轻推开窗户,一阵狂风涌入,天空之上乌云密布,西边日落方向电闪雷鸣,如天光乍破,天色忽暗忽明,“上天回哀眷,朱夏云郁陶。”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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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八面玲珑

    成德十三年秋, 八月下旬,齐王妃林氏因构陷亲王与朝廷重臣、残害人命,赐死于谨身殿内, 林氏宗族受其牵连, 身居要职者皆遭革职流放, 刑部尚书林海荣以同谋罪, 革除刑部尚书一职, 由三司会审, 判秋后处斩, 卫王赵成哲因受人陷害蒙冤, 故无罪释放,恢复其宗室身份,改封楚王。

    燕王世子冠礼当日,内廷巨变, 邸报一出, 朝野震惊,一年之中,锦衣卫频繁出动, 抄家者不下百户,遂令官员惶恐,加之连连暴雨, 天象异常, 不少老臣于惊悸中病倒,告病在家, 于卧榻中递辞呈,先帝一众旧臣连同昔日见证齐王妃之死的臣工皆以老病为由请求辞官归故,皇帝赤批, 按朝臣子廷致仕所规定,赐予良田宅邸。

    因天灾,致收成减半,户部亏空,原定为汉王所举行的冠礼只得取消,一月过后,京中雨停,秦淮河下游积水堵塞,命工部征召工匠,挖凿河流泄洪。

    ——楚王府——

    原先查封的卫王府被重新打开,官员揭开封条,又有工匠架梯将旧的牌匾拆下,换上楚王府字样的门匾,楚王被释之后王府长史陆寅官复原职,任楚王府长史,又调派内臣、太医、护卫至府中充实各所。

    楚王换上一身崭新的衮龙袍迈入重新打扫干净的楚王府内,低头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绝处逢生,仍是惊魂未定,若是本王败了,可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洪福齐天,陛下是圣天子,岂能不明奸佞的陷害。”楚王长史跟随身侧道。

    “疑心作祟罢了,”楚王只是为之一笑,“府中还有诸事,陆长史不用陪着本王了,去忙吧。”

    “是。”

    随后楚王来到一座院子里,院中的银杏已经开始泛黄,还记得是他亲手所植,院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原先是楚王贴身内侍的住所,如今院中许多东西都已经枯败,唯有这颗杏树被照看的极好。

    八月底时,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人悉数被斩首示众,这一次,人头落地,再没有了任何的转机。

    楚王走至屋门前,犹豫了片刻后抬手轻轻推开,虽有灰尘溢出,然房间收拾的很是齐整,陈设极简,多的只是摆满架子的书籍,还有浓浓的墨香,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没有人比楚王更加熟悉这些陈设了,若是旁人走进,皆会以为是读书人所居。

    楚王在屋内四处走动,每见到熟悉之物便要禁不住叹息一次,越渐伤神,“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无可奈何才行此下策,若不是齐王府步步紧逼,我又岂会做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来。”

    楚王随后走到一副画像前,两个孩童在桃树下嘻嘻,其中幼童剃光了头发,年长一些的则穿着内臣服饰,恭敬的陪在一旁,“怀明的忠心,本王自是从未疑过,待日后我夺得大位,定为你追封赐谥,为你族人沉冤昭雪。”——

    ——燕春阁——

    燕春阁内一阵热闹,妈妈从内踏出,攥着手笑眯眯的迎上前,“哟,是爷来了,可是有好一阵子不曾瞧见爷登门了呢,姑娘们都想疯了。”

    燕春阁的杨妈妈体态轻盈的走到燕王世子跟前,瞧着一身赤色的蟠龙圆领袍,眯起双眼赔笑道:“上个月世子爷冠礼,奴一微贱之人不敢前去恭贺,还请爷莫怪。”

    赵希言撩袍子入内,“老规矩。”也不与妈妈多说一句废话。

    “爷,今儿啊书瑶姑娘未陪客,但在戏楼上出台呢,台下皆是客,他又是后行最主要的弹奏乐人,爷此时叫她离席,恐”妈妈有些难为道。

    “哦?”赵希言忽然来了兴致,“带我去瞧瞧。”

    还担心蛮横的燕王世子会砸了楼里的场子,听到赵希言感兴趣之言,妈妈乐开了花,笑吟吟道:“就在戏楼里,奴领您进去。”

    于是赵希言便跟着妈妈去了戏楼,平日有楼中善舞的妓女会登台献舞,楼中三年一选的花魁也是由此举行,楼中女子善舞,极出色者常常能被教坊司选中,落籍与教坊成为官家的人,身价倍增。

    妈妈带着赵希言,本想从戏台旁侧至屏风后的转梯去到二楼最佳观赏的雅间,才刚跨入内,便瞧见了十几名衣衫有些裸露的女子正伴着奏乐翩翩起舞,台下座无虚席,看客们个个肥头大耳,瞪着一双圆滚似要吃人的双眼,死死盯着台上舞女们的举手投足,其间许多人并不懂乐律,也不懂歌舞,之所以如此专注传神,乃是因台上有着别样的风光。

    赵希言轻皱起眉头,一眼便看到了旁侧后行弹曲之人的身影,衣着整齐,虽被众人眼观,却心无旁骛的弹奏着自己的曲子。

    “爷,您”

    赵希言抬手,“你忙去吧,我就在此看着。”

    “这”戏楼坐满了财神爷,妈妈似乎不太放心。

    赵希言便又道:“吾不会砸了你的场子,放心吧。”

    妈妈于是这才福身离去,“爷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一刻钟之后,台上这支舞在曲子结束后得以落幕,台下宾客纷纷叫好,又向台上扔各种身上就近的珍宝。

    因为那身赤色的袍子,加上前胸后背与两肩上金织的蟠龙,赵希言的身影便在众人中格外显眼。

    “按照戏台的规矩,结束后由领舞挑选贵客,但是去是留,全凭客意。”燕春阁自开阁后戏楼中所定规矩,因新颖,且楼中女子才貌双全,阅人无数,作为领舞之人更是,自然眼光也极高,使得一些富家子弟常常一伙人相邀,争相比斗,以被领舞选中为耀,跃跃欲试。

    应天府的风云之变与天灾,致使京中被乌云笼罩了许久,城外许多百姓因粮食欠收——>>

    而食不果腹,然这燕春阁之内的靡靡之音却从不曾断过,里面富家子弟如云,挥霍金钱无数,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形势。

    浓妆艳抹的舞女,只穿了几件薄薄的纱衣,肌肤若隐若现,话闭后从戏台东阶缓缓走下,长而尖的指甲上覆有艳红的蔻丹,从东阶下时指尖轻轻滑过那扶梯,只见台下的宾客见之,就如同指尖从胸口滑过一样,令人心痒难耐。

    “董娘子,在下愿以一箱珠宝相候。”

    “董小姐,某愿赠绫罗百匹,家中于蜀川还置有几座布庄,若是小姐喜欢,愿差人传信,赠以蜀锦。”

    在众人的攀比声中,只见姓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径直走向戏台门口,楼外天色阴沉一片,楼内灯火扑朔,唯有那门口处还剩一点光明。

    争抢之人不断加码,显示雄厚财力的同时也暴露其虚荣与色心,衣冠楚楚,却将獠牙毕露。

    女子从他们之中略过,争抢的声音便逐渐小去,他们随女子的身影望向门口,本欲讽刺一番今日的胜出者时,却看到了那一身可以吃下众人的衣冠。

    满堂寂静,敢怒不敢言,女子走至赵希言跟前,轻轻福身道:“大人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不累么?”

    赵希言见她穿着,眼里丝毫不闪躲,回笑道:“是为美人而惊,故在此停留驻足,岂会知累?”

    “大人真是爱看玩笑,”女子捂着嘴笑道,“奴瞧着,大人的眼睛,分明是看向别处的。”说罢,便回首往后行的奏乐处望去。

    “哦?”赵希言惊疑,“吾离戏台甚远,一眼可观尽台上台下,姑娘怎知吾看的不是台上?

    “因为大人的眼睛里,太干净了,干净的一尘不染。”女子回道,“大人身份尊贵,想必见到的佳人远比燕春阁要更甚,又岂会盯着奴而走不动道了呢。”

    赵希言低头一笑,旋即便略过女子走向后行,至一抚琴人跟前,抚琴人起身,福身道:“世子成人礼,奴未曾前去恭贺,还望世子”

    “成人礼而已。”赵希言似不在意的一笑,旋即便在众人眼前将抚琴的女子带离戏楼。

    “这就走了?接下来还有戏呢”后行之中有人道,但话还未说话,头顶便迎来了一锤,“缺了抚琴的换一人弹奏便是,得罪了这位爷,咱们楼里今后就没得安生了。”

    “这不是上个月刚行冠礼的燕王世子吗?可有好一阵子不曾来了。”

    嘈杂的议论声终于从耳畔消失,雅间内点着熏烟,尽管窗户尽开,但房间内的光照依然十分黯淡,杨书瑶想要去点灯,被赵希言所制止。

    窗外阴雨绵绵,乌云久久不曾散去,“爷有好一阵子不曾来了。”杨书瑶倒了一杯热茶端到赵希言桌前,“今日是为何?”

    赵希言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适才台下那些人的嘴脸,抬头问道:“你可想离开燕春阁的这种生活?”

    杨书瑶于她的对桌坐下,屋内光色极暗,她看着赵希言的双眸,“奴在这儿十几年了,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但爷”

    “你何时也学会那些人的口吻了?”赵希言低下眉头。

    “楼中多官宦,大多姑娘都是如此称呼,也就只有世子不爱听。”杨书瑶回道,又继续问着最开始的话题,“世子今日来?”

    “京城云雾太多了,破开一个还有一个,”赵希言极信任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放下道:“杨姑娘的消息如此灵通,既能通卫王府,那么,汉王呢?”

    “世子说错了。”杨书瑶回道。

    “错了?”赵希言不解。

    “消息灵通的是燕春阁,不是奴,”杨书瑶道,“世子可知,燕春阁中的消息,就连朝中的重臣也会前来求之,一言可值千金,而奴说给世子听的那些,便当做那些赠礼的抵偿吧。”

    “是吗。”赵希言笑了笑,“原来只是礼尚往来,吾还以为是杨姑娘心系天下,为了大义才告知的。”

    “大义,”杨书瑶忽握杯的手忽然停下,抬眼望着赵希言问道:“世子夺取天下后,国如何,苍生将如何?”——

    自齐王妃赐死被废,尸首由齐王抱回,皇帝下旨不允操办丧事,齐王遂于府内偷偷搭设灵堂半月之久,又为齐王妃备齐哀之服,于成服之日身穿齐哀哭丧,称病不朝,齐王府内侍告知皇帝,皇帝不语,是以默许。

    ——齐王府——

    齐王妃是罪人之身赐死,故而齐王府内只有齐王一人身披丧服,府中内侍与属官害怕锦衣卫监视,皆只安抚齐王而不敢作任何伤心之姿更不敢议论,只有齐王妃生前恩待的奴仆尚在府内者身着白直裰头戴白唐巾为其哭丧,然也只有寥寥几人。

    灵堂内立有牌位,亲王无视皇帝旨意,仍旧以齐王赵成德嫡妻之名而立牌,又独自一人跪在灵前,将钱纸一张张投入火盆之中,脸露哀容,满怀仇恨道:“霓儿你放心,本王必会为你报此仇,参与之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等着我,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下来给你陪葬了。”

    哒哒哒,齐王府长史迈入院中,站在灵堂外的阶梯下远远躬身道:“殿下,燕王世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还算是个重情义之人,皇帝最爱的人当然只有自己了,不如意的宁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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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戏里戏外

    ——齐王府——

    王府内的内侍将赵希言领进搭设灵堂的院子, “殿下就在院内,世子请。”

    赵希言撑着一把雨伞跨入内,打湿的白绫被风吹动, 赵希言将伞放下, 又摘去冠冕, 露出了裹头的网巾, 随后将衮龙袍上的玉带解下, 连同袍服一起被她脱下交到了跟随的内侍手中, 吩咐道:“你在此等我。”

    “是。”

    说罢, 赵希言便往灵堂迈去, 雨水打在缌麻丧服上,连同着泪水滴落在地,“嫂嫂”

    齐王跪在灵前,听到恸哭的声音后回首, 盯着燕王世子一身装扮, 连忙起身相迎,“言弟这是?”他竟没有想到,邸报传至天下, 齐王妃罪责公布,如此时候,竟还有人敢冒着同谋罪的风险前来吊唁亡妻。

    赵希言跨入内, 抬手轻轻擦拭着不知是有泪还是被雨水打湿的眼角, 哽咽着说道:“若那日冠礼,我没有再三犹豫, 而是直接告诉兄长,或许嫂嫂今日就不会死,都是我的过错。”

    齐王听后, 眼里满是心酸,连忙摇头安抚道:“这是有奸人在背后作祟,即便我早去一个时辰,也改变不了什么。”齐王又扭头看着妻子的灵位,充满了自责与愧疚,“若要责怪,我才是那个最该受责之人,若不是我的放纵与宠溺,你嫂嫂也不会沦落至此,终是我害了她。”

    “怎会是兄长呢,”赵希言擦净泪水道,“嫂嫂是兄长嫡妻,兄长敬她爱她,作为宗妇,这等福分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

    齐王再次跪于灵前,“纵然夫妻情深,却也比不过有些人对于权力的觊觎,阴险狡诈至极,将我们生生拆散,阴阳永隔。”

    “兄长是说卫哦不,是楚王殿下,”赵希言同齐王一道跪下,将心里的疑惑展露在一张看似天真的脸上,“那日中秋夜宴,楚王殿下的尸体被锦衣卫抬进来时,可将我与安阳吓了一跳,觉得陛下的心也太狠了,楚王殿下可是陛下的亲子,竟然赐死抬于宴上用以警告宗室子弟,如此做法,实在是骇人听闻。”

    “没成想”赵希言挑起英眉,望着灵位犹豫的嚼着字,“不但没有死,还成了楚王重新出现在京师,嫂嫂也”

    齐王忍着怒气,将双手撑在大腿上跪于地,闭眼问道:“言弟真的相信三司会审的结果么?”

    皇帝赐死齐王妃之后,又诏三法司会审重开越国公疑案,齐王妃成了祸首,楚王得以开释,因受牵连,林氏一族的高官尽乎消失于朝堂之上,一些参与审讯的老臣纷纷辞官归故,皇帝的权力牢牢在握,除却北方的燕王,朝廷,集权于皇帝一人。

    “觉得,你嫂嫂是陷害楚王的罪魁祸首么?”齐王又补问道。

    面对问话,赵希言抬眼一愣,旋即闭上双眼回答道:“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这是嫂嫂生前于鸡鸣寺告诫言的话,嫂嫂其实都明白,世间诸多烦恼,皆因利起,但世间诸人,又有多少能真的不争不抢,如此世界,如此制度,胜者王,败者亡,嫂嫂今日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兄长吧。”

    齐王忍住心中的怒火,赵希言便又道:“兄长一定不喜欢言的此番言论,但言没有通天之眼,事情的真相如何便也不得而知,嫂嫂已不在,无论真假,都平息不了兄长心中的怒火与仇恨。”

    齐王平下一口气,“我信你嫂嫂绝没有陷害赵成哲,反是被赵成哲所陷害,赵成哲利用了陛下的疑心,张九昭”齐王忽然阴森下脸色,“时至今日,本王总算看明白了,他才是最阴险狡诈之人,看似他不愿侍奉我为主,可实际又时常出谋划策,他久在陛下身侧,阳奉阴违,日后若让他担任要职,必是祸害我大明江山的奸人,若他不除,社稷必然危矣,用他为辅臣入翰林,实是昏庸之举。”

    “兄长想要除去奸佞,需得有除奸佞之能才行,”赵希言提醒道,“否则嫂嫂做的这一切,就全都白费了,兄长不能辜负了嫂嫂的一片苦心。”

    齐王怒火未消,很显然他已被仇恨所蒙蔽了心智,并没有听进赵希言的话,“本王容忍不了杀妻之人多活一日在本王眼前。”

    “兄长怜惜嫂嫂,不忍她枉死,可是兄长也要顾念贵妃,贵妃生育兄长,抚养兄长成人二十余载,有哪个母亲,会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做傻事白白断送呢?”赵希言说道,“我还未至十岁时,朝廷就破例册我为燕王世子,陛下多次下诏命我入京,都是因母亲不舍我,迫使父王拒受诏书,直至去年冬日,诏书再次传到北平,父王无奈接下诏书,母亲便整日以泪洗面,日日埋怨父王,前不久我又收到北平的书信,母亲卧榻已数月了,而我却”赵希言越说越伤感。

    齐王听之,对这个堂弟瞬间心生怜悯,同时也对自己的软弱很是内疚,“我还未出生时,朝政由外戚张氏把持着,皇后稳坐中宫,太子已立,母亲虽得宠,然在六宫之内如履薄冰,每日都要向皇后请安,还要提防张氏族人与宫内其他妃嫔,我这一生,都被女人护着,反过来,我身为亲王,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你说,我还有什么用呢?”

    齐王一番话,让赵希言神色微变,但很快他便又是一副伤神之——>>

    资,同着齐王连连哀声叹气。

    行完一番极为庄重的凶礼,又与齐王交了一会儿心后赵希言从齐王府拜别,穿上衮龙袍登车离去。

    宽大的车架内,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伸向赤袍肩膀上的盘领扣子,赵希言下意识的躲开,“换衣服这种事情,就不劳烦杨姑娘了。”

    杨书瑶收回无措的手,端坐在凳子上呆呆的望着赵希言,“数日不见,世子就与奴生疏了么,还是说世子已抱得美人归,就此避嫌?”

    赵希言脱下外面的袍服,旋即将裹在里面的缌麻丧服一一脱下,重新披上袍服,脸上的哀伤之情也消失不见,“逢场作戏只在场上。”

    杨书瑶作罢,也不与之计较,“齐王一向心大,为人耿直,皇帝喜欢的,正是他事事皆不隐瞒的赤忱,如今没了齐王妃,纵然齐王不蠢,但他也不屑于用阴谋,齐王府成了一座空壳,若没有皇帝的庇护,善谋之人设局,轻轻一推便倒。”

    “他是不蠢,能看清时局,爱憎分明,但太过执拗,听不进任何劝谏,就如皇帝一样,刚愎自用,这样的人若是为君,因该会与先帝一样吧。”赵希言道,“武宗之过大于功,虽收故土,却也丢土,最后还是哄着我父为他打回来的,然那作为条件所答应的储君之位,却不曾兑现。”

    “我们赵家的皇帝,真是一个比一个奸。”换了衣服的赵希言身上少了一层咯人的麻衣,总算舒坦了许多,呼着车窗外吹进来的空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

    “比心狠?”杨书瑶看着赵希言,忽然问道:“若要比心狠,世子比之他们,又当如何呢?”

    赵希言侧过头望着车窗旁端坐的年轻女子,眯起眼笑道:“论起狠,吾与今上相比,不及也。”

    “哦?”杨书瑶有些质疑。

    “今上为权,连生身母亲都可圈禁,又诛国舅一家,先皇太后死得不明不白,言,可不敢效仿今上。”赵希言道——

    ——长春宫——

    自齐王妃之事出,齐王生母周贵妃常伴君之侧却只字未提此事,也未曾求情,直至齐王为已废齐王妃搭设灵堂偷穿丧服之事传入耳中,周氏恐慌。

    “陛下至!”

    转动的佛珠忽然止住,周氏睁眼,身侧宫人意会,连忙上前搀扶着起身,周氏握着佛珠,抬手拂了拂发髻,“瞧我仪容可还好?”

    宫人与内使纷纷点头,皇帝掀帘入内,看着周贵妃手中的佛珠,“爱妃又在礼佛么?”

    周氏轻呼一口气屏退左右后笑迎上前,“陛下怎么就进来了,妾身正准备出去迎接呢。”

    皇帝拉着周贵妃坐下,“刚忙完外朝的政务,还是你这儿清静。”

    周氏知道皇帝的喜好,侍奉多年,一切无不是投其所好,不多言,不多做,规规矩矩安安静静。

    周氏旋即走至皇帝跟前跪伏道:“陛下。”

    皇帝愣住,望着衣着朴素的周氏抬手问道:“爱妃这是作何?”

    周氏抬起脑袋,“齐王府内出了这等事,都是妾这个做娘的不好,平日里疏于管教,才让大郎受了女子蛊惑,妾身有罪。”

    皇帝听后,连忙起身亲自将周氏扶起,“原来爱妃是为这事,之前你只字不提,朕还纳闷呢,还以为你吃斋念佛就不管咱们的儿子了,大郎开府置属于京城多年,又不常在你的身侧,若说管教,该是他府里那些教授先生之过才对,况且齐王妃林氏的作为,与爱妃又有什么关系呢。”

    “妾还听闻齐王妃死后大郎他”周氏挑起眉头,“竟为一罪妇披麻戴孝,妾”

    皇帝听之渐渐松开周氏的手坐下,态度也比之前冷了许多,“长春宫什么时候还有了宫外的眼线?”

    周氏听后连忙再次跪伏,叩首道:“陛下饶恕,实是妾放心不下大郎,便让十二监的内使过来送俸银时打听了一下齐王府内的动静,才知道大郎在府中为那罪妇偷设灵堂半月之久。”

    皇帝叹下一口气,“齐王妃十恶不赦,然他夫妻成婚多年,自是有感情所在,大郎重情,朕也谅解,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过问此事,你就放心吧。”说罢便负手起身,至周氏旁,俯下身子抵在她耳侧,小声道:“朕一直念着你除张氏的功劳,朕给你和大郎的,就是太子也比不上,莫要忘了后廷的规矩,得不偿失。”

    尽管悉知皇帝的真面目,但对于眼前突然的露狠,周氏还是不由的惊恐了起来,旋即叩首道:“妾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戏精本精。”

    赵希言:“哪里哪里。”感谢在2021-09-03 16:04:46~2021-09-04 14: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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