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靳修臣蹲在大门口,回身看了眼屋内。
窗户还透着亮光,屋里的人也没睡。
刚才吵得那么激烈,他情绪上头了,一时冲动跑了出来,只穿了件外套,里面是单薄的睡衣,这冰天雪地的,冻得他脸都发痛了。
该死,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还是那么傲。
让他不要走,低头认个错,就那么难吗。这么低的气温,天还这么黑,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他。
靳修臣脸色铁青,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陆序的电话:“来接我,赶紧的。”
陆序:“靳哥,我刚要打电话给你,阿姨找你。她……情绪比较激动,非要见你,正在闹自杀……”
靳修臣沉默片刻:“知道了,你把车开过来。”
十几分钟后,一辆跑车停在了大门口。
陆序从车上下来,看见靳修臣大衣、睡裤加棉拖鞋,算得上狼狈的装扮,眼角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下。
陆序:“哥,你这是?”
吵架了?
靳修臣也懒得掩饰,冷着脸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这才钻进车里:“就是你想的那样。”
车内开了暖气,他终于活过来了,把座位放低,修长的腿一伸,舒舒服服地靠着。
陆序用余光瞥他,不动声色地聊开话题:“闹矛盾了吗。两个人过日子就是会经常吵架,这很正常。”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的父母,就是成天吵,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成为吵架的导火索。
靳修臣闭着眼,懒洋洋地冷嗤一声:“又不是我挑事儿。”
陆序大概知道一点今天发生的,有意无意地说:“是因为靳家大哥?”
靳修臣眉心不悦地跳动了下:“他就为了一个外人跟我闹,我气得恨不得掐死他。”
陆序:“……”
靳修臣:“掐死他我再殉情,都别活了。”
“死了后就埋一块儿,我抱着他,这样几百年后考古队把我俩挖出来,也只会说我们是一对儿,还有他靳修竹什么事儿。”
陆序:“…………”
靳修臣:“谁准他背着我跟别的男人见面,那人还是他的旧情人。”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或者是被戳中了什么痛脚,靳修臣的语气变得阴森冷沉:
“林林是我的,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是我的。如果有天他不是我的了,我宁愿弄死他。”
陆序心跳都漏了拍,因为这一瞬的走神,车子打滑,差点撞上前面的一辆大货,还好他及时挽救。
靳修臣掀开一只眼皮,瞥了他片刻,又慵懒地闭上:“开玩笑的,你怎么变得跟林林一样,这么好骗。”
陆序:“……我没信。”
靳修臣嗓音变得感怀:“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以前很少跟我吵架,我们一年都难得吵一次,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天吵。”
陆序沉默片刻,大着胆子说了句:“靳哥你以前,也不这样。”
靳修臣:“我哪样。”
陆序手攥紧了方向盘:“不这样经常不回家,也不这样经常冷着他。”
车内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凝固。
半晌后,靳修臣终于睁开了双眼,意味不明:“一回家,看到他,就觉得烦……”
冷点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周煜林,离不开他。
陆序不说话了,无话可说。
十年的相依为命,情深如海,最后换来爱人的冷待,和一句觉得厌烦……
不知道是更心痛,还是更惋惜。
—
靳修臣踏进房间的时候,旁边的阿姨一脸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忙让开道。
上前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棉质睡衣的女人,头发披散,站在窗边往外望着,不知道在望什么。
听见动静,女人慢半拍回过头来,看见靳修臣后,她的眼睛亮了下,立马小跑过来,拉住靳修臣的手。
晋婉:“小宝,小宝来啦,妈妈给你做了汤圆~”
她脸上是幸福的笑,拉着靳修臣在桌边坐下:“小宝过年都没吃上汤圆,今天元宵节,妈妈给补上,快尝尝。”
阿姨立马从把热好的汤圆端了上来,放下碗后,她低着头,朝靳修臣使了个眼色。
靳修臣手里被晋婉塞了个勺子,他看着那碗汤圆,却没动。
晋婉催促着:“小宝怎么不吃?妈妈亲手包的汤圆,你最喜欢的芝麻馅的。”
靳修臣动了下,他用勺子捞起一个汤圆,又停住,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在晋婉期待的眼神下,他终于把勺子,送进了嘴里。
晋婉突然捂嘴笑了起来,咯咯的,很开心,但听在人耳朵里,有种让人发毛的诡异。
靳修臣咀嚼了几下,眉心跳动,朝旁边的陆序示意。
陆序不解。
阿姨却懂了,飞快上前,把垃圾桶递了过去。
靳修臣低头吐在了垃圾桶里,吐出来的东西,带着红艳艳的血,把他嘴唇都染红了。
他却只是淡定地扯过一张纸,擦了擦嘴。
陆序吃了一惊。
这汤圆包的什么,能把人嘴都吃出血?!
很快他就知道了。
靳修臣用筷子拨开汤圆的皮,才发现,里面包的是鹅卵石。
晋婉又咯咯地笑起来,撩了下自己的长发:“小宝,妈妈专门给你包的汤圆,对,忘了说了。”
“十五个汤圆里,只有一个包了断针,你运气真好,第一个就吃中了!我们小宝果然是受诅咒的孩子!”
陆序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多狠的心啊。
他以为他已经熟知晋婉的疯性,没想到,以前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女人,恐怕是真想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靳修臣却恍若没听见,偏头看向阿姨:“里面的鹅卵石洗过吗,干净吗。”
阿姨忙点头:“夫人让我准备的,我……大概猜到她要干什么,就洗了下。”
靳修臣用筷子将每个汤圆刨开,剔出里面的鹅卵石,然后平静地把汤圆皮送进嘴里,继续吃着。
屋里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晋婉。
陆序皱眉:“哥……”
靳修臣没什么表情,吃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全部吃完。
晋婉一开始还很傻眼,后来索性坐到他对面,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吃。
看到他放下勺子,拿纸巾擦嘴,才眯起眼笑:“好吃吗小宝。”
靳修臣始终很平静:“喊我来,有什么事。”
晋婉:“嗯啊小宝,我想见靳修竹,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靳修臣淡淡地:“不行。”
晋婉眨了下眼,突然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他笑:“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她那么笃定:“小宝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这个世界上,你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我了,你舍不得我去死。”
靳修臣沉默了,这一瞬,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下一刻就听见晋婉说:“你在想林林吗。”
靳修臣突然起身,也走到窗边,那双凤眼如深海般不起波澜地看着她。
晋婉同他对视,想了想:“要不,你把林林给我叫来也行,要么让我见靳修竹,要么让我见林林。”
靳修臣猛地一把伸出手,把她的头朝窗户外死死摁住:“别打坏主意,尤其是周煜林的主意。”
他眯起眼,眼底的狠厉毫不遮掩:“不然我弄死你。”
晋婉头朝下,脑袋迅速充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胡乱地打着靳修臣的胳膊:“放、放开我……”
靳修臣冷冰冰地俯视她:“记住没。”
晋婉开始剧烈挣扎:“记住了!放开我!”
靳修臣松了手,又回到桌前坐着。
晋婉咳嗽一阵,缓过气来后,笑容灿烂地说:“林林才不会爱你这种人,你值得被爱吗?配吗?你就是阴沟里的毒蛇,下水道里的垃圾。”
这种话,可以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唯独不该从亲生母亲的嘴里。
屋里的陆序和阿姨,脸色都不太好看,饶是见惯了晋婉这疯样,还是觉得不舒服。
唯独靳修臣,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晋婉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跑进房间,片刻后,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本子出来。
她把本子郑重地放进靳修臣手里:“给你的礼物!我收拾以前的旧东西发现的,林林留下的呢,他肯定是高考那段时间,住在我们家里忘了带走,是个特别的惊喜哦!”
靳修臣看了眼那个本子,微怔了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是周煜林的什么东西。
但靳修臣最终没有翻开。
只是走的时候,把本子一起带走了,丢下一句:“我会让人通知靳修竹,他愿不愿意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回到车上,靳修臣又往副驾驶座上一躺。
比起之前来时不同的是,他的脸上隐隐露出疲惫。
陆序开着车,忍不住说:“哥,那个汤圆……”
为什么要吃,他想不通。
靳修臣闭着眼,嗯了声:“她亲手做的。以前每次过年,都能吃到她做的汤圆,但自从回了靳家,已经三年,她没有给我做过任何东西了。”
陆序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再说不出话。
所以哪怕是包着鹅卵石,和能杀人的断针的汤圆,也还是想吃吗。
他有时候真的看不懂靳修臣。
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只有他,看得见靳修臣的全部痛苦,这些阴暗的不堪,连周煜林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车内安静一阵,车子一个转弯,突然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了。
陆序垂眸瞥了眼,是刚才的晋婉塞给靳修臣的一个本子。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飞快地弯腰捡了起来。
出于好奇,下意识想翻翻看,靳修臣却突然粗暴地把本子抢了过去:“别动!”
陆序的手都被抓了下,隐隐发疼,他从来没见过靳修臣这样失态:“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靳修臣盯着那个本子,眼里的戾气毕露,一句话也不说。
陆序不敢再深问了,转移话题:“我们去哪儿。”
靳修臣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晋婉说过话——“你值得被爱吗?配吗?你就是阴沟里的毒蛇,下水道里的垃圾。”
他的手猛地一瞬握紧,青筋暴起,指关节都泛着可怖的白。
眼神不经意扫到车前挂着的一个平安福,那是周煜林专门替他去寺庙里求的,保佑他出入平安。
靳修臣的目光,又缓缓变得柔软,攥得发疼的手终于逐渐松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