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春风和暖,一辆国公规格的车架仪仗行至一府门前停驻,此府府门红漆鲜亮,门环是青铜质地,铜绿斑斑的囚牛衔环,有汉白玉石的外影壁,影壁上雕刻的是大礼乐图景,门匾是一块同样铜绿斑斑的青铜,錾刻着“北海荔氏”四个篆体字。
彼时,荔氏只开启了侧门,荔水遥的两位兄长,荔云鹰荔云鹤迎了上来。
“妹婿怎么不下车?”荔云鹰袖手站在一旁,直接问了出来。
车内,蒙炎望着荔水遥,淡淡道:“我身为骠骑大将军,世袭的镇国公,不配你荔氏开中门?”
荔水遥有自己的谋划,并不想现在就和荔氏撕破脸,于是仰起脸,一手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盈盈相望。
蒙炎冷嗤,撂开手,佯装下车,“既荔氏自矜门第,看不起我这泥腿子,那就……”
“求你。”荔水遥一急就勾住了他腰间金銙蹀躞带。
蒙炎回身望她,见她已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又坐了回去,低头望一眼勾着他腰带的那根鲜嫩指尖,眸光渐深,“别让两位舅兄久等。”
荔水遥得了这一句就赶忙打开了车门,蒙炎却在她前头跃下马车,回身就把她抱了下来。
荔云鹰微微挑眉,荔云鹤皱眉,露出满脸的不赞同。
蒙炎全都不理会,拽着荔水遥的手就大步往府内走去,荔水遥需提着裙摆小跑着才能跟上。
“莽鲁武夫,不知礼数。”荔云鹤低声叱了一句。
“有本事当着他的面说,也有个给小妹撑腰的意思。”荔云鹰望着后头板车上拉的诸多箱子,好生眼熟,啧了一声,转身回府。
“你身为长兄怎么不给小妹撑腰。”荔云鹤拧眉怒怼,也前后脚进去了。
荔氏内院,早有仆妇窥到板车上那些箱笼就喜颠颠的跑去小萧氏跟前献媚了。
待客厅上,鲜花堆满,博古架上,古董珍玩摆的满满当当。
正堂下摆了一张螺钿兽腿大榻,左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头戴软脚幞头,身穿一袭联珠纹绯色圆领袍衫,留着一把山羊胡须,打理的极为顺滑整洁。右边坐着一个贵妇人,长相妩媚,体态丰腴,梳着牡丹高髻,插着金花钗金花树,两排六个金簪,额头贴着火焰纹花钿,点了鸟靥,保养的浑然不知其年岁,端的是富贵无极。
蒙炎荔水遥随着侍女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如此一派场景。
蒙炎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讥笑。
荔水遥只觉脸上烧的发烫,前世也是如此,他们恨不得把荔氏底蕴都搬到厅上来,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这缴天之幸得了国公勋爵的新贵似的。
怪了,前世她竟没觉得羞耻,反而以此为傲。
蒙炎的讥讽毫不掩饰,上面坐的荔辰旭绷不住,一张相貌不俗的脸刹那通红,勉强说了句,“郎子闲坐片刻便回去吧,不必留饭。”
说完就出去了。
小萧氏依旧是满脸堆笑,热情不减,“郎子休要管你丈人,他嗜书如命的人,一贯的寡言寡语。郎子,我们遥儿可好吗?”
蒙炎自顾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闻听此话便看向荔水遥,荔水遥正在心里寻思事儿,懵然回望。
小萧氏掩唇轻笑。
这时从帐幔后迤逦走出一女,生得珠圆玉润,美艳多情模样,身穿牡丹团花广袖紫罗衫,湖绿色洒金高腰裙,胳膊上拖着一条杏黄百花争艳纹织金披帛。
正是荔水遥的三姐,守寡后归家的荔红枝。
荔红枝袅袅婷婷挨近蒙炎,微微歪着身子福身一礼,美目轻轻撩起,温温柔柔开口,“妹夫,妾这厢有礼了。”
小萧氏便笑道:“郎子,这是你姨姐。”
蒙炎不过是略微点了一下头,依旧大马金刀,脸不红气不喘的端坐着。
荔水遥望着荔红枝落在蒙炎腿上的杏黄披帛,星眸微睁,随即直勾勾看着蒙炎。
蒙炎回望,面无表情。
荔水遥运气,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了。
小萧氏坐在上头尽收眼底。
荔红枝娇躯微微发起热来,在蒙炎旁边坐下,娇笑道:“小妹,阿娘是问,你与妹夫洞房花烛夜可体会到欢愉啊?”
一刹那,荔水遥的脸通红,“三姐!”
荔红枝娇笑连连,拿眼去瞥蒙炎的长腿,窄腰,宽阔的胸膛,“妹夫这样有本事有体格的人物,小妹有福了。”
蒙炎始终看着荔水遥,浓眉绷着,一双鹰目仿佛在质问,“这就是传袭百年的礼乐大家?”。
荔红枝见蒙炎不避,荔水遥不管,她越发得寸进尺,胳膊越过茶几,眼见就要碰着蒙炎的胳膊了,蒙炎“唰”的一下站起来,潦草一拱手,道:“来时水喝多了,敢问岳母何处可更衣?”
小萧氏忙打发身边侍女过去,“你随我这丫头去吧。”
蒙炎甩袖便走。
这时又有一个仆妇走了进来,目送蒙炎离开大厅便忙忙的禀告,“夫人,郎婿送来的回门礼,那般多的箱笼里头都是空的。”
小萧氏一顿,缓缓扭头看向荔水遥。
荔水遥便控诉道:“阿娘给了那样一套‘厚重’的嫁妆,竟没想到人家也会回敬吗?阿娘平日里嘴上说怎么怎么疼爱我,怎么就在我新婚嫁妆上摆了这样一道,令我难堪,令我难以在婆家立足,阿娘是真的疼我?”
小萧氏连忙道:“我的儿,阿娘生了你们四个,最疼最宠的就是你了,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才嫁了人就质疑起生母来。”
荔水遥哭道:“棠家大娘子出嫁,她父母把聘礼一分不要都添在了嫁妆里,嫁妆变作了双倍给她傍身,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疼爱呢。”
小萧氏也拿帕子抹眼睛,哭道:“阿娘若是手里有,犄角旮旯都扫干净了都给你陪嫁也心甘情愿,可阿娘手里没有啊,我的儿,从前心疼你瞒着你,这会儿既被你问到脸上来,阿娘就实话说了,咱们家早就是外表光鲜罢了。”
荔红枝翘起二郎腿,露出尖尖的红绣鞋,“小妹啊,你知足吧,我作证,阿娘最疼的就是你了,最可怜的是我啊,十四岁就被高价卖过一次了,这才延缓了咱们荔家大宅的破败,维持住了世家外在的体面,才有了你参加曲江宴的资格,若没有我,你可做不成这镇国公夫人,我是你的大恩人,你得认啊,回头可得帮衬我。”
荔水遥低下头,啜泣起来,掏出帕子抹眼泪,袖子滑落便露出了右手腕那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
小萧氏,荔红枝母女俩顿时都有了反应,小萧氏坐直了身子,荔红枝直接走到荔水遥面前,抓起了她的手腕,上手就搓。
荔水遥疼的两眼沁泪,“别碰,疼。”
小萧氏沉着脸,问道:“他掐的?”
荔水遥不吭声,只是低着头哭。
“因为嫁妆?”小萧氏又问,片刻后自己嘀咕起来,“他送聘礼时那般大方豪爽,我还当他多么看重你呢。”
荔红枝撂下荔水遥的手,在她旁边坐下,勾着嘴道:“阿娘,小妹素来又傲气又娇气,无论在家还是在隔壁大姨母那里,你们都宠惯着,她会服侍人吗?在床帐子里怕不是一条死鱼吧,那镇国公,泥腿子出身的武夫,乍然富贵,又娶了世家贵女,可不得使劲糟蹋满足自己的兽1欲,小妹的脾气身子都遭不住,还得给她找个帮手固固宠。”
小萧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荔红枝嘻嘻笑道:“小妹,我这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