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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暗恋

    陈缘知向来知晓的一点, 许临濯其实是直球党,在熟悉的人面前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喜欢弯弯绕绕, 和她在这方面截然不同。

    ……但刚刚那句话,对她来说, 冲击力还是有点太大了。

    陈缘知摸了摸脸, 手上传来的温度清晰,还是烫得有些夸张。

    许临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他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陈缘知的一束头发, 略微靠近了她一些,轻声道:“弄疼你了吗?”

    陈缘知的反应有点过度:“不, 没事,我没感觉。”

    陈缘知掐了掐掌心,从许临濯的角度, 只能看见女孩刷得漆黑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像是落满黑松的蝴蝶, “……你继续就好了。”

    许临濯半晌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梳开这一束头发,“嗯。”

    陈缘知的注意力一直在许临濯的手指上,他指腹的温度也很高, 偶尔碰到她的皮肤,会感觉那一处要烧起来了一般。

    陈缘知努力地想转移注意力,她看不到许临濯的动作, 不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 便开口问道:“……你会编很多种发型吗?”

    许临濯手上动作不停,他声音清温, “会几种,你有想要编的发型种类吗?”

    陈缘知:“没有。”事实上是她怕自己真的选了,许临濯不会,然后局面就会变得很尴尬。

    “你随便编吧,你看着来。”

    许临濯的目光落下来,在陈缘知的背后停留了一阵,“你今天穿的汉服形制上偏唐式,但是你带来的饰品是偏向适合做宋式造型的,而且如果真的做唐风发型,发包的数量也不够。”

    陈缘知不太懂这些,只能听出自己的头发不够多:“是我头发太少了,对不起。”

    她听到许临濯扑哧笑了一声,“……清之,这不是你的错。”

    陈缘知的脸慢慢地红了。

    她目光直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感受着头发上传来的触觉和牵扯感。许临濯的动作无疑很温柔,从来没有弄疼她。

    陈缘知,“许临濯,你编一个发型大概要多久?”

    许临濯,“很快。几分钟吧。”

    陈缘知慢慢生出了一丝好奇,“许临濯,你经常帮别人编发型吗?还是说你喜欢汉服?”

    可是据她所了解到的部分,许临濯并不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也没有表现出对汉服的格外喜爱。

    许临濯将陈缘知的一束头发用夹子在头顶固定,“算不上喜欢吧,也就会这几种常用的发型,都是我姑姑教的。之前倒是经常帮母亲编头发,上了高中之后就少了。”

    陈缘知,“你姑姑和你妈妈会经常穿汉服吗?她们喜欢汉服?”

    许临濯,“她们也不算喜欢,会经常有机会穿汉服,也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许临濯的声音宛若山溪垂岩,淙淙澹澹地散落在陈缘知耳边,“我那个时候还很渴望母亲的关注,为了能够多和母亲在一起,就主动去和姑姑学了怎么编女子古代的发型。我想如果学会了,能和母亲更亲近一些。”

    陈缘知看着前方,她看不到许临濯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很淡,“其实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替别人编过头发了。”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静谧之中。

    陈缘知的眼睫颤了颤,她忽然开口:“那我还挺荣幸的。”

    许临濯垂下眼,女孩露出的一小半侧脸白皙精致,宛若沾染露珠的花朵。晕开的眼影勾勒出那双黑眸,里面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此刻湖水潋滟,他从那双眸中瞧出几分笑意。

    “能成为许老师阔别许久后的再度出山之作,我觉得很荣幸。”

    如果此刻有人路过这条狭窄的通道,往里看一眼,就能看到这样一幕。

    眉目描摹精致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箱子上,刺绣浮绘的繁白裙摆上透出一点点淡淡洇濛的蓝,宛若雪地里的一块蓝冰,而她深陷其中,长长的黑发被身后的男孩握在手里,丝丝缕缕的发缠绕在那人修长白皙的指间,经由巧手造化,然后再变成女孩头上乖顺盘踞的一角。

    舞台的光从遥远彼端倾倒,微光和尘末在空气中飞舞,沉淀,慢慢勾勒出靠得极近的两道身影。

    许临濯松开了手,丝缎般的黑发早就盘起,几样饰品已经尽数插到了合适的地方,他站起来看全貌,恰好这时轻阖着眼休憩的女孩睁开眼,抬眸看来。

    她只坐在那一处,周遭光芒暗淡,破败不堪,她却浑身雪白,仿佛载满一身月光坐在繁花烂漫之中一般,毫无落寞孤傲之色,只余繁盛瑰丽的皎洁,望之令人心恻。

    朱唇点绛,橘红绕颊,一双秋水潋滟的眸波光粼粼,胜过万千山色动人。

    许临濯的手搭在腿间,他的左手还握着一枚花簪,此刻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缘知。那目光里含义太过汹涌复杂,但落在女孩身上时,却仿佛一根羽毛般轻盈。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终于从那双眼里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

    她微微笑起来,眼眸里花色盎然,好似锦簇:

    “许临濯。我好看吗?”

    许临濯静静地看着坐在箱子上的女孩,她笑得明媚,他很少见她这样笑,便忍不住慢慢走近了些。他目光顺着眼睫垂下,克制中也带了难以自已的心悸。

    “好看。”他抿起唇笑,眼眸里有一整片星海,熠熠烁粼。

    然后他抬起手,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在陈缘知的鬓间,陈缘知的眼睫因拂动的微风和骤然靠近的距离而颤动了一瞬,然后她听见那人的声音,低而温柔,让人想到落入湖中央的月光。

    “花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小生神魂颠倒。”

    ……

    陈缘知后来回到一楼后台的时候,洛霓刚好做完自己的造型,看到陈缘知走进来,她还很惊讶:

    “缘知?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缘知双手合十,“抱歉。我去帮欢寅送u盘了,路上遇到了同学,就聊了一会儿,耽误了一阵时间。”

    直到陈缘知走近,洛霓才看清她的发型,她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你的头发已经编好了?”

    黎羽怜闻声凑了过来,看到陈缘知的头发,也“哇”了一声,“缘知,原来你还会自己编头发吗?”

    陈缘知连忙摆摆手,“不是我自己编的。我路上遇到的那个同学……他很擅长编这种古风发型,就顺便帮我编了。”

    “真好哎!”

    陈缘知就近坐了下来,洛霓从镜子里打量她,忍不住赞叹,“你别说,你同学编得还挺好看的。”

    陈缘知听到这话,嘴角微微弯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变得温柔。

    “嗯,他很厉害。”

    朗诵晚会开幕式在七点半准时开始了,随着高昂的音乐声响起,一个个节目流水般登上舞台。

    高一25班的演出非常顺利,陈缘知作为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物,一直和朱欢寅一起站在舞台的边缘,最终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有出错。

    舞台上是另一个世界,镁光灯银白夺目,款款走上台去的一瞬间,会有一种走进了一片光里的感觉,而之前所处的暗淡之处完全无法与其相比拟。

    朗诵完毕后,陈缘知拿着朱欢寅写好的毛笔字卷轴,走到了舞台中央。

    潮水般的掌声袭来,陈缘知合上了卷轴,其他人慢慢走过来排成一排,缓缓一鞠躬。

    台下,严谦智放下了手中的相机,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的某处,他的瞳孔微微扩散,不知在看谁,看上去专注到有些痴滞了。

    “谦智!”

    严谦智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身边的同学,那人正奇怪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呢?我们班的节目已经结束啦!你不是帮他们拍了视频吗,要不要现在过去?”

    严谦智缓缓回神,“……没事,晓金带了手机,我待会发给她们就行。”

    和大家一起走回后台的路上,赵晓金第一个欢呼出声:“终于!!完美结束了!!”

    小组里的人接二连三地欢呼起来,气氛非常的热闹,张基翎站在中间拍了拍手,大声道:“这次演出,感谢大家的通力合作!演出的成功,少不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这次我们表现得都很好!我敢说,我们这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赵晓金很显然已经嗨了:“我们肯定是第一!!!”

    梁商英也抱着洛霓的手臂,一脸兴奋地说着什么,陈缘知凑过去看,原来是她们拜托班里同学拍的表演视频,“你们还找人帮忙拍了视频?”

    梁商英:“是晓金找严谦智拍的!还拍了一些照片,等五一回去他就会发给我们!”

    陈缘知点点头,她不太在意那些东西,站在洛霓的背后看完了整个视频。看完之后,她又回想了一下前几个节目的表现,不得不承认张基翎没有在自大发言。

    他们班的节目确实排得很好,作为主导者和整个节目的编排者,张基翎显然花了一番心思,最终的成品令陈缘知也感到惊艳。

    晚会的末尾,在最终公布的名次中,高一25班赫然位列前三,取得了一个相当耀眼的好成绩。

    ……

    晚上,回到宿舍之后的陈缘知破天荒的没有再加班加点看英语语法,而是背完了单词就准备睡觉。

    陈缘知关上手机的时候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有些意外。

    ——洛霓不在床上。

    陈缘知回想了一下,发现似乎从她上床的时候开始,洛霓的床就一直都是空的。

    洛霓一直在阳台?

    陈缘知看了眼阳台的方向,不过两秒,她便决定下床去看看。

    打开阳台门,陈缘知慢慢地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洛霓静静地站在阳台边上,看上去表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陈缘知出来,洛霓怔了怔,“缘知。这么晚了,还没睡?”

    陈缘知走到她身边,和她一样靠在了阳台边上,语气懒怠,“你一个床都没上的人,还说我?”

    洛霓被她堵住了话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在想一些事,有点睡不着。”

    陈缘知侧过脸看她,夜色里,洛霓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庞不再像白天那般神彩夺目,而是更多地消解静寂下来,暗含一丝温倦。

    陈缘知慢慢地开口:“我可以听吗?”

    洛霓摇了摇头,笑了,“不是什么不能听的东西。”

    “……只是,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陈缘知:“是关于什么的?”

    洛霓抬眸思考了一会儿:“亲情,友情,学业,人生……很多吧。这个月内,我要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一定要想清楚,因为这个决定会影响我未来数十年的人生。”

    陈缘知慢慢站直了身:“……是什么?”

    洛霓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复杂,但细细看去,又似乎是懵懂茫然:

    “——缘知,我可能要转学了。”

    陈缘知怔了怔。

    洛霓缓缓说起她最近苦恼的事情,仿佛是在一堆杂乱无章里翻拣许久,才找到一根线的头部,开始慢慢地握着往外抽出,“我父母——他们的产业其实几乎都集中在英法两国。”

    “在前两年的时候开始,连一些在中国的产业也开始慢慢搬出去。”

    “他们在我初三那年就已经在准备在欧洲长居,但是我那时还不知,而且我那时的梦想就是考上东江中学。我父母也知道,这可能就是他们那时没有和我说家里的事情的原因。”

    “我父母前不久对我说,他们一开始以为,可以放手让我一个人留在国内,读高中,读大学,甚至于以后工作。他们以为他们真的有那么大方,可以让我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无论怎么选他们都会支持我。”

    “可是,他们到了欧洲不过半年,他们就开始后悔了。他们说,他们果然还是想念我,希望我可以在他们身边生活。”

    “他们说,希望我转出我在普通班的学籍,从高二开始,转到东江中学的国际部去,未来考国外的大学。”

    陈缘知静静地听完,她抬眼看洛霓,她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一丝迷惘。

    陈缘知说:“那你呢?你怎么想,你喜欢国外的生活吗?”

    “我不讨厌那边。我英语很好,而且我小时候也经常在那边长住,我想我可以很快适应那边的生活。但是你问我,更喜欢哪一种学习方式?在普通班,还是国际部?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的学习一切顺利,如果没有父母的提议,也许我都不会去考虑那一条道路。我不会去想我该不该跳出高考的限制,我可能会就这样,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然后留在国内读大学。”

    “坦白说,缘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大家。我舍不得现在的生活,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也和大家有了许多共同的美好回忆,如果说现在叫我干脆地离开,好像真的有点难。”

    “可是如果我选择了留在国内,我就要和父母长久地分离了。”洛霓低声说,“缘知,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和父母的关系没有别人家里的那么亲近。”

    “他们两个人都忙于工作,很少呆在家里陪我,我父亲脾气倔,也会和我争吵,我们有时候也会因为彼此的固执己见打起来。但我从不怀疑地相信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很爱我。”

    “他们给了我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更好的教育和更丰富的物质条件,但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我更想要他们停下工作,陪我过一个生日。”

    “可是他们离开我之后,他们好像真的发现我更重要了。我母亲,她一直是一个工作狂,她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会忘记吃,还因此得了胃病。但这样的她,却第一次放下工作飞回国,只是为了和我促膝长谈我的人生。”

    “缘知,我最近经常会想,好像无论我们和父母走得多远,看上去多么的紧张和硝烟弥漫,可是到最后,他们可能还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无条件爱着我的人。那种爱,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了。它有时令我窒息,令我想要逃离,却又总在某一刻让我落泪。”

    “缘知,我有时会觉得,如果我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未来十年再回过头看这时的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平凡的由春入夏的夜晚,还有一点燥热难耐,一点凉爽的晚风,我看着人间一如往常毫不特别的月色,做出一个改变我往后人生的决定。我未来会后悔?还是会庆幸?我不知道。”

    “这样迷茫的年纪,我甚至不敢说清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就已经要做出选择了。人生好像总是这样,在无意识的时候,在不合适的时候,我们迎来一生中相当重要的瞬间,然后就要被迫着做出决定。好像无论怎么选,最后都会有没有考虑到的部分,都会感到后悔,似乎无法避免。”

    陈缘知看着洛霓,晚风入骨的冰凉,带着夜色沉沉,此刻的陈缘知双眸如洇洄的墨色,却又静水流深。

    她轻声对洛霓说:“没关系,阿霓。我们本来就不必为未来的自己负责。”

    “我们本来就没办法预测到未来的事。也许我们应该多考虑一下未来的自己,一个对自己有责任心的人是这样的,她必须每时每刻考虑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未来的自己的影响。”

    “可是说白了,这并不是必须要做到的事。如果是你,你会真的去责怪十年前的自己没有好好和某个朋友道别,导致从那之后一别便是永远吗?你不会的,因为你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怎么可能知道此刻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和此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情和思绪?”

    “阿霓,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只要能够对得起现在的自己,只要遵循了此刻的本心,那就足够了。我们不必要求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必要求自己料事如神未雨绸缪,我们只需要告诉自己——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情,这样未来的自己便没有办法责怪现在的我们。”

    “因此而发生在生命里的每一个遗憾和缺失,那就当成浩瀚人生里的一个音符,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谱成一首动听乐曲,也未可知。”

    晚风又变得温柔,吹在身上时,还是有些冷,可闭上眼,又感觉那似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抚摸。

    洛霓看着陈缘知,眼里光芒闪动,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她冲着陈缘知笑了,真心实意的,灿烂的,仿佛夜空中的北极星:

    “——我好像明白了。谢谢你,缘知。”

    ……

    在那之后,陈缘知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洛霓还是经常和赵晓金,梁商英在一起玩。陈缘知即使身边有了朱欢寅和黎羽怜,也还是常常独来独往,有时课间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捏着笔,就能一直坐到上课。

    但是有时,陈缘知偶然抬起头看窗外的绿植,会看到洛霓靠在窗边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她无疑很漂亮,舒展纤细的身体和明媚到能够照亮别人的笑容,一头长卷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弯起的眼尾弧度上扬。

    陈缘知偶尔能发现一些路过的男生会盯着洛霓看,她都非常地能够理解,因为她也喜欢,人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能够吸引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洛霓的目光会穿透那扇窗户,和陈缘知的目光交接。她们会心一笑,陈缘知低下头继续学习,洛霓继续和朋友聊天。

    很久之后,有人询问陈缘知如何界定自己和洛霓的关系,她说:“她是更外放的我,我是更内敛的她。我们看似不同,有时看上去甚至没有交集,但那其实是因为我们对彼此足够了解。”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她习惯远远地看一眼对方,因为只需要一眼,我们就能确定对方的状态,确定对方在沿着自己划定的路线笔直前行。然后,我们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待时机成熟时的短暂交汇,然后我们一同发光,用同一种亮度和温度。”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书写下去。

    直到……一个无比平凡的清晨。

    陈缘知如往常一样提早许多来到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在自习,陈缘知拉开自己的椅子,打算坐下,开始一天的学习。

    然后她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塑料袋。

    陈缘知坐下来的动作一停。她看着那个塑料袋,脸上的表情难得地透露出些许茫然。

    她走近了些,纤长白皙的手指划拉开柔软的塑料,露出里面装着的早餐面包和一杯豆浆。

    ……早餐?

    陈缘知顿了顿。

    可是,是谁送的?

    窗外稀薄的阳光慢慢变得沉稳厚重,时间推进到早自习,陈缘知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问了洛霓,黎羽怜等等她认为可能会给她带早餐的人,但最后无疑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陈缘知看着桌上的早餐:“……”

    到底是谁?

    陈缘知没有考虑过许临濯。因为她太了解对方了,许临濯不是会一声不响做这种事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她到教室时还不到六点,如果是外宿的许临濯做的,那么他至少要在四点半起床,才能做到给内宿的她带早餐,还没有被她当场抓获。

    陈缘知:“……”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陈缘知暂时还没有和许临濯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从那天开始,陈缘知的桌子上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诸如早餐,零食,奶茶之类的东西。

    都是大早上,教室里的人都不在的时候放的。陈缘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她几乎问过班里所有比她还要早到教室的人,答案都是没有注意到过。

    这天,陈缘知来到教室之后,看着桌面再一次陷入沉默。

    ——桌子上的东西变了。

    陈缘知周围的朋友已经都知道这件事了,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当属她的同桌洛霓。

    洛霓今天是和陈缘知一起来的,她看着桌面上的东西,颇有些好奇,坐在旁边伸手戳那礼物袋,“缘知缘知,神秘人这次好像送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哎?”

    陈缘知无奈,“别给人家起奇怪的代号。”

    话是这样说,但陈缘知也觉得今天出现在桌面上的东西格外不同。

    以往那个神秘人送的都是吃的喝的,可今天——

    陈缘知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袋,看着那里面的东西,有些愣住了。

    礼物袋里装着的是一条玻璃珠手链,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玻璃石用彩绳串成一条,在交接处烧灼。

    ——一条很漂亮的玻璃珠手链。

    洛霓眼尖地看到了什么,她指了指袋子,“缘知你看!有明信片有明信片!”

    礼物袋里第一次出现了卡片。

    陈缘知拿起那张卡片,翻到背面。

    钢笔写就俊秀清逸的字体,运笔克制谨慎,带着难以掩盖的少年心绪: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还请收下。”

    第62章 告白

    当晚, A201就“陈缘知那素未谋面的追求者”一事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风卷残云的八卦。

    “他藏得也太好了吧!!”赵晓金愤而捶床,怒嚎的样子哪里能联想到吃瓜的女高中生,只能让人想到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这都送了几次了?都四五次了吧?居然到现在都没抓到人??”

    洛霓:“我和缘知也有试过提早半小时去,但是每次我们提早去, 他就不送了, 第二天恢复正常起床时间去又有了。”

    柯玉杉沉思,“可见对方是灵活机动式作案, 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梁商英作为全宿舍唯一一个脱单的人,对于宿舍里出现的恋爱苗头总是报以极大的热情和兴奋。此时此刻的她蹲在陈缘知面前, 满眼闪着精光,她啧啧啧道:“没想到我们宿舍第二个要脱单的竟然是缘知!?我还一直以为会是洛霓!”

    不远处的洛霓发出好笑的声音:“干嘛扯上我?”

    “因为霓霓你认识的人很多哇!而且你一看就是那种桃花爆好的人, 缘知就不一样了,都不怎么和男生说话,我还一直以为她没有恋爱那根筋呢!”

    陈缘知坐在床上, 伸出了尔康手:“……不是, 话题是怎么扯那么远的。”

    柯玉杉, “对呀对呀,我们一开始不是在讨论缘知的星座和恋爱趋势吗?”

    陈缘知:“……我们一开始是在讨论,那个人到底是谁。”

    陈缘知捂脸,“只是疑似有人要追求我, 不是说我打算接受他了,我现在也没打算谈恋爱,好吗各位?求你们别在那嗨了。”

    全宿舍默契地发出一声遗憾的“唉——”声。

    陈缘知:“……”你们唉个头。

    洛霓, “那会是谁呀?完全没有头绪呢。”

    “感觉应该是我们班的吧?”

    “其他班的也有可能呀。”

    “不可能, 缘知和其他班的人几乎没有来往好吧。”

    “也许是一见钟情?在走廊上眼熟了?”

    陈缘知盖棺定论:“听上去很荒谬。”

    柯玉杉转头看过来,“他不是写了一张贺卡吗?你们带回来了没有?”

    陈缘知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在我这。”

    柯玉杉接过,赵晓金和梁商英噌地凑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看贺卡的内容。

    柯玉杉沉吟:“这个字……我没什么印象。”

    她转头看后面两个人,“你们有认识的人,字迹是这样的吗?”

    梁商英抓狂:“我认不出来啊靠!”梁商英的认字能力极差。

    赵晓金紧紧地盯着卡片上的字迹,“这个字……”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柯玉杉:“哎!?真的假的!会不会就是晓金你认识的人啊?”

    赵晓金抓耳挠腮,“但我想不起来是谁的字了!哎呀!真的好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梁商英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好歹找到了一点头绪呢?也是好的。”

    “对啊晓金,你慢慢想。”

    结果赵晓金一直想到晚上熄灯也没想起来。

    熄灯时间已到,舍友们纷纷爬上床,陈缘知听到了梁商英在偷偷骂赵晓金没用的声音,赵晓金则在呜呜呜地假哭。

    陈缘知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因为什么样的机遇而喜欢上她。

    ——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打算接受对方。

    无论对方是谁。因为她现阶段不想谈恋爱。

    陈缘知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面对迟迟找寻不出身份的“追求者”,陈缘知表现得既有些在意,又好似浑不在意。她的节奏并未被打乱,她依旧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完成自己阶段性的学习计划。

    相比于当事人,当事人的同桌洛霓小姐,看上去比较急一点。

    洛霓的急和赵晓金她们又不太一样,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缘知,你到底怎么想的?”洛霓神神秘秘地凑近陈缘知,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打算接受他是吗?”

    陈缘知在看书,表情十分淡定,“不打算。”

    洛霓思考了一下,语出惊人:“那如果对方是许临濯呢?”

    陈缘知翻页的手一僵。

    洛霓注意到了,她猛地一拍桌子,“你有反应了!果然!你面都没见就不打算接受那个人,是因为喜欢他吧!?”

    陈缘知叹了口气,目光聚焦在书本上,“洛霓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洛霓凑近了陈缘知,“那你回答我,如果对方是许临濯,你答不答应?”

    陈缘知,“不可能是许临濯。”

    洛霓扒拉她,“万一呢!”

    陈缘知被扒拉了,表情变得有些无奈,“都说了不可能,哪来什么万一?”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已经问过他了?”

    陈缘知,“没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他是外宿生,怎么可能起那么早就为了悄无声息地送个东西?他不是这样的人。”

    洛霓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她一拍手,一锤定音,“那就是还没问过。”

    陈缘知:“……”

    洛霓的表情变得有些愉悦,陈缘知看着她:“你现在很像一个精神变态的愉悦犯。”

    洛霓瞪她一眼,“我是在想事情。”

    陈缘知随口应和:“你在想什么?”

    洛霓:“我在想,许临濯要是知道了这个事,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靠,想想就觉得会很精彩,哎缘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能不能让我围观一下?”

    陈缘知好笑地看过去一眼:“你可真是……”

    她的目光先是从书本上沿离开,然后在半空中画一个半圆,看向旁边的洛霓。

    然而,就在陈缘知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就是这个细节,让她整个人一顿。

    坐在前面的严谦智,此刻正紧紧地靠在他的椅背上。

    教室内的桌椅之间因为空间有限,大多都紧紧地挨着,严谦智的动作之间导致他身上的外套被挤压得鼓起一条小褶皱,此刻这条褶皱穿过了前后桌的楚河汉界,微微触犯了陈缘知桌面的领地。

    ——可以看出,这个人正在非常用力地靠着他身后的椅背。

    陈缘知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的严谦智。他靠在椅子上,从陈缘知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安静地看着。

    现在是下课时间,教室里人声喧闹,显得有点吵。

    洛霓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停顿,“缘知?你咋了?”

    陈缘知慢慢地续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没什么。”

    “围观什么的,肯定不行。你若是胆子够大,直接去找他说?”

    洛霓本来也只是开玩笑,此刻被陈缘知以玩笑回击,连忙顺梯子下来了,“别,我哪好越俎代庖,而且我和他也没那么熟。”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陈缘知又接着和洛霓聊了一会儿天,但这次,她一直分神留意坐在前面的严谦智。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陈缘知在洛霓的笑声中,目光看着严谦智的背影,心里慢慢浮出一个词:果然。

    从刚刚开始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严谦智手里拿着的书便一直停留在那一页,整整五分钟,他没有翻动过一次书页。

    这也验证了陈缘知的猜想。

    严谦智没在看书。他靠在椅背上,是在听陈缘知和洛霓聊天,书不过是掩饰。

    有一个异常出现,后面的其他异常便也跟着浮出水面,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陈缘知开始留意这个她平时从未分神留意过的同班男同学,也开始若有若无地从旁人处获取这个人的信息。

    “严谦智?他成绩很好,脾气也挺好的,我上次去问他问题,他也很耐心。而且他从来不和班里那些很吵的男生一起玩,”梁商英,“感觉他这个人挺内向的。”

    “啊,我同学之前和他一个班的,”柯玉杉,“听说他之前在班里都是第一第二,感觉是个很聪明的人,因为也没怎么见他很努力地学,有时候还看到他晚自习在看闲书。不过我同学说感觉他数学不太好。”

    “谦智嘛,我和他挺熟的!”赵晓金,“他和我说过他父母是老师。他还有个姐姐,我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对女生都挺礼貌的,而且他可好欺负了,我每次逗他他都不会反抗的!”

    一个文静内向,少言沉默却天资聪颖的教师家庭子弟的形象,在陈缘知的心中逐渐搭建起来。

    她发现严谦智确实有在晚自习看闲书的习惯,他的桌上有《聊斋志异》,也有《瓦尔登湖》;

    她发现严谦智每次转过头把试卷和其他什么东西递给她的时候,都会用双手拿着;

    她发现这个人确实有一副非常好的头脑,几乎每次在课堂上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他都能从容不迫地给出正确答案;

    她发现这个人会偷偷地看她,那种隐秘且不易察觉的视线,在起初不为人知,在发现端倪之后显得那样起眼,陈缘知大多数时间体贴地假装没有看到,偶尔她也没有反应过来,会和他对上视线,出乎意料的,往往是她先挪开目光;

    她发现他几乎不会大声说话,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书或者趴桌休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来座位上找他,然后陈缘知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悦耳,和他本人看上去有几分拘谨的书生气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在一次发作业本的间隙中看到了严谦智的字迹。

    ——和那张明信片上的字,一模一样。

    真相到这里已经尘埃落定。

    陈缘知观察了这个人很久,也观察到了很多,可她心中始终有费解之处。

    不如说,她只有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严谦智说过,严谦智却喜欢上了她?

    陈缘知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态度,可是对方却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

    某一日的清晨,一封信被装进一个纸袋子里,和一本未拆封的书籍,一同被人放在了陈缘知的桌子上,带着一整晚还未醒的风和露珠。

    第一缕阳光照到它身上时,它也迎来了它所等待的人。

    ……

    又到了难得的周末,陈缘知照例坐在教室里和许临濯一起学习。

    一切如常,许临濯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哪里不太对劲。

    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许临濯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你今天似乎有点走神?”

    陈缘知本来在发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被许临濯的一番话拉回思绪:“嗯?有吗?”

    许临濯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有。”

    “比如说你刚刚就在发呆。”

    陈缘知迟钝地“啊”了一声,“这样。”

    然后她偏过头,看着书本。

    许临濯看了她几秒,发现这个人压根没有在看书,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在继续发呆。

    许临濯:“……你怎么了?”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缘知似乎回了神,“……没事。也没发生什么。”

    许临濯皱了皱眉,他拿出水杯,“是吗……?”他怎么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样。

    “——就是,有人和我表白了。”

    “咳咳!!”

    许临濯正在喝的一口水差点呛进喉咙里,他弯下腰,左手拿着水杯,整个人咳嗽了几声之后就凝固住了,一动不动。

    陈缘知闻声看去,看见地上不小心洒出来的水,“哎呀”了一声,“许临濯你搞什么?”

    椅子被人拉开,陈缘知站了起来,绕过桌椅去小房间里拿拖把。

    等她出来之后,许临濯已经直起腰来,他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问询:

    “谁和你表白了?”

    陈缘知一边挥动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一边分两个眼神给许临濯:“你又不认识。”

    许临濯,“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陈缘知不回话了,许临濯按耐不住,又接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

    “你和他熟吗?”

    “他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他怎么表的白?”

    “陈缘知,你——”

    陈缘知:“许临濯。”

    被喊到名字的人忽然熄了声。

    陈缘知把拖把放回原位,拍落了手掌心的灰,语气懒懒:

    “你急什么?是我被表白了,又不是你被表白了。”

    陈缘知从一堆问题里挑拣了几个问题,慢慢地回答:“他是我同班同学。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明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前天表白的,送了一本书,还有一封手写信,内容……”陈缘知顿了顿,“不好说。不过他文笔很好,我都差点看哭了。”

    “他人挺好的,看得出来。而且头脑聪明,做事有轻重,待人有礼貌,家庭条件也不错,书香门第,性格也很安静,不闹腾。”

    陈缘知越想越发现,其实自己不讨厌严谦智这样的男生。

    陈缘知讨厌的男生种类很多,太吵的,太轻浮的,定力不足的,没有脑子的,太直男的……但严谦智身上恰好没有她讨厌的特质。他安静,克制,风度翩翩,行动多于言语,还恰到好处的浪漫。

    被严谦智喜欢的感觉,到目前为止,陈缘知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好。

    “……总之,他其实挺出乎我意料的。”

    陈缘知说完,转头看向许临濯,脸上的表情忽然顿住:“……你那是什么表情。”

    看上去苦大仇深的。

    许临濯:“凝重。”

    陈缘知:“你凝重什么。”

    许临濯没有回答。他看着陈缘知,沉默了许久,才突然开口:

    “那你打算接受他吗?”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一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打算啊。”

    陈缘知语气轻松:“如果打算接受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了吧?”

    许临濯慢慢地回过味来了,他语气肯定,表情哀怨:“陈缘知,你在耍我。”

    陈缘知笑道,“我才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很好,并不与我有关。”

    陈缘知活得太清醒了,有时候她其实宁愿自己活得不那么清醒。适当疯狂的人生会多出很多趣味和不确定性,而这恰恰是人生的迷人之处。

    她心里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一段轰轰烈烈像炸药包一样丢进她生命里的爱情,也不是一个即将走进她生命里并且变得亲密无间的人。

    她想要的是强大,是有足够的底气仰起头看任何人,是自我的极限和能够够到的最高处,是潜藏于这具身体里的终极可能性,是遥远彼端的未来,是飞翔的能力,是自由,是徘徊于唇间未敢吐露的梦想。

    陈缘知想了很久:“好吧,其实主要原因还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所以不想考虑他。”

    当然,不止于此。

    陈缘知侧头看过去,她想起了什么,她张了张口,她想和许临濯说,休息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该开始学习了——可她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清沉浮涌的眼睛里,那双眼里有海,也有星辰落下。

    许临濯问道:“他送你的那本书是什么?”

    许临濯的话将陈缘知的思绪裹挟着,一路穿过清早和傍晚,重新回到了那一天的五点半。那天的陈缘知一如往常地来到教室,看到了载着一身露珠的书和信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切安静平和,如同清晓吹过钟楼顶的风。

    陈缘知回想起了那本书的名字,她当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恍然,因为她其实很熟悉,她看过那本书很多遍:

    “是《无声告白》。”

    这本书对于陈缘知来说很特别。

    因为这本书,她和许临濯都看过。

    她和许临濯其实都分别看过很多书,但是因为意外重合的很少,大多是他们彼此后来为了更了解彼此而去看的。

    但《无声告白》不同,它刚好属于陈缘知和许临濯从一开始就都看过的那一批书籍。

    许临濯听到了书名,轻笑了一声,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

    “他选错书了。”

    陈缘知,“也许吧。”

    如果是以书名为标准,那么严谦智便没有选错;如果是以书的内容作为标准,那么他便选错了。

    许临濯摇了摇头,“即使是书名,也不适用于表白。”

    “这本书的书名是作者对人生和自我的呼喊,是一种浪漫化的表述,书名里的告白是指对人生告白,对人生无穷尽的意义,对自我觉醒的高光时刻。”

    陈缘知又想起了这本书的内容。她看了很多遍,其实这本书并没有直接地输出某种观点或者某种立场,作者用一种缓缓道来的笔触写了一个温柔残忍的故事,而大多数人从中看见了自己的人生。

    那段时间的陈缘知也像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困在那条人生的小船上,那条小船代表着的,是俗世的成功,是他人的期待,唯独没有对自我的探索。

    陈缘知特别喜欢书扉页的那句话,也是因为那句话,她在琳琅满目的书店里选中了这本书,并且将它带回了家: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为了摆脱他人的期待,成为真正的自己。”

    陈缘知回想起了从书里再次读到那句话的震颤感,发自灵魂深处的,叫嚣着要挣脱。

    那一刻,陈缘知连带着想起的,还有那些个和许临濯聊起这本书的夏夜。

    那时她还不知道网线相隔的另一端,那个与自己灵魂相通的人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但她已经决定,将这个人作为她最最重要的朋友——在那个不起眼的,燥热难耐的夏夜里。

    陈缘知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的许临濯,心里某一块慢慢地变得明亮、通透,意义鲜明。

    其实她明白,如果不是有了特别想要实现的梦想,如果不是有了特别明确的目标,如果不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努力,如果不是……遇到了那样一个人。

    她也许会尝试着接受一个像严谦智一样的男生,作为她的伴侣慢慢走进她的生命里。也许这个过程会很慢,她卸下防备,和那个人互相磨掉不合适的棱角——但她想,她会这样做的,她会答应。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那个人。

    陈缘知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在回复谁:

    “嗯,大概是这样吧。”

    ……

    陈缘知后来慎重思考之后,没有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只告诉了洛霓。

    因为她知道洛霓一定有分寸,也能守住秘密。

    洛霓知道的时候也非常震惊:“唉唉唉????居然,居然是他??”

    陈缘知:“你不要和别人说哦。”

    洛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打算怎么办?”

    陈缘知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来源于此刻洛霓探究的闪闪发光的眼神。

    “要接受他吗?还是拒绝?”

    洛霓喃喃道:“嘿你别说,他这人确实方方面面都还挺不错的,听说他家是书香门第?感觉这人挺有礼貌的耶,而且他长得也不差啊!非要说哪里不太行的话,就是成绩比我差点。”

    陈缘知头疼起来:“……洛霓。”

    洛霓转头:“叫我吗?”

    陈缘知:“我不打算拒绝,也不打算再接受了。”

    洛霓:“哎?哎哎???”

    陈缘知顿了顿,“好吧,也许这样也算一种拒绝。”

    “我已经回信了,我说我不想谈恋爱,也把东西都还给了他——吃的已经吃了就没办法了,我也说了谢谢你的好意。”

    “之前是不知道他是谁,现在知道了就很好办了,如果他之后再送东西给我,我就原路返回就好了,所以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陈缘知说完,目光定在洛霓的脸上:“……你一脸遗憾是怎么回事。”

    洛霓马上否认,但又吞吞吐吐:“没有。我只是……”

    “洛霓!”

    陈缘知被突然出现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来人没穿校服,一件印花的oversize圆领T恤,马尾扎得老高,白净的脸上两缕法式刘海落下,是季冰伊。

    季冰伊此刻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洛霓,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洛霓,你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呀?”

    陈缘知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她几乎没有见过洛霓和季冰伊来往,此刻看到季冰伊向洛霓发出晚饭邀请,她顿时有种漏看了两集的错位感。

    所幸洛霓的反应把陈缘知从那种荒谬的错位感里拉了出来:“抱歉噢,我晚上有约啦。”

    季冰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啊……好吧,那下次有空再?”

    陈缘知已经感觉到洛霓语气里的敷衍了:“嗯嗯,下次吧。”

    等季冰伊走远之后,陈缘知才看向洛霓:“你和季冰伊……?”

    洛霓:“噢,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找我,想跟我一起吃饭。前不久因为一点事加了微信,晚上聊了几句吧,她就莫名其妙变得很热情了。”

    陈缘知皱了皱眉,“……这样。”

    “那你怎么想?”

    洛霓:“我?”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半晌才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对陈缘知说道:

    “——我觉得她有哪里怪怪的。”

    第63章 傲慢

    “我加了她的微信, 所以看过她的朋友圈。”

    窗外日光和煦。陈缘知手里握着洛霓的手机,她垂着眼,手指在晶莹通透的屏幕上滑动。

    “她的朋友圈很消极。”

    陈缘知从最新一条滑到了最后一条, 季冰伊的朋友圈只开放了一个月的权限,但是这一个月内发的内容已经不少。

    陈缘知滑动的手指一顿。

    屏幕上, 季冰伊的头像下跟着一段简短的文案, 没有配图。

    “总会有人比我漂亮,比我可爱, 比我年轻。那我又算什么呢。”

    陈缘知的眼睛山水黑沉,投映着银白的屏幕光, 她继续往下看,另一条只有文案的朋友圈出现在她眼前:

    “我自卑自怯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与充斥着自我厌弃和自我否定的文案朋友圈相对的, 是季冰伊发在朋友圈里的其他动态,几乎都是她本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季冰伊穿着漂亮的短裙,烫着波浪卷冲镜头甜美地笑着, 闪光灯和日落灯打出绚丽的光晕和一身白皙的好皮肤;她显然有一个热恋期的男朋友, 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男孩出镜的背影和手臂;她似乎还玩妆, 发在朋友圈里的自拍照片要么看上去像可爱的随手拍,要么妆容精致艳丽,视觉冲击感极强。

    照片和文字对立感强烈,传递给人的是截然不同又充满矛盾的感情。

    陈缘知全部看完之后把手机还给了洛霓, 心里明白了什么。

    洛霓当时正在和晓金说话,她接过手机时看了一眼陈缘知的表情,陈缘知的眼神略微触碰上她的, 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陈缘知其实没有把季冰伊这个人放在心上, 她在慢慢远离班级里盛行的八卦,大多数心思放在如何进一步提高学习成绩上——或者说, 事实上很多事在陈缘知这里就是石子丢进湖面,只能听个响。你要是指望这片湖因为几颗石子波涛汹涌,那是不可能的。

    对成绩敏感的陈缘知也在一次次的小测中有了新的发现。

    这一天,她坐在下面听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公布这次的小测成绩,意识到了这一点,其实非常明显,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的一点——女生宿舍,或者说至少女生宿舍,是按照成绩分配的。

    A201的五个人,包括她,在这次期中考试中都名列前茅,柯玉杉第五,赵晓金第四,梁商英第六,洛霓第二,她第十一。陈缘知也早在之前的宿舍卧谈会和一些日常接触中就知道了,这几人在之前的班级中也都是成绩稳在班前十名的存在。

    紧随其后的A202里也住着五个女生,但里面在这次期中考试中成绩最好的却刚好是黎羽怜——而黎羽怜分班前的那次大考中,刚好比陈缘知少考了几分,排在了陈缘知的后面一名。

    陈缘知认定这个分配理由的另一个有力证据是A203。

    班级里其实也有成绩好和成绩差的姑娘是外宿生,所以住宿的十五个女孩子并不能说明全部。但巧就巧在,A203里的五个女生恰好成绩都在班级吊车尾,班里总共42个人,这次期中考试,A203五个女生刚好就都排在班级第30名之后。

    其中又要数季冰伊成绩最差。

    陈缘知不明白周思瑜这样安排宿舍是出于什么想法,但是她莫名觉得,这确实像是周思瑜会做出来的事情。

    陈缘知想通这一点之后,便立马打算去和洛霓分享她的发现,结果一转头,刚好看到教室后面的男生在玩篮球。

    东江中学的教室设计是每间教室自带一个小房间,里面放卫生用品和两面书格墙,用来摆放同学们的日常用品和书籍。但是由于大家的东西过多,小房间里的格子不够用,每间教室往往会在教室后面放几个稍矮的书架。

    此时,李晟晋正在那几个书架附近玩篮球,旁边是张基翎,还有班里平时几个话比较多比较活跃——用陈缘知的话来说,就是比较吵的几个男生,他们都站在那附近,在互相丢球拍球玩。

    陈缘知微微皱了皱眉,只因周思瑜上次班会才强调过,让男生不要在教室里拍球。

    就在陈缘知打算挪开视线,起身去找洛霓的时候,后面的一群男生忽然爆发了一阵高昂的起哄声,陈缘知循声望去,刚好看到嘴角挂着散漫笑容的李晟晋突然一个抬手,狠狠拍了一下篮球。

    就是这一下力度没控制好,篮球忽然失控,猛地撞上了旁边的书架。

    书架摇晃的瞬间,其上一个装满了书的小书箱被撞得滑了出来,当即摔在了地板上,“砰”的一声沉闷重响传来,书箱不堪重负,划拉一下裂开了一道长长豁口,里面装的笔和书本哗啦啦洒了一地。

    陈缘知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教室后面的动作太大,一下吸引了不少还呆在教室里的人的目光,其中,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看到这一幕,慢慢站了起来。

    张基翎当即幸灾乐祸:“噢噢!!晟仔没控好球,砸到人家东西了!”

    周围的男生也都在三三两两地笑着:

    “要不要这么逊啊李晟晋?”

    李晟晋手肘夹着球,看着这片狼藉啧了一声,一下蹲下身,手掌一拨把东西都捞回了那个已经破破烂烂的箱子里,然后站起身就打算离开,“走咯,再等就上课了,快去球场打一轮!”

    “……李晟晋,等等。”

    本来打算走了的李晟晋脚步一停,一群准备走掉的男生也停了下来,见是个女生,有些男生只看了两眼热闹就走出到走廊边上了,然后便是隔了面墙传来的低沉的说话声和笑声。

    只有一两个和李晟晋很熟的男生还站在教室门口,和李晟晋一起看着那个走过来的女生——比如张基翎。

    陈缘知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出声喊住他的女生身上,那个女孩显然就是李晟晋弄坏的箱子的主人,她此刻咬着唇,看着李晟晋低声说道:“……那个箱子是我的。”

    “哦!你的啊,”李晟晋打了个手势,从校服裤袋里掏了掏,翻出一百块钱,递给了那个女生,“搞坏了你的东西,不好意思啊,这个钱赔给你。”

    李晟晋半塞半给地把钱递到了女生手上,手里拿着球转身就跟着张基翎打算走人,陈缘知却眼尖地看到女生攥紧了拳头,然后果不其然地,李晟晋听见自己身后的方向传来了隐隐带着恼火的声音:

    “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连道歉都不说一声吗?”

    李晟晋停下了脚步,此时窗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正是外面走廊上在等李晟晋的男生们的其中一个,“晟仔!还没好吗?要多久啊,我们先去球场等你?”

    李晟晋背对着女生回了句:“马上!”

    陈缘知眼神微动。下节课是体育课,李晟晋这类爱打球的男生往往是趁着下课时间就会提前去体育场先打一个来回,宗旨就是绝不浪费一分一秒打球的时间。

    毫无疑问,本来就急着要去打球还被人催了的李晟晋此时转过头,表情已经有点不耐烦,语气也称不上好了:

    “不是赔钱给你了吗?再说我也讲了不好意思了啊?”

    这个女生陈缘知认识,是一个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同学,样貌平平,偏瘦,但是陈缘知记得这个女孩生物成绩还挺好的,名字叫刘梓筝。

    刘梓筝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站到李晟晋一米八的大高个面前却丝毫没落下风:

    “你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吗?再说了赔钱了就可以不道歉了?老师说过不能在教室里打球吧!结果你们非要打,还把我箱子摔烂了!”

    李晟晋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喂,我赔你的钱够你买五六个这样的箱子了吧?明明就是小事一件也赔了钱了,你在不满意什么啊?——行行行,我的错,我和你道歉,行了吧?”

    李晟晋嘴上在道歉,却听不到丝毫诚意,反倒听出一丝不屑和衅意:“还扯到老师了——大姐,我现在能走了吧?要不要和你跪下来磕头认错啊?”

    张基翎在旁边听着,一边捂着嘴笑一边站出来当和事佬,他一手揽着李晟晋往外走,一边回头对刘晓筝说:“李晟晋赔你的钱你就拿着吧!同学一场,别为这点小事吵来吵去的啦!走走走!”

    男生们在走廊外汇合,拍球的声响从外头传来,夹杂着加快的步伐声和尖锐的口哨,逐渐远去。

    陈缘知看着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教室后面的刘晓筝,那女孩慢慢垂下了脖颈,站了不知多久,忽然右手抬起,抹了一把眼睛。

    ……

    下午,陈缘知去办公室问问题的时候,恰好就撞上了刘晓筝,周思瑜和洛霓在办公室说话。

    刘晓筝似乎是在说着什么,陈缘知走得近了才听到几句,大概内容是复述了上午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老师,我不要他那一百块钱,我就想要他和我道歉。”

    周思瑜沉默了一阵,“……他当时没有和你道歉,而且态度还很差,是这样对吧?”

    “对,他……”

    后面的内容,陈缘知已经走得远了,听不清楚,她在办公室里问完自己要问的问题之后就回了教室,没过多久,洛霓也从办公室里回来了。

    陈缘知见她坐了下来,主动开口问道:“班主任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洛霓捶了捶肩膀,“周思瑜想下午下课找李晟晋谈谈,然后让李晟晋和刘晓筝道个歉。就这样吧,还能怎么解决呢?”

    陈缘知默了默,洛霓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转头问道:“你当时都看到了?”

    陈缘知,“嗯。”

    “李晟晋真这么嚣张?”

    陈缘知,“整一个嚣张跋扈以为能用钱砸死别人的傻叉。”

    洛霓表情一变,“……缘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骂人。”

    陈缘知面色平静地翻书,“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听到,因为我对这种人的忍耐度极低。”

    洛霓了然,“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他们了。”

    陈缘知,“我从来到这个班第一天就……算了。”她本来想说李晟晋在班级竞选时对季冰伊的长相评头论足的那些事,可她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都过去这么久了。

    洛霓体贴地拉了拉她的手,“没事,我也不喜欢他们。”

    陈缘知抬头看了一眼洛霓,刚想追问为什么,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外走,或是回宿舍或是去饭堂,陈缘知拿上东西便准备走人,却在路过教师办公室时差点和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上。

    陈缘知拉开了距离,眼神有些意外,“洛霓?怎么了?”

    洛霓的表情比上午时还要凝重几分,眉宇霜结。

    她看了眼身后的办公室,低声道:

    “周思瑜叫李晟晋下课之后来找她,结果李晟晋刚刚直接走了。我跟班里的男生打听了一下,李晟晋……似乎是去打球了,忘了还有这件事。”

    “周思瑜很生气,她让我跑一趟,去球场上把李晟晋喊回来。”

    (建议看作话)

    第64章 球场

    陈缘知当即说:“我陪你去。”

    洛霓朝她一笑, 仿佛刚刚的霜雪都在一瞬间化为阳光,在那双笑眼里流淌。

    “好啊,我们走!”

    东江中学高一高二级的篮球场集中在东区操场的边上, 很宽的一整排,绝大部分人都在那一块儿打篮球, 不难找。

    陈缘知和洛霓到了之后一路望下去, 就看到了班里几张眼熟的面孔。

    陈缘知一眼就在那群人里看到了李晟晋,她跟着洛霓走过去, 距离逐渐缩短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篮球场边坐着的人。

    这时场上的李晟晋远远地扔了一个球, 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正好从篮框中掉出。

    场边一个坐着的女孩突然蹦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冲着球场里的某人大喊,声音里充斥着兴奋:“李晟晋!漂亮!!!”

    陈缘知脚步一顿。

    然而她们二人已经离得很近了, 站在场边刚刚喊完的黄梓荫看到她们, 一双眼睛一下子亮了:

    “班长!缘知!”

    洛霓迎了上去, 挥着手和她打招呼,“嗨,梓荫。”

    有洛霓在的时候,陈缘知一般不主动开口说话, 笑意浅浅淡淡一层盖在表面,朝黄梓荫点头示意。

    黄梓荫看上去很高兴似的,“这么巧, 你们也来看我们班人打球嘛!”

    洛霓歉意一笑, 语气礼貌但态度直接:

    “不是。”

    黄梓荫愣神之际,洛霓开口道:“我是来找李晟晋的。周老师上节课和他说下课要找他, 他估计是忘了,直接来打球了。老师特地让我跑一趟来喊他回办公室。”

    黄梓荫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她睁大了眼睛,本来还带着点惊讶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来,“嗷嗷,这样啊……晟晋他估计真是忘了,他平时就挺丢三落四的。这样吧班长,我帮你叫他过来一下!”

    陈缘知在旁边站着看这俩人说话,她回想了一下,发现之前自己并没有留意过黄梓荫和李晟晋之间的事情。

    但现在听黄梓荫谈起对方时那种自然且亲近的口吻,感觉要不是非常好的朋友,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陈缘知看着黄梓荫走上场,她走到了球场线上冲李晟晋喊了一声,李晟晋小跑了过去,站在她身边边擦汗边听她说话,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对着黄梓荫说了句什么。

    陈缘知看着黄梓荫跑回来,她脸上还带着笑,清秀的鼻子上浮着薄红,说话语调轻快,“晟晋说他等等自己过去,班长,你们先去吃饭吧!”

    陈缘知的手指动了动,眼睛里墨色山石堆砌,折射出冽冽清光。

    短暂的沉默过去,陈缘知刚想开口,就听见了洛霓的声音:

    “没事。我反正还要回教室拿东西呢。”

    陈缘知看过去。洛霓弯着眼笑着,嘴角勾起的弧度还是暖意融融,眼底的笑意却稀了。

    “正好我也很久没打篮球了,我跟他们一起打一轮吧。”

    别说黄梓荫,连陈缘知听了这话都怔住了。

    陈缘知看着洛霓,“你没问题吗?”

    洛霓冲她笑,眼底光芒熠熠,“别看我平时不怎么打,我初中时篮球还是打得蛮好的噢。”

    黄梓荫一脸惊讶,“班长要和晟晋他们一起打球吗?可是他们那一群人都是男生唉,不知道可不可以让班长一起?”

    洛霓笑道:“啊。这个,那梓荫,麻烦你帮我去和他们问一声?”

    黄梓荫立即答应了:“好啊。”

    黄梓荫又一次跑到了场边沿的地方,这次李晟晋离得远了,她便直接叫了离她最近的张基翎,张基翎听她说完,马上抬头看了洛霓这边,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的笑容,即使是陈缘知站的位置,都能听到张基翎非常大声地回答“当然可以啊”的声音。

    不仅如此,张基翎还回头喊来了刚好在周围的同班男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群男生也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纷纷点头,脸上都带着点意外,但却没有反感的表情,甚至还有人一直偷偷地在盯着这边看。

    陈缘知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洛霓在班里似乎还挺受欢迎的。

    这也不奇怪,洛霓是班长,经常在班里说话,长相又好看,性格开朗外向,成绩名列前茅。高中时期,这样的女生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非常瞩目的存在,无论是异性缘还是同性缘都会很好。

    李晟晋后面也走了过来,他听张基翎说了句什么,也点了点头。

    黄梓荫再一次朝她们跑过来。但和刚刚不同,她鼻子上的红晕消退了,脸上的笑也淡了很多,几乎没在笑了。

    她看向洛霓,声音清脆好听:“班长,他们答应了。你现在过去吗?”

    “我这就过去,”洛霓大方地冲她一笑,“谢谢你啊。”

    陈缘知从那一刻开始便站在场外,远远地看着洛霓跑进球场划线的区域内。恰逢日落,洛霓的高马尾上缀了霞光,波光粼粼的橙黄色在她的发丝间流溢,却比不过她的眼睛璀璨。

    后来她在晚上和洛霓夜谈时问起详细,洛霓也只是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之前和别人练过跳投,三分球丢得比较好,其他都一般。然后我上去就跟他们一起打,丢了几个三分球,让他们刮目相看了。后面我刚好要罚球,我就站在罚球线那里对李晟晋说,‘李晟晋,这一球如果我中了,你就现在和我一起回教学楼吧’。”

    “李晟晋……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那些男的起哄的时候,他答应了。”

    陈缘知当时听着洛霓说这些时,脑海中想起的画面却是落霞满天的蓝球场,洛霓站在罚球线上跳起丢球又稳稳落地的身影。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赤金色的长线,准确地落入篮筐。

    周边一排站着的男生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洛霓弯了眼睛,就站在中央笑得明媚灿烂。而李晟晋站在旁边看着洛霓的方向,脚底的影子一动不动,微微倾斜盖着额头的刘海下,目光惊人的专注。

    后面的事情也不必多说。洛霓丢中了球之后,李晟晋就主动走到了洛霓身边,他对着张基翎那群人说了什么,然后便跟着洛霓走出了球场。

    陈缘知那时跟在他们后面走回了教学楼,期间李晟晋和洛霓交谈了几句,陈缘知便在后面看着。直到洛霓回头喊她,她才跑过去,和洛霓肩并肩走。

    这期间不过十几秒,可陈缘知观察着李晟晋看洛霓的眼神,忽然有了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陈缘知一直深知自己的直觉是何其强悍和准确,但这一次,她突然非常非常不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准确的。

    但天不遂人愿。在那之后不久的某天下午体育课,陈缘知和洛霓走在校道上时,刚好路过篮球场,陈缘知本来还在和洛霓说着什么,眼前便忽然盖下来半块阴影,她抬头一看,正是李晟晋。

    平日里拽酷散漫日天日地的大男孩此刻站道洛霓面前,连说话都差点磕巴,“洛霓,你现在方便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洛霓愣了一下,她看着李晟晋,欲言又止,但还是答应了:“……方便。”

    洛霓走之前回头对陈缘知说道:“缘知,你在旁边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陈缘知便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跟着某个男的走远了。

    这一边,许临濯还在上课,书包里的手机却震动了一下,刚好顺着衣摆传导到许临濯的背脊下侧。

    感受到这振动之后,某人正在看着黑板的专注眼神微微一顿。

    许临濯旁边坐着的林松鸣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临濯?做题了。”

    许临濯反应过来,低头看书本,“嗯。”

    他的手机调试过,被他设置了一些功能,所以许临濯在感觉到手机振动的那一刻就知道消息是陈缘知发来的。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陈缘知为什么会给他发信息?

    课堂上,老师正在讲题,许临濯满腹疑虑。

    而另一边,陈缘知看着自己激情打下已经显示“发送成功”的一串文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洛霓很快回来了,陈缘知看到她的一瞬间便凑近过去,语气寒然:

    “李晟晋他和你表白了?”

    纵是洛霓也被陈缘知的敏锐直接弄怔了一瞬,随即她无奈一笑,表情了然:“你看出来了?”

    “也是,毕竟是缘知。不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缘知猜想验证,脸色臭得要命:“那天那家伙在篮球场上看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问题了。”

    洛霓惊奇:“哇,我那时还没发现哎。”

    陈缘知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你拒绝他了吧?”

    洛霓拉上了陈缘知的手,两个女孩朝树荫掩映的校道走去,陈缘知能听到洛霓轻然带笑的声音,“当然拒绝啦,我又不喜欢他。”

    陈缘知想起了那天没问出口的问题,“虽然我觉得他目前为止干过的事已经令人觉得非常无语……但你之前就和我说过,你也不喜欢他。你拒绝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层层叠叠的光影在二人身上流转,陈缘知侧头看去时,洛霓的侧脸仿佛浸染在光亮里面,眼睛闪烁像是万花筒,然后她听见洛霓说:“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

    两人一路走,陈缘知便一路听洛霓讲了些有关李晟晋的八卦,是她之前没听说过的。

    “他很喜欢对女生的身材样貌评头论足,之前还当众意淫过那个年级里很有名的……好像是叫康柔嘉吧,那个女生。说了些很难听恶心的话,我就不复述了。”

    “基本可以确定没冤枉他,毕竟这几天他都一直在我面前秀存在感,我跟他多聊几句,他这个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基本上就能摸个差不多了。怎么说,我觉得很低俗。”

    “关于他喜欢评价女生这件事班里很多人都知道,别人口中的所谓拽哥,我在他身上只看到了没家教和没礼貌。”洛霓,“不过听说很多女生吃他这一套少爷脾气,我只能表示非常遗憾。”

    陈缘知知道这些,她有听宿舍里的柯玉杉提过,比如隔壁班同学来问过她李晟晋的名字。陈缘知是从来没有搞懂过这类人的想法的,好像高中时期一个男的只要一米八以上,不管成绩好还是烂,都会有不少女生追着捧着。

    要是男生家境再好点,性格外向点,那就算他成绩烂的一塌糊涂,也多得是女生主动出击。要是男生长相再端正点,那情况估计就更夸张了。

    陈缘知和自己的闺蜜聊起过这个奇怪的现象,而闺蜜一语中的:“因为男的基本盘太烂了。所以即使出现一两个看起来高于平均水准的被哄抢,实际上各方面也只是一般而已。”

    洛霓,“我认同很多爱情始于皮相,我也没办法在选伴侣时忽略身高和经济条件,可是我始终认为精神层面的契合是非常重要的。”

    “他要么有美好珍贵的道德品质,要么能力出色学识丰富。至少,我觉得我无法忍受终日和一个脑袋空空的人呆在一块儿,即使他一米八富有帅气,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他就会在我面前黯然失色。”

    陈缘知,“我也是。”

    陈缘知不理解,但尊重。她心里的想法和洛霓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早就知道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她认同某种东西有他们存在的理由,但她也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和这类人有想法上的共鸣,更不会和她们有什么很深层的关系。

    ……

    下课后,许临濯打开了手机查看信息,开屏就是一串文字:

    “今日提问:怎么驱赶围绕在我好友身边的苍蝇?”

    “另附:如何让苍蝇有自知之明?如何让苍蝇自惭形秽?如何让苍蝇灭绝?”

    许临濯:“……”

    这又是怎么了。

    第65章 逗弄

    陈缘知本来还有些警惕李晟晋, 怕他纠缠洛霓,然而李晟晋和洛霓表白后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件让陈缘知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某一天晚自习期间, 下课时的教室声浪滔天。陈缘知戴着耳塞做题,被忽然走过来的黎羽怜戳了戳肩膀。

    陈缘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却见黎羽怜一脸的神秘和兴奋, 她推了推陈缘知的手臂,附到她耳边悄声道:“缘知你快看前面!前面!”

    陈缘知转眸看去, 目光一下子定住。

    李晟晋的座位在靠墙的前排,他个子高, 要么坐后面,要么做前排角落, 只能这么安排。

    此刻李晟晋少见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而不同的是,他同桌的座位上坐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仰着脸和他说着话, 手扯着他的衣袖。李晟晋也低头看她的眼睛, 时不时回话,笑得漫不经心。

    不知说到了什么,女孩站起身,李晟晋非常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 女孩伸手扶着李晟晋的肩,然后整个人坐到了李晟晋的腿上。

    从陈缘知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李晟晋扶着女孩的腰的手背,经脉微凸。

    陈缘知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乍看她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但细看下——她眼睛里全都是震撼。

    朱欢寅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和黎羽怜站在一起, 看着那边啧啧道:“教室里可是有监控的,他们真大胆。”

    黎羽怜猛地回头:“对啊!坐大腿唉!”

    陈缘知:“……那个背影,是邱芙?”

    “对呀。缘知你还不知道吧,听说邱芙和李晟晋在一起了,就这两天的事呢。”

    邱芙是班里一个说起眼也不起眼,但又颇有个性的女生。她留着一头烫卷的短发,皮肤比较黑,但是有一双很漂亮的圆眼睛,性格很是开朗活泼,陈缘知印象中她总是在笑。

    之所以说她不起眼,是因为她成绩一般,在班里没有担任职务,也不怎么参加活动。分班后学校举办的英语配音比赛和朗诵比赛,班里分别参加两个比赛的人合起来有一半,而她两个都没有参加;

    说她颇有个性,是因为她风格鲜明,无论是用的东西还是一些偶尔穿的私服都走的美式潮牌风。

    她在隔壁班还有个关系很好的男闺蜜,班里很多人知道,因为她男闺蜜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在班门口等她一起去饭堂吃饭,陈缘知有听宿舍谈论过这个八卦,当时宿舍里的人都在猜他们是暧昧关系。

    陈缘知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洛霓,她正在和赵晓金讲题,似乎没有听到她们这边的谈话。

    陈缘知看向黎羽怜,“羽怜,你知道他们俩是谁先表白的吗?”

    黎羽怜:“邱芙呀。她前天就在宿舍里说了她要去和李晟晋表白这件事,我感觉应该是她先提出来的吧。”

    陈缘知觉得不可思议。李晟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随便,前几天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和洛霓表白,今天转头便答应主动凑上来要交往的邱芙。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邱芙和李晟晋一整晚都表现得很高调,陈缘知和洛霓回到宿舍一打开门,宿舍里今晚的八卦果不其然就是他们俩。

    洛霓在赵晓金和梁商英的讨论声里偷偷跟陈缘知吐舌,“幸好没和她们说我被李表白了的事,不然真是太尴尬了,我能连夜抠出埃及金字塔。”

    陈缘知:“确实。”

    陈缘知不由得想到了邱芙。她对这些事尚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一定会觉得很膈应吧。

    柯玉杉在旁边听着,突然开口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晟晋这么受欢迎,我觉得他为人挺轻浮的。反正我是对他没什么好感。”

    赵晓金:“个子高?长得也还行?你别说,我们班还挺多女生去篮球场看他打球的。”

    柯玉杉:“可他篮球打得也很烂啊,上次篮球校队选拔,我们班一大群男生都去了吧,他也去了,但是他最后也没进。我们班就戴胥进了。”

    “哈哈哈哈女生哪有几个会看球的,还不就是去看个样子嘛。”

    陈缘知心想:也不一定。

    洛霓就会看,而且她的篮球打得很好。在她眼里,洛霓作为一个身高不算特别高的女生,打得比李晟晋这个大高个还要好很多。

    周末陈缘知和许临濯照例去运动。继尝试了爬山和乒乓球之后,这次他们选择了羽毛球。

    两人打完十几个来回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便到了场边坐着休息。

    两个人选了一个离学校比较远的球场,此时又是下午,阳光猛烈之余气温也颇高,让人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场内除了二人只有零星的一些人在打球,球拍击球的声音时而传来,像是坠入碗底的冰块。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拧矿泉水瓶的样子,真心实意地说:“你羽毛球打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陈缘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许临濯,如果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许临濯“哧”地一声笑了出来,陈缘知喝完水看过去的时候,便刚好看到那人垂着的修长脖颈和手,肌肉紧实的小腿,以及泛着汗意微微收紧的下颌角。

    陈缘知的目光没有挪开,一直垂着眼看着那人,直到许临濯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陈缘知才开口:“你倒是什么都挺擅长的。”

    几次下来,陈缘知也能感觉到,许临濯大抵是天生运动神经就比较好,体力也不错。

    爬山时几乎都是许临濯在等她,一路上他都没怎么休息;打乒乓球时,两个人都是没怎么打过的入门水平,但是许临濯很快上手了,真算起来陈缘知输的次数比他多太多。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喝水的样子,声音拖长,“许老师真是太完美了——怎么会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啊?”

    许临濯拧好瓶盖,垂下的丹凤眼里笑意盎然,明知她在调笑,却顺理成章地应下:“谬赞了。”

    陈缘知本来用手撑着头,闻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忽然一亮,坐直了身子:“许临濯,你有腹肌吗?”

    许临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有什么?”

    陈缘知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腹肌啊。”

    许临濯拿着矿泉水瓶,手下轻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告诉你?”

    换做之前,许临濯这个语气,陈缘知指定是要和他开呛的,但是今天的陈缘知却拉住了许临濯的手臂,眼睛里的情绪刻意地放软看着他,笑意盈盈:

    “我是在关心你呀,许老师。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在陈缘知的视野中,许临濯先是停住了晃水瓶的动作,然后视线移开,少年青杏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顺势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微微转过脸去,露出不知何时已经泛起微红的耳根。

    “……有。”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眼底的笑意越发深了。

    她微微倾身过去,按着许临濯的手臂,少年肌理分明的骨肉带着刚刚运动完的潮湿,在她手下烫得宛如烧暖的火炉,但她却浑不在意。

    陈缘知:“我想摸摸许老师的腹肌。”

    许临濯:“……陈缘知,差不多就行了。”

    陈缘知面上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来,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看着许临濯,直到那人连脖子也开始泛红,“唉——什么叫差不多?”

    她眼底笑意昭彰,“许老师,我就隔着衣服摸一下,也不行吗?”

    许临濯瞪她:“不然你还想伸进去摸?”

    陈缘知“啊”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许临濯没出声,从陈缘知的视角看,他的耳朵已经完全红了,跟用蒸汽烘了几个小时一样熟透了的红。陈缘知本来就一肚子坏水,面上笑着,想要再缩短和那人的距离,凑近过去:“许临濯——”

    忽然,陈缘知的手臂被人抓住了,那只手的力气很大,牢牢地把她按在原地,她顿时无法再靠近了,不止如此,那人的手掌温度还很高,她本来就在发汗,此时越发觉得热了起来。

    陈缘知抬起眼看他,许临濯却是微微垂着那双丹凤眼,没有看她,眼睫却在振动,宛若幼蝶展翅。

    前额微湿的发落在眼眉上方,衬得眉心接着眉头的三角区越发骨感分明,陈缘知看着那处,许临濯抬起眸看来,目光便触上了。

    那双眼里深而明亮的黑色,此刻意欲不明地看着她。

    许临濯抓着陈缘知的手微微松了些,他看着她,嘴唇轻启,“清之。”

    “……你别再逗我了。”

    陈缘知看着他,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带起整颗心的酥痒,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血液快速地流过全身的感官,回到心脏,然后发出极其清晰的一声心跳声——“砰”地一下,仿佛要把什么打破一般。

    窗外传来鸟鸣声,清脆伶俐。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侧脸,她发现自己莫名地想看久一点,看此刻许临濯难得的赧然。

    但她最终还是慢慢直起腰,体贴地笑着,说了声好。

    “——我们去打球吧。”

    第66章 戴胥

    陈缘知和许临濯又接着打了一会儿羽毛球, 到了差不多该回学校的时间,两个人一同走出羽毛球馆。

    阳光恰是温缓时刻,明媚金黄, 陈缘知走在许临濯身后几步的地方,他漆黑的发间缀着薄薄的光片, 树影落了他一肩, 光斑在笔直的背脊上流动,令人晕眩。

    陈缘知看得专注, 这时许临濯回过头来,好笑地看着她, “尾随吗?怎么总是走在我后面。”

    陈缘知怔了怔,莞尔, “才不是……啊,等等。”

    陈缘知的脚步一停,不远处有一家面包店, 深蓝色的店面, 很宁静地立在一片光影斑驳里。

    她指了指那家店, 看着许临濯:“许临濯,我们去买点面包吧,明天当早餐。”

    许临濯点了点头,“走吧。”

    陈缘知进门时刚好有人推门而出, 那人很高,陈缘知只看到了他胸前的校徽,她没有看到那人的脸, 却莫名觉得很熟悉, 等到她撑开门走进店里再回头看去时,那人刚好没入拐角, 陈缘知只看到了半个侧影。

    但即使如此,陈缘知也认了出来,那个男生穿的是东江中学的校服。

    门缓缓合上,门檐的风铃摇摇晃晃,落了一地轻响。

    许临濯注意到了陈缘知的目光,“怎么了?”

    陈缘知收回目光,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看到了我们学校的校服,觉得很稀奇。”

    许临濯:“确实,这边离学校还挺远的。可能是家住这边的学生吧。”

    陈缘知没有再想这件事,她挑了一堆面包和饼干,许临濯看着她娴熟的挑选动作,忽然开口道:“你经常来这家店吗?”

    陈缘知抱着东西走到收银台结账,结账的空余抬头看了眼许临濯,“不经常。我很喜欢这家店,但是因为店离我家和学校远,我很少来。”

    许临濯,“原来如此。”

    两人走出面包店,一路上又聊了许多,从学校里的学习生活聊到暑假的计划,一直走到地铁站。

    回到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陈缘知刚坐下没多久,洛霓也来了,陈缘知眼尖地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蛋糕,有些惊讶,“你叫外卖了?真少见。”

    洛霓把蛋糕放在了桌上,笑了笑,“不是,是我朋友给我带的。”

    洛霓也看到了陈缘知座位边上多出来的一袋面包,眉毛一挑,“哟,你也去了这家店?缘知,你今天下午出去不会就是去那边逛街了吧?”

    陈缘知一边打开面包袋子一边说,“才不是,我去那边打球了。”

    洛霓似乎没想到陈缘知会主动运动,嘴巴微微张大:“你去打球,缘知你什么时候这么阳光向上了?”

    陈缘知斜她一眼,“洛霓,你会不会说话?”

    洛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想到嘛,你平时就是不怎么喜欢动的人啊。”

    夕阳西沉,人群慢慢从宿舍楼和饭堂涌至教学楼。很快到了上晚自习的时间,陈缘知按着今天布置的学习计划专心投入到习题里去,她正在做着英语阅读,却冷不防被门口的一声大喊打断了思路。

    张基翎站在门口,对着教室里喊道:“打扰大家一下,申请了学校贫困生助学金和低保的同学现在出来到走廊上。”

    话音落地,教室里先是寂静片刻,然后悉悉索索声四起,不同的角落里陆续有人站起,朝教室外面走去。

    陈缘知怔了怔,然后她便看到赵晓金也站了起来,此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灯光落在她的头顶上,她前额盖上一片阴影。

    大概出去了五六个人,等人全都出去之后,教室里便开始起了些私语声。

    陈缘知刚准备戴上耳塞,桌边便出现了一张纸条,陈缘知抬头看去,发现是坐在斜对面的梁商英传来的,纸条上写着陈缘知和洛霓的名字。

    陈缘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过去,梁商英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和洛霓一起看。

    陈缘知把纸条递给了洛霓,洛霓打开的时候,她凑近了一些,看到纸条上的内容:

    “张基翎这样好尴尬啊……他就不能一个一个进来叫吗?这种事本来就很敏感,他还当着全班人的面喊人出去。”

    陈缘知看完,抬头和洛霓交换了一个眼神,洛霓提笔回复完,把纸条传了回去。

    陈缘知并不了解赵晓金的家庭,她写了张纸条推过去:“晓金家里很困难吗?”

    洛霓回道:“我听她说她假期都会去电子厂打工。她家住丰胡区那边,她爸爸下岗了,一直待业,她妈妈做的工作好像很辛苦。我也只知道这些,感觉她家里经济情况确实不好。”

    陈缘知翻了一个面,纸条的背面还有字:“商英和我说五一想整个宿舍一起出去玩,但是我感觉晓金可能……就是,这种事还挺麻烦的。我可以请她,但是我觉得她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可能会不会接受。”

    赵晓金确实如洛霓所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陈缘知之前也有感受到过这一点。比如宿舍里的一些公共物品的购置,赵晓金都是A钱最快的那个。

    上次梁商英借了她一本作业本,她没过半天就趁下午放学时,出学校买了一本还给了梁商英。

    陈缘知也明白洛霓的考量。其实她一直觉得,经济情况差太多的人是没有办法做好朋友的,无论是条件好的那个人被迫屈就,还是条件差的那个人勉强自己,都会让某一方的心里产生一定的负面情绪,这情绪会为这段关系埋下地雷,也许未来某一天不小心就会触发。

    但道理归道理,陈缘知明白很多时候大部分人并不会像她一样理智到漠然。

    更多的人相信彼此可以跨越困难和谐相处到最后,他们总是心存希冀,觉得两颗紧紧相依的真心可以改变现实的差距。

    陈缘知想了想,提笔回复:“要不……你们挑一些不太需要花钱的活动?”

    “比如说大家一起去某个人的家里玩,那个人在自己家里招待大家,这样吃喝什么的花费也可以不用摊得那么明白。然后玩点桌游什么的,就说是家里之前就有的。”

    洛霓下笔飞快,陈缘知接过,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大字:

    “这是个好主意!!”

    陈缘知也是才发觉,原来四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末尾。马上就是五月了,五一的假期有三天,这么长的假期肯定是要回家的,可陈缘知却还没想好在家里做点什么。

    ……回家。

    陈缘知不由想到了前不久开过的家长会,出席她家长会的人是黄烨。

    班里的许多同学都拉着父母的手说话,仿佛有讲不完的趣事。而陈缘知站在一旁,依然少言寡语,对着她的母亲,她一如往常没什么想聊天的欲望。

    班里所有人都按老师的嘱咐,把成绩单压在了桌面上。陈缘知就站在窗边,她看着拿到成绩单后的黄烨表情明显的松弛和缓,心里某处沉重的压力卸去一些。

    她早就猜到黄烨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如果说有什么她没想到的,那就是家长会结束黄烨对她说的那番话。

    “知知,你爸爸他……让我代他和你说声抱歉。”

    陈缘知怔了怔,她看向面前已然比她还要矮几分的母亲,微风轻轻吹起,她看到了母亲已经肌肉松弛的下颌。

    陈缘知看着黄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母亲总是在傍晚遇见,不是在昏暗的车上,就是在灯光不明的家中,以至于此刻站在繁盛的阳光底下她才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何时,黄烨的眼角已经多了几道不明显的皱纹。

    黄烨看着陈缘知,“你爸爸那时情绪不好,他公司那边出了点麻烦事,加上你和他顶嘴,他才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事后也很后悔,看到你这次的进步,他比谁都高兴。”

    “他让我和你说,别把他的那些气话放在心底。好好学习,缺了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

    陈缘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好。”

    她和父母似乎总是在这样循环往复地做着同一件事,失望,争吵,道歉,和解。他们似乎无法阻止矛盾的产生,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总是面红耳赤,最后又懊悔万分。

    这样的复杂。这样的无奈。这样的…羁绊。

    ……

    当晚陈缘知回到宿舍之后,宿舍里果不其然在聊五一出去玩的事。

    柯玉杉表示很遗憾:“我五一要回老家……我妈和我说必须要去,我也没办法。”

    梁商英“啊”了一声,“怎么这样,少一个人我们宿舍都不完整了!”

    洛霓提出了晚上和陈缘知商量出来的方案,马上得到了宿舍的一致同意。

    梁商英:“那我们去谁家里玩啊?我家可不行,我家太多人了,没地方给你们睡。”

    洛霓主动举手:“去我家吧。”

    大家都看了过去,洛霓笑道:“我家还挺大的,而且我爸妈应该五一也不回来,只有保姆和我弟弟在。”

    赵晓金:“霓霓,你还有弟弟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洛霓:“我和我弟差了十岁,他现在也还很小,还在上学前班。”

    梁商英:“我弟都上初中了,天天在房间里打游戏,我感觉他再这样下去将来就只能去送外卖了。”

    宿舍里的一群人商定好了时间地点,五一的第一天假期早上去到洛霓家,然后睡一晚,早上出去逛逛就各回各家。

    赵晓金再三和洛霓确认行程,“你们还去别的地方玩吗?就在你家里?吃饭那些怎么办?”

    洛霓一一回道:“我们不出去玩,就在我家里。我家有很多好玩的,有电影室和游戏室,我们可以看电影打桌游。饭我们就在家里吃好啦,我保姆做饭可好吃了!”

    柯玉杉惊呼:“霓霓你家是别墅吗?还有游戏室和电影室,听起来好有钱!”

    洛霓笑着摆手:“就是家里大了一点,房间比较多。”

    梁商英好奇道:“你是住哪个小区呀?”

    洛霓报了个名字,梁商英立马拔高了音量:“那边房价可贵了!我爸妈之前去那边看过房子,本来想买的,后来还是没买,基本上都是独栋带花园的大别野!”

    洛霓:“哈哈哈哈哈,那你到时候来我家玩,我家花园你随便逛!”

    一群人聊到了熄灯,才匆匆忙忙地去洗漱,陈缘知躺到床上时还听到梁商英和赵晓金的说笑声,大家似乎都对即将到来的假期充满期待。

    陈缘知心里也隐隐地鼓动着。她上了高中以后,就没有去过同学家里玩了,这一次的聚会对于她来说也很难得。

    她惯例背完了单词,本该放下mp3睡觉了,陈缘知却鬼使神差般打开了手机,一路点进短信箱,开始慢慢翻之前的短信记录。

    信箱里除了10086,全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缘知的眼眸里闪着白光,顺着指尖的一路下滑,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和许临濯发了这么多的短信。

    在这些短信里,他们既说一些无聊的小事,也约定着去某个地方。几乎每一条讯息,都承载着一份难忘的回忆。

    陈缘知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五一的假期,许临濯会做什么呢?

    陈缘知想,难得有这样的假期,也许他也会和朋友们一起出门玩,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吧。她知道许临濯很受欢迎,无论是在社团里还是在班级中,那人都有很多朋友。

    许临濯和她不同的地方也体现在这里,他擅长社交,而她相对厌烦与人接触。

    五一……即使是假期,也不能松懈。

    和洛霓她们玩过之后,就呆在家里好好做卷子吧。

    陈缘知点着键盘,却没有按下去,垂着眼睫在思考什么。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又仿佛是只是一场不约而同的巧合,陈缘知眼前的屏幕上忽然闪了闪,她抬起眼,一封崭新的短讯已然躺在了信箱中。

    陈缘知愣了愣,但没过一秒钟,她就点开了那封短讯。

    “——五一假期,你有安排吗?”

    陈缘知侧躺在床上,在看清简讯内容的一瞬间,她听到右耳压着的枕头底下传来了心跳的声音——很重,也很清晰,咚,咚,咚。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陈缘知很快明白,那是她的心脏发出来的声音。

    但这样的清醒并没有什么用处,陈缘知还是能感觉到,心跳在慢慢加快,一声接着一声。

    陈缘知枕着自己的心跳声,按着键盘回复:

    “我第一天约了朋友,要去她家里玩。怎么了?”

    编辑好的讯息发出去没多久便有了回复。

    “——没什么。所以第二天下午你有空,是吗?”

    陈缘知看着那段话,莹莹的白光在她的黑眸里跳动。

    “——嗯。”

    “那,要不要去看电影?上次你说过很想在电影院看的那个电影,我看到在直桥那边的一个影院五一期间会重映。”

    陈缘知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是那一次。

    那是寒假的事情了。陈缘知听了别人的推荐,在网上看了一部电影,然后便给许临濯打了长达八百字的一大段话,和他推荐这部电影。

    许临濯回了她:“《小妇人》?我想想,我应该没有看过。有空我看一下。”

    陈缘知:“我觉得这部电影如果是在电影院看,一定体验感更好。”

    许临濯:“似乎是几年前上映的电影?想在电影院看的话,只能是看看有没有重映了吧。”

    “对。只能是看重映了。太可惜了,感觉没什么机会能看到了。”

    许临濯说:“没关系,我帮你留意一下。”

    陈缘知当时便对他说了一句话:

    “——许临濯,如果有重映的话,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吧?我真的很想让你看看这部电影,我想能和你讨论里面所有的细节。”

    陈缘知现在想起来了。她早就抛之脑后的事情,没想到会有一个人一直记着。

    ……本来打算离开洛霓家之后就回家写生物试卷的。

    陈缘知脑子里这样想,手指却打出了回复:“好。”

    她看着已经发出去的短信:“……”

    她会不会回得太痛快了??

    不不不,本来就是她说过的话,好像答应得快一点也很正常。

    陈缘知看着已发送的短信,脑子打结成了麻花。

    那边,许临濯很快发来了新的讯息:

    “好。那就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在花河广场等你。”

    陈缘知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短短的十几个字,然后,她把手机盖轻轻盖上,拥紧了怀中的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两个人一起看电影这种事,真的,很像约会。

    搏动不停的心跳声开始紊乱,如同脑海中的思绪,陈缘知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也不是第一次和许临濯单独出去了不是吗?他们一起爬过青岭的山,一起去乒乓球室和羽毛球馆,一起在空教室里学习,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

    ……这次约会也一样吧,就是,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起看电影而已。

    陈缘知怀着这样的想法,慢慢地坠入了梦乡。

    ……

    五一放假的当天下午,洛霓本想和顺路的陈缘知一道坐地铁回去,没成想却被陈缘知拒绝了。

    洛霓的脑袋上浮现出一个问号:“你不回家?那你待会儿要去哪?”

    陈缘知抿着唇,看上去经历了好一番天人交战,才犹豫着开口:“……商场。”

    “商场?”洛霓回想了一下地铁线路,“久西汇吗?你去那里做什么?”

    陈缘知:“……买衣服。”

    洛霓:“买衣服?买什么衣服?”

    陈缘知憋了许久,吐出来一句:“就是买点衣服,裙子……之类的。”

    谎话说出口之后,接着编下去似乎便容易许多,陈缘知顺着话说道:“明天不是要和大家一起去玩吗?我想了一下,好像衣柜里没几件能穿出去的衣服了,就,就打算待会儿去久西那边买两件。”

    陈缘知说完,抬起眼的一瞬便迎上了洛霓犀利的目光。

    洛霓眯了眯眼睛,“买什么衣服,就是来我家玩而已,我估计她们俩都是随便穿穿的吧?我直接穿家居服了,你还打算买裙子?陈缘知,你不对劲。”

    陈缘知心虚,但表面上还是十分镇定:“啊,这样吗,我以为你们会打扮一番呢,那也没事,我反正也好久没有买衣服了。”

    洛霓弯起唇,明媚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小样,就你还想和我装?”

    陈缘知:“……”

    洛霓:“陈缘知,约了人吧?让我想想,第一天和我们在一起,第二天早上还逛个街,那就是约的第二天下午?男生?我来猜猜——不会是许临濯吧?”

    陈缘知脖子上流下一滴冷汗,“停。”

    洛霓看着陈缘知的表情,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看来我猜对了。”

    陈缘知:“……”

    洛霓亲密地挽住陈缘知的手,声线甜蜜起来:“瞧你,干嘛瞒着我呀,帮朋友做约会准备这种事,我最擅长了!走走走,我和你一起去!我来帮你挑,保证给你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陈缘知被拽着走:“……不,倒也不用到那种程度,不是,算我求你——”

    “哎呀,”洛霓拍了拍陈缘知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这关系,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呢?”

    陈缘知:“……”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洛霓和陈缘知一路来到商场,然后拉着她从一楼逛到了四楼,一路试了十八家服装店。

    陈缘知累瘫在店里的沙发上时,洛霓精神百倍地站在收银台前对店员说:“这件和这件,麻烦给我包起来,谢谢!”

    陈缘知看着洛霓脚底的购物袋,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数了数,一,二,三……足足五个!现在又多了一个!

    洛霓心满意足地提着购物袋和陈缘知走出店门,陈缘知盯着她说:“其实你是来给自己买衣服的吧?然后顺便折磨一下我?”

    洛霓:“怎么能说是折磨呢!我帮你搭配得不好看吗,知知,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帮你挑衣服的呀!”

    陈缘知:“很认真,然后自己买了八件。”她自己试来试去,就买了一件,还是很普通的上衣。

    洛霓被呛了也面不改色,“这不是还没到那家店嘛?来都来了,我就按顺序逛上来了,顺便看看其他新开的店呀。”

    洛霓挽着陈缘知的手滔滔不绝,“我跟你说,待会儿去的那家店,绝对能挑到你后天出去约会的衣服!那家店和你的气质不要太搭!”

    陈缘知:“我信你才有……”

    洛霓猛然惊呼:“对了对了,你还没和我说你和许临濯是什么情况呢!快如实招来,你们明天去干什么?”

    陈缘知:“……”

    陈缘知四下环顾:“下家店还有多久才到?叫什么?价格怎么样,贵吗——”

    洛霓:“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陈缘知:“……”

    见计谋不成,陈缘知也只好老实交代了:“是去看电影。虽然但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只是我之前说过我想和他看这个电影,然后五一那部电影恰好重映了——”

    洛霓点头:“我懂,我都懂,你不用解释。”

    陈缘知:“……”突然很想说脏话。

    不过一分钟,陈缘知和洛霓就到了那家听说和陈缘知风格很相似的服装店,英文字母镶嵌在店头上,散发着白光。

    洛霓仿佛很熟悉这家店似的,她一路走进去,从衣架上挑出一件长裙,递给走过来的陈缘知,“来,试试这个。”

    陈缘知拿着这件衣服,入手的质感温润,她掂起裙角,仔仔细细地扫过裙身的设计细节,慢慢睁大了眼睛。

    不过数分钟,陈缘知和洛霓就从这家店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崭新的购物袋。

    洛霓揽着陈缘知,嘴里停不下来的夸赞,“这条裙子真的太适合你了!你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我脑海里瞬间飘过无数个形容词……哎呀,反正就是美得要命!我和你说,你后天一定要穿这件!一定要穿!!看咱迷不死他!”

    “要不要顺路去买点化妆品?”

    陈缘知扶着额头,“……阿霓,我们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打扮得太隆重,反而会搞得很尴尬。”

    洛霓一语中的:“那你还专门跑出来买衣服?”

    陈缘知:“……”

    陈缘知:“我要解释一下,我真的是衣柜里没几件能见人的衣服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穿得像样一点——”

    洛霓:“好的,你继续说,我听你狡辩。”

    陈缘知没忍住,伸手开始挠她,洛霓被挠得直笑,趁陈缘知不注意飞快地挣脱了她的魔爪。

    洛霓求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走吧走吧,你也买到衣服了,赶紧回家,明天你们还要来我家玩呢!”

    陈缘知收手,“嗯,走吧。”

    ……

    第二天,陈缘知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等洛霓的车来接,不过多时,一辆suv停在了她面前。

    陈缘知打开车门的一瞬间,里面坐着的三个人朝她欢呼道:

    “欧——欢迎缘知!!”

    陈缘知没忍住笑了出来,弯腰坐进了车厢里。

    梁商英猴急地扒着前座:“快快!第四个人也接到了,叔叔,我们出发出发!”

    司机大叔憨厚地笑了一声:“别急,这就走咯!”

    四个女孩聚在一起,一路上车厢里叽叽喳喳个不停,大家欢声笑语,此刻这片空间里流淌的时光美好到不可思议。

    本来她们计划是打算各自打车到洛霓家的,但因为外来车辆不能开进小区,而洛霓家又离小区门口有一段距离,洛霓便提出开车来接她们。

    车子停在了洛霓家门口,陈缘知跨出车门,看到洛霓家房子的一瞬间,跃出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梁商英的话还是说得保守了。

    洛霓的家境估计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四个人一路走进别墅,洛霓先是把她们带到了各自的房间,房间里床铺俱已铺好,床头的花瓶里还放着娇艳欲滴的鲜花。

    “我不知道你们想不想一个人睡,想一个人睡的话我家房间也是够的,不过我觉得我们四个人一起睡更好一点,如果是四个人一起睡,我就让保姆整理一下那个有大床的房间,你们觉得呢?”

    梁商英:“一起睡!”

    陈缘知:“我也觉得一起睡比较好。”

    洛霓笑得灿烂:“那我去叫保姆!”

    放好东西之后,一行人参观了洛霓的房间。

    赵晓金全程闪着眼睛,里面满是羡慕:“好漂亮的房间啊……简直就像是公主住的地方!”

    梁商英躺到了洛霓的床上,“好软!好舒服!”

    “要不我们睡洛霓房间吧呜呜!”

    洛霓笑着:“别,我房间床太小了,睡不下,我可不想睡到半夜从床上滚下来。”

    一行人从早玩到了晚上,洛霓家里有电影放映室,四个女孩看了电影之后又插上麦克风唱歌,然后打牌玩游戏,中间吃了个饭,然后继续玩,一眨眼就到了晚上。

    洛霓:“该去洗澡啦,我家有两个卫生间是有热水器的,但是有一个坏了还没修。你们要不就用我房间的卫生间吧,谁要先去?”

    赵晓金举手:“我先去!”

    梁商英紧跟着说:“那我下一个!”

    陈缘知倒是无所谓,“我最后一个吧。”

    洛霓拿起了杯子:“那我先到楼下给你们倒些茶喝喝啦。”

    “唉——晚上喝茶会睡不着的啦!”

    “洛霓别管她!她不喝我喝!”

    梁商英作势要去打赵晓金,却被泥鳅似的赵晓金躲开了,抓不到人,她也只能放几句狠话:“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去洗澡!”

    “略略略,现在就去!”

    陈缘知看着她们打闹,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来。

    窗外夜已深了,路灯很亮,但街道上的路人很少,只有一两个老太太或者老爷爷牵着狗慢腾腾地走过,还有零星驶过的几辆车。

    梁商英坐在床尾和男朋友打着电话,絮絮叨叨着一天发生的趣事,陈缘知看了一会儿手机,抬起头看了一眼房间门口。

    洛霓去了好久,差不多十分钟了,居然到现在也没回来。

    陈缘知犹豫了一瞬,打算下楼看看。

    她本想和梁商英说一声,但梁商英正和男友说到精彩的片段,笑得停不下来。

    陈缘知收回了脑袋里的想法,起身穿上拖鞋下了楼。

    洛霓家有三层楼,第四层是阳台,厨房在一楼。保姆已经带着洛霓的弟弟回房间休息了,此刻别墅里很安静,只有壁灯和大厅的灯亮着。

    陈缘知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反复地琢磨着,走进宽敞的客厅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一种名为空落落的情绪。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洛霓平时的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大而寂静的别墅里,孤零零的人。热闹的时刻这样少,到了晚上更是安静得叫人心慌,像是一片深海。

    陈缘知慢慢走到了厨房,她在厨房的台子上看到了洛霓拿下来的杯子,一只黄色两只粉色,还有一只白色,是洛霓自己的。

    此刻四只杯子里都空空如也。嘴里说着要装进去茶水的人最终没有这样做,那个带着他们下来的人消失了,不见踪影。

    陈缘知又找了一楼的房间和厕所,都没有人,她心下疑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洛霓家里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白天时陈缘知一行人去看了,里面种了许多玫瑰,香槟玫瑰最多,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植物。

    花园角落里还架了高高的木架子,上面攀着一架子的紫藤花。此时是五月初,刚好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浅紫色花朵垂落下来,风吹时还有一两片零星的花瓣落下。

    四个女孩站在花架下自拍,笑闹,好不开心。

    陈缘知此刻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花园里的那片木架子,也可以看到其上繁盛荼蘼的紫藤花。

    月光极其温柔,也极其辉煌。陈缘知看着那片美丽的紫藤花,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那片紫藤花下,站了两个人。

    正对着她的那个女孩长卷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穿着今天在陈缘知面前穿了一整天的熟悉的家居服,面容姣美,此刻那双平日里看人明媚鲜活的眼睛轻轻地闭上了。

    她面前站着一个男生,很高,洛霓的身高足有一米六八,站在男生面前却只能到他的肩膀。

    那个男生抱着洛霓。

    月光皎洁如水,穿过繁盛茂密,色彩瑰丽的紫藤花,落在二人紧紧相贴的肩头。

    陈缘知一直一直看着,大概是因为太过于震惊了,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眼睛也挪不开。

    她看着两个相拥的少年少女分开,洛霓看着那个人笑,而那个男生微微偏过头,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陈缘知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

    戴胥。

    在这一刻,以往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称得上昭然若揭的每一处,在陈缘知的脑海中洋洋洒洒地铺开:

    戴胥自然地帮洛霓整理课本的样子,而洛霓转过头看见他,第一反应是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洛霓说他们是初中同学,对戴胥的成绩和排名了如执掌,也知道他偏科,所以分班前成绩不算突出;

    洛霓的篮球打得非常漂亮,她说是之前和别人学过,而戴胥是班里唯一一个进入了校篮球队的男生,篮球水平是公认的好;

    洛霓口中那份朋友带的蛋糕,来自那家离学校很远的面包店,而陈缘知那天在面包店刚好遇到了一个同校的男生,此时此刻,陈缘知忽然想起,那个身量高挑的男生手里,提着的似乎正是一个小巧的蛋糕盒。

    一桩桩一件件,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却又那么昭然的,毫无掩饰。

    是了。她早该发现的。

    陈缘知站了很久,直到洛霓和戴胥牵着手一路走到门口,她看着洛霓松开戴胥的手,看着他从门口走出去,然后回头,朝洛霓站着的地方挥了挥手。

    陈缘知隔着玻璃窗,望着戴胥离开的方向,别墅与别墅之间的围墙很低矮,种着一些灌木丛,但却能很清晰地看到人影。

    陈缘知看着戴胥走到了洛霓家隔壁仅仅一片花园之隔的房子面前,然后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晃晃荡荡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亮,像是丢进湖中央的石子,一圈圈的涟漪在夜色中泛开。

    ——原来他们是邻居。

    至此,一条清晰的脉络已然呈现在陈缘知面前。

    洛霓看着戴胥打开铁门回到家中,便转身也朝屋里走了进来。她关好房门,刚一转头就看见陈缘知站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她吓了一跳,手按在胸前。

    “……缘知?你怎么在这?”

    陈缘知站在沙发前,手里还拿着手机:“我来找你,你好久没上来,我在想你是不是在下面遇到了点麻烦。”

    洛霓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陈缘知便接着说道:“原来你是在私会情人。对不起,是我多虑了。”

    一向脸皮厚如城墙的洛霓脸色霎时间嫣红:“你你你你——你都看见了??”

    陈缘知走了过去,幽幽地看着她:“没错,全都看见了。”

    洛霓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嚎叫:“啊!!!!”

    陈缘知拉开她的手,把人扯到自己跟前,“有什么好躲的,过来。”

    “洛霓,你知不知道,你这人真的很过分,这种事你居然瞒着我。”

    洛霓神色慌乱:“什么这种事呀,你别瞎想——”

    陈缘知:“嗯嗯,我瞎想,都抱一块儿了,我瞎想。”

    洛霓:“……”

    陈缘知一副审讯的姿态,看着洛霓,面露凶相:“快从头招来,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明——我要听全部!”

    陈缘知还补充了一句:“我可是把我和许临濯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洛霓无奈,“……好吧好吧,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

    “……我们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已。你也看到了,他就住我家隔壁,我从4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一直到现在。”

    陈缘知,“等等,在你开始讲你的故事之前,我要问几个问题——你前几天拿到教室的那个蛋糕,是他特意去给你买的,对吧?”

    洛霓:“对。”

    陈缘知:“你之前说你的篮球是和别人学过的,那个人也是他,对不对?”

    洛霓:“……对。”

    陈缘知点点头:“我果然没有猜错。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李晟晋和你表白的时候,你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洛霓慢慢地说:“缘知……其实我还没有答应他。”

    洛霓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从小到大,她将戴胥作为她最好的异性朋友,是像哥哥,像挚友一样的存在。

    她还记得她小学的时候被人欺负了,戴胥就会去和对方打架,后来洛霓跟着他学会了一些护身术,自己就能打跑不少来找茬的男生;

    她初中时成绩比戴胥要好,快初三了,戴胥的历史还是很差,洛霓生怕两个人不能去同一个高中,便天天到他家给他补习功课,和他一起写作业;

    上了高中之后,洛霓嫌家里太冷清,便打算住校,戴胥知道之后也改掉了外宿的申请。

    两个人回家的机会少了,班级也隔得远,忙碌的校园生活之余,也鲜少有机会坐在一起聊天,洛霓高一上学期时曾经为此感到失落。

    但她没想到的是,戴胥居然在分班表上填了和她一模一样的选科,就是为了和她在同一个班级。

    洛霓得知之后,先是欣喜,再然后就是担忧。她初中时帮戴胥补课,戴胥擅长的科目,她比谁都要清楚。那时的戴胥就经常拿年级里的物理单科第一,他是天生适合学物理类的好苗子。

    可是这样的戴胥,却因为她,来了历史班。

    洛霓缓过神来之后就去找戴胥很严肃地说了这个问题。

    合适的选科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她不希望戴胥为了一时的私欲,影响到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的人生。

    而戴胥当时垂着眼看着她,回应的声线平稳低沉,松枝般挺拔的脊背因为倾听她的话语微微弯下。

    听完她的话,戴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没关系,历史和物理他都能学好。

    洛霓当时有点生气了:“戴胥,你能不能认真点听我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能因为我随随便便地就决定——”

    戴胥当时没有等她说完。

    男孩穿着校服,看上去生人勿近,眼眸清亮乌黑,垂下来看人时,被他注视的人的身影会完整地印在他的瞳仁中。

    他说那番话时,也是这样注视着洛霓:

    “可是小霓,我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第67章 扶持

    陈缘知听到这里, 忍不住开口:“所以你当时说了什么?”

    洛霓犹豫了一瞬:“我很震惊……因为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想过他会——最好的朋友,向你表白什么的。”

    “所以你那时拒绝了他?”

    “不,我没有,”洛霓说,“我说我也不知道……缘知, 我没有说谎, 也不是借口。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你知道吗?他在我身边的时间太长了, 他陪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 我们小学时读同一个班,初中时还是读同一个班, 甚至来到了同一个高中,现在也来到了同一个班。”

    “他陪了我太久太久,久到我现在扳着手指数了一下才惊讶地发现, 原来我短暂的十六年的人生里, 他已经陪了我十二年, 他在我身边的日子比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要长得多。”

    “我已经很难分辨出,到底是我习惯了他,我离不开他……还是我爱他。”

    “但是缘知, 今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了。”

    别人不知道的是,洛霓家的紫藤花其实是洛霓和戴胥小时候一起去花鸟市场买回来的。

    洛霓的父母工作都很忙, 那时洛霓还没有弟弟, 父母也还都在国内,洛霓便经常去隔壁的戴胥家吃饭和写作业, 找戴胥玩,等父母下班回来了才回家里。

    而那天刚好是洛家父母有空的一天,新年将至,洛家父母打算去花鸟市场购置些盆栽,洛霓便问父母可不可以带上戴胥一起。

    洛母笑着打趣:“你们关系这么好呀,片刻都离不了?不是天天在一起玩吗?”

    年幼的洛霓很会撒娇:“我想和他一起去嘛——”

    “可以啊。不过你要先征得戴阿姨的同意噢。”

    戴家父母自然不会有意见,戴胥便顺利地和洛霓一起去了春申当地最大的花鸟市场。

    在洛家父母挨家店铺看花的过程中,洛霓看到了一棵花苗,脚下便走不动路了。

    那是一棵紫藤花。疏叶瘦茎之上垂落的一两串紫水晶,缀着晶莹的水珠,也许是店家刚刚浇了水,此刻那紫藤的花意蓬勃舒展,几近肆溢的明媚动人。

    洛霓当时便看中了这株花,她跑到洛母身边,拉着母亲的手急切地说:“妈妈妈妈,我喜欢那一棵花!那一棵是什么花呀?”

    洛母看了一眼,“噢,那是紫藤花。”

    洛霓仰起脸:“妈妈我们买紫藤花吧!我们买紫藤花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洛母婉拒了洛霓的提议:“霓霓,紫藤花种起来很麻烦的,它是藤类植物,必须在院子里搭木架子才行,很占地方,妈妈给你买玫瑰花好不好?”

    洛霓那时有些难过,“可是妈妈,我很喜欢那个呀……”

    洛母语气和缓温柔,却不容置喙:“霓霓听话,妈妈给你买五颜六色的玫瑰种在院子里,到时候一开可漂亮了,这个紫藤花只有一种颜色,多单调呀。霓霓最乖了对不对?”

    洛霓揪住了自己的裙摆:“……我知道了,我听妈妈的。”

    洛霓很沮丧,但是父母从小鲜少陪在她身边,她习惯了在他们面前做听话的乖小孩,因为看着爸爸妈妈高兴,她也会觉得高兴。

    她不希望那一点点的珍贵的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在不开心和争吵里度过的。

    更何况,她平时几乎所有想要的东西父母都会给她,只这么一次没有得到,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母也没有食言,她买了两盆蝴蝶兰,又买了七八株不同色的玫瑰花苗,洛霓看着父母向下一家店走去,努力忽略心里的难过,想要跟上去,却忽然被戴胥拉住了手。

    那时的戴胥和洛霓一样读六年级,可却已经比她高了一截了,手掌也比其他人的要宽大一些,握她的手腕时,可以完全地圈住。

    洛霓回过头看戴胥,不明白他忽然拉住她做什么:“戴戴?怎么了……”

    戴胥没有说话,他拉着洛霓走到花店老板的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你好,我想买一棵紫藤花苗。”

    老板:“好好好,阿娟,从门口搬一棵紫藤花苗来!”

    洛霓错愕地看着戴胥:“你要买那个?你也想种紫藤花吗?”

    那一瞬间,洛霓心里其实是隐隐觉得开心的。如果戴胥在家里种紫藤花,那她在自己家里,隔着一道灌木丛和木栅栏,也能看到它们盛开的样子。她也可以去戴胥家看花,这样好像她也拥有了它们一样。

    但戴胥那时转过头看她,眼神却很认真:“是买给你的。”

    洛霓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愣住了:“可,可是,我爸爸妈妈不让我种这个花……”

    戴胥看着洛霓,他的眼睛清黑朗朗,看人时沉静专注,声音平稳:“没关系。我说是我自己想买的,等回到家了以后,我再把它给你。我就说我听到了你说很想要这种花,所以送给你的,我下次再和父母去买。”

    “花都送了,你爸爸妈妈也不可能把它丢掉,他们会帮你种在院子里的。”

    洛霓还记得自己听到这段话时所受的冲击。她睁大了眼,傻傻地看着戴胥对老板说“把花搬到门口的车上去”。

    戴胥拉着她的手走出店门时,洛霓还小声地说:“戴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挺坏的。”

    从小时候起,这一对青梅竹马中,洛霓就是性子相对调皮捣蛋的那一个,只会在父母面前装乖;而戴胥总是沉着的,他情绪很少外露,在同龄人中显得沉默寡言。

    洛霓这话刚说出口,戴胥的脚步就停了。

    他转过头看向洛霓,阳光落在他的发丝之间,还有那双清潭般的眼眸里。

    戴胥说:“小霓,我不想到看你难过。”

    后来一切果然如戴胥所说的一样,洛母虽然无奈,但面对戴胥送来的花苗,也无法置之不理,便在洛霓期待的目光中在院子中央立了一小片木架子,将紫藤花的茎搭了上去。

    从那之后又过了三年,紫藤花开了又谢,它生命力极强,一年比一年繁盛,花季时,一片洋溢拥挤的紫色,开得美不胜收。洛母看花越开越好,便立了越来越多的架子,逐渐搭成了一座紫藤花棚。

    这紫藤花开了几次,洛霓和戴胥就一起看过几次。越来越繁盛茂密的不止是花蕾,还有少年人那份关于爱慕的关雎之心。

    洛霓:“刚刚他来找我,我看到信息就走了出去,刚好看到他站在那片花底下……缘知,你知道吗?那一刻我脑海中,我所有的回忆里,关于这株花,还有他的一切,全部都涌了上来,我一下子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但是我的心脏分明跳动着,还跳得那么快。”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喜欢他,但不止是喜欢。”

    陈缘知撑着脸颊看她:“然后你跑过去抱住了他?”

    洛霓脸有些红了:“……嗯。”

    之后的事情,陈缘知刚刚也已经看到了,不必多说。

    陈缘知:“那,既然你已经知道你也喜欢他了,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洛霓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伤:“小知……我已经决定要转去国际部了。”

    陈缘知怔了怔,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和她劝洛霓的那些话。

    洛霓:“他家里的生意都在国内,他也从来没有出国学习的打算……可我父母都在国外。我如果转去国际部,一定是去国外读大学的,可能还会在国外读研究生,工作……他和我在一起,又能在一起多久?”

    “到了大学,我和他隔着时差和一个大洲的距离,我们能坚持下去吗?我们的感情会不会出现问题?这样的恋爱真的会让人开心吗?”

    “小知,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陈缘知看着她,眸光很温缓:“可是阿霓,我们不是一定要看得见未来,才去做某件事的。”

    “其实小学的时候,我在上游泳班时遇到过一个女生。当时我也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班里有一群玩得很来的小伙伴,经常一起打闹嬉戏聊天,那种时刻,我和她就坐在岸边看着。”

    “有一天她忽然和我搭话,她说‘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和彼此交朋友呢?我们这个班就上十几天,十几天之后大家就不会再联系了。即使花这么大力气交了朋友,还不是打了水漂,为什么要做这种明知没有结果的事情呢?’”

    “我那时还不像现在一样说话伶牙俐齿,头头是道,我那时被她一段话问住了,我哑口无言,最后也没有回答她。”

    “但是我后来想了想,其实不是这样的。那些游泳班上一起玩耍的人,也许他们未来不会再有交集,也许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就再也不会联系彼此,可是至少这一刻的开心,欢乐,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即使没有结果,他们也还有回忆。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份美好的、难忘的回忆,就足够在一些艰难时刻成为慰藉。”

    陈缘知看着洛霓:“我后来长大了,越发明白了这个道理。世界上有太多不确定性,太多人力不可及,同时也有太多遗憾。如果让我回到年幼的时候,面对那些遗憾,我一定会做所有选择里最勇敢的那个。”

    “更何况一切为时尚早,你们不一定会分开不是吗?只要你们都一样坚定,你们就完全有达成幸福结局的可能。人不是因为看到了未来才选择踏上道路,而是因为踏上了那条道路,未来才开始诞生。”

    “阿霓,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吗?我们不必要求自己为未来的那个自己考虑得面面俱到,我们此刻做的决定,只需遵循此刻的本心就好。”

    陈缘知拉住了洛霓的手,她一向感情内敛,不善表达,但此刻她看着洛霓,千言万语化作最质朴的一句话:

    “阿霓,我希望你能幸福。”

    洛霓看着陈缘知,眼底泛起粼粼的光来。

    她笑了,声线有一丝不稳,语气却无比真诚:

    “谢谢你,小知。”

    第68章 赔礼

    到了厨房, 陈缘知看着忙碌的洛霓说:“我和你一起拿上去吧。”

    洛霓一边打开冰箱一边应道:“好呀……哎,这个水果茶不够了。”

    陈缘知闻声望去,洛霓举着一个只剩不到四分之一内容物的玻璃壶, 有些苦恼的样子:“这可怎么办……啊,小知, 你要不先拿两杯上去吧?我再煮一壶茶, 很快的,几分钟就好。”

    陈缘知点了点头:“好。”

    她拿着两个杯子回到了三楼, 洛霓的房间门虚掩着,昏暗的走廊里只有那一扇门露出一道缝隙, 从中散出一束白光。门内传来梁商英和赵晓金的对话声,声音并不响亮, 但陈缘知走得近了,逐渐听得清楚。

    门缝里,赵晓金坐在洛霓的床上, 正对梁商英说:

    “——我家要是也像洛霓家这样有钱就好了。”

    陈缘知正准备开门的动作一顿, 然后便听见赵晓金接着说的一句:“那样很多事都会变得很容易吧?”

    梁商英的语气有些奇怪:“哪有可能, 她也一定有烦恼的吧。”

    赵晓金:“可我觉得有钱就是很爽啊。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假期可以去旅游而不是打工,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学习,因为无论将来有没有考上好大学都不愁生活, 反正有家里托着底。”

    梁商英嘻嘻笑道:“啊!那我也是这样唉。”

    赵晓金打她:“知道了,你也是该死的有钱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缘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进去, 赵晓金看到她便笑开了:“缘知, 你回来啦!洛霓呢?”

    陈缘知:“她还在楼下。”

    赵晓金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显然她并不觉得洛霓会在自己的家里遇到什么麻烦, 她转过头对着梁商英接着说:

    “哎,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霓霓她真的好幸运……你说,上帝到底给她关了哪扇窗啊?”

    梁商英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缘知坐了下来,把杯子放到了桌上,声音清然道:

    “也许都是关上的,只是她太想推开,所以推开了。”

    赵晓金却没懂陈缘知话里的含义,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都是关上的呢?缘知你真会说笑呀。”

    陈缘知一开始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洛霓很完美。无论是兴趣爱好,学习成绩还是体育都能做得很好,性格大方明媚,待人接物得体从容,也一直顺理成章地觉得这一切的背后与洛霓的家境脱不开关系,却忽略了洛霓为此付出的努力。

    洛父洛母工作那么忙,对洛霓几乎就是放养的状态,但缺少管教的洛霓却从小名列前茅,没有在放任自如中成为一个纨绔子弟,难道这一切要归功于洛家父母为她请了一堆好家教吗?

    可陈缘知身边家境好、父母不怎么管还从小请私人家教的同龄人也不少,他们大多数成绩平平,处处优异者凤毛麟角。老师只不过是一个领路人,若学生自己不愿努力,再好的老师也是白费。

    来到这个洛霓从小成长的家之后,陈缘知更深切地感受到了洛霓的优秀是多么难得。自律的人向来让人敬佩,但更可贵的是在高压中依然不改灵魂底色的人。

    冷清的家,缺少关爱和陪伴的幼年,最是容易走向岔路的时候,最是容易沉湎于一些能够获得关注和短暂快感的事物的时刻,洛霓却一次次将自己扔进艰苦的训练和学习中,不断地摆正自己面前的道路。

    多难得。

    但谁又能越过那些世俗的障眼法,看到泥泞之中洛霓踽踽独行一路,所留下的那一长串脚印呢。

    陈缘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戴胥是最合适洛霓的人。

    因为从小和洛霓一起长大的他,最了解洛霓的一切。他了解她的软弱,她的坚韧,她的崩溃,她的付出,以及她的荣光。

    他们是曾经共同渡过那片时光之海的人。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有了。

    ……

    第二天一早,四个女孩在洛霓家吃了早餐,梁商英似乎还不尽兴,提出要出门逛街。一群人又玩了一个上午,然后才由洛霓家的司机开车一一将人送了回家。

    陈缘知回到家之后吃过饭便开始换衣服化妆,她和许临濯约的是下午三点,虽说从她家到约定的地点不远,但她打算提早一些出发,以免路上遇到堵车的情况以至于迟到。

    陈缘知翻着书包找东西时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停下动作看着书包里装的零零碎碎,恍然:她把自己的练习册忘在洛霓家了!

    陈缘知马上打电话给洛霓:“霓霓,你有看到我的历史练习册吗?”

    洛霓惊奇:“你还带了那玩意来我家?”

    陈缘知:“……我想着晚上会没那么早睡,可能会做一点。”结果刚拿出了书包就被赵晓金拽去玩大富翁了,最后一群人还一起看恐怖电影,是一个字也没动。

    洛霓:“你牛。”

    陈缘知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你等等哈,我帮你找找——噢噢,看到了,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陈缘知舒了一口气,“那……”

    “要不我现在给你送过去?我正好有空,你在家里等等?”

    陈缘知怔了怔:“会不会太麻烦了?”

    洛霓的笑声很明朗:“你在客气什么呀陈缘知,我们是什么关系?再说了,我现在正好要出门,顺便拐过去拿给你啦。”

    陈缘知低头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霓到陈缘知家小区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陈缘知,洛霓眼前一亮,刚把东西递给陈缘知,就八卦地笑着看她:“这是准备出门约会了?和许临濯?”

    陈缘知无奈:“就你话多。我要走了,再不走可就迟到了。”

    洛霓拉住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说:“缘知,要不你坐我的车过去吧!我送你!”

    陈缘知警惕,“你想干什么?”

    洛霓:“围观你的爱情……哎疼疼疼,不能这么扭胳膊会断的!”

    然而,在洛霓的怂恿和威逼利诱之下,陈缘知还是坐上了她的车,“你不是要出门去哪里吗?我们顺路?”

    洛霓:“我就去买点书和化妆品,去哪里不是买?放心啦!”

    陈缘知也是无法,她别过头看窗外,事实上她也没精力和洛霓拌嘴了,从刚刚开始,她胸口里的那颗心就砰砰直跳,越来越震耳欲聋。

    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是许临濯发的一张风景照,似乎是他对着车窗拍下的。

    许临濯:“我出发了。”

    陈缘知盯着屏幕看了又看,还是很难完全冷静下来。

    她回了一句:“我也出发了。”

    手机屏幕熄灭,她重又看向车窗外,掠过的树影模糊,天气晴好。

    ……马上,就要见面了。

    陈缘知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冷静,她呼出一口气,开始认真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车正驶过一个小区的侧门,这是一条小路,车辆少,路过的人也不多,故而司机微微提了速,陈缘知看着从她眼前滑过的绿化带和花坛,目光忽然定住,然后瞳孔骤然一缩。

    陈缘知的手拍在了车窗上,她回过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冲着司机大喊:“停车!”

    洛霓被吓了一跳:“缘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陈缘知看向洛霓,语速极快,疾声厉切:“是周思瑜!那边有一个男的在打她!!”

    洛霓瞳孔一缩:“快停车!!”

    司机刚踩下刹车,两个女孩就一前一后冲出了车门。

    车后不到一百米的人行道上,穿着长裙的女人躺在地上,因为被人揪着领子,半个身体悬在空中,因为皮肤过于白皙,显得嘴角的淤青越发可怖。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一手拽着女人,一手举着手机在拍照,面色凶狠嘴唇蠕动,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突然,女人猛地抬起腿重重踹向男人的膝盖,男人痛得放开手,女人跌倒在地,挣扎着爬起,却被缓过神来的男人一把掐住了脖子。

    男人的声音极大,带着发了狠的腔调:“敢踢我?!你麻痹的,你个臭表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洛霓第一个冲上去,抬起手臂,举着手里的喷瓶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通狂喷!

    男人被辣椒水喷雾喷了一脸,还进了眼睛,顿时被辣得蹲下来粗声大叫大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霓趁机扶起倒在地上的周思瑜,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两人正想往后退去,那揉着眼睛的男人却忽地睁开了眼,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来!

    男人眼睛还在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却看向了洛霓和周思瑜的方向,此时洛霓和周思瑜还未退远,那男人抬步朝她们伸手过去,面容宛若厉鬼,似乎下一秒就要掐住二人的喉咙——

    陈缘知厉声大吼:“住手!!”

    也许是陈缘知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太尖锐,男人的脚步一滞,转动那双猩红的眼看向了陈缘知。

    陈缘知正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滚动的分秒和此时此刻的画面,而相机的镜头对准了眼前的男人:“我已经录下了你打人的样子,如果你还不走,我就把这段视频发上网,拿去警局!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判故意伤害罪坐牢吧!!”

    男人的动作似乎僵住了,陈缘知见男人的脑子似乎听进去了一些,眼神更加凌厉,语速加快继续道:“我们的司机就在后面,他现在已经过来了!你还走不走!?”

    陈缘知说的并不是假话,司机大叔刚熄火就下车跑过来了,此刻连男人也看到了即将跑过来的大叔,如果说两个少女还不够他退却,那么再加一个成年男子,他就是再疯也知道自己没有从她们手里抢人的胜算了。

    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口中啐道:“臭表子,算你走运!老子还会再来的,我看到时候是不是还有人能救你!”

    男人扬长而去,司机大叔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洛霓身边,目露震惊:“小姐,这,这……”

    洛霓面色沉凝:“梁叔,你帮个忙,把她扶到车上,我们去医院——”

    “……不。”

    洛霓扶着的那人忽然开口,她抬起头来,慢慢站直了些,她神色冷静到有些默然,仿佛已经对这种情况非常熟悉,可以从容地说出这样一番无所谓的话来——如果她脸上的淤青不是那么吓人的话。

    周思瑜低声道:“不用去医院了。回我家吧。”

    ……

    洛霓和陈缘知跟着周思瑜进了小区,一路回到周思瑜的家中。

    小区是很不错的高档小区,私密性和安保工作很到位,陈缘知料想着推开门后周思瑜的住所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却在真的打开那扇大门后愕然。

    简单的两居室,此刻的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里面或是凌乱或是整齐地堆着一些日用品和家具,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纸箱的数量太多,陈缘知和洛霓站在客厅里,竟有一种无从下脚的感觉。

    但除此之外,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墙角没有灰尘,桌子上也没有垃圾。

    周思瑜一边咳嗽一边走进厨房给她们倒水,“你们随便坐。这房子是我租来的,我最近在忙着搬家,所以家里有点乱。”

    洛霓连忙走过去,“老师不用麻烦了!我们不用喝水也行!”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周思瑜打开药箱熟练地给自己涂药水,贴纱布,洛霓和陈缘知才开始感觉有些局促起来。

    其实陈缘知到现在都有些不真实感。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在街道上殴打妇女,而且还刚好是自己的班主任。而她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学生拿着瓶辣椒水就冲下了车,居然还真救了自己的老师。

    ……太荒谬也太奇幻的经历。

    现在回想,陈缘知也承认自己那一瞬间是冲动了,她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那时脑海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忧,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最终是周思瑜先开了口:“你们五一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陈缘知和洛霓异口同声道:“没,没写完!”

    周思瑜看着她们俩,居然笑了:“还挺诚实。”

    陈缘知怔了怔。她极少见周思瑜笑,她印象中的这位班主任宛若久冻的凛冽冰山,其上常年积雪,而此刻那些冰雪却尽数融化,怎能不叫人心生恍惚。

    也许是这一笑化去了气氛的尴尬和凝滞,洛霓有了些勇气,她看着周思瑜低声问道:“老师,那个打你的男人……他为什么说他还会来啊?您认识他吗?”

    周思瑜脸上的笑敛了起来。她看着两人,把手中的药水放回了药箱里。

    她淡声道:“那个人,是我弟弟。”

    陈缘知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眼睛瞬间睁大,洛霓也惊呼出声:“弟弟……?!那他为什么——”

    周思瑜:“因为他跟我要钱,我没有给他。”

    周思瑜的故事说来简单。一个重男轻女、有着一双姐弟的普通家庭,儿子被溺爱着长大,顽劣且不学无术,道德和脑子里的知识一样浅薄,贪婪却比脑子里的水还要满溢;

    而女儿在压抑的环境里没有放弃,她始终没有放弃读书,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最勤奋的学生之一。最后,她不仅高考考挤进了省前一百,去了top4的大学读书,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出国读研。

    女儿本可以在国外接着读到博士,她天赋异禀且勤奋刻苦,在专业领域硕果累累,也因此得到了一笔足够支撑她在英国读博的助学金。

    女儿本可以继续深造,在她心爱的专业上,然而母亲的一通电话恳求,让她不得不放弃已经到账的助学金,放弃已经确定的博士名额,只身回国。

    周思瑜:“我妈是乳腺癌晚期。我想,书我以后可以再读,但是我妈可能就这一两年好活了,我没办法那么狠心抛下她在国外读书,我怎么可能呢?虽然她从小到大都对弟弟好多过对我好,可那是我妈啊。”

    “我不忍心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所以我回来了,我想找份工作做着,便投了几份简历,来到了东江中学。”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在的一年里,我弟他居然沾了赌博。他见我光鲜,便盯上了我,整天找我借钱。我一开始都借给他,结果他没有一次还,我也当算了,毕竟他是我弟弟。”

    “现在想想,我该查一下他拿这些钱在干些什么的,但我当时被学校和医院的事情折腾得筋疲力尽,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的事情。”

    “后来,他借的数额越来越多,我逐渐吃不消了。我也要生活,还要负担我妈的医药费,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借给他?”

    “我第一次说没办法再借钱给他的时候,他就打了我。”

    说到这里,周思瑜似乎是无法承受着回忆里的痛楚一般,紧紧地闭上了眼。

    陈缘知面色凝重。

    她从故事的开头便知道,这是一个死局。

    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哪里是外人能够插手其中,帮忙化解的。

    那种痛苦,就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不一定能缓解。

    今日她们坐在这里,听完这些故事,也许能安慰周思瑜几句话,可那也注定是苍白无力的。

    而陈缘知痛恨无力。

    周思瑜似乎缓过来了,她笑了笑,很淡也很苦涩:“后来我就开始经常搬家,幸好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工作,不然我恐怕也没办法再继续教书了。前几天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了我的住址,来楼下堵过我一次,那之后我一直小心翼翼躲着他,没想到今天会被他抓到。”

    她看着陈缘知和洛霓,诚恳致谢:“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今天恐怕要遭殃了。”

    “但是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下次遇到的是带刀的歹徒怎么办?你们带着司机,就该让司机先过来的。”

    二人自知莽撞,被说得低头。

    陈缘知忽然道:“老师之前曾经和我说过,您以前学的是植物学对吗?”

    洛霓惊讶:“居然是植物学吗!?”

    周思瑜笑了笑:“对。我从小就很喜欢研究植物,大学专业选的是植物学,研究生也是。我不是个专业的老师,也不喜欢教书,只是为了糊口罢了。让你们失望了。”

    洛霓看向周思瑜,眼睛明亮:“不会啊!周老师,我觉得你教得超好的!”

    周思瑜愣了一下,洛霓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话语滔滔不绝地流淌出来,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而且老师有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东西,一直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努力奋斗,变得越来越优秀,我觉得这样超酷的啊!老师明明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出色了!我一直都想成为像老师这样的人!”

    周思瑜呆住了。她喃喃道:“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洛霓猛地点头:“嗯!!”

    她的声音柔软下来,汹涌的河流变得平缓,一点一滴地润过沼泽:“等一切结束之后,老师您还会回英国读博的对不对?虽然我很舍不得老师——不止我,我们班里的人,我们大家都舍不得您。但是我更希望老师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因为那样老师才会真正地感到开心,感到满足,对吧?”

    陈缘知看着周思瑜的神情慢慢从怔愣,庄重变得复杂,最后冰雪皎洁地化开,绿意裹挟着春的温暖柔和,徐徐绽放:“……对。我会的。”

    陈缘知看了眼洛霓,女孩笑得灿烂无比,那笑容仿佛有着勃勃生机和无穷尽的感染力,宛若有生命一般,输送给看见的人以勇气。

    三人又接着说了一会儿话,直到窗外霞光初露,周思瑜看了眼手机说:“六点了。你们饿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在老师家里吃饭?”

    洛霓欢呼:“要!!”

    陈缘知却不知为何感到有几分奇怪,她重复了一遍:“六点……啊!!!!”

    洛霓也猛然反应过来了,跟着惨叫道:“啊!!!!!!”

    周思瑜被她俩一惊一乍的反应吓到:“……这是怎么了?”

    陈缘知崩溃地抱住了头。

    她居然完全忘记了和许临濯的约会!!!

    陈缘知飞速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微信里许临濯的对话框上悬着十几个红点。电话也显示有十通未接来电。

    14;45

    许临濯:“我到了。”

    许临濯:“【图片】”

    许临濯:“我在这张长椅这里。”

    15;05

    许临濯:“路上堵车了吗?”

    15;30

    许临濯:“清之,我在路边等你。”

    许临濯:“【定位】”

    许临濯:“你一下车就能看到我。”

    15;55

    许临濯:“电影快要开场了。你到哪里了?”

    16;33

    许临濯:“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许临濯:“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许临濯:“【未接通】”

    许临濯:“【未接通】”

    17;02

    许临濯:“我打了你的手机,没有关机但是一直打不通。”

    许临濯:“清之,我很担心你,如果你现在没事了,一定记得回我一个电话。”

    17;55

    许临濯:“电影结束了。”

    许临濯:“清之,我还在长椅这里。我确认你安全之后我再回去。”

    陈缘知翻完了聊天记录,许临濯从未一次性给她发过那么多信息,然而此刻她一点不觉得开心,反倒感觉心脏揪紧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缘知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惶然:“洛霓,周老师,我还有急事,现在必须走了。”

    洛霓也站了起来:“小知你别急!这里打车要等很久,我家司机还在楼下等着,我让他送你过去!”

    陈缘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麻烦你了。”

    陈缘知匆匆忙忙地走了,只剩下洛霓一个人在周思瑜家里吃饭。洛霓给司机打完电话,刚松了一口气,便看到周思瑜凑过来的脸庞,满是疑惑:“缘知她怎么了?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事吗?”

    洛霓脑海中疯狂组织语言……噢是谎言:“啊,她今天约了个朋友,那个人在那边等了她三个小时,到现在还没走呢,她就赶紧过去了。”

    奈何周思瑜满级阅读理解能力拥有者,她点了点头,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是去见男朋友吗?”

    洛霓:“??????”

    周思瑜语出惊人:“是那个许临濯?”

    洛霓:“!!!!!!!”

    洛霓一脸震惊,百脸震惊,差点没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握草”。

    ——为什么周思瑜会知道这些啊!?

    ……

    五月的傍晚六点,春申市的西部被粉色落霞晕染了整片天空,皎洁清冷的天蓝败下阵来,乖乖地腾出位置让给其他缤纷交织的暖色。这似乎是一天里最适合情人相见的时刻,街角有卖着玻璃球玫瑰花的小贩,有情侣在广场的罗马柱底下静悄悄地接吻。

    许临濯站在白色的喷泉池边,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一身利落清爽的打扮,站在这片粉色的霞光里,显得气质清疏,面庞俊朗干净。

    他握着的手机正亮着,屏幕上赫然是陈缘知刚刚发来的新讯息。时隔三个小时,失踪已久的女孩终于报了平安,并向他解释了迟到的原委。

    许临濯看完了内容,眉心微皱,打出来的字句却语气温缓:“没关系,你慢慢来。”

    “许临濯——!”

    许临濯手指一顿,他转过身循声望去,温和从容的一眼,却霎时间顿住了。

    陈缘知向他跑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裙,很简洁的款式,只在胸前有整齐的风琴褶;

    尖领勾勒出女孩白皙纤细的脖颈,她没有扎头发,黑发随着跑动飘散在空中;也许是因为跑得太急,她停下来时还在微微喘气,脸颊上少见地泛着两团淡淡的粉色。

    陈缘知确实跑得太急了,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抬起头看向许临濯:“许临濯,对不起……我……”

    她的目光接触到许临濯,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许临濯看着她的眼神。

    与以往不同,那人望过来的眼睛里泛着几乎将人溺死的海潮,汹涌到让她心惊。

    可陈缘知稳定心神看去时,刚刚惊鸿一瞥的神色又完全消失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从容温和,不骄不躁的许临濯。

    许临濯看着忽然停下话头的陈缘知,很耐心的样子:“怎么了?”

    陈缘知回神,“我……我迟到了。”

    “……对不起,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

    陈缘知垂下眼睫,咬了咬唇,心里慢慢生出些沮丧。

    她还是那样嘴笨,到了这种时候,只会车轱辘地说一些干巴巴的道歉,明明她……明明她心里那么愧疚,愧疚到在车上看到他站在喷泉池边隐隐约约的侧影时,就猛地打开车门一路跑了过来。

    明明她想和许临濯说好多话,说她其实很内疚,但她一张开口,那些话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还是这样毫无长进,对着在意的人,也无法坦诚地说出那些软话。

    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变。

    就在陈缘知低落的时候,许临濯看着她,缓缓开口了:

    “清之,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陈缘知怔然看向那人,许临濯的眼睛极好看,垂下来看人时杀伤力极强,带着一些少年戎马的肆意感,也有一丝饮茶竹下的疏离清然。

    但是此时此刻,陈缘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比那人身后的晚霞还要温柔的神色,语气却带着几分的严肃:“你在微信里说的太简略,没有提及你自己的情况,让我很担心你。”

    “你们老师说得对,那种情况下如果对方带了刀具,非常危险,如果有下一次,一定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救人。”

    陈缘知一愣一愣地,待他说完后,才茫茫然地开口:“……许临濯,你不怪我吗?”

    许临濯笑了,他看着陈缘知,眸光粼粼,仿佛有晚霞的倒影坠落其中:

    “清之。我们还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一起去看电影。我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怪你。”

    陈缘知哑口无言,她声音很低,许临濯却听得十分清楚:“可是我很愧疚啊,许临濯。”

    啊,终于说出来了。

    陈缘知抬头看向那个人,似乎是有了开头,后面的话便不再难说出口了:“你等了我这么久。无论我有什么原因,都是我失信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我也还是很内疚。”

    “……我想补偿你。”

    不知她的话语里哪一处说得好听了,许临濯弯起唇,丹凤眼的眼尾也跟着微微翘起,眼睛里满是沉沉笑意。

    他说:“那,你给我一样东西吧。”

    陈缘知立马接道,很认真的样子:“你想要什么?”

    许临濯看着她,目光缓缓下落,然后让陈缘知也没想到的是,许临濯伸出了手,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陈缘知的身体一僵。那人凑得近了,原本若隐若现的青木香气变得浓郁,叫人脸颊升温。

    许临濯却垂着眼看她被自己圈在掌心里的手腕。

    ——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根墨蓝色的发绳。

    许临濯轻轻地将发绳从陈缘知的手腕上取了下来,指腹摩擦间碰到的皮肤仿佛带着敏感的警报器,传导着比平时强烈数倍的触觉。

    还有交错呼出弥漫成一片的水汽。

    扬起在风里触碰到他衣袖的发尾。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被粉霞染了色的一双黑玉眸连带长睫落下,将将掩去那双眼里的别样神绪,只留下他唇边的隐隐笑意:

    “这个,就当作赔礼了。”

    第69章 疲惫

    陈缘知张了张口, 她低头拽住裙摆,从许临濯的角度,能看见她眼睫微颤:“……那你拿去吧。”

    许临濯垂眸看她, 短短几秒,陈缘知似乎已经冷却, 她抬起头看向许临濯, 语气镇定,除了脖颈处的微红, 看不出一丝慌张的痕迹:“但是,这个赔礼还是太轻了。”

    “你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我请你。”

    许临濯长眉轻挑,弯起眼笑了, 很是耀眼:“好啊。”

    陈缘知克制住自己脑内乱窜的念头:“那我们往那边走吧,商业街在那边。”

    ……冷静。

    许临濯可能不知道发绳的特殊含义。

    两人往红绿灯的方向走去,陈缘知默默想着, 给许临濯找开脱的理由。

    ……因为如果不这样想, 反倒要出大问题。

    风顺着余晖的末尾吹过女孩发梢, 深蓝天幕漫过艳丽晚霞,星辰悄然挂上。街道上人来人往,绿灯亮起,许临濯和陈缘知并肩随着人潮朝马路另一端走去。

    两个女孩相携着手说笑着走过这条街道, 其中一个女孩漫不经心地朝红绿灯的方向投去一眼,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脚步瞬间顿住。

    胡妤洙定神望去, 那个高大清瘦的背影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连带着他身边那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孩。

    胡妤洙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可她刚刚分明看到了许临濯,他正接过身边并行的女生递过去的手机, 露出一点侧脸,那个女孩的背影清窕动人,气质卓然。

    同伴有些奇怪:“妤洙?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胡妤洙转头:“噢,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你刚刚说到哪了?”

    女孩们重新愉快地交谈起来,只是胡妤洙的眼底添了一分若有所思。

    ……

    五一三天的假期像是灰姑娘的姐姐偷来的水晶鞋,终于到了还回去的时刻。

    假期过后紧接而来的是周六日,以及连续两天的调休。

    假期后连续七天上课的效果是显著的,具体表现在下课后趴在桌子上像死鱼一般的学生多了一倍。一到下课,教室就像个海鲜市场一样,桌面就是窄小凌乱的案板,趴在上面的学生就是待宰的鱼肉。

    假期时也保持了良好作息的陈缘知则成了班里少数几个下课还能挺直背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学生。

    五一回来之后又换了一次座位,现在坐在缘知前面的变成了黎羽怜一桌。

    某个死寂的课间,陈缘知照例做着生物题,忽然间她感觉到坐在前面的朱欢寅缓缓地转身,趴在了自己的椅背上,脸朝着陈缘知这边。陈缘知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对面的人表情幽怨:“你为什么不困?”

    陈缘知手下不停:“因为我规律作息,不熬夜。”

    朱欢寅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看向了窗外,陈缘知以为她在看风景,结果那人幽幽地开口说了一句:“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陈缘知:“……”

    洛霓在旁边笑了,毫不留情面地戳穿陈缘知:“缘知,不熬夜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听着就这么讽刺呢?”

    陈·一个月前天天熬夜到两点冲刺期中考·低血糖晕倒进医院·缘知:“……洛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洛霓乖巧闭嘴,这时黎羽怜忽然转过头,神秘地看着三人:“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中国女孩不叫熊猫妹,而是叫调休妹!”

    朱欢寅:“听到调休就烦。”

    洛霓:“哈?为什么?”

    陈缘知:“……这是什么梗。”

    黎羽怜:“就是之前网上一个很火的东亚三国女孩代称,韩国女孩叫泡菜妹,日本女孩叫樱花妹。”

    “然后就有人说,韩国女孩每个人都能吃到泡菜,所以叫泡菜妹,日本女孩每个都能看到樱花,所以叫樱花妹,但是中国女孩并不是每个都能看到大熊猫,我们不应该叫熊猫妹,而应该叫调休妹才对!因为每个中国女孩都要被调休!”

    空气一时安静。

    陈缘知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评价:“又疯一个。”

    朱欢寅:“这真的好难听,黎羽怜你自称吧,我还是比较想叫熊猫妹。”

    黎羽怜恼怒:“这是个梗!是梗啦!欢寅你真的很讨厌哎!!”

    四人拌嘴之际,门口忽然走进来三个女生,中间那个女生正是邱芙。陈缘知下意识地看去一眼,眼神微微一顿。

    邱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进教室,她走得极快,猛地一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肩膀微颤。她的朋友匆匆跟上,围在她的座位旁边,抚摸着她的肩膀和背脊,看上去是在安慰她。

    朱欢寅也注意到了,她拍了拍黎羽怜:“偌,又哭了。”

    洛霓:“又?”

    朱欢寅:“这周第三次了吧。”

    陈缘知猜想到了什么:“邱芙和李晟晋吵架了?”

    黎羽怜:“何止!他们已经分手了,听说就是五一分的。”

    陈缘知挑了挑眉。她看李晟晋在人前对邱芙的态度,也大概猜得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这未免结束得太快。

    黎羽怜接着说道:“我听阿芙说的那些,我真的觉得李晟晋这人好无语好煞笔啊,他五一约阿芙出去吃饭,结果阿芙到了那里桌上坐了足足三个女生!”

    “李晟晋还美其名曰,说什么只是想给她介绍他的朋友,希望大家能玩到一块儿,结果阿芙就和三个女生坐在一起,还有李晟晋,五个人一起吃完了一顿无比沉默的饭。哎呀我真是吐了,见过有异性朋友的,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把异性朋友介绍给对象的,居然两边都不提前说一声……搞得这么尴尬!”

    朱欢寅嫌弃:“我觉得他就是脑子有病。他要介绍朋友干嘛不一起介绍,还男女分开?还扯什么为她好的大旗,我看邱芙也不缺朋友吧?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黎羽怜点点头表示赞同:“阿芙还说了李晟晋好多无语的事迹,就是阿芙给他写了一个恋爱日记本嘛,里面画了一堆画写了好多好多东西,结果李晟晋翻都没翻开看过,还让她以后不要搞这些东西。”

    陈缘知不解:“所以最后是她提的分手吗?那为什么她最近总是在哭?”

    黎羽怜叹息:“因为阿芙还是喜欢他……五一的时候吵了一架,李晟晋提的分手,阿芙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但是后面她又有点想挽回,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她去找一次李晟晋就哭一次……”

    李晟晋和邱芙分手的事情又一次成为了班级里讨论度最高的八卦。

    但今天下了晚自习后,回到宿舍的陈缘知却发现,宿舍今晚诡异地安静。

    赵晓金已经呆在了床上,以往这个时间她都在和梁商英还有洛霓打闹嬉戏。陈缘知不动声色地放下东西走进了阳台,看到了在洗手台前的洛霓。

    陈缘知走到洛霓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晓金怎么了吗?”

    洛霓的脸上还有水珠滑落,她拿起毛巾擦拭干,垂下眼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刚刚吵架了。”

    陈缘知怔了怔,有些意外,洛霓说:“她玩得疯了之后就容易下手没有轻重,我和她刚刚打闹,她打疼我了,我就说‘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要和你玩了’。”

    “我的意思其实是不和她玩这种打闹的游戏了,但她好像误以为我是说要和她绝交,就很生气地说只是玩而已就这样,我太小气了什么的。我心里也有气,一时半会不想和她解释。”

    陈缘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洛霓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擦干净手,对着缘知笑了笑:“我明天再找她说清楚,只是小事,你别担心。”

    陈缘知点头:“好。”

    陈缘知之前也有察觉到过这一点。在相处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赵晓金是个很固执且隐隐有些自卑的人,做事时带着一股狠劲。

    赵晓金的家境不好,父母也不怎么管她,读书能够名列前茅,全是靠着这股拼命的劲。

    她阳光的一面不是假的,但越过洒满阳光的山坡,也能看到覆着阴影的背面。

    不过,陈缘知其实也无法过多地分心在其他事情上了。

    眼下,这个学期的第三次大考即将到来,作为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大考,陈缘知无疑是重视的,即使这只是一次月考。

    一直努力学习的人会对考试怀抱一种矛盾的心情。一方面担忧成绩不如期望,害怕一直以来的努力得不到应配得的结果;

    一方面又期待着自己可能的进步,因为知道自己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知道自己如同弓弦上的箭,一直蓄势待发。

    陈缘知此时也明白了这种复杂的心情。

    可无论是害怕,担忧还是期许,陈缘知都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下脚步。在抵达之前,不必问询终点。

    也许是这一个月来的锻炼和规律作息起了效果,陈缘知的精神好了许多,做题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陈缘知坐在社团教室里等许临濯,她写着题,但时不时地也会分走一些注意力,去留意门那一边的动静。

    又一次分神看去,门还是安静地关着。

    陈缘知回过头垂下眼,继续做题。

    ……他今天,有点迟。

    陈缘知这样想着,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刚刚跃出脑海,她就听见了教室门锁微微响动的声音。

    心脏猛地一跳,陈缘知捏紧了笔,忍住没有转头,假装还在认真地算题目,语气也漫不经心,“来了?”

    许临濯走了过来,脚步声,然后是书包背带上的铁扣撞击在桌面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再然后是拉开椅子的声音。

    许临濯坐了下来,回应简短,却也能听出不对劲:“嗯。久等了。”

    陈缘知手中的笔一顿。她抬头看过去,许临濯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微微闭着眼,正单手按压着太阳穴,额角的青筋微微鼓动着。

    陈缘知放下了笔,语气一变:“你怎么了?”

    许临濯抬起眼,眼神不如往日般清亮有神,反倒流露出少见的茫然。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陈缘知说了什么,“嗯?不是,我没事。只是刚刚中午去参加学生会那边的选拔会议了,没有午休,有些累了。”

    陈缘知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开口:“不止是午休没休息好吧?”

    许临濯笑了笑,声音温柔下来:“这也瞒不过你……昨晚和前晚,也因为社团的事情忙到很晚。再加上今天从早上开始连轴转,有点撑不住了。”

    “但是没办法。临近换届大会,事务格外繁多,更何况我还要参加竞选,”许临濯叹息一声,靠在了椅背上,重新抬起眼看向陈缘知时,眼睛里多了点清明,“还要写稿,审议,开会,面试……麻烦的事会更多。”

    陈缘知压了压舌尖,她很想说“这个学生会会长是非当不可吗”,但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尊重许临濯的选择。这种尊重表现在当许临濯遇到麻烦时,她不应该第一时间劝他放弃,贬低他的目标,而是应该和他一起找解决方法,然后鼓励他。

    这样,才不愧于对方一声真切的“好朋友”。

    所以陈缘知说:“许临濯,你睡一会儿吧。”

    “你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许临濯怔了怔,笑了:“也好。这样的精神来做题,效率也很低。”

    陈缘知伸手取过许临濯的外套,折成了一个小枕头的模样,放到了桌子上,许临濯也是真的累了,趴下去之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黑沉眼睫宛若栖息的蝶翅,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振动。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陈缘知伸出手想要帮许临濯拨开,却又不知脑海中思量了什么,最后慢慢收回了手。

    陈缘知抬起笔,重新将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练习册上。

    初夏的午后,阳光炽烈如泛着淡金的铁水,徐徐浇铸人间。树梢声动,风停云止,窗边被吹鼓起的白色纱帘慢慢瘪了下去,然后轻轻落下,粘附到窗台上。

    教室里,少年枕着蓝色的校服外套闭着眼睛,他旁边的少女脖颈纤细,专注地看着书本,手中的笔杆轻轻挪移。

    一切都安静得像是一场睡梦,只有打在窗户上的树影在日头下蠕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终于做完了一科目的练习,陈缘知从浩如烟海的知识中抽身而出,第一眼看向静静伏在课桌上的许临濯。

    陈缘知觉得腰背有些酸麻了,她轻手轻脚地趴到了自己的课桌上,隔着不过两本练习册的距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许临濯。

    那人鼻梁很高,平时不仔细看便不会留意,但此刻近距离地观察便能发现更多细节,比如弧度直而转折硬朗,带出一丝锋利的清冷意味;唇薄而色淡,犹如疏烟笼水。

    平日里眸光温和的凤眼也闭上之后,便越发显得不可亲近。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目光格外专注,黑而清沉的眼眸如墨玉枕水,亮而不显。

    许久,她微微启唇,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许临濯。”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现在是我的好朋友。她和你有一样的mbti,一样的眼睛。我想,怪不得我从一开始,就总觉得她很亲切。”

    “原来是因为,她很像你。”

    第70章 起点

    原本沉沉睡着的许临濯忽然感觉手臂被人轻轻地推了推。

    他缓慢地睁开眼, 午后斜照的太阳光很亮,白色窗纱像起伏翻涌的浪花。茫然如退潮时的海水,在那之下, 清醒的沙滩逐渐露出。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身旁正在看书的女孩。

    陈缘知的注意力从书本上挪开, 条微微侧目, 看着许临濯慢慢坐直了身,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你醒了。”

    许临濯按了按太阳穴, “现在几点了?”

    陈缘知看了看表:“四点半。你睡了两个小时。”

    许临濯笑了笑:“怪不得,我说精神好了许多, 原来睡了这么久。”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微微弯起唇笑的样子,没有说话。许临濯转眸看她:“怎么了?”

    陈缘知突然开口:“许临濯。”

    她伸出一根手指, 在桌子上敲了敲,表情认真:“当初是谁和我说,要注意劳逸结合的?”

    许临濯愣了一下, 笑容看上去有些无奈, 喃喃道:“……我。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吗?”

    ——劳逸结合。自从陈缘知因为低血糖进过一趟医院之后, 许临濯便经常在她面前使用这个词,而陈缘知自知理亏,每次都只能低头默默听(挨)讲(训)。

    谁知,这世间, 向来是风水轮流转。

    陈缘知没忍住,嘴唇翘起,待许临濯看去时, 便被他看见了一眼的愉快和坏心。

    许临濯立刻说:“好啊陈缘知, 被我抓到了吧!你就是借机报复!”

    陈缘知连忙收敛笑意,义正言辞道:“你瞎说什么, 我可是很认真的。我这是在关心你!许临濯,身体是最重要的知道吗?我可不想有一天在医院里看到你。”

    许临濯被陈缘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关键是还无从反驳,最后只得被训得明明白白。

    离惯例结束自习的时间还早,两人吵闹一番后又一起学习了一阵子,直到太阳慢悠悠地滚落山头,才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许临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噢对了,说起来,mbti社也到了该提交下届候选社长名单的时候了。”

    陈缘知锁门的动作一顿:“这么快?”

    许临濯:“不快了,换届大会就在下一周了。”

    “我们社人丁凋零,除了你和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接这个社长的职务了,”许临濯说,“我猜汤宇这段时间就会来找你。”

    ……

    “陈缘知有人找!”

    正在给黎羽怜讲题的陈缘知一顿,抬起头望去。窗边站了个身型高大的男生,看到她朝这边看来,便朝她挥了挥手,正是mbti社的社长汤宇。

    陈缘知走出教室,心里已经猜到了汤宇来找她的目的,“社长,你找我?”

    汤宇看着陈缘知走到他面前站定,点了点头:“我刚好路过这边,想起来有件事要和你说的。”

    陈缘知:“什么事?”

    “你愿意做mbti社下一届的社长吗?”

    陈缘知事先已有准备,此刻听到汤宇直接的发问,便也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惊讶:“社长是认为我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吗?”

    汤宇脸上露出些无奈:“我认为合不合适的,其实也不重要。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把mbti社交给谁了。”

    陈缘知:“不是还有许临濯吗?”

    “他打算竞选学生会主席。规定上,同一个学生是不能兼任两个社团的正职务的。”

    “但许临濯只是进入了候选名单吧?他也有可能竞选失败的。”

    毕竟东江中学的学生会意义非凡,里面的重要职务基本上和市级高中学生干部等多项荣誉挂钩,一向是能人辈出之地。

    “不。”汤宇摇了摇头,笑了,“你不了解他这个人。”

    “他的领导天赋是我所接触过的人中最强的。许临濯,只要是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他就会千方百计地去达成。缘知,我认识他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我还没见过,他在什么方面输给过别人。”

    陈缘知自语:“不了解吗……”

    她似乎是品味了一番汤宇说的话,忽地展颜笑了。

    “我明白了。”

    汤宇:“如何,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社长。”

    陈缘知看向汤宇,女孩站直的时候宛若一棵窈窕雪松,看人的目光清澈炯然。

    “麻烦将我的名字加入下一届社长人选的候选名单里面吧。”

    ……

    五月中旬,高一下学期的第三次大考正式开始于某一周的周一。

    几次考试里,陈缘知一直在不断地摸索答题技巧,得分点,出题形式,范围等等,都被她事无巨细地研究了一遍。

    这一次考前她没有再看书,而是一直在看自己总结出来的各科的答题要点。

    六场考试结束于考试周第三日的下午,陈缘知感觉到自己逐渐在适应这种感觉,这种忙碌却充实的生活,这样辛苦却笔直的道路。

    她没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当天晚上对完了全科试卷的答案,估分后开始拿着试卷自己对改错题和重做错题。

    这一次月考的成绩很快出炉了。

    陈缘知再一次在成绩表第一页看到了自己的考号。

    ——第七名。

    她说不出话来,但似乎也并不是心情多么激动的缘故,而是不知道有什么可说道的。

    心如止水的平静之余,微微掀起一点波澜,相比第一次如愿时的欣喜,第二次时她已经可以收住自己的情绪,她发现这一刻的自己开始变得坦然无畏。

    她发现这些都在她的预想之中,这是合理的结局。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不过是堪堪能够配得上她一直以来的努力罢了。

    但同时,她也有一点点酸涩的、近似于想要流泪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开。像是柑橘树努力结出的果实掉在了地上,砸得满地狼藉,又砸得满地清甜香气。

    好像终于苦尽甘来,而回甘悠长,值得期待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

    出成绩当晚回到宿舍,陈缘知刚进门就听见“砰”地一声碎响。

    陈缘知手下动作顿住。宿舍里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了,但大家都一动不动,或是惊讶或是担忧地看着站在架子旁边的赵晓金。

    而赵晓金僵在了原地,她看着地面上那个变成一片片玻璃碎片的杯子残骸,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洛霓。

    从陈缘知的角度,洛霓没有任何反应地站着,也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一地碎片,仿佛出神了一般。

    陈缘知微微蹙眉,她走了过去,低声问坐在床上的梁商英:“她们刚刚是在干什么?”

    梁商英也被面前的场面定住了,她目带忧色,小声道:“就是晓金又和洛霓打闹嘛,然后她跑的时候没注意看路,手撞到了架子上的玻璃杯,杯子碎了……那个杯子好像是洛霓的。”

    洛霓没说话,她蹲下去捡起那个杯子的把手看了看,期间赵晓金不敢吱声,一直站在旁边,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是不是要赔啊?”

    陈缘知听到这句话时,眉心皱紧了。

    洛霓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一脸冷静地站起来:“赔。这个杯子我用了也有一点时间了,不用按原价赔给我,算你五十吧。”

    陈缘知听到梁商英倒吸气的声音,她喃喃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杯子是volirea17年的纪念款吧……那标价都得七百多块。”

    赵晓金当然认不出那个杯子的牌子。她站在洛霓身边,从洛霓说“赔”那个字开始就没动过了,许久,她才“哦”了一声,走开了。

    陈缘知感到了隐隐的怪异,看着洛霓在中间打扫杯子碎片的身影,她放下书包走过去帮忙,“小心别划到手。”

    洛霓的神色低落,但看到缘知,还是勉强笑了笑,“好。”

    当晚,整个宿舍都特别安静,几乎没有人交谈,大家各做各的事,然后在熄灯时间前后上了床。

    陈缘知和洛霓是最后两个上床的。陈缘知一直在留心洛霓的状态,在她抬脚准备离开阳台时,陈缘知喊住了她:“阿霓。”

    洛霓转过头看着她,“嗯?”

    陈缘知直视着洛霓的眼睛:“你还好吗?”

    洛霓怔了怔,微微摇了摇头,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慢慢叹息出声:

    “缘知……”

    夜已深了。星辰垂泪,凝聚成似水般清冷的黑夜。两个人蹲在阳台的角落,用极轻微的气声低语着。

    陈缘知看着她:“那个杯子……”

    洛霓:“那是我朋友送我的出国礼物。”

    “她是我初中三年的好朋友。高中去了加拿大读书,临走前送给我的。说起来,加拿大和中国隔得也不算太远,互相寄点东西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是我们上了高中之后各自忙碌,毕业到现在,也没再能给对方送去礼物。”

    “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杯子。即使后面她也许会送给我其他的礼物,这份礼物在我心底里的重要位置,也是无法被取代的。”

    洛霓笑了笑,眼中笑意很淡,深黑色的瞳眸看上去很安静,“你们应该都以为我不会和晓金计较吧。毕竟让她赔这么贵的东西也不现实,也伤感情,何不就这样算了。”

    “可是缘知,晓金她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做事太没有分寸感了,早在之前我就提醒过她很多次,我不喜欢这种追逐打闹的游戏,而且这样很容易发生事故,无论是撞到人还是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和她这样说了好几遍,她却一直浑不在意,我行我素。”

    “我让她赔我,是希望她长些记性,以后也不要再这样跳脱做事了。但我也不希望让她难堪,原价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目,我就只象征性地让她赔了一个包装盒的钱而已。”

    陈缘知看着洛霓:“这件事上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别难过。”

    洛霓笑了笑:“缘知……谢谢你安慰我啊。”

    陈缘知嘴上这样安抚洛霓,可她实际上却不这样觉得。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也许是来自于赵晓金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声的行为;也许是来自那一个轻飘飘的“哦”;也许是因为她那道转身就离开,留下洛霓一人打扫残局的背影。

    陈缘知垂下眼,敛起所有情绪。

    ……

    第二天一早,陈缘知和洛霓一起去了教室。教室里的人还不多,只有几个,两人把书本放在桌上之后便拿了杯子,一同到走廊的另一头打水。

    早上打水的人很多,陈缘知和洛霓排了有一阵子才打到水。

    两人说笑着走回教室,洛霓脸上带着的灿烂笑容在进门的一瞬间顿住了。

    陈缘知还没反应过来,洛霓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季冰伊手中抽了出来。她看着季冰伊,眉宇紧皱,其间含着隐隐的愠怒,“你为什么坐在我的座位上,还乱翻我的东西?”

    季冰伊慌忙站了起来,她拼命地摆着手,脸色苍白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乱翻东西,我只是想看看洛霓你做的笔记,因为我想借一下……”

    陈缘知走了过来,她看着季冰伊,声音清晰:“那你为什么要坐在洛霓的座位上?”

    季冰伊抬起眼,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看上去楚楚动人,“我……我今天早上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站不住,我想坐一下就马上站起来的……”

    陈缘知没有再说话,洛霓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脸上的情绪缓和下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想找我借笔记,就应该等我回来问我借。不要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擅自动人家放在桌上的东西,这是基本的礼貌吧?”

    季冰伊低下头:“对、对不起。”

    洛霓最后还是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了季冰伊。

    那天清晨雾霭很轻,阳光柔和温顺地趴伏在桌椅上,是五月最平常的晴天。

    而陈缘知后来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一切时,她恍然发觉,原来一切闹剧的开头,便是始于这个平凡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