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小师弟(1)
“我师兄要过来例行巡查、封印禁地, 你想挖东西卖,我来带你找。”
面前的人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冰肌玉骨, 容貌昳丽, 仿佛一朵开到绚烂的花, 引诱人去采撷。偏偏对方神色冷淡, 这朵绚丽的花又像根茎处长了刺,叫人摘花之前都得多掂量掂量自己。
对于这种带刺的花,易陵向来不屑一顾, 他喜欢温柔的人。更别说对方的目的十分明显, 就是想把他支开, 方便对方的师兄在这一带活动。
这里明明是他先找到的地方, 凭什么就这么拱手让人,甚至对方都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很像大宗门的人, 难道大宗门的人说什么就必须是什么吗?
这样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易陵从心底就抵触。只是不知怎的, 明明看着自己的人神色冷淡, 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却温柔多情, 灿如晨星, 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易陵暗骂自己色令智昏,嘴上却很快答道:“好啊,不知道这位美人如何称呼?”
说完, 易陵笑嘻嘻地望着对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十分贪婪, 就像猎人盯上了猎物, 视线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在对方的身上逡巡。
一旁的白衣剑修眉头一皱,立刻上前阻拦:“小瑶, 我们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不必与人多言。”
他相貌英俊,神色沉静,白衣飘飘,腰间悬着一柄漆黑金边的长剑,往前一站就与一旁易陵的破烂衣衫和嬉皮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易陵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
连借口都不找了。
祝瑶却冲身旁的钟青辞摆摆手:“大师兄,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早点带人去巡查封印的好。”
说完,他秀气的下巴尖朝着站在对面的人一点:“祝瑶。”
红衣美人说完转身就走,易陵脸上的笑意加深,连忙跟上去笑嘻嘻道:“祝瑶?这名字真好听,我就叫你瑶瑶吧。瑶瑶,我叫易陵,容易的易,金陵的陵。”
钟青辞站在原地,望着那对离开的背影,手扶着腰间的剑柄,面色沉得可怕。
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同宗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知道此刻的大师兄正在生气,可是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只好站在这里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钟青辞先一步转过身,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声音依然带着冷硬:“开始准备。”
*
祝瑶带着身旁的人往密林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没有深入,更没有离开钟青辞他们太远,保证他们两人都处在大师兄的神识范围内。
进入这个小世界前,祝瑶迅速浏览过一遍系统给出的剧情大纲。这是一本典型的修仙升级流爽文。
男主易陵生来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又早亡。他从小讨生活的时候受尽白眼和欺凌,表面上为人圆滑机警,实际上内心自尊心极强,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做过的每一件欺负他的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等到日后男主修为臻至化境,浴血归来后,这些人一个都没有逃过。
而祝瑶所在的宗门凌霄宗就是男主黑化的第一站,祝瑶本人更是促使男主黑化的恶毒炮灰之一。
他是凌霄宗掌门之子,出身高贵,受尽宠爱,对男主本来就看不上。在得知男主还偷偷修炼魔功后,他更是不问前因后果,直接让自己的当掌门的爹当众惩罚男主,并将对方送入刑堂受刑,逼得男主最终投入了魔尊的怀抱。
而到后期,作为报复,男主自然也将他送入了自己手下的刑堂进行折磨。
祝瑶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又松了口气。
这样的角色确实令人讨厌,不过对他来说没那么受欢迎是件好事。只是像这样的性格,对他来说好像有点难演。
两人沿着密林的边缘走了一会儿,祝瑶忽然停下来。
易陵看着对方俯身从一旁的大树下折下一根草,然后递到自己面前,声音清越悦耳,如同山间流淌的溪水:
“这个是血须草。这里靠近魔物禁地,这片地方长有不少这种药草。据我所知,血须草在外面卖的价格还不错,采摘也相对容易,你可以多摘一些出去卖。”
易陵当然知道血须草这种东西,他本来也算不得凡人。若是放在平时,有人拿着血须草在自己面前介绍,他肯定要大肆嘲笑一番,笑对方狗眼看人低。
但是站在对面的人此刻虽然神情冷淡,神色却很认真,毫无嘲弄他没有见识的意思。等到说完后,对方望过来,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注视着他,黑色的瞳仁中映出两个小小的易陵的影子,这一瞬间,易陵竟然有自己是对方的唯一的错觉。
祝瑶眼见易陵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干脆直接将手中的血须草扔进对方的怀里,转身就朝大树下走:“发什么呆?东西我给你了,你自己摘吧,我就在这里站着。”
那抛来的血须草轻飘飘的,易陵连忙伸手抓住。细细小小的茎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体温,他将那根血须草拿起来,敏锐的鼻端似乎萦绕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
血须草当然是没有香味的,那么这香味只有可能来自祝瑶的身上。
易陵忍不住想到他之前在人间看热闹的时候,楼上美貌的姑娘往下抛绣球,底下一堆公子争着抢着去接。只要抢到绣球,就有娶到楼上姑娘的机会,有时甚至还有人为此大打出手。
他回想起这一幕,觉得那楼上的姑娘哪有祝瑶长得美丽。要是瑶瑶抛绣球,不知底下要有多少人抢破头。
而现在,接这绣球的只有自己一人。
易陵想到这里,面上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将这根血须草藏进了心窝处的口袋里,然后随手在周围的地上采摘起来。
祝瑶安安静静地坐在大树凸起的树根上,一边查看剧情任务,一边时不时地看看钟青辞和易陵两边的进度。
正当祝瑶看到钟青辞那边终于结束对这处密林的再次封印后,他感到一个东西轻轻地盖在自己的头上。
祝瑶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就见是一个编织好的花环,上面红黄蓝绿各色都有,花环的样式编得也很好看。他转过头,看见易陵蹲在自己面前,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好看吗?我觉得我编的这个特别适合你。”
说着,易陵伸手去拿对方手上的花环:“来,我给你再戴上,刚刚那个样子就很好看……”
他话还未完,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猛地打了一下。
“你干什么?你的手掌好脏!”
坐在大树下的人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红红的嘴唇抿紧,那双灿如晨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右手手心。
易陵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自己的掌心一片漆黑。
这是他先前被人算计,在一个怪人那里中的毒。他本来就是为了能解毒才冒险来的魔物禁地,现在他为了眼前的人连解药都暂时搁置了,陪对方消磨时光,又主动编花环想哄祝瑶开心,结果却只得到一句“好脏”的评价!
那什么不脏?那个白衣剑修那样的才能入对方的眼吗!
祝瑶打人的力道对易陵来说就像挠痒痒,手上一点没红,但是打掉他伸过去的手就好像在打他贴过去的热脸。尤其是那双看过来的波光粼粼的眼睛,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甚至不敢去看祝瑶的眼睛里有没有映出他这身破烂衣裳。
对方就这么看不起他。
易陵的脸色迅速冷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你回来!”
身后的声音清越如泉水,难得带上了点焦急。如果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易陵几乎以为对方在关心他。
但是他知道不是的。
因为易陵看见对方追上来,想伸手拉他,但那只细白的手犹豫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的停顿,就跟他错得更远了。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痛恨自己这身破烂衣裳。
“小瑶!”
钟青辞已完成任务,立刻朝着这边赶来。只是没想到他抬眼一看,就看见祝瑶正追着那个来路不明的人。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整个凌霄派上下都不敢怠慢的人,对方竟然让这样的小瑶去追他!
嫉妒在心里疯狂滋长。
钟青辞想也没想,直接长剑一抖,剑气激荡,拦住了对方的去路。他厉声道:“小瑶在喊你。”
嗯,这副样子真的显得他很像恶毒炮灰。
祝瑶在心里想。
易陵一言不发,手却攥得紧紧的。
祝瑶适时出声:“大师兄,他的掌心是黑的。”
黑的?
钟青辞心头一惊,提着长剑走过来,剑尖指向对方握紧的手掌,道:“张开手,我看看。”
他这副模样,不论从外表,还是从修为,都完全胜过易陵,尽显高高在上的姿态。而这,是他有意为之。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比眼前这个人强。
易陵不肯张。
钟青辞提剑,剑尖几乎要刺到易陵的皮肤上:“不张?”
易陵一动不动,而另外一只手则悄悄地有所动作。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后面的宗门子弟们汗如雨下,一声不敢吭。
就在这时,一只细白的手忽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祝瑶伸手按在易陵的手上,冷冷道:“你在倔强什么?把手张开!”
柔软微凉的触感按到自己的手指上,不过轻轻一用力,易陵就不知怎的,手指顺着这点力道松开了。
摊开后的掌心一片漆黑,还有几个因为用力按出的指甲印,都已经破皮了。
易陵看着自己的掌心,心头有些恍惚。
他攥得这么紧,祝瑶到底是怎么掰开的?
随着易陵的手张开,那点柔软微凉的触感迅速消失,他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钟青辞炽热的视线随着那只细白的手撤离才恋恋不舍地转回来,他瞥了眼那只漆黑的手掌,一眼就认出来:“他中了魇毒。”
原来是中毒了,祝瑶想了想,道:“我们把他带回宗门。”
钟青辞不同意:“为什么,小瑶?”
今日不过见了一面,小瑶为什么对这个乞丐一样的人这么上心?中了魇毒,对方左右不过是死了,有什么必要带回宗门?
还不如直接让这个人死了的好。
祝瑶道:“大师兄,你忘了爹怎么说的?魇毒难见,我们可以尝试给他治疗。”
“而且,”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过来,盈盈的,像是载着别人的心在其中轻轻地荡漾,“既然碰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易陵却忽然道:“不用你们管。”
他本来是自由身,如今却要被别人管束?
说完,易陵转头就走,却忽然感到什么东西一下击中了自己。
在昏倒过去的那一刻前,易陵看见那没良心的收回了手中的法器,望着他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叹息。
也不算没良心,瑶瑶还是挺关心他的。
高傲小师弟(2)
易陵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小房间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房间虽然小,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甚至装潢的华丽程度是易陵从没见过的。
明明没有阳光, 房间内视物却并不困难, 这是因为顶上镶满了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 正散发着莹莹的柔光。
他身下的床柔软舒适,床垫被罩都是红色。被罩的表面有金线细细绣出朵朵繁花和小鸟,甚至绣出了小鸟身上一根根细密的绒毛。
床脚是衣柜, 床头也有柜子, 上面摆放着光洁细腻的小巧茶具。而在床侧, 繁复的帘子垂落, 遮盖了整整一面墙。
这样一间房间,显得穿着破衣烂衫睡在这里的易陵格格不入。
不过他的心中倒是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感觉,而是直接站起身掀开了墙上厚重的帘子。天光从窗纸外透进来, 房间内一下亮堂了许多。
易陵伸手推开雕花的镂空窗户,第一眼就看到底下宽广的原野, 奔腾的河流, 零落的村镇升起袅袅的炊烟。
他现在正在一座船型的飞行法器上!而他所处的这个小房间只是这座飞船内部的一个船舱。
至于这座飞船属于谁, 易陵想一想方才看到的装饰风格, 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
这人此刻正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发随风动,红衣飘飘, 身形瘦削, 露出来的那一点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几乎发光。
除了那个小没良心的, 还能有谁。
不过这样华丽的风格,真的很衬瑶瑶。他要多久才能攒得下这样一条船的身家?
易陵在心里默默想。
他朝窗外望去, 看到飞船正在掀开层峦叠嶂的山峰间缥缈的云雾,远方恢弘的殿群时隐时现,还有琼楼玉宇、玉石台阶、拱桥飞瀑隐现其中,好不气派。
正前方是一座宏伟的山门,两座高.耸的山峰拱卫两侧。山脚下立着一块高高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三个大字:凌霄派。
在这座飞船的前方,还有一只飞行法器正在过山门。山门两侧有好几位身着统一着装的弟子正御物飞行,将那条相比之下十分简陋的飞行小舟检查了一遍,才将其放入门内。
而轮到这座华丽的飞船时,他们几人却直接让开了山门的通道,纷纷道:
“小师弟回来了。”
“小师弟这次出去辛苦了。”
“听说魔物禁地危险,不知道小师弟可有受伤?”
“小师弟这次出去时间长,可有什么见闻?”
“……”
明明只有几个人,却七嘴八舌讨论成一片,山门口好不热闹。
祝瑶立在船头,听到这些话都只是冷淡地点点头,似乎对那些投过来的炽热视线毫无所觉。
倒是一身白衣的钟青辞走上前来,站在祝瑶的身侧。他身形高大,腰悬长剑,气宇轩昂,抬头对山门旁的几位道:“小师弟这番与我出去是为了正事,没有时间玩乐,哪来的新奇见闻说给你们听?”
他明明面上带着笑,却无端让人背后有些发寒。
这位大师兄是掌门座下首徒,门内风评大多不错。对方为人认真负责,行事也称得上公平公正,更别说天赋卓绝,修为远在同龄人之上。
只有一点为人诟病,那就是这位大师兄仗着自己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他与小师弟同在掌门座下,因此基本上每次小师弟出任务,他总能和对方一起,害得其他人想钻空子都很难找到时机。
“再说了,”钟青辞笑笑,目光看向身旁的祝瑶,“有我在,自然是不会让小师弟受伤的。”
山门旁的几人不吭声了。
虽然很看不惯钟青辞这副德行,但不得不说,对方说的的确没错。钟青辞已经是凌霄派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如果他跟着都不放心,他们几个又哪有置喙的余地?
钟青辞也不去管那些骤然噤声的人,转而看向身旁的人:“小瑶,我们现在去哪儿?”
祝瑶毫不犹豫道:“先去我爹那里,让他给易陵看看。”
身旁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船舱。他还是少年人,比钟青辞矮将近一个头。从这个角度,钟青辞能看见他裸露出来的脖颈纤细雪白,线条优美,仿佛用白瓷精雕细琢而成。这么被红衣一衬,更显得精美绝伦。
祝瑶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犹如蝴蝶翩飞的翅膀,轻轻地扇进钟青辞的心底,叫他有些心痒痒的。
小师弟什么都好,就是不要总惦记着另外一个人就更好了。
画舫一样的飞船在凌霄派的各座山峰间行驶,很快就落到了最大的那座主峰上。
这时的易陵已经被人从船舱中叫出来,双脚落到了珠峰的土地上。他亲眼看见祝瑶将这座庞大的画舫收入储物戒中,而在场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
这样的场面对易陵来说很震撼。又或者说,从他醒来后,他就觉得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给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造成了冲击。
他在外面修行的时候,遇到一点天材地宝都要仔细收起来,生怕别人抢了去,对地盘被占领十分敏感。而祝瑶,根本用不着抢,自然有人将好东西都送到他的面前。
怪不得对方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指使他,又对他身上的衣物避之不及,连自己用心编的花环也看不上。
易陵心里酸溜溜的,又自嘲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在瑶瑶的这里应该还挺少见的,对方说不定还能图个新鲜感呢。
祝瑶刚把画舫收起来,主峰上的恢弘主殿中就出来了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看似不慌不忙,实则速度奇快,祝瑶几乎是刚看到他的影子,对方就已经奔到了自己的面前。
来人的容貌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相貌俊美风.流,手持一把折扇,一见到祝瑶就笑起来:“小瑶,你回来了。来,让爹爹看看,受伤了吗?路上累不累?灵石还够吗?法器可需要补充?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问了一连串问题,祝瑶耐心地一一回答后,才道:“爹爹,我一切都好,就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完,他抬起眼来望着对方。
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过来,又黑又大的瞳仁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的影子,仿佛这天地之间,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
又有谁能受得住自家这么可爱的孩子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呢?
身为凌霄派的掌门人、止水真君祝怀山反正受不住,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这才心满意足地问:“小瑶有事,还需要问爹爹?直接说吧。”
祝瑶这才转过身,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易陵,小声说:“爹爹,我跟随大师兄去魔物禁地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他中了魇毒。爹爹,你有办法治他吗?”
魇毒?
祝怀山转过头看向易陵。
一道强有力的神识直奔自己而来,易陵没有任何准备就受到了对方自上而下、由内而外、肆无忌惮的探查。
他心里很生气,却无法反抗。也许对方不是有意,但随着神识而来的还有扑面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根本不是现在的易陵能够抗衡的。
大宗门的人都是这样吗?!如此高高在上,不打招呼就直接探查他的经脉,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什么想法!甚至完全没有把他当个人对待,就像摆弄一个物件!
易陵咬紧牙关,感觉很屈辱。
好在那道神识查探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收了回去。但即便如此,易陵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青辞,你先带弟子们去领奖励,一会儿再到我殿中来,”祝怀山随口吩咐完钟青辞,就看向易陵,“你跟我来。”
钟青辞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易陵,又看了一眼祝瑶,最终还是领命退下了。
易陵根本不想过去。
他讨厌一切不尊重他的人。
但是对方的确是强者,瑶瑶之前也说过要给自己解毒。如果这身毒能解了,对他肯定有好处。
易陵看了一眼对方身边站着的少年人。祝瑶也正看着他,那双与冷淡神色截然不同的温柔眼睛正望着他,含情脉脉,波光粼粼,像是在期待他过去一样。
尽管知道对方不一定有这个意思,但易陵却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衫,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
易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祝怀山的身后,他本想和祝瑶说说话,但对方一直被祝怀山揽着肩膀,他也就只好暂时作罢。
踏入辉煌的大殿内,进入到最高层一个静谧的小室中,祝怀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易陵的身体。
魇毒这种东西,是魔物独有的,极少部分魔修也会施展,但更多的是魔修借助魔物来暗算别人。魇毒入体后,会逐渐摧毁人的经脉和道骨,逼迫人不得不练魔功来对抗。然而魔功大多阴毒狠厉,多为逆天行径,危害他人,多数都会自取灭亡。
目前魇毒暂时还没有特别好的解毒方法,这也是祝怀山一直在研究的。不过近百年来魔物被控制在禁地内,魔修式微,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还活着的中了魇毒的人了。
这下刚好方便他进一步试验自己的解毒法子。
想到这里,祝怀山开口道:“你这毒解起来有些麻烦,需要一段时间。我看你根骨不错,不如先入我凌霄派外门当弟子,住下来慢慢解毒,如何?”
这次对方倒是询问了他的意见。
易陵干脆地答应了:“好。”
这个毒发作的时候很疼,他也只能练练之前偶然撞见的邪功才能缓解一点,这下有人帮忙解毒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凌霄派看着是个大宗门,当弟子应该也有好处。
最重要的是,祝瑶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虽然瑶瑶一句话没说,但是那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一看就想让他留下来。
既然易陵同意了,祝瑶就带着对方去外门安排住处。
他们两人一出大殿,易陵就笑嘻嘻地迎上前去:“瑶瑶,外门弟子住哪里啊?”
祝瑶冷冷道:“本来按照各峰的规定情况有所不同,不过为了方便治疗你,你就入主峰门下,住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好了。”
说完,他瞥了对方一眼。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各种待遇都有差别,等到男主了解清楚后自然会愤恨凌霄派,尤其是对方从一开始就因为祝瑶的不屑而对凌霄派有意见。
身旁的人瞥过来的时候,明明神色冷淡,眼尾却像带着钩子似的,含情脉脉,让易陵这条鱼忍不住想上钩。
他心里痒痒的,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搓了搓手指,笑嘻嘻道:“半山腰?那你住哪儿?”
祝瑶看都不看他:“主殿后面的院子里。”
易陵有些不满:“你住在主殿后面的院子里,我为什么要住在半山腰?”
祝瑶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因为你是外门弟子,我是内门弟子,我们住的地方当然不一样。”
明明说出来的话这么可恨,偏偏听在易陵的耳朵里,这语气就像跟情人闹别扭一样。如果是以前,他听到这种话早就生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祝瑶说这话只让他觉得心里痒痒的。
易陵笑嘻嘻道:“为什么要把我安排成外门弟子?不是要给我解毒吗?你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这么对待我?”
身旁的人白皙的脸颊忽然一红,像是白瓷映上连绵的晚霞,简直美不胜收。然而很快,对方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带你回来解毒是我做好事,你怎么还要求这么多!你要是不想我带你去住处,你就自己去吧!”
说完,那身红衣转身就要走。
易陵连忙去拦他,一伸手就拽住了对方的胳膊。
祝瑶挣扎不开,于是用力一甩胳膊,忽然“啪”地一声,两人都愣住了。
原来是他们两人拉扯的时候,祝瑶一不小心就把手甩在了易陵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对方的脸。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人设,他又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冷冷道:“想进内门哪有那么容易?”
“以你现在这样的基础,内门的功课你可跟不上。先在外门好好跟老师学一学基础,多看看书,多领悟领悟,后面宗门大比表现得好,自然就能升入内门了。”
说话的人明明脸上已经飞起云霞,却还强撑着别过脸不看他,唯有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偷偷瞧了一眼他的脸。
易陵忽然笑起来,轻声应了一句:“好。”
看看,他说什么来着。瑶瑶看着凶,实际上心里可温柔了,这不就在提点他吗?
反正这挨得一巴掌,也不怎么疼。
高傲小师弟(3)
接下来的时间里, 祝瑶再没跟易陵多说一句话。
他将人领到半山腰外门弟子的住处,跟管事的交代了一声,看着对方领了一些基础物品如弟子服和床褥被罩之类的东西, 又看着易陵熟练地铺床, 将仅有的几件东西整理好。
等到系统传来[重要剧情点“男主入凌霄派”已完成]的提示音, 祝瑶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过了三日,到了易陵来治疗魇毒的时候。
他这次来的时候穿的仍是三日前上山时穿的那件破烂衣裳,只不过看起来比之前干净不少, 很多破损的地方也缝上了密密的针脚。
祝瑶有些奇怪:“发给你的弟子服呢?怎么不穿?”
外门弟子每半年可以领两件弟子服, 这才过了三天, 就算脏了一套也该还有一套备用才对。虽然弟子服也不见得有多好, 但可比这件满身补丁的衣服强多了。
易陵笑嘻嘻道:“凌霄派平常也不强制穿弟子服吧,我觉得我这身衣服就挺好。怎么,瑶瑶觉得我穿凌霄派的弟子服更好看吗?”
他嬉皮笑脸的, 几句话又扯到祝瑶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欠揍。
一旁伺候的小书童气得涨红了脸:“易陵, 你就仗着真君此时还在熬药才这么放肆!”
易陵听了丝毫不恼, 还笑起来:“我怎么放肆了?我问问瑶瑶喜不喜欢我穿弟子服, 这你也要管?小小年纪却如此古板。”
小书童愤怒地还要再说, 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这只手莹白,手指细长,不过轻轻往这边一摆, 小书童就不甘地闭上了嘴, 只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着对面的人。
红衣美人转过脸, 那张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直视着他, 淡淡道:“我觉得你应该穿弟子服,穿弟子服会比这件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不闪不避,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易陵的影子,十分专注,仿佛是他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易陵没有想到祝瑶会这么说,他惊愕了一瞬,随后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正当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侍从从楼上下来,先向祝瑶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对易陵道:“真君的药已经熬制好了。之前给你说过,第一次需要浸泡一个时辰,如果准备好了,就请跟我来吧。”
易陵点点头,跟着对方往楼上走。不过他没想到,祝瑶也跟着上来了。令他更没想到的是,祝瑶竟然看着像是还要跟着他进门。
易陵的脸上一下红了:“你怎么还跟着……”
他等会儿可是要泡药澡的,难道瑶瑶还要看着他脱衣服吗?虽然易陵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但是这么快就给瑶瑶看……
对方平常言语轻佻,见他第一面就瑶瑶长,瑶瑶短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反而脸红得像要滴血。
男主的言行果然很不一致。
还不等祝瑶回答,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蒸腾的热气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往外冒,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祝瑶忍不住微微皱起眉。
身旁的人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好似当空的皓月边缀上了一抹轻云。虽然无损月亮的光辉,却教人忍不住伸手拂去这点愁绪。
易陵身体快过脑子,一步跨过去,将那道缝隙挡住,浓重的药材气味顿时减轻了些许。
门内传来祝怀山有些诧异的声音:“瑶瑶你怎么也来了?”
随后,对方又是跟来一句:“易陵还在门口干什么!来了就赶快进来!”
后面一句有些不耐和严厉,易陵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转过头笑嘻嘻道:“瑶瑶我要进去了,你可退远些,免得熏到你了。”
说完,他像一只年轻的豹子,无声无息地迅速从那道缝隙中钻进去。等到最后一片衣角没入昏暗的房间里时,房门就迅速被关上了。
那股浓重的药味没多久就消散了。
很快,祝怀山从房间中出来。他一看见祝瑶,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上就露出笑意:“小瑶,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里味道不好闻,有事会有侍从看着。还是说你找爹爹有别的事?”
祝瑶抬起眼,边远离房门边小声说:“爹爹,我可以处置外门的人吗?”
“当然可以,”祝怀山毫不犹豫地道,“你是我的孩子,这凌霄派之内,别说外门,就是内门弟子谁惹怒了你,你都可以随意处置,反正万事都有爹爹呢,爹爹给你兜底。”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祝瑶的头发。掌心下的发丝乌黑光滑,好似一匹上好的锦缎,令人爱不释手。
祝瑶点点头:“谢谢爹爹。”
那自下而上望过来眼睛十分专注,瞳仁又黑又大,柔软的脸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得祝怀山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立刻把凌霄派掌门的印章放到面前人的手里,让小瑶好好处置自己想处置的人。
祝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状似不经意地又问:“爹爹,今天易陵泡的药对魇毒有效果吗?”
“我也不知道,”祝怀山满不在意道,“我研究出来的许多方子都没有实践过,魇毒也很复杂,只能说从药理上来看也许有效,但实践起来是另一回事。”
“最后可能有效,也可能没效,还有可能药性冲突直接死人。反正他不就是个试验品吗?挨个试一遍,这个法子没用就换下一个,就算他中途死了也没事儿。”
祝怀山笑起来:“要不是我们救他,他说不定过了没多久就死了,不然也是魔修了,最后也是被追杀的命。他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他连外门的待遇都没有呢。瞧瞧他那身衣服,破成那个样子了还在穿。”
祝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虽然现在易陵看起来在过好日子,前几天还向他讨要内门弟子的待遇。可谁还记得对方一开始是不愿意来凌霄派,是被他强行带过来的呢?
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手段还十分粗暴,哪怕初衷是好的,这也不是祝瑶的风格。更别说这初衷也不见得就是好的,毕竟凌霄派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拿对方当试验品,根本不管易陵的死活。
男主从小就在凡间摸爬滚打,见过的险恶人心不知凡几,不是没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因此之前易陵问他怎么给他这个待遇的时候,祝瑶其实是很心虚的。将本来不情愿的人强行带回来,带回来又不好好对待对方。不过这么一来,倒的确踩上了原著的剧情点。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实力够高就能肆无忌惮,不将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甚至可以不把对方当人看待。易陵就是在凌霄派学会的这个道理,日后报复的时候当然也十分顺手。
面前的少年人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扇了两下。红红的嘴唇轻抿,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股淡淡的愁绪笼罩在他的眉宇间,就像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
祝怀山看着心疼,叹息了一声,道:“小瑶真是善良。这样吧,这人是你带回来的,那爹爹保证保住他的性命,你看如何?”
祝瑶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如同拨云见月:“谢谢爹爹!”
不同的世界自然有不同的观念,他无意改变任何人的想法,也理解每个人的难处。不过在剧情偏差允许的情况下,祝瑶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保全所有人。
男主肯定是不会死的,但是祝怀山的一点点仁慈,或许能让对方将来报复的时候也不会下手那么狠。
他也希望男主受到的折磨能更少一点。
祝瑶本性如此,如果仅仅因为做任务就能变得心狠手辣,罔顾他人,那也不是他了。
祝怀山被他这一声喊得心都软了,又抱着小瑶的脑袋搓揉了好一会儿,才放对方出去。
祝瑶出了主殿的大门,转身就朝着半山腰去了。
*
主峰外门的管事站在祝瑶的面前,有点没想明白对方今天怎么来了,却仍然垂手恭听这位止水真君掌上明珠的问话。
面前的人这身红衣不是普通的红衣,而是止水真君亲手用特殊的法器制作而成。对方脖颈间有一条细细的链子没入衣领内,据说挂着的吊坠是这位掌上明珠出生时自带的一块玉。
对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贵,所有的法器都是掌门或精挑细选,或亲手制作的,方方面面都彰显着这位掌上明珠的受宠程度。
因此外门管丝毫不敢怠慢。
祝瑶冷冷问:“最近易陵是不是没穿弟子服去学堂?”
管事的心想果然来了,立刻谄媚地笑道:“是,学堂的老师说他不穿弟子服上学,罚了他,他还不满意,造谣有几个学生欺负他,把他的弟子服弄坏了。”
那一身破烂衣裳的人不服管教,虽然是被祝瑶亲自送来外门,但祝瑶从头到尾都冷着脸,很快就走了,一点也没有看重对方的意思,甚至好像还对易陵很不满意。
外门管事揣摩了一下,认为以这位小公子的脾气,多半是不喜易陵,因此他对学堂发生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易陵的弟子服被弄坏后还来要过一次,都被他呵斥了回去。外门弟子半年只能领两套,虽说也有其他人衣服坏了来找他要的,但是易陵这样的人这样下去得要多少套衣服,他可不愿意。
就算库房里的衣服堆积如山,他也想多留点钱买酒喝。
至于那几个学生为什么欺负易陵,外门管事的偷偷瞧了眼面前站着的红衣美人。对方一双眼眸顾盼生辉,看人的时候温柔多情,比他的性子要温柔多了。
肯定是与这位有关了。
毕竟能让祝瑶亲自送来,谁又会不嫉妒呢?
外门管事说完这话,又殷勤地看向面前的小公子,脸上还带着邀功一样的笑容。
祝瑶睨了他一眼。
对方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形状优美,温柔多情,平常暼人的时候,眼尾像是带了一把小小的钩子。而这时,他那漆黑的瞳仁中却闪过一道冷光,道:“造谣?我看不见得吧。”
这声音像是高山上流淌下来的冰泉,音色悦耳,却冻得外门管事通体发寒。
“弟子服没了,你怎么不查清楚,然后给他补发一套?”祝瑶责问道,“他对我爹爹有大用,不说优待,最起码的保障是要有的,不然传出去,我凌霄派脸面何在?连套弟子服都发不起?”
外门管事汗如雨下:“是是是,小公子教训得是,我这就去给他补发一套弟子服,查清这件事。”
“我看不必了,”红衣美人面上的神色冷若冰霜。
他容貌昳丽,这样的冷脸不但丝毫无损他的美丽,反而更为他增添了一份艳色:“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当什么管事,是时候换个人了。”
*
等到处理完外门管事,又惩戒了学堂的老师,祝瑶这才慢悠悠地朝着外门弟子住宿的区域走去。
他七拐八弯绕到了易陵的住处,然后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这个房间十分单调简陋,只是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馊味。他转向旁边的衣柜,直接拉开了柜门。
偌大的衣柜里只放着两件薄薄的弟子服,随意地扔在里面。
祝瑶正要伸手拿起来看看,房间外忽然传来急速的跑步声,然后门被猛地打开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个人影就迅速奔到自己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那两件衣服。
易陵呼吸沉重,迅速将衣服攥在手中。
一点小小的疼痛刺入他的掌心,转瞬即逝,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被什么小刺轻轻地扎了一下。
但是易陵知道那是他下的蛊虫悄悄地进入了他的体内。
这段时间以来,学堂那几个修为高的一直在用各种办法阴他。先是扯坏了他的弟子服,然后又暗中使绊子不给他发新的,让他每天上学堂的时候被学堂的老师当众惩罚。
后面这几人还趁着他外出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给他的床单被罩都泼上泔水,想让他睡不成觉。
这些动作其实比起易陵在凡间的遭遇都要轻得多,但是因为那几个人修为比他高,再加上还有学堂老师的配合,让想要好好修行的易陵烦不胜烦。
他知道这些人今晚要偷偷溜进他的房间,于是干脆在自己已经毁坏的弟子服中下了几只蛊虫,想让那几个人自食苦果。
却没想到祝瑶会过来。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听到祝瑶朝外门住宿区域走去,就不管自己刚刚泡完药澡不宜剧烈活动,迅速赶了回来。
好在,好在,他赶上了。
虽然被自己下的蛊虫反噬了几只,但总比祝瑶受这种苦来得好。
对方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一点点疼痛呢。
易陵心想,毕竟从出生起就受宠,要什么都有人送到手边,恐怕从来不知道还有被人欺负这种事吧,也更不会懂得斤斤计较的背后是什么。
当然这样很好。
瑶瑶还是永远也不用懂这些的好。
站在对面的红衣美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前,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扑闪得好像一只美妙的蝴蝶。
胸前?
易陵低头望去,就看见自己因为匆匆忙忙赶回来,胸口处的衣领都没系好,敞开了一小片。
上面蜿蜒爬出了一道道紫黑色的凸起,皮肤底下的血管起伏蠕动,仿佛有活物在其中涌动,几乎攀爬到他的脖子上了。
易陵下意识地伸手扯过衣领,盖住了自己原本裸露的皮肤。
随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对面的人看到了。
易陵的耳根红得滴血,抓着弟子服的那条手臂已经开始因为蛊虫的作用隐隐作痛,有些麻痹。
但是他都顾不上这些了。
对面的人忽然问:“那是什么?”
易陵解释道:“泡药澡后就成这样了,应该与魇毒有关。”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瞥了他一眼,红红的嘴唇撇了撇:“真丑,真难看。”
易陵有些伤心。
这毒并不是他自己想染上的,他也为此深受其害,有时彻夜不得安宁。
可是他能报复别人,能恨别人,却很难很难讨厌眼前人。
他可真贱。
易陵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掩饰自己的失落:“瑶瑶到我房间来做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祝瑶哼了一声:“自作多情。我是来看看你怎么不穿弟子服。”
易陵当然不会说自己被欺负了,他不想在对方面前显得自己很弱,于是道:“我不小心把弟子服扯坏了,等我补好了就穿。”
“补什么补,这么件破衣服还值得补?”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其中粼粼波光仿佛载着易陵的心在其中轻轻地荡漾。
明明是这么趾高气昂的话,让他说来却有些黏黏糊糊的,听到耳朵里像是一股清泉流入。
红衣美人从储物戒中拿出几套衣服扔到他怀里:“别折腾那些没用的了,好好上课,早日进内门才是正事。”
说完,祝瑶转身就出了门。
[重要剧情点“欺辱男主1”已完成]
而身后的易陵,捧着那堆衣服,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来。
连蛊虫反噬带来的手臂麻痹,心口绞痛,眼前发黑都感觉不到了。
高傲小师弟(4)
主峰, 藏经阁三层的一角。
这个角落的桌子在最后一扇窗户边,掩盖在层层高大的书架之后。这里的书架上放着的大多是晦涩难懂的古籍,涉猎广泛。
按理来说, 在这里看书的弟子应该是整座藏经阁中最少的。但恰恰相反, 此时此刻, 这里聚集的凌霄派弟子最多。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来的。
祝瑶坐在宽大的桌前。阳光从窗外透过层层树影照进来, 细碎的光点在他锦缎一般的黑发上跳跃。他的神情专注,细白的手指时不时翻动一下手中的书页。
如此温柔宁静,看起来比平时高傲的小师弟要更好接近。
“祝师兄, 我听说你兼修医术, 我最近对医术也很向往, 想知道有没有哪本医书比较容易入门?祝师兄可有推荐?”
年轻的外门弟子鼓起勇气开口搭讪, 一双眼睛热烈地看着对方,目光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贪婪。
虽然祝瑶是凌霄派目前的弟子中年纪最小的,身边人人都喊他一句小师弟。但那都是内门弟子才能喊的。
外门弟子的地位比内门弟子低,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修为也比内门弟子低。因此不论进门先后,年龄大小, 外门弟子都统一喊内门弟子为师兄师姐, 以示尊敬。
祝瑶听到问话抬起头,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
搭讪的外门弟子触目就是波光粼粼的瞳仁, 整个人好似坠入泛舟的湖面,随着水流轻轻地荡漾。
只是还不等他听到对方开口,旁边一道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医用百科全书》是一本不错的启蒙医书。那本书按照分类应该在藏经阁的第四层, 我想你走错地方了。”
搭讪的外门弟子如梦初醒, 这才看到祝瑶所坐的桌子一旁竟然还坐了一人。
对方一身白衣, 背对着众人,但凳子边靠着的一柄漆黑金边的长剑已经彰显了他的身份。
正是年轻一批弟子中的佼佼者, 掌门座下首徒钟青辞。
这位门中的大师兄此刻正看着他,面带微笑,语速慢慢的,莫名地带着一股压迫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可以直接问我。”
“小瑶正在用功,”钟青辞看了眼身旁望过来的祝瑶,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咱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了,好吗?”
这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咬字重了些。
搭讪的外门弟子哪还看不明白这位大师兄隐藏的占有欲有多么强烈,简直恨不得自己此时此刻立即消失。
他心有不甘,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祝瑶。对方已经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了,留给他的只有瘦削的背影,还有裸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的脖颈。
简直犹如上好的白瓷烧制而成,阳光下照出的皮肤细小的纹路都像精心设计的花纹。
即便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理自己,仍是那个高傲的祝师兄,他也依然不想放弃搭讪的机会。
一旁的威压越来越重,搭讪的外门弟子不得不收回贪婪的目光,将愤恨隐藏在心中,低下头开口道:“我明白了,多谢钟师兄指点。”
说完,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周围装作正在看书的弟子们纷纷在心里摇头叹息:
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能够找到这里的弟子大多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甚至在他们之中有不少曾经也是伤心人中的一员。
这姓钟的可真是严防死守!
祝瑶对这些明里暗里的目光似乎毫无所觉,依然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页。遇上不懂的或是没见过的词,祝瑶就记在一边的纸张上,准备等会儿到这层的柜台上询问是否有相关的书籍资料解释。
钟青辞看了眼对方放在手边的纸张,轻轻一笑,建议道:“小师弟不懂的这些词,不妨先去借个医书词典。虽然解释得没有那么详细,但是可以告诉你大致属于什么东西。”
祝瑶也有这个想法。不过对方主动建议是好心,他便点点头道:“多谢大师兄。”
他想起刚才那个外门弟子过来询问的时候,钟青辞的建议好像也很有用,对方甚至还能说出书籍按照分类应该在哪一层。
祝瑶想了想,道:“大师兄,你给我找几本修行打基础的书。”
明明是命令的话,由面前的红衣美人说来却丝毫不招人反感。当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注视着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要求。
钟青辞当然也一样,他甚至为对方指使的对象是自己而感到窃喜。
小瑶能够依赖他是再好不过的事,最好能一直依赖自己,每次有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这样习惯成自然,他就可以被对方依赖一生了。
只是不知道小瑶要这样的书干什么?他早就已经过了需要启蒙的阶段。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书。”
正当钟青辞思索的时候,对方清越如同山涧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掌门座下首徒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是啊,小瑶是由师尊手把手带着启蒙的,可能字都认不全的时候就已经在耳濡目染中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样的小瑶连学堂都没去几天,更别说看那些基础的教材了,那他对这些东西感到有兴趣也很正常。
钟青辞很快说服了自己,他笑笑道:“书籍常看常新,小瑶再看一遍打基础的教材,说不定能有新的领悟,也挺好的。”
不愧做了多年的大师兄,说起话来好像一个老师。
祝瑶默默想。
钟青辞本来准备这会儿就带着对方去好好选一选书,跟对方分析一下不同书籍的优缺点和侧重点。但是还没等他提出提议,匆匆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钟青辞转过身,就见是自己手下的人来了。对方附到自己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钟青辞的脸色立刻有所变化。
他想了想,挥毫在自己面前的纸张上匆匆写了几本书籍的名字,然后将纸张递到祝瑶的面前:“小瑶,这是我想到的几本基础教材,你要是想看的话可以先照着这上面的看。要是看完了还有想看的,可以再来找我,我再带着小瑶好好挑选一番,好吗,小瑶?”
祝瑶点点头。
钟青辞看着他望过来的灿如晨星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才转身跟着来人走了。
一身白衣,腰悬漆黑金边长剑的人刚刚离开,这个偏僻的角落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无数炽热的视线投向重新埋首书本的人,对方却恍然未觉,细白的手指依旧慢慢地翻过书页。
周围的人蠢蠢欲动,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迈出第一步来搭讪。只是他的脚刚迈出去,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那红衣美人的身边。
阴影落在了桌面上,祝瑶抬起头,就见是易陵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对方的脚步声很轻,堪称悄无声息,也没有说话。如果不是这片小小的阴影,祝瑶根本不会发现对方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看起来对方暂时无意打扰自己。
易陵今日穿着一身蓝衣,领口和袖口都缝了一层金边,肩膀和前胸低调地绣有暗纹,随着光线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效果。
这身衣服是祝瑶扔给他的,穿在他身上十分合适,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易陵本就长相俊美,再穿上合身的衣服,一眼望去,竟然还有几分端方的气质,和内门弟子也没有太大差别。
眼见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易陵一顿,随即笑嘻嘻道:“瑶瑶真敏锐,本来不想打扰你看书的,这下被你发现了。我想着既然都遇见了,同桌一起看个书也不过分吧?”
其实他在这个角落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跟这个角落里的其他人一样看了祝瑶许久。
虽然他不爽钟青辞独霸瑶瑶一人,也一直想自己如果有实力抗衡对方就好了。
但这个时候有对方在,瑶瑶还能好好看个书。阳光下瑶瑶看书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神宁静,让人不愿打扰。
这会儿钟青辞走了,祝瑶就像无人看护的绝世珍宝,周遭角落里的人立刻蠢蠢欲动。
既然珍宝的宁静注定需要有人来守护,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跟祝瑶好歹还认识,总比让一群对方不认识的人过去打扰来得好吧。
只是易陵没想到瑶瑶如此敏锐,他明明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被发现了。
祝瑶没有理会他的话,目光落在对方手中抱着的书籍上。
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外,易陵竟然还抱了一本字典。
眼见祝瑶的目光落到自己怀里,易陵感觉自己的秘密被戳破了。他脸上有点红,却还是笑嘻嘻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装作坦然道:“小时候没读过几本书,有些字不认识,看书的时候就需要查一查。”
他生来没有父亲,母亲又早亡,小小年纪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条件识字读书。后来自己摸爬滚打的时候得到一些心法功法之类的东西,因为有需求才自己摸索着认字,偷听别人学堂的讲课,才把一些经常出现的字认下来。
至于那些以前不常用的,他自然就不认得了。不过好在通过看书来识字的速度还算快,他这几天认的字,比他以前几年认的字加起来还多。
想到这里,易陵的手捏紧了字典书页的纸张,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祝瑶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冷冷道:“本来以为你只需要补个基础的入门课程,没想到连幼儿识字启蒙也要补一补,真是麻烦。”
对面的人嘴上这么说,细白的手指却夹起一张纸扔到易陵的面前,哼道:
“这上面的书是我问大师兄要来的,有时间你就去找来看一看。别到时候基础都没打牢,一问三不知,坏了我凌霄派的名声。”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声音如同山上流淌下来的冰泉一般冷冷的。明明是在训斥他,但易陵的心里却好似流进了一股暖流,升腾起难以抑制的兴奋。
原来瑶瑶刚才主动跟那个钟青辞搭话是为了他!
易陵一想到这里,心里就美滋滋的。他连忙接过那张纸,道:“好,谢谢瑶瑶。那我能坐在你身边看书吗?要是我有不会的,还能问问你。”
简直是得寸进尺。
但那红衣美人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失学儿童渴望读书,他根本无法拒绝。
易陵心想,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幸,从小就像杂草一样长大,什么都要争抢才能活下来。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不幸或许都是为了今天的幸运。
他穿着瑶瑶送他的衣服,身旁还坐着瑶瑶帮他读书识字。他还听说等修为再高一点,就能去做门内的任务来换取资源。
或许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攒下像那条画舫一样的飞船的身家,将来做一个更好的送给瑶瑶当礼物呢?
高傲小师弟(5)
窗外的阳光逐渐强盛, 不知不觉间,祝瑶和易陵已经在藏经阁中度过了快一个上午。
这期间偶尔也有人跑来找祝瑶搭讪,都被易陵三言两语笑嘻嘻地打发走了:
“你有什么想找的书, 去柜台不是来得更快?瑶瑶要指点我的课业, 没有时间再管别人了。”
“这张桌子也不大, 坐我和瑶瑶两个人正好。我看二楼四楼位置还有很多, 你不如去那边找空位。”
“……”
来的人被易陵阻拦不肯死心,但见祝瑶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样子也知道没戏了。前面主动出击的两三个人迅速败退,后来旁观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人过了一个还算清净的上午, 等到太阳快要走到天空正中的时候,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鸟叫。
紧接着, 这声鸟叫一声接一声, 断断续续的。
藏经阁周遭树影婆娑,时不时地就有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有时还有广场上的人声。这声鸟叫稚嫩细弱, 如果不是坐在窗边,修者又耳聪目明, 多半是听不到的。
祝瑶虽然没有说话, 但执笔的手已经停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摇晃着树影的窗边, 红红的嘴唇微微抿紧。这会儿面前的书籍没有再翻动一页, 纸张上的词也没有再增加一个。
易陵看着他好奇却又矜持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易陵想了想,主动笑嘻嘻道:“我好像听见有小鸟在叫唤, 是那种很小的鸟。瑶瑶你听见了吗?”
身旁的人这才转过脸来, 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了他一眼, 眼尾好像带了一把小钩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务正业, 温习课业的途中还分心。”
易陵被他批评也不懊恼,反而笑嘻嘻凑上前道:“瑶瑶说得对,我野惯了就容易分心。不过这会儿瑶瑶也没看书,应该也听见了吧?”
祝瑶红红的嘴唇抿了抿,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有些别扭道:“现在听来好像是有小鸟在叫,不知道它在哪儿。”
“很简单,”易陵站起身,打开窗户,“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回过头,伸手轻轻拽起祝瑶的胳膊。掌下的肢体柔软、细瘦,易陵一掌就能轻轻松松地圈住。他另一只手朝着底下一指:“你看,就在那儿。”
说着,易陵回过头。
被自己拽住的人面上毫无恼怒之色,这会儿正好凑上前来看他指的方向。温热柔软的躯体挤在易陵的胸膛前,漆黑的瞳仁灵动地张望,一只犹如白瓷烧制而成的小巧耳朵堪堪擦过易陵的下巴,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
一心想看小鸟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姿势此刻有些暧昧,倒是易陵的脸上一下红了。他迅速松开拽着对方的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这一退,撞上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短促地响了一声。
祝瑶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见易陵除了深呼吸外好像没什么大碍,就又转过头去。
这次他一眼就看见了落在瓦片上的小鸟。那还是一只雏鸟,毛绒绒的,嘴巴还泛黄,正张大嘴巴啾啾地叫着。
而在屋檐旁则是枝繁叶茂的大树,深绿色的枝叶肆意生长,几乎伸到祝瑶正站着的窗边。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望去,能隐约看到有个鸟巢安放在枝丫当中,里面堆着一只只嘴巴泛黄的毛绒绒小鸟,都长着嘴巴叫唤,仿佛和屋檐上的小鸟在和歌。
祝瑶看着这副场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冷冷道:“它这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鸟巢在上,屋檐在下,但两者之间横向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易陵笑道:“是从上面不小心掉下来的吧,扑腾了两下翅膀就偏离了方向,可能也有树枝的帮助。小东西还挺幸运的。”
祝瑶道:“它总这么叫真吵人,得想个办法把它送回去。”
话虽这样说,祝瑶却不知道要怎么做。藏经阁附近禁止御物飞行,而不管现实还是小世界中,祝瑶都不会爬树,他一时有些犯难。
一旁的易陵听到这句话,忽然单手一撑,就从窗户内轻巧地翻到了外面的屋檐上。
祝瑶下意识喊出声:“你干什么?小心!”
易陵听到对方略带焦急的声音,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笑起来:“瑶瑶这是在担心我吗?放心吧,这种事我做惯了。”
说完,他稳稳当当地在屋檐上走了两步。
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对方对飞檐走壁这样的事如此熟练。虽然修者御物飞行的人很多,但大批修为低下的人既不能御物飞行,也不能像易陵这样身手灵活。
窗边的红衣美人听到他的话,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哼,谁担心你了,真是厚脸皮。”
易陵也不恼,笑嘻嘻地应道:“嗯!瑶瑶没有关心我,都是我自作多情。不过瑶瑶虽然不关心我,我还是要关心瑶瑶,这只小鸟,我得遵照瑶瑶的意见,把它放回去。”
说着,他蹲下身抓住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鸟,塞进自己的衣领里,然后灵活地一跃,双手抓住树枝,两条有力的腿一蹬,就轻而易举地翻身上了鸟巢所在的粗壮树干上。
易陵把这只小鸟放进一群叽叽喳喳的毛绒绒里,抬头看了眼窗边的人。
正午的阳光照在红衣美人的身上,为他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都罩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他的神色温柔安静,仿佛仙人降临此世。
不过在察觉到易陵正望着他后,红衣美人的面上又变得冷冷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还在那待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望过来的时候十分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易陵一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树丛间的确只有他一人。
易陵自欺欺人地心想,所以现在的瑶瑶也可以说的确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像着了魔一样,一想到这里就感到高兴,明明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注视,但因为是瑶瑶落到他身上的,他就高兴。
易陵应了一声:“遵命,瑶瑶。”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又跳回到屋檐上来。祝瑶已经往后退开一步给易陵让开位置,对方单手一撑,又重新翻回到藏经阁中。
易陵拍拍身上沾到的枯枝树叶,想起刚才抓住的小鸟,嘟囔了一句:“下次有时间给它们做个小房子。”
他在藏经阁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见过祝瑶两次,每次对方都在这个位置坐着。
从这个窗口能看到那窝小鸟,他要是做个小房子放在那儿,瑶瑶坐在这里查找资料的时候,时不时就能看上一眼,那自然也会想到这是他做的。
想到是他做的,不就等于想到他了吗?
祝瑶听到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你还会做小房子?”
红衣美人已经坐回到座位上,这会儿一只细白的手撑着脑袋,正抬头望着他。
易陵本就身形高大,还是站着。这会儿他低头看去,就见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看着毛茸茸的,望着他的时候如同一把小扇子扇啊扇,扇得他心里痒痒的。
易陵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攥,这才强行忍住没有伸出手指去刮一刮对方的睫毛。
他心里实在痒得慌,便笑嘻嘻道:“当然了,我以前还当过一阵木匠学徒呢,会做的东西也不少。瑶瑶要是想的话,我还能做不少东西。”
祝瑶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做个小房子,然后把鸟巢放进去。”
易陵犹豫了一下:“现在吗?”
祝瑶目光冷凝地望着他:“不行吗?”
易陵笑嘻嘻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中午了,我可以吃个饭再来做吗?就是凡间的木匠学徒,也是可以先吃饭再干活的。”
他的修为暂时还不够高,还达不到祝瑶他们这种可以辟谷的阶段。当然瑶瑶要是愿意对他笑一笑,他也可以饿着肚子干活。
祝瑶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一片晚霞。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储物戒中甩出一个小瓶,扔到易陵的手里:“吃饭误事,这是一瓶辟谷丹,于我无用,你拿去吃一颗,今天就不用吃饭了。”
语罢,他抬眼瞥过来,面露不屑:“真是没用。修为怎么进展这么慢,你要是入了筑基,就不用吃饭了,白白耽误这些时间。”
明明语气毫不客气,那双眼睛却波光潋滟,温柔多情,看得易陵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
他接过那个小瓶,倒了一颗小丸吃了,顿时感觉腹中的饥饿一扫而空。
易陵仔细收好瓶子,就对祝瑶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嘻嘻道:“瑶瑶,做小房子还需要些工具,我们去后山做吧。”
*
后山密林前的草地上,易陵的身前放着许多丛林中捡来的木头,还有一部分工具。他正拿着一柄小刀不断修整着木头的形状,通过卯榫结构将几块木头拼起来。
祝瑶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现实生活中,他就喜欢看这种捣鼓手艺的视频,包括但不限于做木雕、做手工活、车珠子和用挖掘机挖土等等。
如今亲眼看见手工现场,他觉得心里十分放松。一放松,祝瑶的话就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些:“你怎么不做四面墙壁?”
不得不说易陵手还挺巧的,这些木头在他手里都很听话,慢慢地就变了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是小房子,但做出来更像个亭子,上面的亭盖更大一些。
明明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别人做鸟窝都是做成小房子的样子。
易陵笑道:“瑶瑶肯定没看过母鸟喂食小鸟吧,小鸟都是直肠子,一边吃虫子,一边直接屁股一撅,拉出巢外的。要是做成小房子,它们到时候就拉进窝里了。”
祝瑶瞪大了眼睛。
易陵看着那双吃惊的眼睛,有心想逗逗对方,就恶劣地继续道:“有时候,有的母鸟还会把小鸟拉出的屎直接吃掉,毕竟小鸟真的刚吃进去就拉出来了。”
他说完,本以为祝瑶会打他一顿,又或者冷着脸骂他几句恶心人,却没想到对方一愣,面上有些恍惚,最终道:“母鸟养小鸟不容易。”
易陵也是一愣。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在外门的所见所闻。据说瑶瑶的母亲是死于魔修之手,所以对方格外痛恨跟魔修沾边的东西。
这个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呢?
易陵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以前在凡间行走时为了自保养的蛊,还有得到的那几本邪功。
反正他现在已经在凌霄派内了,正在修习正统的心法和功法。既然瑶瑶不喜欢那些,他便不再用了。
只是蛊虫不好处理,弄不好就要酿成祸事,还有可能会被凌霄派发现。或许得等到能下山的时候,才能把蛊虫真正处理干净了。
易陵手上的活不停,面上也难得地正经起来,露出一个带点安慰的笑容:“是啊,母亲都很好,母鸟喂饱了小鸟,自己却没吃的,那些粪便刚吃进去就拉出来,应该也挺有营养的。”
祝瑶伸手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好了,别说了,非要恶心人啊,你真讨厌!”
然而说完这话,他自己却忍不住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似天上新月。那月华照在易陵的眼中,叫他仿佛坠入了梦境。
瑶瑶笑起来真好看啊。
他每次逗对方,对方都不理他,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开怀地笑了。
要是能天天对自己笑就好了,看来他得继续努力了。
易陵心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是他一贯觉得傻里傻气的笑容。
太阳逐渐西斜,后山的密林前,两人间的氛围一派其乐融融。
却有一人一身白衣,腰悬漆黑金边的长剑,面色阴沉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高傲小师弟(6)
日影西斜, 华灯初上。
藏经阁三楼中的老位置,盈盈的光将祝瑶的脸温柔地点亮。
窗外晚风吹拂,树影婆娑, 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 能看到一只鸟巢稳稳当当地放在一座木质的小亭子中, 被牢牢地绑在树干上。这会儿大鸟归巢, 小鸟叽喳,毛绒绒们挤在一起,一派团圆的合乐景象。
这样的场景, 配上身旁坐着的人, 好似一团熨帖的火焰, 悄悄地在易陵的心中形成燎原之势, 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烫得温暖松弛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学堂里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原本已经消停了好一段时间。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宗门大比临近,那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只不过这次做得比以前更隐晦,动作更小, 手段也更恶心人一些。
简直就像有人在背后指点一样。
易陵平时除了读书和修炼, 还要应对来自暗中的欺凌, 虽然跟他从前的生活比, 这些算不得什么压力。但每次只有和瑶瑶一块儿待在藏经阁中读书的时候,他才是最放松的。
“从后天起,我要和爹爹一起下山做一趟任务, 可能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凌霄派, 这段时间我都不会来藏经阁了。”
如同清泉般的声音响起。
祝瑶一边收拾面前桌面上的书籍, 一边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叮嘱道:
“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用功, 再过三个月就是宗门大比了。争取拿个好名次,别丢人。”
“嗯,都听瑶瑶的。”
易陵连忙应声。
瑶瑶帮了他这么多,课业上有不会的也给他解释,他要是还拿不到好名次,可就辜负瑶瑶了。
易陵趴到桌面上,看着对方低垂着眼脸。在藏经阁悠悠亮起的烛光中,那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长长的阴影,为身旁人昳丽的容貌更增添了几分浓艳。
细细的脖颈上,戴着一道同样细细的链子,最终没入红衣的衣领中。这条链子虽然细,却制作得十分精巧,仔细一看,这条链子的每一截都是一片精心雕刻的叶子或是一朵盛开的花朵,在烛火的映照下,这条链子闪着微光,好像一条环绕着雪白脖颈的花环。
易陵盯着那条链子,状似不经意地问:“瑶瑶,我才注意到你戴的这条链子真好看,是谁送你的?”
祝瑶头也不抬:“我爹爹。”
易陵想了想,又问:“是挂着你那块玉吗?”
祝瑶瞥了他一眼,哼道:“当然。”
在原剧情中,他衔玉而生,出生时自带吉象。祝怀山十分高兴,专门为他打造了一条项链,将祝瑶自带的玉装好,给他挂在脖颈上,一戴就是十几年。
衔玉而生即使在修真界中也算得上稀奇,因此这件事的流传度也广,不少其他门派的人都知道,身为凌霄派弟子的易陵知道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对方提这个干什么。
身旁的人望过来,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里带着疑惑,红红的嘴唇微微嘟着,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易陵一只手撑着脑袋,迎着祝瑶的目光笑起来:“瑶瑶戴这种首饰很好看。我听说你的生辰快到了,就想着送你点什么。”
祝瑶极受祝怀山宠爱,每年生辰都办得十分气派,凌霄派上下的弟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生辰。
易陵会知道也不奇怪。
祝瑶闻言有些无语,他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睥睨易陵,冷冷道:“我看你还是太闲了,宗门大比还有三个月你不着急,还想着这些无聊的事。”
易陵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厚着脸皮笑嘻嘻道:“这怎么能是无聊的事?瑶瑶的生日是很重要的。”
这条项链是瑶瑶的亲人送的还好,要是那个什么大师兄送的,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便花再多的心思,再送首饰也是很难比下去的。
当然瑶瑶应该也不会戴他送的东西,但是对方身上也没戴其他人送的,还有时间辅导他的课业,这就说明瑶瑶心里很有可能还没有人呢。
易陵这么想着,从储物囊中取出一盏小提灯。这盏小提灯有八面,每一面都画着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有枝头啾啾叫的小鸟,有四仰八叉睡在椅子上的小猫,还有衔着骨头摇尾巴的小狗,都在内里灯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
祝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易陵笑嘻嘻道:“有了这盏小提灯,楼梯间是不是更亮堂了点?来,瑶瑶,我们小心点下。”
藏经阁每到晚上就会亮起烛火,不管是哪儿都不算昏暗,但跟白天也不能比,有时也会有人踩空楼梯的现象。
这盏小提灯的确带来了更多的光亮,最重要的是,摇晃的小提灯还在墙面上映出一个个可爱的小动物剪影,平添了许多趣味。
易陵提着灯,祝瑶跟在他身侧,眼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转来转去的小动物剪影给吸引住了。
身旁的人微微低着头,那双又黑又大的瞳仁里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图案,柔软的脸颊边不自觉地漾开一个浅浅的酒窝,在晚风中醉得人一塌糊涂。
临分别的时候,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祝瑶正要转身,手上却忽然被抓住,一根细细的棍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见那盏心思巧妙的小动物提灯被塞进自己的手里。而始作俑者已经后退一步跑开,还不忘转身朝自己挥了挥手,喊道:
“瑶瑶喜欢就拿走吧,接下来外出要是需要照明,用这个也不错。”
说着,易陵跑没了影子。
祝瑶提着那盏小动物提灯,转过身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笑。
*
第二日一早,祝瑶就跟随祝怀山,还有几个师兄师姐们一起出了凌霄派。
临出门前,祝怀山还长吁短叹,又问了自己的宝贝一遍:“小瑶,你真的要跟着爹爹去吗?这次跟你以往出过的任务都不一样,是真的有可能很危险的。”
祝瑶也再次回答:“爹爹就带我去吧。如果事情真的像爹爹说的那样,那我早晚也是要面对的。”
祝怀山看着面前自己的孩子,对方抬起头,眉宇间带着点愁绪,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望着他,亮晶晶的眼中流露出恳求的意味。
祝怀山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拦住自家宝贝的肩膀,再三叮嘱道:“那出去之后可一定要紧紧跟着爹爹,一定不能离开爹爹的视线范围,明白了吗?”
祝瑶再次乖乖点头。
明明查探的几个魔域禁地封印都没有松动,但最近魔物出现在大陆上的频次比以前要高,魔修活动的痕迹和范围似乎也有所扩大,各门各派在自己的地盘上都发现了这点。
凌霄派也不例外。
祝怀山此次外出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的。因为不知道魔物的猖獗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他本来不想带小瑶去的。
他还心存侥幸,觉得或许全修真界对这件事重视起来,可能很快就能得到解决,小瑶说不定从头到尾都不会受到危险。
但就像小瑶说的,以目前的趋势来看,日后的局面也很有可能会越来越危险,让小瑶早作准备才是对他好。
祝怀山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带上出任务的所有人坐着飞行法器出了山门。
他们沿着先前探报的路线一路行进,在接近目标区域的时候就从飞行法器上下来,探查附近的村庄,搜集信息。
附近遇害的村庄不少,而且越接近目标区域,受损越严重,村庄内的情况越令人触目惊心。
祝瑶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的断肢残臂,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各处。早已干涸的血液蹭得到处都是,有的还像水一样汇聚成一小洼,粘腻成一摊腥臭的固体。
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师姐们的脸色十分难看,祝瑶估计自己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幸存下来的村民,不是目光呆滞,就是已经哭得嗓子哑了眼睛也快瞎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祝瑶和师兄师姐们一起搜索村庄的时候,还找到不少被藏起来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茫然地喊着要爹娘。有的却已经知道自己从此以后是孤身一人了,正在默默地掉眼泪。
所有的这些人,无一例外穿着陈旧的衣裳,身上沾满了灰尘,蓬头垢面。
他们的亲人没了,家园也不安宁,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还有这些小孩子,甚至不知道他们将来要怎么活。
祝瑶忍不住想起了易陵。
对方生来没有父亲,母亲早亡,曾经就跟这些孩子一样吧。
他想到这里,转头去看祝怀山:“爹爹,这些人该怎么办?”
祝怀山却十分冷静:“给他们分发些辟谷丹,让他们自己去找活路。只要远离了这片区域,至少魔物是没有的。”
他说完,看向祝瑶叹道:“瑶瑶,真要管,是管不过来的。”
这世上真要论起来,可怜之人何其多。今天管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孩,明天那个残疾的壮年人管不管?风烛残年的老人管不管?
全都管了,又有能力一直持续吗?最后能吃得消吗?吃不消了,那原先管着的人还管吗?
祝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忍心。他想了想,对祝怀山道:“爹爹,现在魔物还没查清,有可能会随时出现。我们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等到我们查清了再带他们一程,如果有愿意的就把他们送到附近的镇子上,不愿意的就留到附近好了。”
祝怀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祝瑶锦缎一般的头发:“好,听小瑶的。”
于是祝瑶戴上面纱和手套,将所有村庄的幸存者召集起来,给每人发了几颗辟谷丹,耐心地告诉这些人辟谷丹的作用和凌霄派的打算,让他们先聚集在这里不要乱跑。
“最后,我给大家检查一下,如果有受伤的就治疗一下。”
祝瑶说完,就让人排队到他面前来看。
其他的师兄师姐们还在继续摸索附近的村庄,有的在深入调查魔物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祝瑶知道自己暂时没那个可以随意行走的本事,去了也是徒增负担,就安安静静地给人看病、看着这些人不乱跑。
反正爹爹没有走太远,还分了一丝神识在他身上,给了他许多保命的东西,祝瑶只要干好自己该干的就行了。
明明那位看病的红衣美人戴着面纱和手套,也从来不碰到他们的衣服,像是不愿意接触他们这些下等的村民。但是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却温柔多情,声音也像是山涧的泉水,不疾不徐,很有耐心。
对方还分发带着清香的小丸子,缓解了他们的饥饿,又拿出上好的药膏给他们使用,治好了大部分人的疼痛。有些受伤的部位被他念了几句简单的口诀,愈合的速度就加快了。
因此这些村民很快就对祝瑶十分相信,听从他的建议不乱跑,乖乖地在一旁的空地上等着,连带着留下来协助祝瑶看管的师兄也轻松了不少。
祝瑶忙碌了许久,原本没入衣领内的吊坠不知何时跑了出来。
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被精心地镶嵌在一块小小的令牌上。令牌的形状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而美玉就是这朵牡丹的花蕊,被无数花枝缠绕的链子围在雪白的脖颈上。
美玉温润,光泽熠熠,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排队到后面,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举起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祝瑶:“神仙哥哥,这个送给你,我娘说可以保佑人平安。”
说完,他撇了撇嘴,似乎要哭出来了。
祝瑶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就明白这小孩子可能父母已经不在了。
他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帮对方擦了擦脸蛋,然后塞进小孩子的手中,说:“擦一擦吧,保持干净才不容易生病。”
说完,祝瑶就要伸手去接那个小小的香囊。
一旁协助的师兄及时伸手阻止了他。对方拿起那个香囊仔细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里面装的应该只是一种普通的无名草,这才递还给祝瑶:“没问题了。”
祝瑶知道对方这么谨慎是为他好,也没有多言,而是对小孩子温声道:“谢谢你的香囊。你先歇会儿吧,等会儿我们会带你们去附近的镇子。”
小孩子点了点头,转过身一抬头,目光就撞上了树下另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黑漆漆的,犹如深渊一般。
小孩子被他一看,稚嫩的脸上忽然变得有些茫然。
他刚刚干什么了?
好像是去看了神仙哥哥,然后得到了对方的手帕擦脸。
一想到这里,小孩子就笑着捧着手帕,回到了自己之前待着的地方。
高傲小师弟(7)
祝瑶正在给人治疗的时候, 站在一旁协助的师兄忽然侧过头。
风声渐急,树影摇动,荒芜的土地上尘沙飞扬, 天色瞬间就晦暗下来。众人视线受阻, 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道怪异的嘶吼破空而至, 听声音像是前往师兄所在的方向, 也就是幸存村民聚集的地方。
师兄看不清来者,仅凭神识定位,只说了一句“师弟小心”, 就提剑应战。
果然, 那边激战, 这边祝瑶稍一留神, 就分辨出激烈战况中,有一丝低低的嗬嗬声在逐渐接近。
祝瑶手一招,一面光华璀璨的镜子悬空在他的掌心之上。镜框边缘刻满了复杂深奥的咒语, 玉石一般的镜面上霎时间映出一道漆黑的影子。
这道影子似人非人,匍匐在地, 浑身墨一样黑。它的肢体怪异地扭曲着, 一抬脸, 就现出一双全白的眼睛, 张开一张无底洞似的大嘴,嘴中坐着一只小老鼠般大小的东西,脸部长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 发出咯咯的笑声。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那怪物五爪蹬地, 箭一样直奔排队的队伍中的小孩而去。
祝瑶右手捏诀,催动身旁的镜子腾空而起, 镜面光华大盛,直奔那怪物而去。
此时此刻,飞沙走石已过。在场幸存村民们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就看见两位仙长正在与那毁掉他们村庄的食人魔作斗争。
被食人魔作为目标的人群爆发出尖叫,队伍顿时控制不住。
眼看人群要四下溃散,祝瑶沉声道:“不要乱动,不然会死!”
他这一声严厉又直白,听到的人不敢再动弹,没听到的人还在横冲直撞,犹豫的人更是进退两难,小孩的吓哭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混乱之际,那怪物忽然掉头,直冲祝瑶而来。它速度奇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眼前,仿佛之前在黄沙漫天中的慢慢接近都是伪装。
祝瑶毫不慌乱,手上捏诀,高悬于天际的镜子陡然一转,镜面光华烈烈,直指这只漆黑的怪物。
不过瞬息之间,怪物的身上就燃起了熊熊烈火。说来也怪,这火只在怪物的身上燃烧,哪怕经过枯黄的草地、断掉的树枝也不会点燃。
趁着那怪物哀嚎的时候,祝瑶迅速抱起面前的小孩,高声道:“都跟我来,退回来!”
他一身红衣烈烈,乌发如云,肤白胜雪,本就是人群当中最显眼的一抹色彩,这会儿动起来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后跑。
这下所有幸存的村民都聚集到一起,不会再乱跑给人可趁之机。
祝瑶站在他们的前方严阵以待。
头顶的镜子高悬,那怪物身上的烈火仍在燃烧。不论它如何逃跑、躲避,头顶的镜子从始至终都将镜面对准它,直到这怪物的身躯被烧得越来越小,最终一动不动。
就在这怪物的身躯即将完全化为灰烬的时候,一个小老鼠般的东西突然从中激射而出,直冲祝瑶的面门。
他想也不想,伸手就甩出几张符箓。那几张符箓轻飘飘的,却犹如天罗地网,扑面就把那老人脸的东西给裹住了。刺耳的尖叫顿时响彻在空地上,符箓层层包裹的小老鼠掉落在地,四处打滚,被转过来的镜面一照,最终消弭于无形。
高悬在头顶的镜子即刻赶回到主人身边,镜面什么也照不出来,却华光溢彩,像是时刻警戒。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越过人群探究地望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面瑰丽的镜子催动之时,对方胸前的玉坠好像也变得光泽熠熠,与之前不同。
师兄那边已经解决完另外一只,赶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赞叹道:“小师弟,你如今的术法越来越出色了。”
祝瑶淡淡颔首:“多谢李师兄夸奖。多亏师兄刚才提醒我,我才能及时应对。”
这位协助的师兄名为李天星,跟他同为内门弟子。刚才飞沙走石的时候,对方提剑应战还不忘提醒他注意周遭,一看就是经验丰富,怕他被声东击西。
李天星挠了挠头,傻笑:“小师弟这么厉害,就是没有我提醒应该也没事儿。”
他可不是在吹捧,方才他提剑应战可没有时间管那些村民如何。而小师弟在应对魔物的时候却能保证队伍不乱,这才是真的厉害!
两人说话间,天际边迅速飞来几道流光。祝怀山一落地就直奔祝瑶跟前,拽着他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瑶有没有受伤?来,让爹爹好好看看。”
在反复确认自家孩子好好的以后,祝怀山才拧起眉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先前察觉到有魔物的波动就迅速赶过来,还好我们离得不远。”
李天星立刻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祝怀山眉头紧锁。
一旁的师姐觉得有些不对:“我们之前不是反复排查过,确定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了吗?那些魔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祝怀山的目光将聚集在一起的村民们巡视了一番。他修为高深,又久居上位,尽管没有动用灵力,仅仅是用神识仔细探查,就有许多凡人受不住跪在了地上。小孩子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又迫于压力不敢大哭,只能小声抽泣。
祝怀山对这些凡人的恐惧毫不在意。他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人都查了一遍,确定这些人的确都是凡人,这才收回了神识,看也不看如释重负、瑟瑟发抖的幸存村民们,直接问一旁的李天星道:“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吗?”
李天星点点头:“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祝瑶却觉得有些不对:“都在这里吗?有没有人中途走掉了?”
从始至终,他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但是看祝瑶的人太多了,他早就习惯了被注视,也从不回应看他的人,以免节外生枝。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祝瑶的错觉,他总觉得似乎有一道原先看向他的隐隐的视线消失了。
经过他的提醒,祝怀山立刻让幸存的村民自查一遍,最后得到的结论依然是没有少人。
祝怀山沉吟了一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带上人先去附近的镇子。”
凌霄派的掌门发话,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李天星放出扁舟似的飞行法器,载着所有人一起朝着最近的镇子飞去。
尽管地处偏远,最近的小镇上依然十分热闹,还有城门守卫。这些地方都属于凌霄派的势力范围,因此飞舟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就进入了镇上。
祝怀山留下来与城主商讨有关魔物的事宜,祝瑶则跟着李天星一起安置带来的村民。
镇上有几间隶属于凌霄派的店铺,祝瑶就是来委托这些店铺帮忙安置人的。
接待的老板一眼就认出祝瑶是凌霄派的掌门之子。他虽然在此之前从没见过对方,但是他早就听说掌门人的儿子容貌昳丽,衔玉而生,身份贵重。
而且他前几天刚得到的消息,说是凌霄派的掌门带人到附近办事,带的就有自己的爱子。
如今一瞧,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尤其是对方身旁的人还喊对方小师弟。
老板十分热情,一看这阵仗,就把他们的来意猜个差不多了:“两位仙长光临,可是为了安置这些流民?”
祝瑶点点头。
他神色冷淡,偏偏一双眼睛温柔多情,注视着人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人,简直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饶是店铺老板已经是有家室的上了年纪的人,也有些禁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连忙道:“镇上的活计多,镇外还有大片良田,他们有手有脚的可以选择自己能干的养活自己和家人。”
“至于无父无母的孩子……”
老板说到这里有些为难。倒也不是他不愿做善事,而是这里地处偏远,店铺本身不缺人手,收益也没有到足够能一下养活十几口光吃白饭不干活的嘴,还要一下养十年的地步。更何况,养一个孩子可不是光给口饭吃就能行的。
祝瑶从储物戒中拿出一袋灵石,几瓶用不上的丹药,又拿出几株药草和一些银两,一一摆在柜台上,问:“这些够了吗?”
老板的眼睛都看直了。他在这偏远地方待久了,本身又是凡人,哪里见过有人出手如此阔绰,连忙笑道:“够了够了,仙长真是心善。这些孩子就交给小的,小的一定会将他们好好养大成人的。”
祝瑶道:“这些孩子长大一些后,若是有根骨的,可以送到凌霄派去。其余的也可以读书或者学一门手艺,到时候你的负担就小得多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又瞥过来,冷冷道:“这里是凌霄派的地盘,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有时间我会问问这里的。”
他通身气派,容貌昳丽,即便神色冷淡,也是冷艳不可方物。尽管年纪小,但一看就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人物。
老板额上冷汗直冒,连连称是。
一旁的李天星啧啧称奇,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兄在这件事里好像什么力也没出。
敲打完店铺老板,祝瑶这才转过身,对站在店铺外的幸存村民们简单说了一下安排。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死里逃生的人们才终于安下心来,才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才终于有时间痛哭起来。
失去了家园的人为自己的土地哭泣,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为自己的孩子哭泣,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才意识到自己从此就要独身一人。他们痛哭流涕,却也没有忘记这个救了他们的人。
“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感谢仙人愿意收留我们!”
“仙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仙人,爹娘是不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呜呜呜呜…”
“……”
祝瑶挥手制止了那些想要向他下跪的人们,走到最后一个哭着的小孩子面前。
对方蓬头垢面,哭得脸都花了,这个就是送他护身符的那个小孩。
祝瑶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安慰道:“你的爹娘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天上陪着你、看着你呢。你这么伤心,他们也会难过的。这里有叔叔管你,以后好好活着,读书或者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你的爹娘就满意了。”
小孩止住了哭泣,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现在还不能理解仙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仙人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动听,细白的手像棉花一样柔软,注视着他的眼睛像阳光一样温暖,让他暂时没有那么伤心了。
祝瑶特意将对方送自己的护身符拿出来,佩戴到腰间,浅浅地笑起来,再次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谢谢你送我的护身符,也希望你永远健康平安。”
说完,祝瑶将店铺老板叫出来,准备查看对方预备腾出来的房间。
而在他身后的小孩子则是一脸茫然。
什么护身符?他爹娘从来没有给过他啊。
不过不等小孩子想清楚,就有人牵着他们的手,带领他们去往干净的住处了。
高傲小师弟(8)
之后的这些天里, 为了以防万一,凌霄派过来的人除祝怀山外都分成两人一组。每次留下一组驻守在小镇上,与镇中的修者配合守卫小镇的安全。而其他人则在祝怀山的带领下前往之前的目标区域, 继续扫荡魔物, 查找魔物入侵的地点。
这样轮换了几次, 之前涌出的魔物几乎消失殆尽, 它们频繁出现的地点也被摸清。祝怀山在出事地点附近设立了一个庞大的法阵,借山川灵气,以魔气为锚点, 耗费了整整三天才最终成阵, 运转起来。
法阵生效后, 一方面可以绞杀部分魔物, 另一方面则能提醒凌霄派这里有魔物出现,附近地区可以早做准备,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事成之后, 祝怀山留下两组人等待轮换,就带着其他人先一步回凌霄派去了。
祝瑶在回凌霄派的人当中。
他在飞舟上闭目打坐, 雪肤红唇, 红衣猎猎,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整个人好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
飞舟上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炽热中还带着不自觉的贪婪。
而视线中心的祝瑶本人却毫无所觉,这将近一个月的任务对他这个修为来说实在是有些劳累, 不过收获也很大,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修为有要突破的迹象。
祝怀山自然注意到飞舟上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祝瑶的身旁, 为对方护法的同时还挨个扫了眼周遭,直看得其他弟子们顶不住威压纷纷转过头去, 祝怀山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祝瑶身上。
一群胆小鬼,还想打他小瑶的主意?门都没有!
*
易陵今日如往常一样下了学堂就往藏经阁赶。
这段时间瑶瑶不在,针对他的报复变本加厉,甚至易陵连分给自己的宿舍都回不去了。
白天在学堂里的各种小动作自不必多说。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有人趁机往他的住处泼脏水,或者放虫子,甚至扔瘟死了的鸡,再不济也弄出很大的响声来打搅他睡觉。
饶是易陵身体好,睡眠好,一觉到天亮,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折磨。更别说对面很明显有好几个人轮番上阵,而他只有一人,可以说对方是以逸待劳。
因此易陵干脆就住在了藏经阁。反正藏经阁一天十二个时辰从不关门,又是宗门重地,往里面一钻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放肆。
他有瑶瑶给的辟谷丹,又一心想着宗门大比,没课的时候一直泡在藏经阁中,晚上就和衣一睡,直接与书香为伴。
反正易陵从小就与天地为伴,以前席天慕地都能睡,如今头顶还有片瓦,有什么不能睡的。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易陵虽然饱受欺凌,修为却突飞猛进,隐隐有晋阶之相。
只是这次他刚走到藏经阁前的广场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身白衣的剑修目光冷凝地盯着他。对方腰悬漆黑金边的长剑,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之前在学堂里给他使绊子的人。
这是一起来了。
易陵心想。
他知道这个大师兄很讨厌他,他当然也很讨厌对方。一想到瑶瑶从小到大都有这人陪伴在身边,对方还为瑶瑶出头,还与瑶瑶熟稔,甚至还拥有瑶瑶欣赏的东西,易陵就控制不住地讨厌这个大师兄。
易陵知道,对方看他也是这样的,所以想尽办法想把他逐出凌霄派,推离瑶瑶的身边。
不知道这次这个钟青辞又想干什么。
易陵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对方正面对上,他转身就往旁边走。
“易陵。”
钟青辞的声音低沉又含着威胁,他微微眯起眼睛,单刀直入,果断喝道:“你是魔修!”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藏经阁前的广场不论何时都很热闹,钟青辞带人找易陵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吸引了广场上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再加上对方这一声,广场上几乎人人都看向了这边。
尤其是钟青辞作为门内的大师兄,竟然直接喊对方魔修。魔修在大陆仙门之中几乎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因此鉴定魔修可是大事,不能逞一时口快,更不能为铲除异己随意开口。
就连钟青辞身后站着的几人面色都变了。
大师兄只让他们找对方的茬,尽管让易陵不好过,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一出啊!
易陵面不改色:“你凭什么说我是魔修?”
钟青辞手扶着腰间的长剑,绕着他走了两步,沉声道:“你豢养蛊虫,偷练邪功,已经走上了歪门邪道,怎么不是魔修?”
易陵自然不肯承认,尤其是他已经将这些弃之不用了:“空口无凭,难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凌霄派又不是你的一言堂。”
他这番话倒是引起了广场上不少人的共鸣,尤其是内门弟子的。
对方贵为大师兄,却为了一己之私,在平日里分发任务的时候,一直把祝瑶和自己捆绑在一起。不仅如此,钟青辞还想方设法阻挠他们接近小瑶,他们已经忍这个大师兄很久了!
钟青辞面不改色,对广场上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的声音十分冷硬:“你究竟是不是魔修,让我搜个身就知道了。”
易陵这才知道对方的歹毒之处。
因为自己的住处长期被骚扰,被泼泔水、扔虫子等等,易陵不得不把还没来得及处理完毕的蛊虫带在身上。
他以前为了自保养的蛊虫,不能说弄死就弄死,这种东西处理不当容易引起反噬。他本来就身中魇毒,再加一等蛊毒只怕更难解了。
如果蛊虫随意丢弃,还有可能害了别人。最重要的是,可能会被凌霄派发现,那么他就会被赶出去。
如果放在以前,易陵也不在乎什么这门那派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他也浪荡惯了。可是现在,瑶瑶在凌霄派,他当然也想留在凌霄派。
而钟青辞之前不断找人祸害他的住处,恐怕就是为了今天。
对方究竟是怎么知道他有蛊虫的?难道钟青辞也中过他的蛊?
不过易陵也不慌张。
邪功相关的书他已经处理掉了。而就算豢养蛊虫也不能说明什么,炼蛊入道的修者也有一些,并非每个都是魔修,只能说的确处于灰色区域,就看蛊虫是用于自保还是害人了。
最重要的是,易陵绝不可能让对方搜身。
他毫不畏惧,冷哼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搜身?你今日能以这个借口搜我的身,谁知道你明天又会有什么借口来责罚我。”
易陵面不改色道:“清者自清。”
要是随便就对别人服软,瑶瑶怎么可能看得起他?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瑶瑶的大师兄。
谁知易陵刚说完,对面的钟青辞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对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扭曲,手上不断抚摸着腰间的剑柄:“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情。”
话音刚落,一柄雪亮的长剑陡然出鞘,剑气激荡,风声骤起。藏经阁前的广场上,一时间狂风大作,树影摇晃,风吹草伏。
“卧槽,不是吧,大师兄来真的?”
“至于吗?对方只是个外门弟子啊!”
“动真格?难道易陵真是魔修?我怎么不太信,咱们凌霄派的掌门止水真君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又不是摆设。”
“是啊,要真有魔修有这个本事骗过掌门,那大师兄又是怎么发现的?大师兄发现后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果然还是因为易陵跟小瑶走太近了吧!”
“……”
易陵也没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不讲理,直接动起手来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毫不犹豫,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朝藏经阁的方向跑去。再怎么样,对方还能把藏经阁劈了?
钟青辞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提着长剑,兔起鹘落,几个腾挪就赶在了易陵的前面。钟青辞手腕一抖,剑气横扫,直接将易陵的去路生生斩断,在坚硬的地表留下一道深深的、长长的犹如闪电一般的裂痕。
紧接着,他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剑气犹如疾风骤雨,尽数挥向易陵。
易陵咬紧牙关,脚下腾挪移转,堪堪避开好几道剑气。他自小就没接受过有关修炼的教育,入门还是凭借自己的摸索,修为根基自然远不如从小就在仙门正统勤学苦练的钟青辞,能够避开这几道剑气已经是极限。
随着几道剑气逐步叠加,易陵的活动空间也被逐步封印,直到退无可退。
他心一横,再次躲过一道袭来的剑气后,猛地往前一扑,迎着下一道剑气堪堪侧过身猛地掷出一个小小的东西过去。
钟青辞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还有还手之力,一时不察,竟然叫那小东西近了身。
原来是一块被符箓包裹着的小石子。一逼近钟青辞的身体就猛地炸开,火舌从中舔舐而出,瞬间燎着了钟青辞的一缕发梢。
趁着这位大师兄愣神之际,易陵抓住机会就从剑气的牢笼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还没有跑多远,就有一道从天而降的剑气将他狠狠地打在了地上。
易陵感觉背后剧痛,喉头腥甜。
他下意识地转身,一柄长剑就伸过来划开了易陵胸前的衣服,剑尖挑起了他怀中的储物袋。来人的脸色十分可怕,手腕一抖就将储物袋勾走了。
这储物袋是易陵在宗门领的,属于外门弟子待遇之一,不像储物戒能认主。
钟青辞剑尖一划,储物袋应声而破,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一个圆形的盒子咕噜噜地滚到钟青辞的脚边,盖子被地面一磕落下来,里面爬出密密麻麻的漆黑的、肥壮的小虫子。
“天哪,那是什么?”
“蛊虫?他还真养蛊啊!”
“养蛊倒也不见得是魔修,不过的确可怕……毕竟蛊虫要为人驱使是要饮主人血的。”
“这也的确算偏门外道了!”
“……”
钟青辞刻意等到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的这一刻,才一剑将这些蛊虫化为了齑粉。
易陵再也支撑不住,剑气的重伤加上养蛊的反噬,叫他“哇”地一声,重重地吐了口血出来。
钟青辞慢慢地走过来。
面前的地面上还掉落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八宝玲珑的小灯笼、用干草编织的可爱小兔子、精心制作的皮影小人。
桩桩件件,都是易陵这一个月来抽空想象着祝瑶的笑容制作的。
“不!”
易陵想要阻止,却看见那双黑色的靴子已经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心血上,然后狠狠地一碾。
灯笼的灯骨支离破碎,彻底瘪下去;小兔子的形状完全散架,干草也被踩断;皮影小人更是被狠狠踩进地里,直接断成两截。
“要怪就怪你非要和我抢小瑶,”来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强烈的恶意,“你就想凭借这些廉价的东西吸引他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到瑶瑶的注意?”
钟青辞心中的恶意肆意地增长,他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已经彻底没了声息,正要收回长剑,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剑动不了了。
一只手从地下趴伏着的人身上伸出,牢牢地攥住了自己长剑的剑尖。
明明那只手已经被剑锋所伤,在往外冒血,却能一直牢牢地握住他的剑尖。
钟青辞感觉有些不对,他开口道:“放肆,你……”
他话还未完,就见地面上的人忽然抬起头来,原本一双漆黑的瞳仁此刻已经变得鲜红,如同鲜血在眼中流转。
魔修!
只有魔修的眼睛才会是红色!
易陵从地上爬起来,手上仍牢牢攥住了对方的剑尖。
他恨透这些人了。
不配?凭什么不配?瑶瑶喜不喜欢他,接不接受他,是瑶瑶的事。他就算没有好的出身,就算从小乞讨,难道就不能喜欢瑶瑶吗?难道就不能力所能及对瑶瑶好吗?他们仙门这么高贵,怎么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欺凌人呢?!
一个个狗眼看人低,还毁坏了他为瑶瑶做的东西。
真是该死啊。
易陵的身上像是陡然放出了极其强大的威压,逼迫得钟青辞不断后退。
他面目狰狞,使劲儿往回抽自己的长剑,却听得“咔嚓”一声,这陪伴了他二十年,当初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法器,就这么被易陵徒手折断了。
钟青辞的心口猛地一痛,喉头一甜。剑修炼剑,剑断了,剑修的修为自然也受损。
易陵双眼血红,束起的长发随风舞动,唇角和手上满是鲜血,乍看之下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将那柄断剑猛地扎进了钟青辞的肩膀,看着对方骤然狰狞的面容:“你也觉得很疼吗?之前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你放心,你还有的疼。”
钟青辞的面上这才露出了慌张。
他咬紧牙关,正想着应对之策的时候,忽然天边传来一道喝止声:“易陵!”
面前的恶鬼猛地回头。
天边一道流光临近,来人一身红衣猎猎,乌发如云,肤白胜雪。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波光粼粼,清晰地倒映着地面上的人的影子。
易陵从没有像此刻这么痛恨自己的眼睛视物如此清晰。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在瑶瑶面前是什么样子?!
瑶瑶送他的衣服被划破了,他的双眼怎么这么红?!他唇边手上都是鲜血,看起来就像魔修!
瑶瑶最讨厌魔修了!
红衣美人的手腕间,一道不起眼的护身符轻轻地晃荡。
易陵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全身发热,一道道凸起的紫色经脉开始朝着他的全身蔓延,底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涨得他浑身发疼。
瑶瑶……
易陵捂着心口,却在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厌恶。
也是,这副模样更像魔修了吧。
他如此想要摆脱的跟魔修沾边的东西,最终却还是让瑶瑶看到了他这么可怕的一面。
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易陵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下来,不管谁冲下来按住他,谁提着剑严阵以待,谁扑上来打晕他,他都记不得了。
闭上眼睛之前,易陵只记得那双望过来的波光潋滟的眼睛。
高傲小师弟(9)
祝瑶跟随爹爹回凌霄派这日, 藏经阁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伴随着“魔修”、“大师兄”、“小师弟”一片混乱的呼喊过后,易陵被祝怀山制服。
他双目鲜红,已成魔修之相, 在昏迷中由凌霄派掌门人亲自押入后山的刑堂。而门内大师兄钟青辞因为伤势过重, 也很快被人抬到了回春峰接受治疗。
上一刻还人山人海、狂风大作的广场, 没过多久就寥寥无人、风平浪静。一拨人跟去了后山, 一拨人跟去了回春峰,还有一波人看完热闹迅速散场,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一地的残骸。
祝瑶哪里都没去。
他留在了藏经阁前此刻清清冷冷的广场上, 慢慢地沿着先前的战场走了一圈。
广场的地面上剑气激起的痕迹很多, 有深有浅, 长短不一。藏经阁前就有深深的一道,应当是钟青辞为了拦住易陵进入藏经阁而留下的。
地面上还有不少血迹,这其中有易陵的, 也有钟青辞的。祝瑶对这些通通略过,目光落在了血迹不远处、散落满地如同垃圾一般的碎片残骸上。
他走过去, 蹲下身, 先看见了一张破损的蒙皮。
尽管已经粘上了很多灰尘和泥泞, 祝瑶依然能看出这张蒙皮被染成了一块一块红砖堆砌起来的墙壁模样。染色的人十分用心, 甚至运用光影将红砖表面的破损、砖缝间生出的青苔都描绘了出来。
整张蒙皮连接了部分断裂的竹骨,竹骨的旁边还散落了一堆细小的碎片,几乎深深嵌进了地里。
祝瑶仔细查看, 能看出这些竹骨是先削成一片一片, 再一片一片堆叠起来。先拼出屋檐, 再组合成屋顶,最后做出屋脊和吊脚, 染色后成为真正的吊角飞檐。
这样做好的竹骨和蒙皮组合起来,就是一座小型的玲珑塔。祝瑶都能想象到,当在蒙皮里面点上蜡烛,提着旋转起来的灯笼会有多漂亮。
可惜现在已经全都被打碎了。
祝瑶耐心地将玲珑塔灯笼的残骸一一捡起来,还用小竹棍把嵌进地里的碎片撬出来,再施以清洁术,随后收入自己的储物戒中。
捡完这一件,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继续捡被碾压变形的草编小兔子、各形各色的皮影小人。
藏经阁前偌大的广场上,几乎只剩这一身红衣还在。天空高远,空旷无声,祝瑶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份寂寥似的,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挖宝”这件事上。
李天星送完大师兄回来,经过广场上空的时候看见祝瑶竟然还在广场上。于是他降下飞剑,走到祝瑶身边,看见对方竟然在清理钟青辞和易陵两人斗法过后的地面,十分不解:“小瑶,你怎么在干这种事?随便叫个管事的人过来安排就行了,不必浪费时间。”
蹲在地上的红衣美人头也没抬,露出的一段后颈雪白,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流淌:“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祝瑶不知道别人把什么样的行为定义为浪费时间。他只知道,一个人的心意无论大小都很珍贵,不该就这样被糟蹋,一直被埋在泥泞的土地里。
尤其是这份心意多半是为他准备的,他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
第二天一早,凌霄派的掌门人就昨天藏经阁前发生的事情作了说明:易陵是身中魇毒来凌霄派治疗的,在此之前,对方练过魔修的功法来抵抗魇毒,现在正在刑堂进行魔气的拔除。
这段话是给门内各位长老和弟子的交代,长老们怎么想不知道,弟子们私底下已经交流开来:
“原来是中了魇毒?我说怎么半途塞进一个人进外门。”
“那易陵到底是不是魔修?我看公告上好像也没说啊。”
“练过魔修的功法,这就是魔修了吧。”
“那不是为了对抗魇毒么?这玩意儿很恐怖的,如果之前情况紧急,练一练没害人就还好吧。我看易陵修为挺低的。”
“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宽容,那养蛊又是怎么回事?蛊虫可是明明白白的。”
“……”
祝瑶不在讨论之列。今日一早,他去了回春峰。
钟青辞靠坐在病床上,上半身裸露在外,左肩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他面色苍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旁边的几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面面相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他们都明白对方为什么心情很差,因为从昨天钟青辞被送到这里来后,祝瑶到现在都还没来看过对方。
最终,其中一人站出来道:“大师兄,你看还有什么事吗?要不……”
他话还未完,坐在床上的钟青辞眼睛忽然亮了一瞬,立刻做手势制止了对方的问话。
下一刻,门外转进来一角红衣。
来人身形瘦削,腰肢在衣物的包裹下细细的,似乎不盈一握。他神色冷淡,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过来,却好像映不出钟青辞的影子:“大师兄,你感觉如何?”
明明问话和礼仪都与从前似乎没什么分别,但偏偏就让钟青辞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疏离。
尤其是这种改变发生在昨天那样的事之后。
小师弟是在生他的气吗?就因为他打了那个魔修?那个魔修到底有什么好,明明受伤的人是他!
钟青辞的眼睛暗沉沉的,面上却露出笑容:“修为降了一些,不过不碍事。”
剑修的本命剑折断,何止是降了一些修为,更别说他肩膀还受了重创。
这一切小师弟都知道,只是对方并不真的关心罢了。
祝瑶点点头。
他没有再看钟青辞,而是转头看向床边站着的几个人:“刚好你们也在这里,省却了我一番好找。”
祝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疾不徐,听不出情绪,却好像深海中埋藏着巨物一样,不知怎的,令面前的几人有些不寒而栗。
红衣美人眼如晨星,面若冰霜,冷艳逼人:“你们几人欺凌同门,手段下作,有辱我凌霄派的名声,即日起逐出门外。”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面前的几人,就连一旁床上的钟青辞都变了脸色。他不敢相信小师弟为了一个魔修竟然能这么做,以往同门间有龃龉不过都是罚禁闭之类的,这次竟然要直接逐出门外。
钟青辞立刻道:“小师弟,这样做恐怕不妥。易陵很明显已经是魔修,也许他们是发现了对方的异常才……”
“大师兄为何要为他们求情?”那双平日里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却冷冷的,望过来的时候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剑,从钟青辞的眼底直指他的内心,“如果发现异常,为何不及时上报,反而要变本加厉的欺凌?这个时候倒不怕魔修了吗?倒忘记门派的安危了吗?”
钟青辞的手攥紧了,却不再言语。
祝瑶收回目光,看向对面几个神情慌张的人:“之前我撤过一回外面管事,也让他警告过你们。谁知道你们不但不服管教,反而变本加厉,如今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我已经向门派汇报过了,你们今日就提着包袱走人吧。”
说完,他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就朝外走去了。
祝瑶刚踏入走廊,隔墙就听见焦急的声音:
“大师兄,当初你也没说后果这么严重啊!”
“是啊,大师兄,你不说放开干,你会为我们兜底吗?”
“祝师兄的话,掌门必然是同意了的,这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大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
祝瑶脚步没有停顿,很快就离开了医馆。
*
过了两天,祝瑶前往后山去看易陵。
掌门不愿意带他过来,他只好自己偷偷地跑出来,想查看一下易陵的伤势。
跟看守的人报备过后,祝瑶走入了刑堂。
刑堂从设立起就是为处理类似易陵这样的情况的,惩戒门内叛逃魔修的人,惩罚门内犯下大错的人,关押门内有危险的人。因此刑堂的设计密不透风,暗无天日,还有重重看守。
隧道两边燃着烛火,却依然昏暗。祝瑶从储物戒中提出一盏小动物提灯,手中的灯笼随着脚步轻轻地摇晃,就在隧道的墙壁上投下小动物的影子,为这幽暗压抑的隧道平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
祝瑶在看守人的带领下进入了关押着易陵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房间里很黑,没有一丝照明。
祝瑶提着小动物提灯走进去,这才看见了刑室的全貌。
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人被绑在刑架上,赤裸着上半身,低垂着头颅,即使听到门外传来动静也一动不动。天花板上垂下重重锁链,每一条都缠绕在对方的身上。
祝瑶快步走过去,灯光逐渐照亮了刑架上的人。
易陵垂着头,头发散乱,闭着眼睛,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对方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无数锁链刺入他的皮肤底下,造成大片难以愈合的伤口。
房间中浓重的血腥味就来自于此。
祝瑶一声不吭,秀气的远山眉却紧紧蹙起来。
他伸手将小动物提灯挂在一旁的锁链上,为整个房间提供照明,然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生肌膏,打开了盖子。
整个房间中顿时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生肌膏有助于帮助伤口的愈合,而且冰冰凉凉也有助于减轻伤口的疼痛。尽管知道易陵此刻正在拔除魔气,伤口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愈合的,但祝瑶却还是选择拿出来。
哪怕减轻一时的疼痛也是好的。
他伸手沾了点膏药,朝着对方的伤口轻轻地抹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祝瑶的错觉,他总觉得手指下的躯体好像颤抖了一下。他抬起眼,却见易陵仍然闭着眼睛,只是呼吸好像粗重了一瞬。
是在昏迷中疼着了吗?
祝瑶低下头仔细查看自己刚刚涂抹的伤口,却发现伤口的愈合速度特别快,只是刚刚愈合就又被深入皮下的锁链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往外渗出了血丝。
然后血丝尚未凝固,皮肉就又开始愈合,直到再次被锁链扯开,如此循环往复。
怎么回事?就算他给易陵涂抹了生肌膏,这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很不正常。
祝瑶想到这里,又低头仔细查看起对方这具身体上其他部位的伤口。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还伸出一只手按在易陵的一边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撑着对方的胸膛,避开了有伤的地方。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有多暧昧。
温热的呼吸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祝瑶查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易陵伤口的愈合速度的确就是异常的快。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掌下的肌肉有些紧绷。
疼得厉害了吗?
祝瑶这么想着,又伸手舀了一大块生肌膏,细细地涂抹在对方身上的伤口处。
“小公子可真是心善啊。”
原本安静的刑室内,忽然突兀地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一个魔修,看到他的伤口愈合了,还要为他抹药减轻疼痛。”
祝瑶停下手,一回头,就看见原本站在门口的看守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
刑室的门被关上,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靠在门边,正用一双深渊般的眼睛望着他。
高傲小师弟(10)
明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在眼前, 但之前那种隐隐的、被注视着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祝瑶的身上。
他忽然开口,语气笃定,音色清越悦耳:“当时村民中少的那一个人是你, 魔物也是你放出来的。”
明烨没有想到对方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没有慌乱, 并且一下就指出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看着对面的人一双澄澈见底的眼睛, 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祝瑶这样的人心思玲珑,心性坚定, 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自己的蛊惑。这样一来, 事后想要处理掉自己的痕迹几乎不可能, 很有些麻烦。
但是, 这样的人真的很有趣,很对他的胃口。
明烨闻言笑一笑:“不错,的确是我, 小公子很敏锐。”
祝瑶手一招,一面华丽的镜子突然凌空而立, 随侍在他身旁。刑堂内光线暗淡, 只有小动物提灯散发着微光, 这面镜子的镜面却流光溢彩。似乎是察觉到主人有危险, 镜身微微震动。
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望过来:“你是谁?擅闯凌霄派的刑堂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音调不高不低,毫不露怯, 又自有一股镇定的威严。
话虽然这样问, 但实际上祝瑶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在原剧情中, 男主愤而出走凌霄派,前来接应的人就是修真界中已经销声匿迹很长时间的魔尊。
只不过按照原剧情的轨迹,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宗门大比之后。男主在凌霄派饱受欺凌,发誓要出人头地,进入内门。在此期间,魔尊通过各种方式同他接触,诱导男主正派仙门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大的魔修他们不敢杀,但是却不会放过男主这个有前科的弱小者,劝对方不如就此步入魔修一途。
男主一开始始终警惕着魔尊,直到对方在宗门大比上遭人暗算,不慎暴露了自己曾经修炼过魔功的事实,随即果然就遭到了打入刑堂的待遇。
至此,男主才终于相信了魔尊的说辞,义无反顾地跟着对方离开了凌霄派。
而现在,原剧情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如果不是系统提示剧情一直平稳运行,祝瑶都要怀疑自己是否任务失败了。不过既然剧情依然在平稳运行,他当然也要尝试一下其他的可能。
那突然出现的男人笑起来:“我叫明烨,这次来自然是为了带走他。”
他双臂抱胸,下巴轻轻一抬,指向祝瑶身后的易陵。然而他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落在红衣美人的身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深处渗出了丝丝缕缕、毫不自知的贪婪。
其实我更想带走你。
不过这话明烨没有说出口,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家世尊贵的衔玉美人不是现在的他有能力带走和善后的,不如先带走那个天生的魔种。
祝瑶当然不会同意。
刚才两人对话的时候,他留神查看过周遭,意识到此刻他和易陵的处境不妙。刑堂的设计本是为了关押重犯,结果现在反倒让他们逃脱的可能难如登天。
而且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躲过宗门大阵进来的,也不知道对看守人做了什么。祝瑶很有自知之明,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无法阻止魔尊的。但如果能够向外面传递消息,那么他的胜算就会增加。
祝瑶想到这里,迅速制定了计划。
他冷冷道:“休想。”
语罢,祝瑶手上掐诀,催动身旁的镜子朝对面的人袭去。镜面华光溢彩,在昏暗的刑堂内仿佛一颗璀璨的夜明珠,直直地照出魔尊的影子。
一点火焰迅速地从对方的小臂处燃起,沿着黑色的衣服一路往上,迅速窜到了明烨的肩膀处。
很明显,这次的火焰远不如上次燃烧那只魔物的时候大。
祝瑶神色不变,另一只手从储物戒中抓出一把符箓,尽数朝着魔尊的面门扔去。
明烨借着光粗粗一看,就看见其中夹杂着好几张天雷咒、雷火劫、焚魂符等等强力符箓。这些符箓制作不易,极为珍贵,威力极大,即便是从前的他硬吃下来也要受些伤,寻常人能有其中一张就不错了。
而祝瑶随便一出手,每样就是好几张。
不愧是凌霄派掌门之子,可见止水真君对这位小公子的宠爱。
明烨往前走了一步。
明明只有一步,他却像鬼魅一般瞬间来到了祝瑶的面前。明烨看着对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看着那漆黑的瞳仁微微睁大,只映出他的影子,不由得感到心情愉悦:“这面窥天镜是神器,可惜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功效。”
说着,明烨伸手一拂,就将燃烧了他整条臂膀的火焰尽数拂去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祝瑶,期待着这位红衣美人再也绷不住冷静的面容,露出惊讶的神色。
然而令明烨没想到的是,面前的人另一只手忽然轻轻一点,朱唇轻启:“爆!”
紧接着,那被明烨躲过的十数张符箓就在门边猛地炸开,熊熊烈火和电闪雷鸣在狭小的空间里激烈地碰撞。祝瑶转身望去,就见那扇关上的门被极大地扭曲,就像有一个无形的洞转瞬就将那些闪电和烈火吞噬了进去。
随后,那扇关上的门往下缓缓地缓缓地流下了粘稠又腥臭的液体,几道深深的划痕也留在了门上。
似乎有效,但好像并不是祝瑶想要的效果。
明烨的脸色瞬间苍白,体内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没想到这些符箓他还是全部硬吃了,看来他真是小看了面前的这位小公子。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块天道赐予的美玉,一个受尽宠爱的公子,一个聪慧坚定的所谓正道。
他未来究竟可以付出到什么地步呢?
尽管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明烨的面上却笑起来。他将身体的疼痛压下去,深渊般的眼睛牢牢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有些咬牙切齿地笑道:“祝瑶。”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不为所动,依然警惕地盯着他。窥天镜侍立在对方身侧,镜面光华流转。
“你的想法很好,是觉得门忽然关上了,那么就要从门上下手,所以声东击西,想向外界传递消息吗?”
红衣美人没有说话,红红的嘴唇却抿紧了。
明烨笑起来:“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就注定这里已经没有门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有他的允许,这里的消息是无法朝外传达的。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面前的人脸上依然毫无惧色,冷静异常:“但是那道门受伤了。”
明烨一怔。
祝瑶继续道:“我的符箓并不是没有效果。”
说完,他的脸上忽然勾起一个可以称之为狡黠的笑容:“门还在。”
命门也是门。
祝瑶手上掐诀,窥天镜的镜面忽然一转,镜面流光溢彩,一道熊熊的火焰在关上的门上燃烧起来。
明烨脸色一变,再不复之前的游刃有余,身形一闪就几乎跟对方身贴着身。他手上的动作迅疾如电,在对方的身上各处点了几下,祝瑶感觉各处经脉像是忽然堵塞了一般,灵力停滞,手脚也有些使不上劲儿,整个人软绵绵地就要往下倒。
随后就被人接住了。
明烨抱着怀里柔弱无骨的人,看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被蛊惑了。
他伸出手,低声道:“你太聪明了,我还蛊惑不了你。或许我应该先对你做点什么,反正你只靠这双眼睛这张脸就能迷惑许多人……”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另外一只有力的手给死死拽住了。
浓重的血腥气息在房间中弥散开来,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锁链的声音传过来。
祝瑶一抬眼,就看见竟然是易陵站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挣脱刑架和锁链的束缚,对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整个上半身血肉模糊,皮肉中还埋着不少断掉的锁链。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慢慢地竟然在地面上汇聚了一小滩。
“不要动他。”
易陵的声音有些低哑,还喘着粗气,却很坚定,那双血红的眼睛抬起来,直视着明烨:“你到这里来不是想带我走吗?我跟你走。”
祝瑶瞪圆了眼睛:“易陵!”
强弩之末。
明烨审视着面前这个天生的魔种,对方觉醒不久,修为低下,被刑架和除魔链折磨了好几天,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还能挣断它们来到自己面前,强撑着拦下自己的行动。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怀里的这个人。
这位小公子,不知害了多少人啊。
明烨心想。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易陵的身上,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易陵一声不吭,祝瑶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模糊的血肉尽管看着吓人,却依然在以疯狂的速度进行着愈合。陈旧的血液低落到地面上,新生的皮肉迅速地长出,甚至在将已经断掉的锁链往外挤压。
“正常的人会有这样的愈合速度吗?”明烨恶意地问,“你早就变成他眼中的魔物了。而凌霄派对魔物是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这样你也要为他与我作对吗?”
祝瑶看向易陵,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
那冷峻的侧脸线条毫不动容,手上依然拽着明烨的那只手,只冷冷道:“少废话,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祝瑶道:“走什么?这就怕了?你还不是魔物,凌霄派都还没说你是,你就要跟他走,你知道他是谁吗?”
身前挡着的背影颤动了一下。
“不是魔物?”
明烨嗤笑了一声,松开抱着祝瑶的手,当即掰断了拽住他的易陵的一根手指。
断掉的手指截面血流如注,却迅速生出无数肉芽,开始不断地构建着原本手指的模样。
而断掉的那根手指,也在明烨的掌中迅速地萎缩下去。
魔尊的声音轻柔又残忍:“看到了吗,小公子?这就是你说的不是魔物。”
祝瑶一言不发。
易陵被掰断了手指,面上的神色却依然不改,唯有眉心皱起掩饰着他的疼痛:“你还不准备走,是打算等着止水真君找来吗?”
祝瑶是止水真君的掌上明珠,他们现在又身处凌霄派的刑堂之内,对方要是出了事,止水真君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在,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安全。
现在的明烨,真要打起来不一定能从止水真君的手下全身而退。
他眯起眼睛:“你威胁我?”
易陵毫不退缩:“我只是实话实说。”
明烨冷笑了一声:“好,那就走吧。”
他将怀里的祝瑶轻轻地放到地面上,站起身,却见易陵松开手后依旧一动不动,甚至在明烨看过来的时候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明烨皱起眉:“你怎么还不走?”
易陵顿了一下,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好?”
明烨冷笑:“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忧他的安全?放心好了,不到半个时辰自己就会解开。”
易陵这才站起身,跟着对方走了几步。
身后传来清越如同山涧泉水般的声音:“易陵,你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这么懦弱,完全不敢面对,连我都不敢看,却要彻底跟着魔修走!”
易陵忽然停下了。
他伸手拿下了挂在刑架上的小动物提灯,转过身回头看向地上的红衣美人。
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温柔多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易陵想,他被骗了。
可是他被骗得心甘情愿,为此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这个魔修来找他干什么,或许有什么用处吧。不过现在他最大的用处就是能还瑶瑶一个安静的环境。
也不知道他和瑶瑶之间还能不能再见面。
想到这里,易陵忽然举起那只小提灯,在把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注视着那陡然睁大了的波光潋滟的眼睛,神色虔诚,好似在吻曾经握着这盏灯的细白的手指:
“瑶瑶,再见。”
随后,他将那盏灯放下,留给祝瑶照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