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问句，一样是陈述的语气。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舒了口气，像是抛开了一切似的，等待着老管家的裁决。
其实这两天，沈如珩一直都有些焦虑。
他是从千年前的蓝星穿到魔幻世界的，本以为运气好的话还能回去，没想到被那阵雷一劈，回是回了，却到了千年以后，成为了安亚星上的蓝星移民。
一个纯人类突然来到兽人的世界，面对的不仅仅是这里的各种匪夷所思的高科技，还有兽化、异能、精神力……
如果不是因为过去五年里，他一直生活在一个比这儿还要操蛋的魔幻世界，光是今天王副导的遭遇，就足够将他一个普通人吓破胆。
他不太清楚，今日这个场景是不是老管家给他的警告，但他觉得，以老管家的敏锐，很快就会怀疑他。
毕竟，他看的那本书里，也不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他这个人物单薄到只有“愚蠢和恶毒”两个词可以形容。
而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兴趣去看相关的情节，让他装也装不来。
不如直接摊牌。
毕竟在一个拥有精神力和异能的先进时代，遇到这样的事，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他去解剖。
老管家看着他半晌，缓缓垂下眼眸：“你倒是坦诚。”
“我也不想这样，但凡我跟他像一点，我也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沈如珩坦白。
管家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面的青年虽然处于劣势，却目光清明，不卑不亢，有一种让人自然亲近和喜欢的神采。
他的眼中升起些兴趣：“怎么说？”
沈如珩叹了口气：“昨天的直播我看了，弹幕上满满都是惊讶，还有人分析我为什么和之前相比言行大变，那些都不是熟人，怎么解释都能说通，但在您和这宅子里的人面前，任何解释都没有说服力，更别说我昨天对待厨师的态度已经足够让人怀疑。”
他冲着老管家潇洒一笑：“您这两天一直在观察我吧。”
老管家没有否认，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在你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为什么不跑？我们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沈如珩微微一愣，霎时间脑海里闪过千百个念头。
比如他身无分文，跑出去了该怎么活？
比如他根本就不认识这城里的路，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比如这个世界好像到处都使用虹膜扫描，他就算逃出去了也躲不过搜索的天罗地网。
再比如……
但这些真的都只是后话，这个问题，他竟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他忍不住苦笑，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感觉：“大概是……舍不得霄霄吧。”
如果他走了，霄霄是不是又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中，孤单地一个人长大？
说完他看了眼老管家，突然觉得站在人家的立场上，这个理由实在扯淡。
老管家却点了点头。
沈如珩：？
他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这老管家似乎还能沟通，于是连忙提出自己的请求：“既然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不如我悄悄离开，大家各自安好？”
老管家皱眉起身，语气平淡如水：“你觉得呢？”
沈如珩叹了口气：“行吧，我也知道不可能。”
白发的老军人挑了挑眉。
下一秒，沈如珩眼前一花，一股大力迎面而来，老人如铁箍般的前臂按上他的前胸，他整个人被狠狠压制在墙角。
一道明亮的闪光自老人眉心出现，在被那道光笼罩的刹那，青年耳边升起了无数悲号与怒吼。
血色蔓延，他仿佛被扔进了修罗地狱，精神瞬间变得恍惚。
“等，等等！”他艰难开口，无力的右手缓缓举起，“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恍惚暂停，老管家却没有放松对他的压制，冷笑一声：“有什么遗言？”
沈如珩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脑子里依然被搅动得如同天翻地覆，不一会儿，一丝鲜血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嘴角滑落，划过他雪白的下颌。
他却在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大胆又顽皮。
他朝老管家招了招手，待人凑近了，就贴在他耳边轻笑：“这座宅子的主人，我那个便宜老公，其实是个ai吧！他本人呢？死了？还是被你囚禁了？”
老人蓦然一愣，压制他的力道立刻又大了三分。
“所以呢？”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你以为你还有命去做什么？”
“啧，”沈如珩偏头吐出一口血，“相信我就……那！么！难！吗？”
随着最后那句话，他已肩膀向着侧面一落，竟脱出了老人压制他的那条手臂，如一条游鱼般滑出对方的控制范围，再顺手一掌劈在老人背上，拉开房门就往外跑。
老管家并未追赶，因为几秒钟后，沈如珩就高举双手，倒退着回到了房间。
房门之前，一大排全副武装的ai卫士举着枪，严阵以待。
“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不过……”沈如珩手臂上的光脑开着，一颗圆溜溜的直播球不知什么时候已待在了房间上空的墙角，摄像头反射着室内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纳入到它的拍摄范围之中。
沈如珩朝那颗直播球努了努嘴：“只不过我只需要动动手指，你的秘密就要全世界直播了。”
他擦了把嘴角的鲜血，目光里跃跃欲试：“要不要试试？”
老人皱眉看着他只需一个手势便能下令直播的光脑，半晌后，突然放松了表情：“你赢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在沈如珩脑海中翻搅的哀嚎与意象猛然消失，青年狠狠松了口气，却依然警惕着，缓缓调整呼吸。
老人挥了挥手，门口的武装ai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醇香四溢的红茶注入雅致的瓷杯，老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如珩沉默片刻，啜饮一口，又加了点牛奶。
“你是怎么发现的？”老人也端起茶杯，又瞥了眼悬浮在半空中的直播球，“那个ai一直在我的控制之下，宅子里很多人已经在这里很久了，都没有发现。”
“隔离力场。”沈如珩言简意赅，“昨天他进我房间的时候，隔离力场由红转绿。但我经过力场的时候，是红转蓝。”
老人依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如珩耸耸肩：“后来我又用霄霄和他的ai保姆做了实验，包括今天您给我的王副导的视频。”
“实验结果表明，力场有分辨有机体和ai的能力。针对未经授权的直播小蜜蜂，直接切断动力；而针对已被授权的人和ai，只是闪光不同以示区别。”
“好了，”沈如珩放下茶杯坐正身子，“我已经满足了您的好奇心，轮到您来满足我了。”
他直直看向老管家：“您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了，留着我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老管家悠然喝茶，“要知道，你可是蓝梦区首富的儿子，控制了你，大笔的赎金还不手到擒来？”
沈如珩噗的一声笑了：“别逗了管家先生，就您这形象，不适合做绑匪。”
“我姓方，你从小就叫我方伯伯的。”
沈如珩嘶了一声：“行，这也是我的破绽之一。”
接着他哈地一笑：“原来我满身都是破绽啊。”
老人忍不住微笑：“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言归正传，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唉，那就说来话长了。”
沈如珩喝了口茶，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拿起茶壶，给老人倒茶。
方管家沉默半晌：“的确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们姑且可以把你的遭遇，当作是不小心打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所以你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我们这里。”
无视了沈如珩如遇知己的目光，他接着道：“我们这个世界的沈如珩，他的父亲其实是我的好友。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算是聪明伶俐，和现在的你倒是有点像。”
沈如珩眨了眨眼，拿不准这老人是不是在讽刺他。
“但是那个孩子，在军校的时候交友不慎，受他那些坏朋友的影响很深，渐渐变得贪婪、势力、偏激……让人痛心。”
老人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感慨与遗憾：“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好友为了这么个逆子日日烦恼，如果你不出现，估计过段时间，我也会考虑用精神力把他控制起来。”
沈如珩心里“嚯”了一声，防备地看着老人。
“不用担心，”老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虽然有精神控制的异能，但也不是随时都能实施。控制他人耗费巨大，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年。”
“所以说，”老人沉默片刻，“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穿过来，但你的出现，的确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如珩挑了挑眉：“你是指用ai扮演这宅子的主人，再加上原主沈如珩那个麻烦精？”
似乎是没想到他如此敏感，能一发中的，老人眼中先是泛上惊讶，随之竟转为欣慰：“的确，要时时控制着ai已经非常损耗精力了，而那个沈如珩完全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让人不得不防。所以，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过日子不作妖，就已经足够了。”
“还有霄霄，”老人的声调变得柔软，“我已经自顾不暇，如果有个人能真正关心那个孩子，我也更放心。”
说到孩子，沈如珩心里一软：“霄霄是个好孩子，值得大家的宠爱，我也是真心喜欢他。”
接着他疑惑抬头：“可你为什么要用ai来替代这所宅子的主人？真的为了争家产？”
“云黎，”老人站起身，语气十分郑重，“他的名字是云黎。他是安亚星的战神，是把侵略者赶出安亚星系的英雄。但很不幸，他在半年前的大战中重伤昏迷。你应该能够推测，这个消息爆出去，会给安亚星系造成多大影响，给我们的敌人多大鼓励。我们不能让安亚人失去信心。”
“那你还告诉我？”沈如珩有些惊讶。
“你们毕竟在明面上是伴侣，而且以你今日的表现，这件事你迟早会发现，不是吗？”
沈如珩很想翻白眼。
的确，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又有这层关系，与其到时候被他试探出来，不如现在坦诚相告，省得还要操心他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那我们算是达成了共识？”老管家站了起来，“你父亲那边，我会告诉他你迷途知返，也会给你家族方面的相关资料，不用害怕，做你自己就好。”
“至于霄霄，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老人言辞恳切，沈如珩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按兵不动也许是最符合现状的做法。
又坐了一会儿，见老人已显露出疲惫之色，他便起身告辞。
走到主卧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一顿。
刚才斗智斗勇半天，他却忘了问，他那个ai老公露馅那天，到他房间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或许，只是为了来维系一下夫夫关系？
沈如珩不知不觉红了脸，看样子，他们的夫夫关系，似乎还不错？
而楼下的管家办公室中，听着沈如珩的脚步声走远，老管家微一抬眼，被沈如珩忘记在墙角上方的直播球啪地一声摔了下来。
老人摇了摇头，打开手腕上的光脑拨出电话，却突然一顿。
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伸出左手，摸索到自己的后颈处揉了揉，口中喃喃自语：“臭小子，下手这么狠，再过几年我怕是要被他打趴下了。”
不多时电话接通，他立刻站正了身形：
“是，用他的说法是穿越，但我更倾向于回归。但他失去了十六岁之前的记忆，原因不明。我稍后会发送详细的分析报告。”
“稳定性待查，我们会注意保护，维持他现有的状态。”
“我个人建议，唤醒项目立刻开始，沈如珩这边，我来担保。”
挂掉这一通电话，老人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管家下意识地把光脑拿远了些。
果然，通讯一接通，对面便传来一阵疯狂的歌声，声音带着哭腔，仿若嘶吼。
方管家嫌弃地将光脑又挪远了些：“别嚎了，你儿子可能回来了。”
他默默数了五个数，对面的音乐声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那声音还有些哽咽，“方茂林，不要以为我们关系好就来骗我！”
“不骗你，那天他联系云府时连通的光脑，是云黎大学时的那一台。”
“那个号码，是云黎专门为他申请的。”
“最后一次拨通，是在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