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月的时候,闻秋再一次被送去了医院。这一次的气氛很不寻常,崔经理焦虑地转来转去,不时和电话那一头汇报着什么。
闻秋知道,到了这个月份差不多就能检查出胎儿的性别了——决定他前四个月有没有白干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应该紧张的,然而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他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就在上个月他头一回感受到了胎动,这一定是个活泼又精力旺盛的小生命,总是好奇地动来动去,以疼痛昭示他的存在。
时至今日,闻秋仍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孩子是他独自孕育的果实,是他自己以奇迹缔造的生命。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孩子与他骨血相连,是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检查后的第三天清早,闻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砰砰啪啪的似乎是有人在放炮仗。忽然砰的一声,他的房门被打开,崔经理满脸喜色地冲了进来,头上挂着彩纸屑。
脑子还没醒透,闻秋实在没法组织起适当的表情,单是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在崔经理也不在意,大步走过来,忽然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啊小李!这下你的好日子到了!”
“唔?”
“是个极优性alpha男孩!”崔经理大力拍了拍他的背,“哈哈,我就知道你可以!”
闻秋被他拍得晃了晃,恍惚间也露出了笑。
多么幸运啊,极优性alpha,还未出生就注定了一生的坦途,人家还在山脚攀爬的时候,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山巅……尽管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孩子就将离开自己,但他一定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度过幸福顺遂的一生。
“哟,怎么哭了?”崔经理讶异道。
闻秋一怔,他的确是在笑,可是眼泪同时也落了下来。他胡乱地抹了抹脸,“我、我太高兴了……”
“是该高兴的,”崔经理拍拍他的脸颊,“说,想要什么奖励?”
闻秋扭捏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想要大钻戒……”
崔经理的脸色变了,他以为这小东西顶多要出去玩一天或者更多的电影碟片什么的,没想到胃口这么大。然而话刚放出去,也不好立刻打自己脸,他耐着性子问:“怎么突然想要这个了?”
“谁说是突然想要的?”闻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人家订婚结婚都有大钻戒,就我什么都没有。我可是给你家生了个极优性alpha,再不济也要给我打一套金首饰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到了什么穷人家里呢……”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过也对,他们这种靠出卖皮相过活的omega,本来就是贪得无厌的。崔经理寻思着随便给他买个水钻戒指得了,反正他也分不出来。
“行行行,知道了,”崔经理又戴上了笑容,“钻戒是吧,给你买就是了,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闻秋果然高兴起来,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崔经理最好啦!”
即使如此,过了两天崔经理还是忘记了这码子事。夫人拿到检测报告后,乐得合不拢嘴,直接提拔了他两级,于是他忙着喝酒社交,好几天没上别墅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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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回到了天寒地冻的江河市。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他只在西装外面裹了件黑色的长风衣,刚走出机场就感到寒风扑面,带来一种锥心刺骨的凉意。
这阵风也吹走了旅途的困倦,裴渡的精神为之振奋,呼出一口白汽,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alpha强健的体魄源源不断地生产着热量。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已经在等他,裴渡坐上副驾驶,和他的律师打了声招呼。
律师告诉了他裴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送进icu抢救的详细情况。
裴渡轻叹一声,心想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淌成几道长长的溪流。
尽管遗嘱还没有公布,遗产分配的消息却早早地泄露出来。
裴渡的手指敲着膝盖,望着窗外铅灰色的阴云,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大伯裴至辉和姑姑裴家妍,以及他爹裴至轩将各继承老爷子30%的股份,其余各种资产也都尽量秉持着公平的原则分给三个子女,而剩下的10%,裴老爷子留给了他。
裴渡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老爷子或许不喜欢他,然而绝不会看低他。在所有的子孙里,他是最像老爷子的那一个。
这样一来,得到自己的支持,父亲将会很顺利地继任为裴远集团下一任董事长。裴渡自己则准备再玩个两年,先拿手里的初创公司练练手,等毕业后再进入集团。
“还有一件事,”律师的神色忽然有些奇怪,将一份文件递给他,“我在做调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您的婚姻状况……”
裴渡接过文件一看,赫然看到自己的婚姻状态一栏写的是“已婚”。
“啊?”他匪夷所思地抬起头,试图在律师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律师用千年难化的寒冰脸告诉他:“我已经多方查证过了,是真的。”
“不是,那我的结婚对象是谁?”裴渡好笑地问。
律师将资料翻到第二页,裴渡便看到了一张结婚证复印件,他素未蒙面的老婆是一个23岁的omega,名叫李文斐,看照片是一个长相还算不错的年轻人。
“李文斐父母离异,高中辍学,那之后就一直混迹于风月场。不久之前他在一家高档夜总会工作,这是一家由雁城本地黑.帮经营的情.色交易场所……”
裴渡往靠背上一躺,不用脑子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去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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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了?”
推开家门,裴渡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什么几个月?!”崔锦绣一惊,手碰掉了桌上的茶杯。裴渡三两步走过来接住热水滚烫的杯子,重重地放在崔锦绣面前,面无表情地重复了问题:“我问你那个孩子几个月了?”
崔锦绣知道瞒不过去,尽管心里没底气但嗓门也高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对妈妈说话的样子吗?”
裴渡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由一笑,然而他的眼神是冷的,所以这一笑只显出了攻击性。他拖了张椅子出来,坐在崔锦绣对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不管几个月了,把那孩子打掉。”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是个极优性alpha,就和你一样。”崔锦绣叫道,“妈妈看你一直不要孩子,心里着急,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但结果是好的,那个omega生完后我会处理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打扰你,孩子家里也可以替你养……阿渡,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裴渡在听到“亲骨肉”这三个字时,心里的厌恶感攀上了顶峰,他极力忍耐才不至于对母亲发火,咬牙切齿道:“你别做梦了,他不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承认他。”
崔锦绣本打算等孩子生下来木已成舟,如今只有四个月,也并不是一个不能引产的年纪。想到自己在得知孩子的性别后有多么欣慰,想到她这辈子只剩下这唯一的大事,她决定再争取一把:“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这是我孙子,我来养!”
“好啊,你想养可以。”裴渡冷冷地看着她,“我和他只能有一个姓裴,你把他接回裴家的那一天,就是我离开的那一天——你不妨问问父亲,他还想不想要那10%的股份。”
崔锦绣的脸色一白,想不到他会如此坚决,心里乱糟糟地滚过很多主意,然而没有一条是行得通的。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放出去的话说到做到。
一时急火攻心,她额头的筋突突跳了起来,当即就捂着脑袋又是哭又是尖叫:“呼……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你看看我在这个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谁也没把我放眼里……这么多年妈妈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还不是为了你和潇儿!你就这么对我?就这么对我?!”
裴渡熟练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脸上则是全然的不为所动,只是吩咐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管家把药拿过来。
拉锯战又持续了数十分钟,然而崔锦绣渐渐在氯丙嗪的作用下冷静下来,失了力气呆呆地坐在那儿。
这时,秦律师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崔锦绣面前:“根据裴渡先生的要求,我已经拟好了初稿,您看一下,假如您执意接回那个孩子,裴渡先生将把他名下的财产捐赠给慈善基金会,并且改姓宋,和裴家断绝来往……”
崔锦绣的眼眶都红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从小到大你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现在你也得逞了……我就是想不到你会如此冷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流着你一半的血!你怎么忍得下心?”
“我冷血?”裴渡捏紧了拳头,“我看冷血的是你。把一条无辜的生命带到世界上,从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也只有厌恶。你准备怎样将他养大?用那几个臭钱,还有一脉相承的扭曲的价值观?如果他很愚笨,将来就是一个恶毒的蠢货;要是他有幸长出了点良知,那就活该一辈子痛苦,就像我一样!”
崔锦绣愣住了,脸色发白,她从未从儿子口中听到“痛苦”二字,尽管她很清楚裴渡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
“我不会让这种厄运遗传下去的,如果你做不到,就让我来吧。”裴渡捏了捏眉心,转身欲走,“我会找到我的‘妻子’,结束这场闹剧。”
“别、别走,”见他要走,崔锦绣真的慌了,一下子抓住儿子的手,泪眼婆娑地叫道,“这一次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知道错了……我马上去处理掉那个孩子,那个omega也赶走……阿渡啊,你真的生气了?”
总是这样,每一次先做伤害的事,最后再哭着道歉。裴渡的心早就不会再因为她的眼泪再起任何波澜。
“早点解决吧,等爷爷死了,如果我和对方还是婚姻关系,遗产官司将会非常麻烦。”
“嗯,我知道……”
“那个李文斐,你给了他多少报酬?”
“800万,一半定金一半尾款。”
“把尾款也给他,就当作补偿。”裴渡站起来,比起刚才的愤怒他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无奈,“事情办完后告诉我,我会检查。妈,既然你已经说了‘对不起’,这一次就不要再做蠢事了好吗?”
崔锦绣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裴渡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裴渡也理清了很多东西。
裴家人每年都会去自家医院参加体检,且适龄的男性都会有精子质量检查这一项,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母亲搞到了他的精子。
至于身份证件那就更好办了,他的父母长期分居,裴渡每年都会回雁城住一段时间。他从未对母亲设防,崔锦绣想拿到他的身份证也很容易。
再加上崔家在雁城一手遮天的势力,办一本结婚证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崔锦绣不执意于这层婚姻关系,恐怕他还没那么早能查出来,说不定最后还真的让她生米煮成熟饭了。但裴渡很清楚她的执念在哪里——当初怀上自己的时候,崔锦绣也只是裴至轩的情人之一,没有裴家扶植的崔家那时候也只是一家普通企业。
自己出生后,因为是极优性alpha,崔锦绣才得以嫁入裴家,傍上了裴家这棵大树。她始终记得结婚前受的气,她的孩子一直被人暗戳戳地骂成野种。
她这辈子都很在意这个名分,所以她唯一的孙子决不能是私生子,一定要是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继承人。
这就是他被迫结婚,被瞒着搞出一个孩子的原因。他的“妻子”是一个娼妓,那流着污秽之血的孩子,他绝不会允许他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