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新年就要来了。
许澄阳的爷爷奶奶冬天都会去海南生活,寒假他要跟着爸爸妈妈去那边过年。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宋仰被喊过去帮忙收拾东西,赶上许澄阳的爸爸在家。
许澄阳的爸爸叫许晋康,是个科技公司的老板,平时工作忙不常在家,偶尔在家碰上宋仰过来,总喜欢把他抱着举起来抛两下,万事再逗两句。
“小家伙,你这不行啊,得多吃饭多运动,阳…哦不,现在是小澄,小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高,也比你胖,我都举不动他。”
“老爸!”许澄阳在房间里喊。“明明我就没胖过,八岁的时候您都还举的动呢,不许黑我!”
“行行行,不胖,你帅,你最帅了。”
许晋康笑呵呵把宋仰放下来抱着,走到许澄阳房间门口往里探探脑袋。“谁家小帅哥出个门能收拾两大行李箱的衣服,小姑娘都没你这么爱臭美。”
“才不是只有衣服。”许澄阳坐在周围堆满东西的地毯上,仰着脑袋狡辩。“还有给爷爷奶奶带的礼物,我的寒假作业,书本…好多东西呢,您不许污蔑我。”
许澄阳平时和宋仰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小大人,但在自己爸爸妈妈跟前就是个小无赖,经常和他爸妈撒娇斗嘴。
宋仰很喜欢看他们父子俩斗嘴,觉得很温馨,他也很喜欢被许晋康抱着,那种成年男性独有的坚实可靠的怀抱,是宋志远没有给过他的。
许晋康宠溺儿子,又继续陪着逗了两句,就把宋仰放下来,揉了两下脑袋,让他去和许澄阳玩。
许澄阳的房间布置的很温馨,衣橱柜子以及书桌都是乳白色的,桌边还有个置物架,上面摆的都是高达和手办。
认识一年,两个人除了偶尔闹闹别扭,大部分时间都相处的很融洽,再加上许澄阳比他大五岁,懂的比他多,平时教他很多知识和道理,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弄的现在宋仰有点依赖他,分别在即,心情难免有点儿低落。
许澄阳当然看的出来,小孩抿着小嘴巴挨挨蹭蹭的往他身边一坐,他就察觉到了,当时就从身后的一摞书里抽了个大厚本子出来,放到了小孩面前。
宋仰的小嘴巴本来是抿着,结果翻开一看是字帖,直接改为了撅着。
虽然上学之前宋仰看视频及学会了很多字,但也只限于认识,不会写,上学之后开始学,学了半年倒是会了一些,但大多都写的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反正跟许澄阳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许澄阳从小学习书法,写的字横平竖直漂亮的像是印的,但宋仰的字就是像虫子爬的。
偏偏宋仰还不爱练字,许澄阳给的字帖很厚很厚,弄的他那点离别的小情绪当时就没了。
“撅什么嘴。”许澄阳说。“我去海南待二十天,这本字帖一共四十张,你每天描两张,要认真写,等我回来要检查的。”
宋仰没吭声。
许澄阳就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听见没。”
宋仰不得不撅着嘴点头。“哦。”
许澄阳满意了,又把他搂过来抱了抱。“二十天很快的,再说我们可以每天视频呀。”
可是视频不能抱抱,宋仰想。
许澄阳开始继续收拾东西,宋仰就在旁边帮他整理。
过了会儿,宋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会去海边吗?”
“会呀。”许澄阳说。“爷爷奶奶就住在海湾边上,出门就是大海。”
宋仰眨巴着小眼睛犹豫了下。“听说海边可以捡到捡贝壳。”
“当然啦,海边就是那样的,除了人,最多的就是贝壳了。”
许澄阳开始没注意到小孩的话外之音,继续收拾,直到过了会儿发现小孩半天没再说话,回头看了看孩子那张又木了起来的小脸,明白了。
小家伙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大海,他想让许澄阳给捡些贝壳回来,想拥有一些远方的东西,但不好意思直说。
小孩从小养成的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平时想买点什么都是用自己捡瓶子卖的钱,他很少开口要什么,对家里人尚且如此,对许澄阳当然更是,即便他现在和许澄阳已经很亲近,即便贝壳也不是什么需要买的贵重物品。
许澄阳默默叹了叹气,歪着脑袋凑到小孩面前问他。“我是谁?”
宋仰被问了个愣,眨眨小眼睛。“小,小澄哥哥。”
“还知道叫哥哥呢。”
许澄阳反手就弹了他个脑瓜崩。“哥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知道什么是最好不?”
宋仰低下了他的小脑袋。
许澄阳说过,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和亲人一样好,甚至可以比亲人更好,所以他心里想的事都可以跟许澄阳说,包括想做什么事情,想要什么东西,虽然许澄阳也不一定什么都能给他,但是会帮他想办法。
但他总是做不到,根本不能心安理得。
即便现在,他也只能是为了避免惹许澄阳不高兴,才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你这点小脑瓜,多吃点核桃补补吧。”
许澄阳当然不可能真生他的气,不过还是借机刁难了下。“行吧,给你个机会,先给我表演个宝宝傻笑,要笑好看一点,可爱一点,给我哄开心了我才会原谅你。”
虽说家里仍然是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但更多的时间都在学校,精力被更丰富的生活占据着,被家里沉闷压抑的氛围的影响大大减弱,身边又有个外向开朗的许澄阳朝夕陪伴,耐心开导,宋仰这一年来原本孤僻内向的性格已经开始有逐步改善的趋势。
每每许澄阳和他闹,他都会配合,把许澄阳逗笑的同时,自己也会翘翘小嘴角。
不过今天还没来得及,他刚要扒拉自己的眼角扮鬼脸,隔壁就响起了哐啷哐啷的动静。
宋仰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信号,微表情一滞,紧接着从许澄阳怀里挣脱,蹭一下就蹿了出去。
许澄阳反应过来跟过去的时候,宋奶奶正坐在轮椅上哭喊着试图唤醒他的儿子,而林曼则坐在房间的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对外面的狂风暴雨无动于衷。
许晋康夫妇和许澄阳一起合力把宋志远摁住,宋仰把注射液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从暴戾的摔砸东西到迅速失去力气摊在地上,整个过程不过也才几秒钟的时间。
即便近一年的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在眼前出现过很多次,可每每看到宋志远眼睛半睁半合,瞳孔涣散,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许澄阳心里仍然会觉得害怕,会生出某些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万幸这次宋志远没有伤到人,许晋康和周敏茹帮着把他抬进房间,宋奶奶转动着轮椅跟进去守在床边,不停的抹眼泪。
许晋康和周敏茹帮着收拾屋子,许澄阳安慰宋仰,林曼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家后,许家三口人就像是刚刚去打了一场仗,进门陆续坐沙发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许澄阳仍然有些恍惚,周敏茹把他拉进怀里抱抱。“又被吓到了?”
跟自己的爸妈许澄阳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抱着妈妈点头。
“没事的。”周敏茹安慰他说。“也就是犯病的那么一会儿吓人,过后不还是跟正常人一样吗,不用怕。”
“嗯。”
道理其实许澄阳都懂,但心里还是会满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脑海里闪过宋奶奶守在宋志远床边抹眼泪的场景,以及宋仰第一时间去倒了温水过去喂给宋志远的场景,还有林曼。
在许澄阳看来,林曼是最可怜的那个,毕竟宋奶奶和宋仰都是宋志远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没有选择,但林曼有,林曼舍不得抛下宋志远,这是许澄阳从不怀疑的事情。
可许澄阳也有诸多不理解,比如林曼总是会借着一丁点的小事就要大闹一场,说出的狠话都直戳人的心窝子,有好多次许澄阳甚至都感觉她可能是真心的想让宋志远去死。
而且每次宋志远犯病的时候,林曼都不管,有时候宁愿被宋志远打也不会给他打针用药,她只会把镇静针剂准备好,放在宋仰可以随时拿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许澄阳就会更怕。
“每次看到宋仰把针打下去的时候,我都特别担心,害怕宋叔叔当场就…”
某些字眼儿即便对已经十几岁了的孩子而言,也是触目惊心的,许澄阳没能说出口。
“不用害怕,也没那么严重,就是…”
许晋康说着,叹了口气。“剂量估计是挺大的。”
“啊?”许澄阳从妈妈怀里钻出来,看着爸爸,感觉有哪里不对。
周敏茹接话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他就会伤人,家里有老人孩子,没得选。”
这样说起来,许澄阳也是可以理解,但他还是觉得不安,问爸爸。“那个药对身体的伤害是不是很大啊?”
许晋康闻言和周敏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他。
但很显然,是的。
能让一个处于亢奋状态下的人仅仅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彻底失去反应和行动能力,足以说明那药物在人体里产生了多大的破坏力。
许澄阳不是个反应迟钝的,爸妈没有回答,他自己琢磨了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应对精神疾病患者,镇静药物必不可少,且不说是药三分毒,任何药物用久了都会产生抗药性,要想维持效果,只能加重剂量,或者换成更虎狼的。
许澄阳听宋仰说过,从他记事起,宋志远用药之后就是那个反应,所以许澄阳猜测,大概是从最开始犯病之初,宋志远用的就是高浓度的剂量。
小孩懵懵懂懂,只知道那是给爸爸治疗的药,就像感冒了冲一包中药冲剂一样,所以他从来没害怕,打针的时候也从来不犹豫,他并不知道,这种药长期用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这事小孩子不知道,但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在此之前,许澄阳一直很坚定的认为,林曼这个人是可敬的,即便言行举止有时偏激,但她宁愿忍受痛苦和折磨也不愿放弃爱人,努力支撑着一个沉重的家庭,是很伟大的。
但在失眠了近乎整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惆怅的整宿之后,这个想法似乎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早上,宋仰来敲门,端了两大盘饺子。
北方素来有“出门饺子回家面”的说法,平时许澄阳一家人帮助宋仰家很多,今天许澄阳一家要出远门,所以即便心情很糟糕,宋奶奶也还是早起包了饺子,煮好让宋仰给端了过来。
吃饺子的时候,许澄阳看着坐在身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很想把他也一起带走。
不舍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揪心了整夜之后的不踏实和不放心。
但他又不可能带走,只能在临行前把宋仰拉到一边小声偷偷的叮嘱。“如果爸爸醒来之后没有过激行为,就不要打针了,如果有,就打一半,记住了吗?”
宋志远不会立刻就恢复正常,每次犯病之后那个恶劣的人格要持续一段时间,为了维持这段时间的平静,宋仰每天都会再给他打一次针,直到宋志远可以正常的叫出他的名字,这几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宋仰不能理解。“为什么?”
许澄阳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解释,也怕自己万一是想错了反而弄巧成拙,就只说。“像我们感冒一样,病转好之后药量就得减半,吃多了反而效果不好。”
宋仰其实还是没理解,但他现在已经很信任许澄阳了,许澄阳又着急要走,他不想耽误时间,就点了头。
许澄阳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爸爸妈妈已经发动了车子,他揉了两把宋仰的脑袋,转身准备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凑近,更小声的说了句。“这件事不要让妈妈知道。”
许澄阳离开之后,宋仰站在原地愣神愣了很久,最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沉重,小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