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烟紧抿着苍白的双唇,看向岚望舒,并未在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岚望舒在地球长大,对虫族的很多常识并不了解,这一点,容玉烟很清楚。
但他并不打算向岚望舒科普虫族的发热期,因为雄虫的发热期症状非常轻微,基本上不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任何影响,并不需要额外做准备措施。
而且,容玉烟并不希望岚望舒在知道雌虫的发热期症状之后,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时,存在心理负担。
可是,显然,以岚望舒的聪明,他已经自己了解到雌雄虫的发热期相关知识,而且,准确地猜到容玉烟现在的情况。
驾驶舱顶部的红色信号灯依旧在急促地闪烁着,容玉烟苍白的脸颊跟着信号灯的节奏间或变幻着色彩。
岚望舒不需要得到明确的答复,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抬手,虚扶着容玉烟的驾驶员头盔,问:“我来开吧,可以吗?”
以容玉烟现在的精神力波动状态,完全无法驾驶飞行器了,而他们现在急于尽快离开学校,回湖心别墅去。
容玉烟没怎么犹豫,点头,将驾驶员头盔摘下来,递给岚望舒,然后和对方交换了座位。
军民两用的小型飞行器,驾驶舱的操作面板非常复杂,各种大大小小的按键拥挤地排列在一起。
但好在有自动驾驶系统的辅助,岚望舒并不需要费神去分辨那些按键的用处。
正如容玉烟之前所说,只要精神力等级足够,这样的飞行器,要驾驶起来,很容易。
岚望舒依照面前悬屏的指示,将自己的精神力接入到驾驶员头盔上,然后缓慢而平稳地操控飞行器离开了地面。
飞行器最终进入预设好的飞行轨道,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直到——
岚望舒鼻息之间出现雪松的味道,他循着那香气转过头,看到身边的容玉烟,正在脱衣服。
砰——!
飞行器猛地向下一个俯冲,险些从正确的轨道中脱离出去。
容玉烟为了方便褪去军装外套,并没有系安全带,此时被向上甩出去一小段距离,被迫抬手捉住头:
“专心驾驶,注意空中道路安全。”
他那件笔挺的藏蓝色军装外套,此时已经脱下来,随意搭在肩头,里面宽松柔软的白色衬衫的前襟纽扣也解开。
刚才向上颠簸的时候,衣襟便随着重力敞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透出的粉色。
“哦……”
岚望舒艰难地将视线挪开,重新看向面前的挡风玻璃。
容玉烟从座椅后方隔空拿了一个药箱到面前,从里面取出一支针筒,朝自己手臂内侧的血管上扎过去。
针头将白皙的皮肤挑起一些,透明的药剂尽数被打入青紫色血管中。
然后,容玉烟放下针筒,闭上眼,头轻轻靠在座椅枕垫上,一面平复呼吸,一面等待药剂生效。
然而,约莫十分钟过去,容玉烟体内的燥热,却并未被完全压制下去。
这是最强效的阻隔针剂,打入体内后,应该在五分钟内开始起效,十分钟到三十分钟之间,就将雌虫的发热期症状,全部压下去才对。
然而,此时药剂被打入,容玉烟身体上的燥热有所缓解,但并不多,甚至可谓是杯水车薪。
容玉烟抬手拢了拢衣襟,转头,默不作声地看向身边的雄虫。
雪松和玫瑰的味道,在驾驶舱这样密闭的空间里,不断纠缠,让驾驶舱仿佛变成一片被霜雪覆盖的荒原。
雌雄虫的信息素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变得越来越浓郁。
以前在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容玉烟和雄虫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而每到快要进入发热期时,容玉烟便会独自回到自己的湖心别墅去,在那里,依靠阻隔针剂,渡过一段难熬但清静的日子。
可现在,身边多了一只雄虫。
理智告诉他,这只雄虫和自己只有一张协议婚书,没有任何义务帮自己渡过发热期。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抗议。
因为感受到周遭浓郁的雄虫信息素的存在,身体便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药物的压制,而想要更多——
想要实实在在的,来自雄虫的,精神力抚慰。
想到这里,容玉烟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里涌现的燥热,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到了。”
岚望舒将飞行器停在头顶停机坪上,然后慌忙从驾驶位上跳下来,绕到副驾驶位门边,拉开舱门,将手双手伸出去,
“我抱你下来?”
容玉烟现在脸色实在太差,走路都脚步虚浮。
舱门离地面是有些距离的,小型的飞行器并没有专门用于缓冲的台阶,岚望舒自己以前都是直接跳到地面去,现在他怕容玉烟摔了,这才将双手举向对方腰侧。
但容玉烟将肩头的军装外套捏得更紧了些,侧身躲开岚望舒伸向自己的双手,
“不用。”
他从舱门另一侧下来,坚持自己往楼下走去。
岚望舒站在原处,怔怔看了两秒,这才放下手,快步跟上去。
看出来容玉烟在刻意避开和自己的肌肤接触,但岚望舒仍旧守在他身旁,在他下楼梯的时候,抬起手臂,虚揽着他的腰身,轻声说:
“当心楼梯。”
容玉烟脚步滞住,看一眼岚望舒,没再说什么,任由岚望舒护送他往楼下走。
回到房间,岚望舒端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又拿了散热贴和居家服放在容玉烟身边。
然后,他抬起手,靠近容玉烟肩头,“我帮你把外套脱了,放在外面衣塔上?”
这时,容玉烟猛然抬手,用力攥住岚望舒手腕。
“殿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容玉烟声音嘶哑,吐息滚烫,眼尾飞红,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至脖颈。
他颈后的腺体处,虽然贴着阻隔贴,但依旧可以清晰看到,上面的皮肤因为肿胀,而明显凸起。
明知道一只雌虫进入发热期,不及时地避开,还公然和他共处一室,这样的行为会导致的后果,容玉烟很清楚,他却不敢担保岚望舒也明白。
正式进入发热期的雌虫,很快就会出现精神力紊乱,乃至精神力暴|动,这种情况下,雌虫很可能会失去理智。
雌虫在这段时间散发的信息素味道,对雄虫的影响非常强,附近的雄虫收到激发,很可能会和他一同进入发热期,共同沉沦。
而容玉烟看得出来,虽然十分努力地克制着,此时,岚望舒的脸颊到脖颈处,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红,刚才他触碰到的岚望舒的手腕处皮肤,也是滚烫的。
现在房间里,玫瑰味信息素的香气弥漫,简直让虫仿佛置身于一间玫瑰花房中。
很显然,岚望舒的本能欲望,已经被他勾起来。
现在,是岚望舒可以靠自制力全身而退的最后时机了。
而岚望舒这时直视着容玉烟的双眼,神色虽然有些羞赧,语气却十分笃定:
“我想帮你。”
说到这里,岚望舒目光闪烁,轻声补一句:“我上过生理卫生课了,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在课堂上咨询过,当时,老师告诉他,哪怕是市面上最强效最安全的阻隔针剂,也远远比不过雄虫的精神力抚|慰。
发热期,来自雄虫的精神力抚|慰,对雌虫来说,是唯一可以让他们彻底消除痛苦的方式。
岚望舒的想法很简单,他想帮容玉烟缓解痛苦。
容玉烟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
最终,他点点头,“好……”松开了攥住岚望舒手腕的手。
岚望舒顺势将手放在容玉烟军装的领口处,想要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指节无意中触碰到对方脖颈处腺体周围的皮肤,容玉烟身体轻颤,发出一声闷哼。
岚望舒艰难吞咽一下,手指在靛青色虫纹上摩挲。
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加深的,是虫纹上的光泽,和容玉烟的呼吸。
岚望舒努力收回视线,同时想要将手收回来,这时,手腕却再次被容玉烟攥住了。
和上一次的推拒不同,这一次,却是阻止他离开。
岚望舒再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我去把衣服……”
他话讲到一半,被容玉烟的一声嘶哑的轻笑给打断了。
岚望舒抬头,就看到容玉烟这时直接抬起手,一把将外套掀开,接着,跪坐起来。
砰!
类似降落伞伞盖被撑开的闷响之后,容玉烟背后的一双翅膀,划破柔软的衬衫,展露出来。
和岚望舒柔软漂亮却又脆弱的凤蝶的翅膀,截然相反,那是一对坚硬的青黑色翅膀。
翅膀横向展开,尾端几乎要触碰到两侧的墙壁,将整个卧室的空间挤占。
那对翅膀,像战机的机翼,翱翔在天际时,应当威风凛凛。
和雄虫那一对只能用来观赏的翅膀不同,这双翅膀,是可以上战场的。
它们坚硬的外壳,可以抵挡猛烈的火力攻击,可以轻松划破敌方军舰厚重的合金外壳……
而此时,那双翅膀,在从背后的囊袋中挣脱,全然伸展开之后,却又迅速地,乖顺地,收拢在了背后。
容玉烟跪伏下来,额头抵在岚望舒肩窝上。
这样的姿势,让他背后收束的翅膀,头顶上黑色的触角,脖颈处的腺体,和皮肤上靛青色的虫纹,被岚望舒尽收眼底。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容上将,卸下坚不可摧的外壳,将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尽数展露在岚望舒眼前。
姿态这样臣服,却又这样亲昵。
这对岚望舒造成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
岚望舒浑身血液都燥热而不安地涌动着,但尚存的理智,让他依旧动作轻柔。
他抬起手,缓缓地将容玉烟背后披散的银色发丝,拨开至一侧肩头,让腺体周围的虫纹完全暴露出来。
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课堂上学到的理论知识,岚望舒亲吻对方头顶的触角。
浓郁的雪松味道熏蒸着他的头脑,精神力的交缠,唤起岚望舒心底深处,源自雄虫的本能。
一瞬间,他想标记怀中的雌虫,让他永远属于自己。
但残余的一丝理智,让他回想起课堂上,老师的话:
“如果他是你的雌君,标记他,给予他你的全部的精神力抚慰。
“但是,如果他不是你的雌君或伴侣,那么,放过他。”
短暂地失神后,岚望舒艰难地抬起头。
……
第二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夕阳从窗帘的缝隙里打进来,照在岚望舒侧脸上。
容玉烟睁开眼,看到雄虫那漂亮的脸蛋被光线分割成明暗相交的两部分。
他抬起手,很轻地抚摸雄虫的脸颊。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在这房间里发生的种种,在容玉烟脑海中回荡。
雄虫没有标记他,也没有和他做进一步的“深入交流”。
甚至,到现在这一刻,雄虫竟然是守在他的床边,趴在他的床沿上睡着的,全程,都没有上床和他共枕。
昨晚那样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了被标记的准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任何雄虫,可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抗拒本能,克制守礼。
想到这里,容玉烟心情复杂。
岚望舒感觉到脸上的触感,醒了过来,抬头看到容玉烟正看着自己,便哑着嗓子问:
“你醒了?还疼吗?”
岚望舒说着,慌张坐起来,尚未完全清醒,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再像昨晚那样,用手掌去抚摸容玉烟头顶的触角,给对方抚慰。
不过,就在掌心快要触碰到对方头顶的时候,岚望舒动作滞住。
此时,雪松和玫瑰的香气,混杂着蒸腾出的汗液味道,仍旧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但残余的信息素里,已经不再带着昨晚那样强烈的引|诱意味。
岚望舒意识到,容玉烟最难捱的那一夜过去了,已经不需要他进行最亲密的精神力抚慰。
那他现在这样的行为,便显得很不妥当了。
岚望舒讪讪然笑了笑,正要把手收回来,这时,容玉烟却抬起手,扶住他手腕,主动将自己头顶的触角往岚望舒掌心送过去。
看似不经意之间的一个动作,像只求摸头的小猫咪。
柔软的触角被触碰到,往回缩了一些,膨胀的顶端扫过岚望舒掌心,有点痒,微痒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头。
容玉烟头微垂着,视线被迫瞥向岚望舒腰腹处,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头。
察觉到容玉烟的目光,岚望舒跟着垂下眼,然后非常尴尬地咳了几声,故作镇定地问:
“饿吗?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容玉烟点头。
岚望舒慌张转身,逃也似的离开这间充斥着暧|昧|味|道的卧室,回到自己房间,一个箭步冲进卫生间去。
坐在马桶上,许久之后,岚望舒仰着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课堂上说得没错,雄虫哪怕被引|诱进入发热期,也不会出现太多生理不适。
可是,没有虫告诉他,进入发热期的两只虫,共处一室,想要维持理智什么也不发生,这么难啊。
他简直要把这辈子全部的自制力都用在昨天晚上了。
……
一个小时后,在容玉烟几乎快要靠在床头睡着的时候,房间门被打开了。
岚望舒上半身探进来。
他双手空空,并没有端食物上来,但身上倒是换了一套干净的居家服。
他朝容玉烟赧然笑笑,然后说:
“那个……刚才忘了问,你想吃什么?”
容玉烟唇角笑意变得很深,轻声回:
“蛋炒饭?”
岚望舒唇角跟着扬起来,应声好,转身就往门外走,走到半路又被容玉烟叫住。
“我想吃,放糖的版本。”
容玉烟轻声说。
岚望舒转头,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此时倚靠在床头,银白的发丝自肩头随意垂落下来,身上披着薄被,微仰着头,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看向岚望舒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时添上几分柔媚感觉。
岚望舒隐约觉得,是发热期的症状,让雌虫褪去了原本坚硬的外壳,变得柔软。
他喜欢这样柔软的容玉烟。
这是从未对任何虫流露过的,只属于他一只虫的,带着几分脆弱感的,容上将。
“好啊。”
岚望舒轻声应着,笑得眉眼弯弯。
岚望舒做了一大盆炒饭,又炒了两个肉菜,正要放在托盘里一起端上楼去,看到容玉烟肩上披着外套,走下来。
“你怎么下来了?去床上吧,我把吃的送上去。”
岚望舒关切问。
容玉烟笑起来,“我只是在发热期,又不是病入膏肓下不了床。”
岚望舒只是知道发热期这几天雌虫非常脆弱,可到底脆弱到什么程度,他也不了解,所以闻言,他没再坚持,将饭菜端到餐桌,送到容玉烟面前去。
容玉烟送了一口炒饭到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笑起来,看似随意地说:
“如果是在地球上,吃到这样一份炒饭,我肯定不会怀疑,那位厨师,必定和小蝶有关系。”
岚望舒笑笑,夹了一块肉送去容玉烟碗里。
容玉烟看着碗里的饭菜,再开口时,笑容收敛了一些:
“为什么去找马克?”
岚望舒闻言,笑容顷刻收敛起来。
从容玉烟赶去学校救场的那一刻,岚望舒就没打算再瞒着他,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原本想等容玉烟把这段时间完全渡过了再说。
“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怀疑到马克头上?”
容玉烟又问。
既然对方提起,岚望舒索性直接合盘托出:
“其实我也不确定,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每每回想起十一年前那场地震里,总觉得有蹊跷,觉得,和星源科技公司,脱不开干系。
“十一年前,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才九岁,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可是有几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
“那天中午,地震发生前,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颗巨大的火流星,流星拖着长长的,刺目的蓝色尾光,砸向地球,不偏不倚,砸在我所在的小镇上。
“从事后的报道来看,这件事被定性成陨石撞击引发的地震。
“可是,地震发生之前,小镇上空卷起的漫天的蓝色沙尘,却完全没有任何报道。
“蓝色的沙尘,这么反常的现象,为什么会出现在地球上?
“那颗火流星,为什么是带着蓝色光芒的?
“而且,最奇怪的是,那场地震几乎把整座小城夷为平地,可是,偏偏,我所在的小学的那栋教学楼,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一整栋楼,经历过那样惨烈的地震,却完好无损,像洪流中的一个小孤岛。
“这些疑点,以前我只放在心里,因为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带我来到这里,让我知道自己是虫族的一员,之前的那些疑点,就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被我叫做哥哥的那只雌虫,为什么会在那几年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后来又和那场地震一起消失?
“如果那场地震真的是某个势力暗中策划,想要将我们父子赶尽杀绝,那么,给我召唤器的那只雌虫,是不是也是这个势力的成员?
“不管他是不是,我都相信,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找到他,他肯定能给我答案。
“可我的召唤器坏了,这条路被暂时堵死。
“但是没关系,因为我后来知道了星源素,知道了那个叫星源网络科技的公司,知道了那只叫马克的野心勃勃的雌虫。
“我想,或许,我离答案,已经很近了。”
讲完这些,岚望舒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沉默片刻,问:“这些,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岚望舒垂下头,没回答。
容玉烟又说:“因为你怀疑我是那只给你召唤器的雌虫?”
岚望舒这时立即摇头,“不是,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相信你不可能参与策划了那场地震,也不会和马克他们走到一起去。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补一句:“你是我舅舅,肯定不会害我。”
容玉烟叹息一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先告诉我,反而要只身犯险,独自去找马克?”
岚望舒一时沉默,只垂头看自己碗中的米粒。
容玉烟恍然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讲出的话十分生硬。
他并不是想要责备或者质问岚望舒,只是……
“望舒。”
容玉烟轻喊一声。
岚望舒蓦然抬起头,看向容玉烟的目光里,难掩惊讶。
这还是第一次,容玉烟不喊他殿下,而是亲昵地称呼他的名字。
“舅舅?”
岚望舒看着对方侧脸,等他开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容玉烟说:
“你想查清楚你父亲死亡的真相,我不拦你,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我也想知道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背后如果真的是一场阴谋,我比你更想把幕后主使揪出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望舒,不要再像昨天那样,擅自行动,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了,好吗?
“小蝶离开的时候,我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入泥淖。
“望舒,我不想……我很害怕,你会成为下一个小蝶。”
他讲出这番话的时候,视线放空地看着前方,银白的睫毛微微垂下来,遮住眉眼中流露出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还处于发热期的缘故,此时的容玉烟,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冷,他卸下心防,向那只给了他抚慰的雄虫,吐露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岚望舒怔怔看着容玉烟依旧微微泛红的侧脸,许久之后,点头,认真回:
“我知道了,舅舅。”
雌虫的发热期,一般持续三天,第一天的症状最严重,精神力暴|动的风险最高,通常熬过去以后,接下来的两天,会逐渐趋于平静。
但之后的两天,仍旧有反复的风险,所以,也不能掉以轻心。
岚望舒自然是选择继续守在容玉烟身边,形影不离。
晚上,莱格斯打了通视频电话过来。
岚望舒盘着腿,坐在容玉烟身边,确定镜头只对着自己的方向,这才按下接通键。
莱格斯那一头醒目的绿色爆炸头立即从屏幕上弹出来,背景看起来应该是在宿舍里。
他的大嗓门从话筒传过来,不需要开扬声器,都能让房间里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楚:
“大哥,你去哪了啊,从昨天晚上公开课宣讲结束就玩消失,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我都怕你是遭遇不测,想报警了!”
岚望舒转头看一眼躺在身边的容玉烟,然后解释:
“我家里虫身体不舒服,我回来陪他了。”
“哦哦。”
莱格斯立即点头表示理解,又问:
“大哥,那最近这几门课你还来不来上了?
“今天这几门选修课,小弟我都帮你签到了,你放心,就算我自己的考勤过不了,也肯定不会让大哥缺勤。
“可是,明天开始就要上专业课了,专业课我可帮不了你了,大哥,你只能靠自己了。”
岚望舒记得后面两天的专业课,都是理论课,没有需要去现场的实验课,所以他先谢了莱格斯的帮助,又说:
“专业课我会想办法和老师申请,这两天远程线上接入。”
“行,你自己可以搞定就好,我就是打电话来确认下大哥你是不是安全的,”莱格斯说着,拍拍胸脯,“大哥你要是有危险,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小弟我一定第一时间赶到,为大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岚望舒已经习惯了莱格斯那浮夸的江湖义气,只是笑着道谢,并未当真。
莱格斯这时眯着眼将岚望舒的背景环境看一圈,问:
“大哥,你怎么在床上?不是说家里虫病了?你照顾病虫,怎么把自己照顾到床上去了?”
岚望舒瞥一眼身边的容玉烟,没回答莱格斯。
莱格斯又问:“谁病了?你爸吗?要不要紧?去医院看过了吗?”
岚望舒摇头,想了想,直接回:“是我的雌君。”
这时,原本正靠坐在床头,专心整理星际军基地发过来的审讯资料的容玉烟,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有些不自在地咳一声,不去看容玉烟。
而另一头,莱格斯听到岚望舒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指着屏幕说:
“大哥,你别告诉我你旁边坐的是容上将啊!”
容玉烟这时挑起眉毛,带着些玩味地将目光从岚望舒脸上扫过,落在他对面的屏幕上。
而莱格斯的笑声还在房间里回荡着,他见岚望舒不回话,自顾自说:
“大哥,有胆量,你把屏幕转过去,给我看看你边上坐的谁,要真是容上将,我现在就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以后你就是我祖宗,我不姓李了,跟你改姓岚。”
岚望舒短暂地斜睨向容玉烟,看到对方泛红的脸颊和敞开的衣襟,又立即收回视线,清咳一声,说: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哎哎哎,别挂别挂,还有个事。”
莱格斯扒拉着屏幕,恨不能从屏幕里钻出来似的。
岚望舒放在关闭按键上的手指顿住,“什么事?”
“后天晚上,你能赶回来了吗?”
后天是发热期最后一天,晚上岚望舒当然没办法回学校,他问:“有什么事吗?”
莱格斯抓了抓满头绿毛,“嗐,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那什么,后天是表白日,你知道吧?”
莱格斯在情情爱爱这方面,真的和其他方面判若两虫。
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岚望舒简直都错觉他是要跟自己表白了,这时又听莱格斯说:
“不是,大哥,你不知道,你今天不在,有一万只雌虫跑来找我,全是在问你怎么没来学校的。
“我跟你说过的吧,表白日,虫子们会把生命之树给自己觉得最重要的那只虫,而且一定要当面送出去的。
“我觉得,那帮小雌子们,是在等你后天出现,好当面把生命树送出去……”
莱格斯还在不停地讲着,可岚望舒这时抬头看一眼容玉烟,然后突然有点作贼心虚地站起来,拧开房门,走出去了。
“我后天不会去学校,而且,去了我也不能收那些小树。”
岚望舒直言。
莱格斯摆摆手,“我知道,你未来的雌君是容上将嘛。”
说完像是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岚望舒懒得理会他这态度,正色说:“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
和岚望舒通完电话的第三天晚上,莱格斯手中抱着个巨大的粉色纸箱,站在材料学院的宿舍楼楼顶,踮着脚,望眼欲穿地看向天空。
许久后,随着由远及近的扇叶转动的嗡嗡声,一架小型无虫机飞到莱格斯面前。
“东西准备好了吗?”
从无虫机上,传来岚望舒的声音。
莱格斯把那粉色纸箱高举过头顶,“放心,在这呢。”
无虫机沉默了一阵,然后问:“……怎么这么大?”
莱格斯耸耸肩,故作不知。
岚望舒也没时间追问,只说:“你给我挂上吧,我要赶紧开回来了,这么重,这小机子的续航不一定撑得住。”
“好嘞!”
莱格斯兴匆匆将那粉色纸箱绑在无虫机上,然后目送小机器提着体积约莫是自己五倍大的巨大纸盒,消失在夜空中。
纸箱太大了,无虫机磕磕绊绊勉强把它运到湖心别墅的顶层停机坪上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岚望舒看一眼时间,眼看就快转钟了,他慌张抱着粉色纸箱,跑下楼,推开容玉烟的房门,把纸箱放在容玉烟面前。
容玉烟不明所以地看向面前纸箱,“……什么?”
岚望舒笑着,盘腿坐在床对面,神秘兮兮把纸箱打开,把上面铺着的拉菲草掏出来,然后——
就看到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生命之树?!
岚望舒笑容凝固,他拧着眉,伸手拿起几颗小树,翻开小树下面挂的卡片。
卡片的署名各不相同,可主体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献给岚望舒阁下]
“搞什么……”
岚望舒脸黑得厉害,小声嘟囔。
托自己小弟的福,他现在的行为,看起来就是——
表白日当天晚上,兴匆匆抱着一大箱生命之树,摆在自己舅舅面前,向对方炫耀自己如何轻松成为学校里的万虫迷?!
这是什么纯纯的傻缺行为?
而这时,容玉烟带着揶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挺厉害,第一个表白日,就收到这么多小树。”
“不是……”
岚望舒现在有嘴说不清了。
他闷闷地把那些小白树一颗一颗收进纸箱里,碰到其中一颗未拆封的小树的时候,手上一顿。
那是他托莱格斯帮他买的小树,可是配合上现在这样尴尬的气氛,怕是送不出去了。
岚望舒把那小树放在一边,又继续把拉菲草收回纸箱里,然后抱着箱子往房间外面走去。
客厅里,传来十二点的钟声。
表白日过了。
“望舒。”
这时,容玉烟在身后叫住他。
岚望舒转过头,看到容玉烟手中捏着一根白色的小树,“你落了一颗树在这里。”
“不是,是你的……”
岚望舒说完,也不等容玉烟再开口说什么,直接埋头出去了。
容玉烟把那颗白色的小树拿起来,翻开上面的小吊牌,看到一行小字——
[献给舅舅]
[来自望舒]
岚望舒回到自己房间,摊开手脚,摆成个大字,仰面瘫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
容玉烟的发热期结束了。
受发热期信息素的作用,而产生的那些亲密行为,也就不能继续了。
因为是发热期,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抚摸触碰对方的触角、腺体、翅膀,可以随意吐露心声,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可以抛开外界的一切,过二虫世界,可以……在表白日送给舅舅一颗生命之树。
原本是这样天衣无缝地计划好的。
可惜,全搞砸了。
发热期结束了,表白日过去了,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的水晶鞋丢了,漂亮的梦境也就跟着一起被戳破。
一切回到原点。
什么也没留下。
明天一早,岚望舒照常要去上学,容玉烟又变回那个忠诚的、和他隔着一些距离的、军装笔挺的上将。
岚望舒心里空落落的,就这么不知不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和容玉烟像往常一样,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饭,顶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来到顶楼停机坪时,岚望舒惊讶地发现,面前多了一架崭新的飞行器。
纯黑色的金属合金外壳,极具流线感的漂亮外型,轻便的机身,炫目的灯饰……这是最新型号的军民两用小型飞行器。
岚望舒看得双眼放光,咂了咂嘴,
“舅舅,你换新飞行器了?”
容玉烟食指上圈着一串钥匙,递到岚望舒面前去,“不是,是你的。”
竟然把昨天晚上,岚望舒离开房间前最后丢下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又还给他了。
岚望舒听得脸颊泛红。
容玉烟问:“不想要吗?那我收回——”
“——要!”
岚望舒抬手,一把将钥匙抓过来。
容玉烟笑起来,“去试驾一下?”
岚望舒兴匆匆坐上驾驶位,摘下头盔,正要戴上,手指触摸到头盔边缘,有一处异样的凸起。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头盔上,竟然刻着字——
[献给望舒]
[来自你的舅舅]
岚望舒想到之前莱格斯说的话——把生命之树给你觉得最重要的那只虫,如果他接受,并且也认为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虫,那么,他会给你回应,或者暗示。
岚望舒手指抚摸着“舅舅”两个字,唇角缓缓翘起来。
不是的,不是一切都回到原点了。
他们之间,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