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岚望舒手上冒出的血珠的那一刻,容玉烟眉头轻蹙,有一瞬间,他抬起脚,想要朝岚望舒冲过来。
但那瞬间的冲动很快被他压下去,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风,目光变得阴冷。
而风这时看向岚望舒,眯起眼,
“我根本没想伤到他——”
“——风!”
不待风继续争辩,容玉烟开口打断他,声音很沉,透着明显压抑着的愠怒情绪,
“向岚望舒阁下道歉。”
听到容玉烟的话,风的眼底写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风不是皇宫里的几位殿下,有关岚望舒的身份,他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可他祖父是巴布韦.法尔亲王,他有两位嫡亲的表兄弟皇子,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风也能猜到岚望舒到底什么来头。
他能猜到岚望舒的身份,却无法料到,容玉烟会这样偏袒这只雄虫。
今天确实是他动手在先,他有过错,可对面那雄虫刚才分明是在碰瓷,在装可怜,这么拙劣的演技,容玉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哪怕明知道对方在演戏,容玉烟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配合了?
再想到刚才容玉烟看到岚望舒手指上的血珠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那一瞬间的关切担忧神色,风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在场,容玉烟可能直接就冲到对方身前去了。
以风对自己师父的了解,这事如果放在其他皇子身上,容玉烟至少会先向双方询问刚才事情的经过,之后再做出判断,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问,就先做定夺。
风不明白,为什么容玉烟要这样偏袒这只雄虫。
他望向容玉烟,沉声喊:“师父……”
他双手攥成拳,牙关紧咬,并不愿意松口。
他是巴布韦家的小少爷,是整个圣保罗精神力最高的雌虫,何等骄傲,哪怕是面对真正的皇子,他也从不曾矮下半分,凭什么让他向一只尚未公开身份的雄虫低头认错。
这时,容玉烟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不愿意,那我只能将此事转交给院长和你雄父——”
“——不用!”
听容玉烟将他雄父搬出来,风终于松口,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事最后传到法尔亲王耳朵里去。
风恨不能将后槽牙咬碎,却也只能转身走向岚望舒,朝他恭恭敬敬躬身行礼,低声说:
“对不起,阁下,刚才是我冒犯了,还望阁下可以原谅我刚才的莽撞行为。”
岚望舒看一眼风的头“没事”。
风又一板一眼地回:“感谢阁下海涵。”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公事公办地说:“回去写五千字的检讨,将今天的事和自己的过错详细写清楚,邮件发给院长,抄送给我。
“是否记过,如何处分,由院长决定。”
风听到这样的安排,越发气闷,可到底是师父的安排,他不敢违逆,而且低头认错这最难的第一步都已经走出去了,没有这时候回头的道理,便只能压下火气,应声,然后转身,匆匆往电梯口走去。
走进电梯间,风冷眼看着岚望舒,直到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刻。
岚望舒站在原处,回望着电梯方向,出神。
这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岚望舒蓦地回神,转过头,发现容玉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正握着他受伤的手。
幽暗的走廊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只虫,容玉烟便不再刻意收敛,岚望舒甚至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雪松味道。
两只虫挨得很近,岚望舒的肩膀几乎碰到容玉烟胸膛,他看向容玉烟的侧脸,见对方正拧着眉,垂下眼,仔细检查他指腹处的伤口情况。
容玉烟的发热期已经结束,皮肤重新变回微凉的温度,手指柔软微凉的皮肤和岚望舒温热的皮肤接触,带来异样感觉。
他捏着岚望舒指节,很小心地避免碰到岚望舒被划破的那两根手指的位置。
岚望舒赧然笑笑,“没事,只是划破了一点皮。”
容玉烟却不觉得划破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增强控制力,风的月牙镖上,嵌入了高浓度的星源素,你的伤口里有一定可能会感染星源素,引发自身免疫。
“跟我回飞行器上去,我帮你检查一下,把伤口清理干净。”
去了停靠在楼顶的飞行器上,确认岚望舒的伤口没有感染星源素,容玉烟帮他给指腹缠上胶布的时候,缓缓开口:
“风……他平时不是这样冲动的性格,以我对他的了解,刚才就算我不出现,他应该也不会真的伤到你。”
容玉烟讲出这些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放在岚望舒受伤的手指上,从岚望舒的方向,看到他浓密的银白睫毛,在脸颊上打出两片浅灰色的阴影。
“舅舅。”
岚望舒开口喊他。
容玉烟正要把岚望舒手指上医用胶布的最后一处边缘压好,听到岚望舒喊他,他指腹微微弹动一下,之后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时等着岚望舒把接下来的话讲完。
可岚望舒却并没有继续,而是固执地又喊了声“舅舅”,像是一定要得到对面的回应。
容玉烟只好抬起眼,与他对视,“嗯?”
岚望舒大概能猜到,风刚才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风的行为,更多的,应该是想要趁机试探他,想要看看他的精神力等级究竟有多高。
可是,容玉烟专门提起这件事,让岚望舒总忍不住觉得,他是在袒护自己的徒弟——
风的身份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一位皇子,而且刚才又是风先动手挑衅,容玉烟其实是担心岚望舒会因此记恨风吧?
还有刚才容玉烟对风的处置方式,让风向岚望舒道歉,然后回去写检讨,最后交由院长处置,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但是岚望舒总觉得,其实容玉烟是在暗中帮风开脱。
不管风是有意无意,他对岚望舒动手,是事实。而将风交给院长,以院长对巴布韦家族的忌惮,这事很可能会像温特家的小少爷仗势欺虫那次一样,最后不了了之了。
容玉烟的做法没错,但岚望舒总觉得胸中憋闷。
岚望舒想了想,觉得与其自己在心里生闷气,不如向对方敞开心扉。
容玉烟是他送出生命之树的虫,他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和对方的关系中生出芥蒂。
所以,岚望舒决定直接把话挑明了,向容玉烟讲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你刚才,其实是在袒护风,是吗?我不喜欢你这样袒护他。”
有点孩子气的话,但却是岚望舒此刻心中所想。
容玉烟闻言,一时怔住,他原本狭长的一双眼此刻睁圆了些,显露出明显的诧异神色。
过了片刻后,容玉烟笑起来。
他眼尾原本是微微上挑的,笑起来会向下弯,不再像平时那样凌厉,湛蓝的眼瞳中也带上笑意。
他轻声说:
“傻雄子。”
岚望舒原本轻轻拧着的眉头,这时舒展开,微微上挑起来,对自己这个新称呼,感到新奇。
就听容玉烟接着说:
“我不是在袒护他,我是在担心你。
“风是巴布韦家这一辈里最受宠的一个,又是圣保罗在校生中精神力等级最高的一个,我不希望你因为今天的误会,影响到对他的看法,导致你们以后的相处中,越来越交恶。
“风那边,我会再和他好好聊一聊,严加管教。
“我希望,他以后会是你在宫中的助力,而不是尚未回宫就竖立的敌虫。”
听到容玉烟这一番话,岚望舒心中舒畅许多,只是有一点,容玉烟讲出“严加管教”这几个字,让岚望舒总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风亲昵地喊“师父”的样子。
“舅舅,风是你徒弟?”
容玉烟没想到小虫子话题转换地这么快,愣了片刻,点头,“是。”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正是因为一个是他徒弟,一个是他外甥,他才更希望两只虫能交好。
这时又听岚望舒问:“你还有其他徒弟吗?”
容玉烟越发不懂小虫子在想什么了,但还是如实回:“没有,我原本是不收徒的,只是风的情况特殊,便破格收下了。”
岚望舒喃喃,“唯一仅有的小徒弟,那确实是很特殊了。”
到这时,容玉烟像是恍然明白了岚望舒在别扭什么,他轻笑出声,抬起手,揉了揉岚望舒额前的碎发。
岚望舒有些懵懵地转头,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说:“我的小徒弟只有一个,副官也只有一个,全心全意效忠的上司也只有一个,还有很多个能称得上‘唯一仅有’的虫,要我全部给你列出来吗?
“可是这些‘唯一仅有’的虫里,哪个于我而言最重要,你知道吗?”
岚望舒唇角翘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只能固执地偏过头,不想让对面看到,
“哪只虫啊?”
分明答案呼之欲出,岚望舒还要明知故问,不过是想要听那雌虫亲口讲出来罢了。
容玉烟轻声哼笑,抬起手,微凉的手指捏住岚望舒下颌,将他的头掰正了看向自己,然后才说:
“我那‘唯一仅有’的外甥,今天刚收到我对他的生命之树的回礼,现在竟然在这里不明所以地吃飞醋,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