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乐极
陆微瞳孔倏地放大, 瞬间清醒了。
救命!陆微脑中有什么东西一下炸开,触电般的战栗感觉迅速扩散至全身。
与此同时,她心里想的却是, 还好陈予书不经常这样,否则, 她恐怕真要短命。
病名为心律失常。
一吻毕, 烟花落幕,夜恢复了原本模样,唯有空气中余下的一点炙热,以及淡淡火药味。
好半天, 陆微才从飘飘然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歪头, 看着陈予书道:“书书,你刚刚说……”
“别装聋。”陈予书抿了下唇, 恢复成平日的冷淡模样,只是不稳的气息还是出卖了她,“别说你没听到。”
“我没说没听到呀。”陆微笑, “就是想再确认一遍, 不行吗?”
“好了, 你该回去了。”
“你怎么这样?”陆微脸立刻垮了下来, “给颗糖又给一巴掌的……坏女人。”
“能给你颗糖就不错了,别太贪心啊。”
“书书。”
陈予书睨她一眼:“干什么?”
陆微牵起她的手,贴近, 稍稍正色,“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哦。”陈予书垂下头, 咳了一声,“那你也该走了。”
陆微语塞, 轻挑了下眉,耍赖道:“那你再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走。”
话音刚落,陈予书立刻在她唇畔亲了下。
本意是想逗逗陈予书,再借机磨蹭下的,结果如意算盘落空,陆微老大不高兴了。
陈予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烟花放完了,亲也亲了,你还想干嘛?”
陆微眼珠转了转:“对了,我包里好像还有个烟花没放。”
陈予书皮笑肉不笑,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
“真的!你看!”说着,陆微还真摸出了个小狗模样的烟花。
“老板说,这是他新进的货,放起来特别好看。”陆微煞有介事地说,“我研究研究怎么点燃啊。”
陈予书耐心即将告罄:“你动作快点,不然别怪我把你扔这儿。”
“马上马上。”陆微从小狗屁股后面掏出引线,点燃,“这个一定很可爱,就像我一样。”
“啧。”
滋滋滋——细小的火花燃起,片刻后,一条黑黢黢的长条状物体拉了出来。
“嗯?”陆微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这这……”
陈予书一下乐出声,拖长音调:“嗯,确实像你,可爱的小狗——”
猜到陈予书后面那个字是什么,陆微连忙捂住她的嘴,“啊啊啊你不许说,我杀老板,竟然坑我!”
陈予书捂着肚子,笑得浑身发抖。
“陈予书!”
“好了,小狗屎,真的该回去啦。”
“你再这么叫我,我今晚就赖着你不走了!”
“哈哈哈哈是你自己说的你像……”
“陈予书!你就不能叫点好听的吗?我天天喊你宝贝儿心肝儿的,你呢?你就只会……”
笑闹着把人送上车时,已经一点多了。
满载一身的欢快肆意,陈予书步履轻松地往家的方向走。
*
没想到又撞见了恰好回家的陈思南和……正亲着她的许安。
一时间,陈予书又震惊又尴尬,在趁她们没发现之前赶紧躲起来和干脆原地装死之间,艰难抉择。
然而,还不等她稍加思考,余光一瞥,她忽然发现自家客厅灯正亮着,不过还好,窗边没人。
正想松口气,下一秒,就在二楼的楼梯口,对上了陈母的视线。
她沉默在浓重的黑夜中,身影与其融为一体,看不清表情。
脑中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拉紧,泫然欲断。
这时,陈思南也看到了她。
陈思南为她是被方才亲吻的画面吓到了,正打算直接承认,重新介绍一下许安,就见她神情怪异,脸上更是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惨白。
“小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大半夜还……”
陈思南连问了好几句,却见陈予书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某个方向。
她疑惑地皱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空气瞬间冻结,这方的氧气一下变得稀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味道。
“没事,等会儿你直接回房就行。”陈思南收回目光,心知今夜注定不平静,揽着陈予书的肩安抚地拍了拍。
陈予书眼珠动了动,看着陈思南的侧脸,低低喊了声姐。
担忧、害怕,还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求救。
“要不,你今晚去酒店将就一下?”陈思南挠了下头,有些苦恼地道。
陈予书僵硬地摇摇头,暂时失语,没发出声来。
陈思南叹口气,走到许安面前,抓起她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嘴角勾起一丝笑,“看来明天得你收留我了。”
许安心领神会,深深看着她,道了声好。
*
陈予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六楼的距离,长得不可思议,每往上一级,落下的脚步都那么沉重。
可还是到了尽头,一时间,又觉得好快好快。
乐极生悲,原来是这么轻易发生的一件事。
爆发只在一瞬间,陈母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质问着,完全忽略了陈予书为何这么晚回来。
相较于陈母的失控,陈思南反倒冷静得不像话,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般。
没人注意角落的陈予书,耳边一阵嗡嗡声,她失神落魄地注视这一出“哑剧”,各种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明显她更像今晚的“主人公”,更像那个被接受盘问的人。
是啊,若不是今日央着陆微离开,没准被发现的人就是她了。
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陈予书脸色灰败,手无意识紧攥着衣服下摆,指节发白。
浑身血液凝固,遍体生寒。
“小书,在这儿傻站着干嘛?回房呀。”
陈思南在唤她。
陈予书眨眨眼,担心又无措地看着她,陈思南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她拉回卧室,帮她关紧房门。
陈母眼睛死死钉在陈思南身上,连人带声地追着她,拉扯着,急迫地想寻求一个回答。
好冷,比北方最寒冷的冬天还冷。
冷得陈予书浑身打起战来,她没开灯,摸索着上床,钻进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四肢仍没回过温来。
嘈杂的声音响起,几乎没有间隔。
就在这时,手机亮了,随即震动起来,屏幕显示是陆微的视频来电。
陈予书看着上面亲昵的备注,眼眶一酸,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快要拿不稳手机。
此刻,这一秒,她极其、格外、十分迫切地想听听陆微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紧紧抱着她,只是抱着,就足够了。
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躲了。
然而,手机震动半晌,她却只是将其反扣在了床上。
唯一的光亮熄灭,房间又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中。
有什么东西渐渐从心口流失,恶心的感觉一路上涌,陈予书忍不住佝腰干呕了起来。
自然什么也没吐出来,五脏六腑紧缩在一起,只余一阵窒息感。
陈予书胸口慌落落的,几乎跌下床,踉跄着跪坐在门边,屏气听着外面的争吵声。
陈思南:“你别提他,他……人渣、混账,他欠你,但我……我们都不欠你。”
陈母:“你为什么也要这样?”
陈母:“是不是他教你的?不然你……”
陈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说出的每句话,似乎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几乎将陈思南的话盖过去。
陈思南:“我是我……没做错……我不会跟……分手。”
陈母:“好啊,好……走吧,你们都……”
声音渐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抽噎、叹息。
陈予书根本无力去分辨她们每句话的含义,只是清晰地感受着陈母勃然的情绪。
无法商量,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场架吵了很久,久到后面陈予书完全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久到心脏竟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身体终于被耗空,连同所有情绪,陈予书意识渐渐离散,阖眸,靠着门板,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感觉过了很久,但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门外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泣哽咽声,是陈母的。
陈予书太阳穴一跳,不好的预感莫名涌上心头,她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腿麻了,地板寒意钻入骨髓,隐隐作痛。
缓了好一会,她却没打开门,找到手机,电量已经见底,弹出提示,陈予书关了,点进和陆微的聊天界面,全是昨晚发的消息。
【老婆,你到家了吗?】
【完了完了,我妈他们还没睡!】
【呜呜呜呜我被骂了,他们还逼问我去哪儿了!】
【书书宝贝,你还在吗?】
【陈予书?】
【臭老婆,竟然不理我!】
陈予书向下滑动,眼珠有些迟钝地转动着,一条条看完,瞳孔逐渐涣散,聊天框的字句换了位置,交叠在一起,模糊氤氲。
如同昨晚,似梦一般。
手机弹出最后的警告,手机电量仅剩1%。
陈予书眨了眨酸涩的眼,找到充电器,插上电。
天空露出鱼肚白的颜色,房间逐渐亮堂了起来。
陈予书深吸口气,推开房门。
第92章 烟火
入目一片狼藉, 和她预想中的一样。
陈予书目光转向陈母,她背靠沙发坐在地上,皮筋滑到发尾, 头发散乱,几绺垂在额前, 双眼布满红血丝, 如同一口干枯的井。
空洞,没有一丝生机。
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陈予书心脏一阵刺痛,喉头堵塞, 酸气一下冲到了鼻间。
客厅没有陈思南的身影,另外两间卧室的门半开着, 空荡荡的。
陈予书不由想起了昨晚陈思南对许安说的话,原来,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如何,不难预见。
这时,陈母发现了她, 她强撑着起身, 抹了把脸, 泪痕早已干透, 形成一条条泛着点白的蜿蜒沟壑。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陈母哑着嗓子开口。
陈予书启唇问:“我姐她……”
“不用管她。”陈母神色立刻冷了下来,语气上扬了好几个调,“她就是死外面……不管她, 就当我没生过她……她的死活我……”
越说越语无伦次,极力压抑着怒火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
陈予书拳头慢慢握紧, 皱眉,忍不住辩解:“姐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
“喜欢?那叫什么喜欢?”陈母猛地盯住她, 目眦欲裂,“有病。”
两个字如一把利刃,狠狠扎进心脏,血肉淋漓,陈予书一刺,缓了缓,仍妄图跟她解释:“这不是病,研究早就表明……”
然而,陈母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被激怒,扯着喉咙拉尖声音,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达到压制效果,同时伪装自己的强大、不可挑战。
不可理喻。
陈予书脑中闪过这四个字,再一次切实体会到了陈思南有时的沉默。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于是,她也缄默下来。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陈母紧紧咬着牙,嘴唇颤抖,忽然问:“怎么?你也想跟你姐一样吗?”
是。
没错。
我就是跟我姐一样。
我就是喜欢女生。
我就是……喜欢陆微。
一股莫大的冲动直冲大脑,陈予书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些话脱口而出。
但现实是,她迎着陈母满含怒火的质问目光,别过了头,出口的话成了:“我只是觉得,姐她没有错,她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谋财害命,她明明很幸福,明明过得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
一口气说完,即是为陈思南不平,也是为自己呐喊。
可惜她不是陈思南,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她永远学不会陈思南的洒脱。
或许不只是洒脱,还有勇敢。
她不得不承认,她这是懦弱,她根本不敢忤逆陈母。
至少此刻是如此。
“我,丢不起这个人。”陈母呼吸粗重地开口,“有本事,你也跟你姐……”
忽的,陈母话音戛然而止,灰黄的脸转瞬变白,她手捂着心脏,出气多进气少。
陈予书一惊,脸上血色尽褪,几秒后,才慌忙地去扶住陈母,也顾不着那么多了,连连道:“妈,你怎么了?我刚都是乱说的,你别生气……”
陈予书帮她顺着气,嘴里一个劲儿的都是道歉,颠三倒四的,完全按着陈母的意思来,生怕她因此出事。
好在陈母慢慢缓了过来,她坐在沙发上,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你觉得我错了,我是罪人,我是恶人,那你也跟我断绝关系吧。”
“我……”陈予书哪敢再继续刺激她,言不由衷,酸涩地开口,“我刚只是上头了,一时情急,乱说的。”
陈母睨着她,失神的双眼突然聚出一点光,“我不管你以后如何,不许跟你姐学!听到了吗?”
陈予书实在无法应承,只道:“你别说话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将陈母送回房,陈予书回到卧室,发现手机电量已经充满了,微微发着烫。
她给陈思南发了条消息,问:【姐,你去哪儿了?还好吗?】
陈思南很快回复:【已经投奔许安了,我没事,放心。】
陈予书:【嗯。】
陈思南又问了句家里如何。
陈予书:【妈已经睡觉了。】
陈思南:【那就好。】
陈予书感觉自己还有很多想问的,然而,好半天也只是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隔着屏幕,两人相顾无言。
陈予书最后问:【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陈思南:【捡破烂去。】
陈思南:【开玩笑。】
陈思南:【反正很长一段时间我应该进不了家门,只能慢慢磨了。】
至于这很长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她们都不知道。
陆微的消息突兀地弹了出来。
【老婆,我醒了,早安。】
【不对,我还生着气呢,你醒了后最好赶紧来哄我。】
陈予书心里一片怅然,舌根发苦。
说着生气,没一会儿,陆微又忍不住继续给她发起了消息。
【对了,我跟你说个事,昨晚我回去不是刚好被逮到了嘛,然后王芝芝又打趣我们。】
【我一怒之下就……】
【就怒了下。】
【本来我想直接告诉她的,但怕你以后来我家不自在,就生生忍住了。】
陈予书眼底闪过一丝黯淡,眉心慢慢聚拢,喉咙发哽。
【等等,不该就这么告诉你。】
【先吓吓你。】
接着,陈予书就见陆微把前几条消息撤回了,在重新输入。
幼稚。
陈予书嘴角微弯,脸上带了点笑:【别编了,我都看到了。】
陆微:【震惊jpg.】
陆微:【好哇,那你刚刚怎么不回我消息!】
陈予书:【才看到呢。】
陆微:【抓狂jpg.】
*
隔天上午,陆微回来了。
看到消息的时候,陈予书没有丁点往常的欢喜,反而被深深的不安恐惧包围着。
更没出去迎她,反而故意忽视了她的信息,躲在屋子里,默默窥探她的行迹。
【我进小区了。】
【下车了,马上上楼!】
【陈予书,你人呢?为什么不来接我!】
【我恨你!】
叮铃铃——
铃声倏地响起,手机立刻成了烫手山芋,陈予书差点把它扔出去。
陆微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每次给她打电话,都会等到电话自动挂断,才会接着给她打。
这次亦是如此。
然而,此刻悠长的铃声却成了催命符,陈予书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憋闷。
两次过后,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书书,你怎么啦?】
【你在家吗?我过来看看你。】
这下,陈予书没法再继续装瞎,只得回道:【刚睡醒。】
陆微:【大上午的还在睡觉呀?】
陆微:【你起了吗?我想过去找你。】
陈予书听着客厅的动静,忙回道:【等等,还是我去找你吧。】
陆微:【行,门开着,你直接进来就成,快点哦。】
陈予书回了个好,来到卧室门前,却酝酿了许久,拧开门把手,她没往客厅沙发处看,径直走向玄关。
“去哪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陈予书步子微顿,回忆着以前的口吻,淡淡道:“对面。”
话落,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坐下,换鞋。
陈母的目光紧随而来,如芒在背,陈予书弯腰系着鞋带,一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想解开,却越弄越乱,陈予书猛地失了耐心,憋着气将其拉紧,胡乱系了个结。
呼——
来到外面,紧巴巴的心脏总算有了一丝喘气的余地。
陈予书做了几个深呼吸,又调整了下表情,才走向对面。
门虚虚掩着,刚一拉开,陆微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仿佛已经在后面蹲守了许久。
接着,一个吻飞快落在唇上。
登时,陈予书一僵,脸倏地吓白了。
见状,陆微眼里的得意狡黠瞬间褪去,忙将人拉进屋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只想吓吓你的,刚不知道怎么的,脑子抽了,想都没想就……我错了,你别生气。”
陈予书舔舔唇,握住一手湿汗,细眉轻拧,气息清浅:“你下次注意点场合。”
“好好好,我保证!”陆微举手发誓,然后环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发,“怎么吓成这个样子?看得我心疼死了。”
陈予书没说话,阖眸靠在陆微身上,鼻间嗅着她发丝的香气,慢慢平缓了呼吸。
“书书?”
“嗯?”
“你怎么啦?”陆微问,偏头想看她表情,“总感觉你怪怪的。”
陈予书抓住她腰侧的衣服,头埋在她肩膀:“你别动,我再抱抱。”
“好好好。”
良久,陆微开口道:“我还是感觉你怪怪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予书稍稍放开她,摇头:“没什么。”
“还没什么呢!”陆微撇了下嘴,“我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吧!还是你觉得我傻呀?”
陈予书咬唇,犹豫着要不要将全部的事情告诉她。
陆微看见她这副表情,不由跟着心慌起来,焦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呀,我看着害怕。”
“不是什么大事。”陈予书吐出一口气,“就是被骂了,吵了一架。”
不愿看见陆微那张明媚的脸上也染上忧愁,陈予书将最揪心的部分掩去,化繁为简。
陆微还想追问具体的事,陈予书直接将话题岔开。
“你妈为什么骂你呀?”没一会儿,陆微又绕了回来。
无奈,陈予书只好道:“还不是你那天晚上叫我出去,然后被我妈发现了,这几天就一直在说我。”
“就这?用得着说这么久吗?”陆微忍不住嘀咕道,“你妈妈真小气。”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嗯。”陆微拉起她的手,轻轻碰了下她的唇,“那你下次有事,得立马告诉我啊,听到了吗?”
“好。”
陈予书点头,承诺着,同时也撒下第一个慌。
*
寒假还有十几天结束,陈予书每天数着日子过,从没有哪段时间像现在这般,如此期待开学。
真正到来那天,她几乎抑制不住喜悦,哪怕早起赶高铁,也不见一丝困倦。
到了学校,在这片全新的地界,天空没有阴霾笼罩,不用担心下一秒雷轰电鸣,供她暂时逃离。
只是,陈母的电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每每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冥冥中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日子就这么交叠而过,大二下很快就要结束,意味着她要搬出这临时搭建的温岛。
不过,好在学校安排了暑期实践,在老师的推荐下,她去了一个化工厂实习。
化工厂位于山脚下,地理位置偏僻,但风景格外优美,是在大都市中难得看见的自然风光。
陆微也有写生任务,便将目的地选在了她所在的城市。
两人在化工厂附近租了个房子,提前过起了同居的日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百倍。
岁月静好、一切无恙,蒙上了一层不真实感。
作为实习生,陈予书在厂里的活不多,在各个部门轮转,倒是接触了不少新的实验器材和工艺生产流程,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她的知识面。
在她工作期间,陆微就会外出找到一处风景绝佳之地,一画就是一下午。
然后估摸着时间,骑着电动车来接她下班。
她们在太阳落山之际见面,这时候的天空尤其好看,橘色、紫色、粉色混杂在一起,像是动漫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两人骑着一辆小电驴,或是追赶着晚霞回家,或是饭后兴起,绕着环山公路,漫无目的地骑行。
这时,带着燥热的晚风就会从脸上拂过,陆微一个加速,风更快了,吹得发丝往后飞舞,打在陈予书脸上,完全睁不开眼,夏日的酷暑就这么消解了。
到少人处,音乐响起,陆微跟着轻轻哼唱,陈予书坐在后座,偶尔附和几句。
“情人总分分合合
可是我们却越爱越深
认识你,让我的幸福如此悦耳
……”
歌词唱到情深处,陆微回头看她,借此表白。
“看我干什么?看路啊!”在车上的陈予书并不领情,恶狠狠地吼,“下次不跟你坐一辆车了!”
“这里又没什么车,我就……”
“还狡辩!”
“哼,从现在开始,我不跟你说话了。”
歌曲再次循环到高潮部分,陈予书脸贴着陆微后背,嘴角上扬。
回到家,洗去一身热汗,剩下的时间也完全属于两人。
空调凉凉的风吹着,从冰箱拿出一个冻了一夜的西瓜,切一半,两人用一根勺子挖着吃。
偶尔交换一个西瓜味的吻,清甜凉爽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如夏日般热烈的恋爱。
晚上,拉过被子,与刻意调低的冷气对抗,相拥取暖。
在彼此怀中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又可以开始期盼新的幸福。
过的是人间烟火,但快乐得不似在人间。
然而,快乐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不可追溯。
大学时光转眼过去一半,大三如期而至。
重新过回宿舍生活,一时间,两人都很不适应。
晚上,陈予书戴着耳机同陆微视频,屏幕是全是陆微带着怨意委屈的脸。
一会儿嫌弃床小,一会儿嫌弃木板硬,总之,哪哪都不如她的意。
陈予书含笑静静听着,没有直接戳破她。
最后陆微放弃挣扎,哼唧着:“呜呜呜呜老婆,我想抱着你睡,我一个人不习惯,今晚恐怕要失眠了呜呜呜呜呜。”
“有那么夸张吗?”陈予书故意道,“都抱了快两个月,你也不嫌腻得慌啊。”
一说,陆微脸更阴沉:“你也知道,我们抱着睡了两个月啊!”
特意加重了那个“抱”字,怨念又重了一重。
陈予书舔舔唇,弱弱反问:“刚不是你说的,你想抱着我睡吗?”
“我那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好不好?”陆微咬牙,恶狠狠道,“要是真在一张床上,谁家好人光抱着睡觉呀,还一抱抱两个月!”
耳膜充斥着陆微的不满控诉,陈予书莫名耳热,忍不住将耳机稍稍拿远了些,“你小点声。”
“哼,陈予书,你说。”
“说什么呀?”
“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哪有的事。”陈予书立刻开口反驳,“你又开始不讲理了。”
陆微吸吸鼻子,委屈得像条讨不到零嘴的小狗,“那你怎么对我就没一点想法呢,难道你性冷淡?”
“咳咳咳……”陈予书脸很快红了,磨着牙,“我不是,我没有,你能不能……”
陆微死死盯着她,似乎想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唉。”陈予书叹口气,小声囫囵道,“我还……还在做……做准备呢。”
不等陆微追问,她赶忙转移话题:“你床是不是还没铺好?有点晚了,你要不先……”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睡。”陆微又期期艾艾地哭丧起来,“被子里没有你的味道,我睡不着。”
陈予书无奈至极,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心软,“那你要怎么样嘛。”
“要你抱我睡。”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陈予书白她一眼,“你还不如想个实际点的呢。”
陆微当真凝神思索起来:“好吧,那我们今晚打着语音睡觉。”
陈予书嗯了声,“行吧。”
陆微稍稍开心起来,噘嘴对着镜头亲了下,然后偏过脸,“你也亲我一下,快点。”
虽然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她和陆微的关系,但陈予书还是不好意思做出这么亲密黏乎的举动。
她们的事没有特意告知,但周围的朋友还是陆陆续续都知晓了。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浓到深处,总会在细枝末节处露出许多破绽,想让人不发现都难。
江欲燃作为陈予书的军师兼她们恋爱的保镖,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夏可心思细腻,陆微在寝室晃过几回后,也轻易察觉出了异常。
只有叶迟晚,同她的名字一样,是最后知道的,而且还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
虽然时不时成功预言,但她从未往那方面想。
是以,当她亲眼戳破她们关系的时候,犹记得她当时的表情,精彩纷呈,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
震惊过后,她兴冲冲地跑回寝室,意欲跟舍友分享这一惊天大秘密。
然而,一番激情地输出后,却没从两人身上得到预期的反应。
江欲燃和夏可面无表情地听完,微微拧眉,疑惑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没有亲亲今天也睡不着。”半天没等到亲吻,陆微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陈予书:“今天先欠着,明天再补给你好不好?”
稍一算计,不亏,陆微欣然应允。
熟悉的时间,灯灭。
与此同时,画面倏地一黑,把视频转成语音,静悄悄的夜里,彼此的呼吸声更加明显,似乎就贴在耳畔。
可还是少了点什么。
空调的风仍是凉的,盖着的被子很暖和。
可是,床太小了,木板太硬了,没有人抱在怀里,会失眠。
第93章 欲望
*
相较大一大二, 大三的课明显少了许多,时间相对来说更加自由。
两人也终于不像过去那般,眼巴巴地挤着细碎时间见面了。
然而, 跟暑假甜蜜的同居生活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果然, 由奢入俭难。
是以, 酒店成了两人近期经常光顾的地方。
“啊好舒服——”
一进去,陆微直奔大床,一头栽进柔软的棉被里。
下一秒,她忽然直起身, 问陈予书:“你为什么开的标间啊?你不想跟我睡吗?”
陈予书走过去,把包放在另一张床上, “你不觉得小床睡着舒服一点吗?”
“有吗?”陆微挑挑眉,持怀疑态度。
陈予书继续道:“而且, 另一张床还可以用来放……”
话还未完,不知陆微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忽的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床上:”那我来试试。”
“试你个头, 起开, 一身汗。”陈予书躲着陆微呼出的灼.热气息, “邋遢鬼, 洗完澡再上来。”
陆微从善如流地发出邀请:“那我们一起。”
“谁要跟你一起。”陈予书去拧她腰间的软肉,趁她放松之际,才堪堪脱身。
眼睁睁看着人逃走, 陆微不忿地咬着唇,猛地从后面抱住她, 往她咯吱窝袭去。
推搡着,又纷纷滚到床上。
落了一身汗, 陈予书放弃挣扎,任陆微压在她身上又亲又摸,“好了,我饿了,快起来。”
“好吧。”
迅速点了个外卖,再找了部电影,两人边吃边看,等饭吃完,电影也进入尾声。
然后一前一后去浴室冲了个澡,带着一身清爽,钻进了被窝里。
换上轻薄的睡衣,隔着两层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体温以及凹凸的曲线。
陆微抱着陈予书,长腿挤进她两条腿之间,是一个极亲昵的姿势。
睡裙上滑了一大截,大片肌肤相贴,亲密接触的感觉很难不让人心生愉悦。
陆微头埋在陈予书锁.骨处,吸嗅间,湿.热气息洒入衣口。
鼻腔全部盈满了陈予书身上的香气,陆微仍有些不知餍足地抬头,唇贴着下颌线擦过。
留下一路微湿的痕迹。
陈予书稍一低头,就能碰到陆微唇瓣。
两人谁也没动,定定看着对方,眼神如丝般,在空气中胶着。
不知是谁先亲吻上去的,理智很快被烧成了灰烬,本能追逐着点燃自己胸口的那团渴望之火。
直到快呼吸不过来,两人才短暂分开,透明的丝线拉扯开,缠.绵不绝。
刚恢复一点清明的双眸变得更加混沌,重新缠吻上去。
仅是这点,已经不满足了。
在腹地徘徊许久,差点点燃一座火山,即将越上高耸的山丘。
陆微动作稍顿,眼睛发亮地看着陈予书。
试探,有些举步维艰。
“把灯关了。”陈予书忽然在她耳边道。
陆微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陈予书直接伸长手,按动开关。
咔哒一声,明亮如昼的房间瞬间变暗,只余踢脚灯发出柔柔光辉。
室内的家具成了一团模糊的阴影,床上交叠的两人轮廓被勾勒出来,难以看清彼此的表情。
陆微眨眨眼,还没弄清眼下情况,下一秒,就感觉原本还在自己身下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可以了。”陈予书道。
陆微一愣:“什么?”
轻柔的吻落下,含住她的唇。
从未被别人踏足过的领地开始接受逡巡。
这时,陆微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奋力挣扎。
陈予书却牢牢压制着,自上而下俯视,这片全新的、从未开发的地域。
眼里跳动着火苗,愈烧愈烈,犹如实质,漫山遍野地燃烧。
怎么会没有欲.望呢?
梦里抵死缠.绵的场景,是来自潜意识的渴望。
她对她的感情,从来就不单纯。
欲生爱,爱生欲,本就是一体。
陈予书是个好学的人。
方方面面都是。
服务对象是陆微时,更甚之。
血管中涌动着滚烫的液体,陆微预感不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陈予书 ,你……你要、要在上面?”
陈予书呼吸发紧,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嗯。
彻底绝望,陆微一下破防:“什么?!你怎么突然变卦啊?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你起来,我们先把这事说清楚!”
陈予书不作声,朦胧光线下,只有她的呼吸声。
“那什么。”陆微心底发怵,以讨好的口吻道,“要不,我们改天再……”
“不用。”陈予书淡淡开口,音色竟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我已经准备好了。”
若不是手心的温度出卖了她,谁能想到她接下来要干那等事。
陆微两眼一黑,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气急败坏又不可置信地道:“所以,你说的准备,就是准备上.我?”
陈予书没否认,不然呢?
陆微气得脑子缺氧,莫名感觉这人太过阴险了些,平日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谁承想,背地里竟偷偷摸摸将她算计了个干净。
恐怕今晚要发生的事,也早在她计划之中。
卑鄙无耻!
简直可恶至极!
陆微抓住床单,拼命想撑起身子。
下一秒,陈予书伸手,轻轻在她肩上一推。
陆微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挣扎道:“书书,真的不能再商量下吗?”
陈予书俯身,以行动回答她。
——不容商量。
事情不该这么发展的呀!
自己天天搬画具,时不时运动锻炼,关键时候,力气竟比不过一个整天读死书的呆子?!
实在怪她那不争气的身子,从未想过会如此敏.感。
没一会儿,陆微就被拨.弄得受不住,已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否则,也不会一朝被压,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但最该怪的还是陈予书,看着一副人模狗样的正经样,此刻却在她身下搅弄风云。
咿咿呀呀,高低音交错,室内仿佛开了一场音乐会。
好在陈予书选的酒店房间隔音极佳。
陆微难受地像条鱼似的摆动起来,再硬的骨头此时也酥.软得不行。
被摆布着又换了个姿势,吻落在背上,陆微受不了地一颤,边叫边往前躲。
像是发现了某个有趣的开关,陈予书逗弄似的,一下下贴上去。
声音随之一下下高亢。
最后,陆微像虾似地蜷缩起来,烟花炸开,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
陈予书舔舔唇,因兴奋而浑身战栗的细胞也慢慢平息下来。
她收紧手臂,将人更近地环进自己怀里,一下下轻抚陆微后背,问:“好点了吗?”
几声细细的嘤咛声传来,陆微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睫毛沾湿了,眼周稍干的泪有些黏.腻。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陆微回答,只余喘.气声。
缓过神,陆微暗暗咬牙,摩拳擦掌,寻思着如何报复。
昏暗的夜色将她的野心很好的伪装了起来,她又哎哟地叫了声,翻身正对陈予书,柔柔弱弱地投入她的怀中。
“微微?”
陆微从鼻子发出一声询问的嗯,心里却嗤道:哼,好你个陈予书,平时直剌剌喊着她的大名,现在把她吃干抹净,倒是学会了柔情蜜意这一套!
“还没好吗?”
“没——”陆微有气无力地答,倏地,话音卡在了喉咙里。
陈予书这个、这个禽兽,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才是她大意了,你真当我小陆微好欺负吗!
陈予书只觉入手的肌肤细腻光滑,比上佳的丝绸面料手感更好。
书上说,女生的不应期很短,而且可以在很短的时间能达到多次。
方才也未见陆微不适,想来应该是舒服的。
陈予书心念微动,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一个晃神,某人前一秒还哼哼唧唧的脸出现在了上方。
陆微强忍兴奋,在她耳边轻声诱哄:“书书宝贝,你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许是温柔过头,陈予书被她弄得不上不下,虽有快意,但更多的是难受。
加之她习惯隐忍不发,陆微避重就轻,有些不得章法,偶尔擦过脆弱的某处,却从未真正造访。
眼前白波晃荡,陈予书紧紧咬着唇,终是受不住,在陆微腰上拧了一把。
一声讶异的惊呼过后,毫无疑问,某人再度失了荆州。
事后。
陈予书从卫生间洗完手后回来,就见陆微裹着被子,缩在一角。
活像被人糟.蹋了一样。
陈予书看得好笑不已,抿唇,努力酝酿起一丝愧疚之情,走到床侧蹲下,“你不闷吗?”
陆微将被子更加往上地拉了拉,把头埋了个严实。
闷不闷不知道,闷闷不乐是看出来了。
陈予书起身上床,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带着凉意的指尖贴上陆微后颈,想将她被汗浸湿的发挑开。
刚一触到肌肤,陆微就倒吸了口冷气,耸着一边肩膀,发闷的声音从被窝传来,“你还来!”
陈予书轻笑声,道明了缘由。
陆微却并不领情,反而放下狠话:“陈予书,我以后再也不会出来跟你开.房了!”
“哦。”陈予书浑不在意,拉了拉她的被子,“不热吗?”
威胁不成,陆微恼羞成怒地掀开被子,露出张红透的脸,气鼓鼓地瞪着她,“你!”
不对!陆微猛地反应过来,不开的话,吃亏的还是她啊!
更加郁闷了。
陈予书不知她心中所想,柔声唤她:“微微。”
“干什么!”
“去另一张床睡吧。”
陆微斜过眼,抱着被子岿然不动,咬牙切齿道:“凭什么赶我走!”
陈予书轻轻呼出口气,缓了缓,才开口道:
“……你水太多,把床打湿了。”
“我们,去另一张床睡。”
第94章 再来
话落,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陆微的脸由白转红,由青转紫,像个五彩的调色盘, 精彩纷呈。
良久,陆微嘴唇微微颤抖:“是——是吗?”
陈予书一边的眉上抬了下, 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朝她伸出手,“走吧。”
陆微两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被子,努力控制即将扭曲的五官。
“微微。”陈予书还是没忍住,从唇齿间泄出一丝笑。
就是这一声, 彻底把陆微点炸了。
陆微猛地坐起身,抓起枕头、衣服、包包……一切能够够到的东西, 尽数扔向了陈予书。
扔完东西,她也没了力气, 手臂发抖地撑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被子早就滑到腰间,陈予书看了一眼后便神色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耳尖充血。
瞧她这副样子!!
你还好意思害羞!!
陆微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恨恨盯着陈予书看了几秒后, 她抓起睡衣, 气急败坏地冲向浴室。
待人走后,陈予书将手背贴上同样滚烫的脸颊,深吸了口气, 然后靠坐在陆微方才睡着的地方。
被子上沾染了两人的气息,昭示着一场前不久才发生的热烈情.事。
陈予书闭眸, 将被子抱得更紧。
浴室里,水声夹杂着陆微几声不时的低骂, 悉数传入陈予书耳里,她不由失笑,沉醉在幸福的云端。
“装模作样,女骗子……”陆微骂骂咧咧地从浴室出来,怨气未消。
陈予书坐在另一张干净的床上,手上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吹风机,“微微,过来。”
“你别这么叫我!”
深知这个称呼是她付出怎样惨烈代价得来的,陆微听着,就觉一阵胃疼。
陈予书仍是柔着嗓子:“快点,衣服要被打湿了。”
陆微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泄愤似地一屁股坐下。
吹风机的噪音响起,暖风从发丝、指缝间吹过。
“陈予书,你怎么这样?”陆微仍耿耿于怀,忍不住幽幽抱怨起来。
“让你不舒服了吗?”
陆微一梗,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不舒服,只能哼哼唧唧道:“这不是舒不舒服的事!”
陈予书疑惑地哦了声:“那是什么?”
“你骗我!”
又来了。
陈予书无奈笑笑:“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说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准备好。”陈予书语气颇无辜。
陆微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谁知道你是这个意思,你不说清楚!”
“是嘛?”陈予书不以为意,“可你也没说清楚啊。”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哪像你。”陆微皮笑肉不笑,嗤道,“揣着一肚子坏水,装得跟个纯情害羞的小白兔似的,迷惑人呢。”
陈予书:“那怪我吧。”
陆微语塞,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绵软感觉。
“可恶可恶可恶……”
陈予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心口的某个位置慢慢软了下来,不断塌陷。
放下吹风机,她从背后将人拥住,唇落在她耳畔,“微微。”
“干什么,女骗子。”
“别气了。”陈予书失笑,轻轻柔柔地开口,“再说,我又不是没让你。”
提到这个,陆微更气,裸露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粉意,“你还好意思说,我好不容易才翻上去的!都说好了让我来,你中途又变卦!”
“我要再不变卦,可能会被你磨死。”
闻言,陆微梗着脖子,微微皱眉,不太确信地问:“怎么?我弄疼你了?”
不等陈予书回答,便先自顾自话了起来:“不对呀,我记得我动作挺温柔的啊。”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是吗?”陈予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微眸中闪过一丝心虚,咕哝着开口:“我也是第一次……你就、就不能多给我一点耐心吗?”
陈予书不语,叹了一口气,定定看着她。
“干什么?”陆微弱弱问,“难道不可以吗?”
陈予书无奈摇头:“好了,睡觉吧。”
陆微撇撇嘴,忽觉不对,明明是她找陈予书讨要说辞,怎么现在她反倒成了那个亏心人呢?
躺在床上,陆微心情仍无法平静,伸手戳怀里的人,沉重道:“不行,我们重来一次!”
“不要。”陈予书懒懒道。
“为什么不要?”
陈予书睁开眼,在她耳边小声含笑道:“笨蛋微微,你连位置都没找到。”
莫大的耻辱劈头盖脸地落下,陆微僵了一秒,脸慢慢涨红:“那你怎么、怎么刚才不说?”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我第一次……明明我也是按着书上……”陆微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细细辩解起来,越说越狼狈,忍不住掀开被子,跨坐在陈予书,“不行,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予书:“不要,我困了。”
“我都不困,你困什么?”
“我明天下午还有课呢。”陈予书软声哄道,“下次好不好,下次一定让你。”
陆微悻悻地重新躺下,像之前那样,郁闷地缩在床边。
陈予书靠过去,将她捞进怀里:“不生气了,微微。”
“陈予书。”陆微翻身,忽然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陈予书错愕:“嗯?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因为我技术菜!”陆微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儿说。
陈予书噗嗤一下笑出声,然后很快收敛住,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那你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陆微吸吸鼻子,有点委屈又自暴自弃地开口,“你就是嫌弃我了!”
陈予书没想到她内心活动这么丰富,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有,我发誓。”
“我不信。”陆微越想,越悲从中来,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微微。”陈予书稍稍起身,亲她侧脸,继续哄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给你的反馈太少了,你一时间……”
闻言,陆微不禁回忆起方才种种,确如陈予书所说的那般。
如此,稍微慰藉了一下自己。
陆微翻身回抱住她,嘟囔道:“没错,就是你的问题。”
“嗯嗯,是我的错。”陈予书松口气,轻抚着她的背,慢慢滑入梦乡。
然而,就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候,枕边人忽的又发问:“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陈予书一个激灵,纳闷道:“我把这个告诉别人干嘛?”
“哦,那没事了。”陆微别别扭扭道。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耳边传来陈予书清浅绵长的呼吸声,陆微睁着眼,迟迟没有睡意。
从最开始的被骗失身,再到后面的大意失荆州。
双重打击!
不堪回首!
怀着这样悲痛的心情,翌日,陆微早早就醒了过来。
眼前是陈予书放大的脸,她慢慢贴过去,轻啄陈予书的唇,成功将人唤醒。
“嗯,怎么了?”陈予书睡眼朦胧地问。
“我们重新来一次。”
还处在混沌状态的大脑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陆微的手钻进她的睡裙里。
“唔,别闹。”陈予书惊呼出声,忙抓住陆微的手,“再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昨夜近三点才睡,现在最晚不过七点,陈予书睡眠时间严重不足,说完一句话的功夫,意识又模糊了起来。
陆微见状,立刻像个皮球似地泄了气,焉巴了。
沉沉盯着陈予书看了半晌,陆微磨牙,暗暗想,咱们来日方长。
*
极度亲密过后,并未让情.欲消解,反而让渴求升级,越发不能满足。
陆微惦记着陈予书口中的下次,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直接,昭然若揭。
偏偏这几日陈予书有事,忙到飞起,根本无暇顾及她。
好不容易偷了点闲,时间也只够她们去咖啡店坐上一会儿。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空档,陈予书仍抱着手机不放,不断敲打着屏幕。
陆微手摩挲着杯沿,不满地瞟了对面的人一眼又一眼。
半晌,连某人的一个余光都没得到。
陆微气哼哼地又往咖啡里扔了几块方糖,喝了一口,甜得腻人。
实在受不了这人幽怨愤懑的眼神,陈予书稍稍停下,正想解释几句,抬头,直接迎上了陆微泪眼朦胧的双眸。
嗯?
陈予书眉梢微扬,一头雾水。
下一秒,就见陆微双手作揖,带着哭腔道:“主人,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把我关进地下室了。”
什么鬼?!
陈予书瞳孔震惊,以眼神询问,你又抽什么风?
陆微话音刚落,几道脚步声靠近,陈予书抬眸刚好对上。
气氛尴尬又微妙。
“你……”陈予书重新看向罪魁祸首,深吸口气,嘴角微微抽搐,“你无不无聊。”
“哼,你也知道我无聊啊。”陆微摇头晃脑起来,一副大仇得报的嘚瑟样,“谁让你无视我!你这是冷暴力!”
陈予书无奈地耸肩,拿她没办法,朝她招手,“过来。”
“干什么?”陆微扭扭屁股,磨蹭几下才慢腾腾坐过去。
陈予书直接揽住她的肩,把人带入自己怀中,低声道:“小狗离主人太远了,万一跑了怎么办?”
“陈予书你!”陆微猛地弹开,牙咬得吱吱响,“你好恶劣!”
陈予书不置可否,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回消息,边打字边同陆微解释:“最近老师给了我一个竞赛项目,还要带几个师弟师妹,可能得忙一段时间。”
“是嘛?”陆微侧身压过去,双手环住陈予书的腰,凑近,正好看见陈予书在编辑一个实验方案,她亲了下她的侧脸,崇拜道:“老婆你真厉害。”
陈予书淡淡嗯了声,下一秒,嘴角不受控地慢慢上扬。
目睹整个过程的陆微忍不住咦了声:“你好假。”
“你说什么?”
“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还嗯嗯嗯的,真受不了你。”陆微嘀咕着,脚往陈予书腿上一放,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然而,这个姿势还没维持半晌,就听陈予书道:“微微,我得回宿舍了。”
陆微拧眉:“现在?”
“嗯。”
“啊?”陆微脸倏地垮了下来,难掩低落,“那你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陈予书把她裙子往下拉了拉,拍了下她的腿,“吃啊,我们回学校吃。”
“好吧,看在你忙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陆微怏怏不乐地起身,“但你要记得我做出的牺牲。”
“放心吧,忘不了。”
陆微仍有些小生气,忽然瞥到桌上还剩下的咖啡,她暗暗勾起一丝坏笑,将自己的那杯端起,送到陈予书嘴边,“别浪费,快喝了。”
“嗯。”陈予书不疑有他,直接凑上去闷了一大口,下一秒,她脸色巨变,皱成了一团。
甜得发齁的液体卡在舌根,陈予书犹豫片刻,艰难吞下,问:“这是什么?”
陆微调皮地吐吐舌头,语气轻快:“咖啡呀,我亲调的,不好喝吗?”
陈予书眉心一跳:“你故意的。”
“有吗?”陆微唇印上她刚喝过的地方,用舌尖勾了一点咖啡液,砸吧砸吧嘴。
然后放下杯子,转身朝外走去,裙角跟随着主人的心情,跳跃飞扬。
陈予书追上去,想找人算账,却被人拉到无人处,相拥着,低头肆意亲吻。
嘴里的甜腻味总算淡了点,但心脏某处的甜意却更加浓郁。
第95章 注定
在食堂吃完饭, 时间还早,陈予书匆匆赶回宿舍,身后还缀着一个小尾巴。
“你自己先玩会儿, ”陈予书把平板拿给她,落下这一句话, 便打开电脑, 忙起了自己的事。
陆微捧着平板,眼前一亮,按捺不住兴奋地打开,她要看看,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但不过一会儿,结果就让她大失所望, 都是些学习资料,枯燥无味。
她眸光一闪, 又盯上了陈予书的手机,鬼鬼祟祟地挨过去,戳了戳陈予书的手臂。
陈予书:“不行, 我还要用呢。”
陆微噘噘嘴, 靠坐在她旁边, 拿起平板, 百无聊赖地画起了画。
一旦专注起来,陈予书效率很高,完全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等她终于忙完, 下意识去找陆微时,就见她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视线一顿, 陈予书盯着她的脸,眼波逐渐柔软, 她忍不住也趴在桌上,指尖描摹着她五官的轮廓,肆意打量。
直到宿舍的门被推开。
陈予书回过神,将人唤醒:“起来了,我送你回宿舍。”
陆微睡得昏天黑地,睁开眼,看见陈予书,立马伸手抱住她的腰,软软喊:“老婆,你别赶我走。”
“咳咳咳……”陈予书扒拉着腰间的手,赧然垂下了头。
“我说怎么一宿舍就闻见一股怪味。”叶迟晚啧了声,阴阳怪气地开口,“原来是恋爱的酸臭味。”
说着,还用手在空中扇了扇。
这时,陆微总算清醒了点,她转过头,笑着跟叶迟晚打了声招呼。
陈予书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问:“还困吗?”
陆微正想摇头说不,就听陈予书又道:“困的话先去我床上睡会儿吧,我等会儿再叫你。”
“好。”话到嘴边立马转了个弯,然后又拉着陈予书的手,小声央求,“你跟我一起。”
陈予书想了想,道了声好。
床帘将一方天地隔绝在黑暗中,陆微靠在床上,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映亮了她的脸,眼里看不出一丝困意。
陈予书侧身挨着她,伸手将小台灯打开,“怎么不睡了?”
“想跟你待一起。”说着,陆微手揽住陈予书的腰,腿也往陈予书身上一搭,一股腻歪劲儿。
“好了,在宿舍呢,你收敛点。”
“我又没打算做什么。”陆微嘴微嘟,手脚一下收了回去,背过身去,“就知道凶我。”
陈予书看着她圆润的后脑勺,有些无奈地摇头,这玩意儿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哪凶你了?”陈予书认命地贴过去,俯在耳边轻哄,“微微。”
“哼。”陆微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又手脚并用地将她锢在了怀中。
两人一起看着动漫,不知觉间,时间悄然滑向深夜。
“呜呜呜呜几点了?我是不是该走了?”陆微紧紧抱住陈予书蹭了蹭,含着浓浓不舍。
陈予书恍然,这才意识到不早了,她忙看了眼时间,接着一惊。
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宿舍大门早就关了。
“啊,小陆微还没出去呢?”听到声音,叶迟晚幸灾乐祸地探出头来,“看来今晚你得去走廊打地铺了。”
陆微立马转头,可怜兮兮地向陈予书求救。
陈予书最近格外心软,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然后下床取出自己穿的睡衣,递给她:“赶紧去洗漱,等会儿要熄灯了。”
“好!”陆微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放在鼻间深吸了口气,“好香,那你呢?”
陈予书:“我还有一件,我找找,你先去。”
“嗯嗯,好。”
陈予书找到睡衣,正打算推门出去,忽的对上了江欲燃一言难尽的眼神。
“怎、怎么了?”
江欲燃摇头,一副没眼看的模样:“你可真是,啧,就惯着她吧。”
陈予书无处反驳,只飞快逃了出去。
慌忙洗漱完,刚好赶上熄灯时间。
“书书,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和沐浴露不一样啊?”陆微鼻子钻进她衣服领口,使劲儿嗅了嗅,用气声问。
锁.骨以下的地方立刻战栗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予书把人拽出来,同样低低道:“睡觉,别乱动。”
陆微点了点头,却没睡意,睁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予书看。
枕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还有黑暗中那道炽热的视线,这一切,都让陈予书难以入睡。
单人床拥挤逼仄,身子最大限度地缠在一起,肌肤贴着肌肤,彼此的温度、气息共享。
陈予书干咽了下口水,喉咙有些渴。
就在这时,她感觉洒在自己脸上的热气逐渐变得不均匀。
氛围倏然暧昧起来,暗流汹涌。
然而,两人谁也不敢动,在一片静谧中,压抑着内心的悸动。
突然,陆微拉过她的手,指尖在掌心写——难受。
酥麻的触感传来,陈予书手一下蜷了起来,包住陆微指节,半晌才放开。
这种不能动又不能碰的感觉实在难熬,极力克制之下,让人稍微有些崩溃。
陈予书慢慢放缓自己呼吸,把人抱得更紧,尽力忽视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
一晚难捱,翌日起床,两人身上皆酸痛不已。
比身上更难受的,是热恋期不断上窜的火焰,无处燃放。
“好想回到暑假那会儿。”许是同居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陆微时不时怀念,絮叨久了,忽然灵光一闪,脑中蹦出了一个想法。
“书书,我还想跟你住一起。”
“嗯,我也想。”陈予书不知陆微心底打算,仍如往常一般答道。
陆微却立刻来了兴致,勾着她的脖子,引诱:“那我们出去住吧。”
“啊?”陈予书讶异,“出、出去住?”
陆微连连点头:“就像暑假时那样,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回家,一起睡觉起床……”
陈予书本想拒绝,但架不住陆微口中的“回家”,态度一软,就应了下来。
况且,已经体验过她所畅想的生活,她实在很难抵抗住诱惑。
*
说干就干,两天后,陆微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房子。
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暖色系的装饰风格,温馨舒适,再添上一些日用品,便可直接入住。
“喏,钥匙,这是你的。”陆微将其中一把郑重地交到陈予书手里,“现在,这里就是我们暂时的小家了!”
陈予书手收紧,感受着钥匙的棱角,点了点头。
说完,陆微又兴冲冲地拉着她去参观整个房间。
客厅早在进门时就一览无余了,米白色的沙发前铺着厚厚的毯子,几个毛绒小熊排成一排,似在欢迎她的到来。
推开阳台门,陈予书往里一望,霎时愣住了。
花,好多花,紫菀、波斯菊、白玫瑰……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有的开得正盛,有的含苞待放。
但无一不散发着勃勃生机,有些花瓣上挂着水珠,阳光一照,晶莹剔透。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心脏快速跳动的余震未消,陈予书转头问陆微,却发现她正举起相机对着她。
陆微:“嗯,我去花店拿的。”
面对摄像头,陈予书神情不自然起来,忍不住转身,摆手让陆微赶紧关了。
陆微声音轻快:“关就关,反正该拍的都已经拍到了。”
“什么该拍的?”
陆微眸中带笑,直直看着她:“你呀。”
陈予书心脏又是一跳,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天天见着面,有什么好拍的?”
“我就喜欢。”陆微宝贝似地抱着手里的相机,眼睛亮晶晶的,“尤其是你眼里绽出惊喜的那一瞬间,特别好看。”
明明记得以前陆微语文成绩不好来着,怎么现在说话……突然变得这么动听了?
陈予书咬住唇,撩头发,摸后脖颈,一时间,手脚没了放处,看起来格外忙乱。
明明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却还是轻易沦陷在这三言两语中。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爱永远热烈,永远有下一次的悸动。
接着是卧室,入目就被正对着门摆放的亲密照片惊住,陈予书咬着后槽牙,羞愤欲死。
“陆、微!”
陆微歪头,对着手指,嗲声嗲气道:“怎么不叫人家微微了?”
陈予书哼笑:“你说呢?”
陆微眼珠心虚地转了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照片上,定格住两人热烈亲吻的瞬间,相框上还点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爱心、小花,更显画中人笑容的甜蜜。
放大好几倍的脸让每个细节都更加清晰,也让人更加赧然。
陈予书看了一眼,实在受不了地将照片扣在了桌上。
下一秒,身侧伸出一只手,一点点将其扶正。
陈予书静静看着某人明目张胆又鬼鬼祟祟的动作,脑中莫名冒出三个字。
——真可爱。
照片重新转过来,陆微斜眼瞄着陈予书,试探着叫:“老婆?”
陈予书又气又好笑:“放开吧,我不动了。”
“嘿嘿,老婆你真好!”陆微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口。
陆微目光转向其他地方。
微风入室,白色的窗帘随之飘扬,飘窗处垫着软软的毛毯,一个小茶几放在中间,瓶内插着一束干花。
光是看着,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到,以后她们窝在那里或看书或追剧的时光了。
心上人就在身侧,陈予书知,这不是梦,不是虚妄。
还有一间房,占地面积比较小,用作陆微的画室正好合适。
陈予书倚靠在门框上,一眼就看见了一幅从未见过的画。
那是一个女人的后背,侧躺着,白色棉被堆积在腰间,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引人遐想。
是以一个偷窥者的视角创造出来的。
陈予书微微拧眉,这场景,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糟糕,忘了把这幅画收起来了!
陆微心底道了声完蛋,试图引开陈予书的注意力,忙道:“这里还有点乱,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厨房吧?”
“厨房又不怎么用得到,就不看了。”说着,陈予书径直走进去,来到了那幅画面前,问:“这幅画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以前要让你看见,那还得了!陆微心道。
“这画的是?”陈予书问,却半晌没听到陆微回答,回头,就见她鹌鹑似地站在原地,搅着手指。
福至心灵,陈予书太阳穴一跳,不太确定地问:“不会……是我吧?”
眼见无法再隐瞒,陆微扭捏着,不得不全部坦白。
陈予书怔怔听着,脸不知不觉又染上了红意,“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你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恼羞过后,她又忍不住怒道:“你真是个……变态,我不过睡个觉……”
“人家也控制不住嘛。”陆微唯唯诺诺地开口,“况且,我还没做变态的事呢。”
陈予书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浏览起里面的其他画作,大多她都看过,“诶,这不是我们大一回高中的时候……”
荣誉墙上,交触的指尖,泛起涟漪的心襟,不经意泄露出少女的心动。
往日的回忆在脑海浮现,连带着当时的情绪波动,陆微稍稍一愣,忽然道:“不是在酒店。”
莫名的话让陈予书一头雾水:“什么?”
陆微看向她,释然轻笑中,带着命中注定般的从容。
“不是在酒店才开始喜欢的。”
“早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你了,早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第96章 安心
*
校外同居的生活格外顺利。
白天两人各自去上课, 晚间陈予书留在实验室做实验,陆微就在相距不远的画室画画,然后再一起踩着欢快的步子回家。
然而, 这天陆微把人接到后,却发现陈予书兴致不高, 眉宇间都蒙着一层烦愁, 但面上却在努力压抑着。
看着着实让人揪心,陆微拉着她的手,担忧问:“怎么了?今天的实验不顺利吗?”
“实验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遇到了一个很烦的人, 今天跟他吵了一架!平时总偷懒就算了,跟他说的好多东西, 他都不认真记,做错了就说我没教他……”
话匣子一旦打开, 便止不住了。
一天的憋闷尽数吐了出来,陈予书越说越委屈,到后面, 身子都细细密密地抖了起来。
她一向不喜跟人起争端, 若不是对方太过分, 她才懒得跟他吵呢!
陆微边听边跟着附和, 时不时骂那人两句,见陈予书气得狠了,又连忙揽住她哄劝:“好了好了, 别跟这种人生气,等我回去做法诅咒他!”
倾诉完, 陈予书已经好了许多,她回抱住陆微, 将一颗烦躁的心也安放在她身上,慢慢趋于平静温暖。
就像此刻带着一点燥意的晚风,无声卷走所有烦愁,长得没有尽头的林荫大道可以走向永恒。
就在这时,一声嘤嘤的猫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咪咪~”陈予书小小惊呼了声,连忙弯腰去寻它的身影。
须臾,前方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只白猫从里面跃了出来,身圆体胖,一看就是得了充足投喂的结果。
陈予书招手:“咪咪,过来。”
白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冲她喵喵喵地叫得更起劲,边叫边靠近她,然后蹭着她的脚,绕圈。
陈予书心一下化了,蹲下身,摸了摸它的下巴,柔声问:“你饿了吗?”
“喵~”
“我包里好像还有根火腿肠。”说着,陆微就在包里翻找了起来,“还在,太好了!”
陈予书撕开包装,边撸着猫猫头,边喂它。
陆微蹲在一旁,用手一下下摸着白猫后背,忽然,她动作一顿,道:“书书,你看它肚子好大,是不是怀孕了呀?”
“应该不大可能吧,学校的猫基本都绝育了。”虽这么说,陈予书还是趴低了,去瞧白猫肚子。
“也许真是胖的。”陆微道,“等我拍个照发群里问问。”
刚拿出手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鸣笛声,白猫被吓到,倏地一下跑没影了。
两人找寻半晌,皆是无果,只能悻悻离开。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予书生活三点一线,忙得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还得应付上次跟她吵架的那个人,更是心烦意乱。
巨大的压力下,陈予书一向光滑的额头上,竟一下冒了好几颗痘出来。
陆微看在眼里,却帮不上忙,只能抽空画一些小人,歹毒地诅咒那个罪魁祸首。
每每看到,陈予书都会被逗得灿然一笑。
然而,夜里好不容易被抚平的心绪,总会在白天掀起飓风骤雨。
“就因为他篡改数据,害我们前面的都白做了……”陈予书再一次被气着,躲在楼梯间,给陆微打电话吐槽。
陆微耐心听着,问:“还能补救吗?”
“实验暂时做不了了,方案得重新调整。”陈予书戳着冰凉的瓷砖墙面,闷声道。
“做不了的话就先回家吧,休息下我们再继续,好吗?”
静悄悄的楼道里,只有陆微的声音传入耳膜,明明四周空荡荡的,陈予书却感觉自己被人紧紧裹进了怀中,哪怕下一秒猛地往后倒去,也不会砸个头破血流。
十足的安心。
见对面不说话,陆微开始诱哄:“亲亲老婆,别生气了,快回来嘛,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看到后一定会很开心。”
“什么惊喜?”
“告诉你就不叫惊喜了,想知道的话就快回来吧,我等你。”
十几分钟的路程,一个人走回来格外漫长,越靠近家,陈予书的心情就越发急迫。
在奔赴另一个灵魂的亲密相拥。
“陆微——”
乍一打开门,陈予书再也忍不住,急切地叫着陆微的名字。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一声细小的猫叫声,她一愣,猛地定在原地,细听又没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出现了幻觉?
片刻后,陆微背着手从卧室出来,眼眸含笑,一步步朝她走近。
陈予书心情陡然轻松起来,脸上忍不住也挂上了笑,“对了,我刚回来听到了猫叫声,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了……”
“你是说这个吗?”不等陈予书说完,陆微忽然从后面抱出了一只小奶猫。
陈予书瞳孔倏地放大,克制不住地捂住嘴,一时失声,片刻后,才有些语无伦次地问:“这……是你……从哪儿来的?是我们可以养的吗?”
“当然啦。”
陈予书小心接过,只见小奶猫浑身雪白,圆头圆脑,但身子瘦瘦弱弱的,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乖乖窝在她怀里,粉色的小舌头舔着同样粉嫩的肉垫。
陈予书屏住呼吸,缓慢蹲下身,生怕把小猫吓到,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小家伙,你从哪里来的呀?”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们遇到的白猫吗?”陆微道。
陈予书微微张嘴,大致猜到了什么,不敢置信道:“难道,这是它的孩子?”
“嗯。”陆微轻轻摸了下小奶猫的脑袋,“更巧的是,那天我们走后不久,白猫就生产了,不过这只小猫被抛弃了……”
陈予书叹气,满脸怜爱:“小可怜,以后就让我们养你吧。”
陆微附和地点头,问:“喜欢吗?”
“嗯。”陈予书重重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里的小白团子,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陆微也跟着笑起来:“我就说,你看到会很高兴吧。”
闻言,陈予书这才想起陆微电话里所说的惊喜,抬眸,看到的是在陆微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
被巨大惊喜冲淡的其他情绪开始慢慢涌上来,陈予书鼻子泛起酸意,泪盈于睫。
“怎么了?”见状,陆微一慌,忙蹲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别哭别哭。”
陈予书吸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压下去,闷声道:“陆微,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那就不离开。”陆微抚着她的背,嘿嘿笑道,“而且,你忘啦,我就是一块专黏陈予书的狗皮膏药,你想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陈予书轻笑:“原来你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啊。”
陆微扬扬下巴,骄傲地哼了声,引以为荣。
这时,怀里的小奶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一看,已经睡着了。
陈予书小心将其放回窝里,下一忙,手机铃声适时响了起来。
“喂,张老师……嗯嗯,有空……好的……对……好的,没问题。”
说着说着,陈予书脸上喜色越来越盛,等挂断电话后,再忍不住,猛地扑向陆微怀里,高兴得直跳,“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跟那个人一起做事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早该把这颗耗子屎赶走了!这下我们宝宝就可以安心搞项目了!”
“嗯!”
两人抱在一起不知不觉跳了许久,反应过来,陈予书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怎么很陆微在一起久了,也变得跟她一样幼稚了?
陆微仍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一定是小猫带来的好运,让我一起说谢谢小猫。 ”
“谢谢小猫。”陈予书含笑开口,又道,“怎么不说是你带来的好运呢?”
“对哦,差点忘了,小猫是我抱回来的,快说谢谢我。”
“正经不过三秒钟,又开始自恋了。”陈予书嫌弃地嘁了一声,其实心里甚是喜欢她这副自得的小人模样。
心头最大的烦恼去掉了,陈予书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儿,吃完晚饭后,就一直靠在飘窗上,专心修改方案。
卧室静悄悄的,只有指腹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
陆微从浴室出来,刚好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正震个不停,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某人完全没察觉到,她不由喊了声:“书书,有人给你发消息。”
“谁呀?”
陆微拿起来看了眼,道:“谢师妹,问你明天几点去实验室。”
“你帮我回下吧。”陈予书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道,“就跟她说,明天我还得做些准备,让她后天上午再来吧。”
“OK,好了。”将陈予书的话转述发过去,陆微抱着手机,起了隐晦的心思,谄媚喊道,“亲爱的老婆、宝宝、我最爱的书书宝贝……”
陈予书瞥了她一眼,瞬间明白过来,想了想,自己暂时用不到手机,直接替陆微省了接下来的步骤,道:“想看就看。”
然而,陆微却不敢相信这么轻易就得手了,不禁狐疑地问道:“真的?你确定?”
“嗯。”
陆微舔舔唇:“我什么都可以看吗?”
“嗯。”
陆微瞳孔一下放大:“那我看了?真看啦!”
“……不看就放下!”陈予书忍无可忍,猛地抬头瞪向她,暴躁道,“你再唧唧歪歪,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不说了不说了。”陆微连忙抿紧唇,如获至宝地抱着手机躺上床,翘着二郎腿摇呀摇,隐秘的欢喜丝丝缕缕冒了出来。
最关心的自然是,有没有人对陈予书有不轨的心思。
还真有!
陆微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不过还好,无论对面明示或暗示,死缠烂打还是徐徐图之,无一例外,都被陈予书冷冷淡淡的疏离态度隔绝到了天际。
哼,尔等凡人,也敢觊觎我的老婆,不知天高地厚!
陆微沾沾自喜,小脚摇得更欢,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茶里茶气地对陈予书道:“姐姐,没想到,你竟为了我,拒绝了这么多追求者,呜呜呜,妹妹何德何能,真是不知该怎么报答姐姐的……”
陈予书一个眼刀飞过去,生生遏制住了陆微接下来的话。
陆微咽咽口水,慢慢收起了自己脸上泫然欲泣、哭哭啼啼的表情。
卧室重归宁静,致死般的视线从身上远离,陆微又立马硬气得挺起了自己的脊梁骨,气鼓鼓地想:
凶巴巴的又怎样,哼,我偏就喜欢,活该你是我老婆!
况且,她只对我凶,这怎么不算一种偏爱呢?
成功把自己哄好,陆微心情愉悦地打开相册,已经想象到了里面会有多少两人相爱的证明。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星星、月亮……
上滑。
还是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星星月亮!
死的活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
唯一存在的痕迹,仅在与共同好友的合照里。
这像话吗!!
陆微不死心地又翻了好几遍,终于心如死灰,哀哀怨怨地盯着窗边的那抹倩影,很想问她:
你这个残忍的女人,你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
然而,她可不敢在这时候去招惹陈予书。
太可恶了!简直太可恶了!那么多的猫猫狗狗,多我一个怎么了?
嘴上说着我是你的小狗,不能弄丢了,实际上呢,连我们的合照都不舍得保存一张!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陆微呕血,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中,这怕是个假手机吧!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能一张都没有呢!
等等,相册好像有个什么私密功能来着。
陆微稍稍从苦情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凝神思索了下,依陈予书那闷骚的性子,没准还真有这种可能。
对了,这个功能怎么打开呀?待我来仔细研究一番!
陆微瞬间来了精神,看了眼陈予书的手机型号,飞快在网上搜索了起来。
一口气将方案修改完,点击发送,陈予书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忙拿上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一身清爽地出来,忽然瞥见床上的人有些不对劲。
她忙走近,就见陆微双肩微微颤抖,还时不时伴随着几声低泣。
陈予书:“你怎么了?”
陆微抬起头,满脸泪痕,睫毛被打湿了,软趴趴地沾在下至,鼻尖通红,正一抽一抽的。
“老婆。”
第97章 私藏
陈予书被吓了一大跳, 忙伸手去擦她脸上还在滚落的泪滴:“到底怎么了这是?一会功夫不见,怎么就……我手机里也没什么悲情的东西吧?”
“照片……”陆微哽噎着打了个嗝,一开口, 显得越发伤心,“我都看到了。”
“……哦。”陈予书愣了一秒,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有些不自然又不解地问,“看就看到了呗,你哭什么?”
陆微嘴巴一扁,想将眼泪压抑住, 朦胧中看见陈予书的脸,泪意反而更加滂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就喜欢我?”
闻言, 陈予书又是一阵错愕,纳闷地打趣道:“这难道不是好事?不值得你炫耀一下吗?”
不, 她想要的才不是这样的炫耀!
她多么希望,陈予书是在自己的追求下喜欢的自己,在此后的每一天里, 得到的都是恋人灿烂的爱和经久的厮守。
这样, 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炫耀起自己的胜利。
而不是, 让她一个人等待在沉默里, 或许某一天,会听到一缕回音,又或许在另外一天, 了无音信。
一次次重生,又走向一个接一个死寂。
“你上辈子是水井变的吗?一哭还止不住了。”陈予书完全接不住她的泪, 双手捧着她的脸,唇小心贴上她的泪眼。
滚烫的泪水滑落, 陈予书小心衔住,咸湿的感觉在舌尖荡开,把她的心也烫出了一个洞,“微微,不哭了。”
陆微仰起头看她,爱意疯狂滋长。
唇瓣顺着眉眼、鼻梁下滑,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四目相对,空气静谧一瞬,随即,汹涌的情愫破土而出,愈来愈浓。
酿成双倍的疯狂欲.望。
从唇齿的相贴开始,一切都遵循身体的本能,对于彼此的渴求,又在彼此身上寻找空缺,纠缠填补。
室内温度瞬间攀升了好几个度。
陈予书正想进行下一步时,身下的人忽然警惕地睁开了眼,接着翻身而上。
“你不许动!”陆微钳住她的双手,哭过后还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来,奶凶奶凶的。
“嗯?”陈予书稍微挣扎了下,“这种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陆微哼了声,堵住她的嘴,滚烫的呼吸一路向下。
事毕。
“书书。”陆微搂着软成一滩水的人,轻柔的吻渐次落在各处,“你好点了吗?”
陈予书浅浅阖着眸子,说不出话来,轻嗯了声,静静享受着余潮过后的温存时刻。
陆微舔舔唇,将头埋进陈予书发间,有些贪恋地吸取着上面的气息,又问:“那你舒服吗?”
“你好烦。”陈予书嗓子微哑,细眉轻拧,“吵死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肌肤相贴,亲密到无间。
寂静无声中,陆微思绪开始游离,又想起了相册中几乎滑不到头的上千张照片。
原来并不是没有。
而是,将所有隐秘私藏在了这一处。
全是她,只有她。
占据了她生活的一半。
感受着怀里人细细的战栗平息下来,陆微忍不住问:“书书,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
“忘了。”
“这怎么可能会忘?你骗我。”
“真没骗你,我确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你的感情突然就变了。”陈予书懒懒睁开眼,想了想道,“不过,大概是高中毕业那会儿,才确定的。”
比她早了那么多,在她还毫无知觉的时候。
陆微心里又是一酸,闷声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予书不知如何说,往日暗恋的丝丝苦涩涌上舌根,试探无果,掩饰躲避都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宣之于口呢?
陆微又问:“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喜欢你吗?”
陈予书不置可否,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废话,那时候你确实只把我朋友,嘴边还天天念叨着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陆微咬唇:“我……”
“还有。”陈予书顿了顿,不自觉带了一点情绪道,“你忘了当时是对温妍的了?”
“我……”闻言,陆微更是心惊,完全不敢想象当时的陈予书听见那些话是何感受。
心脏阵阵闷痛传来,她张张嘴,呐呐出声:“但是,你若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把你当朋友了呀。”
似乎这样,就可以给当时的自己抵消一点罪恶。
然而,话刚一落,她就惊觉自己此话的无理。
犹记得,她初初得知自己感情变质的那一刻,慌乱无措,忐忑许久,迈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算窥探了一丝对方喜欢自己的契机,却仍忌惮着哪怕千分之一,万一是自己错觉的惶恐。
是以,尽管只有一步之遥,却也只敢畏手畏脚地挪动毫厘。
对深爱着的、珍之重之的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没有那一霎的冲动,怎会轻易下注?
她尚且如此,何况陈予书呢?
恐怕比她还要顾虑慌乱百倍,只多不少。
她怎么可以,以现在的处境,去“谴责”陈予书当时的犹豫缄默呢?
心脏立刻又揪成了一团,逼出满眼湿意。
“怎么又哭了?”陈予书即心疼又无奈,伸手替她拭泪,“都过去了,你再哭下去,床又要被你打湿了。”
陆微眼眶微红,抓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书书,老婆,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陈予书失笑:“你现在已经对我够好啦。”
陆微摇头:“是你太容易满足了。”
“才没有呢。”陈予书轻声反驳,柔和的嗓子细细讲述,仿佛夏夜编织的一个美梦。
“我觉得,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有一个小家、铺满阳光的客厅、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还有今天刚到家的小猫咪。”
“最重要的是,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陆微静静注视着她,床头的小夜灯给她脸上蒙上了一层淡黄光影,勾起的每个弧度都温暖无比。
“这还不叫容易满足呀?”陆微被她一张一合的唇吸引去,狡黠地笑了下,“看来还是我更贪心一点。”
“嗯?”陈予书微微挑眉,以眼神询问。
陆微低头,含着她的唇细细亲吻。
又一次陷落。
陆微满足地抱着怀里的人,轻声道:“现在,我也是最幸福的人了!”
陈予书浑身发着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
这条贪婪、不知节制的狗!
上次还笨拙地不得其法,这次不知怎的,就跟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完全换了个人,让她实在有些难以消受。
临昏睡过去前,陈予书想,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让着她了。
翌日。
一夜情绪波动加上过度运动,陈予书定的闹钟全都报了废,最后还是一通电话把她吵醒的。
迷迷糊糊看清名字,登时,她一下清醒了。
刚一动,某人的手就追了上来:“唔,老婆,别走,再陪我睡会儿嘛。”
“我接个电话就回来。”陈予书轻轻把她的手拿开,飞快套上衣服,大步走进卫生间。
电话早就挂断了,她深吸口气,重新拨了过去:“喂,妈。”
正想解释一下没接电话的原因,陈母的质问就先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你在忙什么?”
陈予书一下没了耐心,语气有点冲地道:“在上课,还能干什么?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听筒里,陈母的呼吸重了一下,但下一秒,又敛起了火气,以一种僵硬的和缓声音问道:“国庆节要到了吧,放假回来吗?”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十月份了,陈予书稍愣,想了想道:“学校有事,我就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陈母再无顾忌,压着的怒意一下爆发了出来,声音尖锐:“有什么事?你有那么忙吗?跟你姐倒是……”
似乎触到了某个不可提及的禁区,陈母声音一顿,重新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指责控诉,不满发泄:“暑假暑假不回来,在外面野惯了,翅膀硬了就想飞走了……”
隐约预感到她会发火,陈予书没多大反应,打算安静地等她骂完。
但渐渐的,陈母的话入耳,心里的戾气还是被一点点激发了出来。
“我还有事,先挂了。”
听筒里的声音霎时被切断,陈予书握着手机,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半晌才放下。
镜子里映出此刻的模样,眉目间笼罩着满满的阴郁,连昨晚十分之一的柔和都没有。
陌生的死气乍然出现在脸上,令她自己看了都感到厌恶。
不得不承认,陈母对她的巨大影响,就连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都能轻易勾起她的种种阴暗。
如同带着倒钩的弯刺,悄无声息地插进去,带出来一个血流不止的空洞。
细小,但杀伤力巨大。
例如此刻,想让全世界爆炸的心达到了巅峰。
叩叩叩——
忽然,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
陆微的声音传来,带着刚起床的娇憨:“老婆,你怎么还没出来呀?”
陈予书轻轻呼气,聚拢的眉峰稍稍放平。
犹如一道晨曦直直射入布满瘴气的幽林,带来熟悉的明媚暖意。
陈予书打开门:“怎么醒了?”
“刚刚摸不到你。”陆微立刻没骨头似地靠在她身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走,我回了个电话。”陈予书将人揽住,“困的话再回去睡会儿吧,我洗个澡得去实验室了。”
“那我跟你一起洗。”
陈予书一口拒绝:“不要。”
“为什么!”陆微不满嘟囔,“洗个澡而已,怕什么,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我不怕你对我做什么。”陈予书故意凑到她耳边,带着丝恶劣道,“我是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
“啊?”陆微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是,陈予书你怎么……”
陈予书没说话,趁着她发愣的功夫,忙将人推了出去。
这么一打岔,陈予书心情由阴转晴,忽然想起,还有十几天时间,就是她们在一起一周年的纪念日了。
没想到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一年前还在患得患失,一年后,不仅如愿以偿,还过上了梦中才有的同居生活。
过去的一年,很多时候,都是陆微在给她制造惊喜。
这次,送她点什么好呢?
陈予书细细思量起来,一个模糊的主意渐渐在脑海形成。
*
重新修改后的方案很成功,实验顺利进行了下去。
陈予书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时间也多了出来,刚好可以用来给陆微准备周年纪念日的礼物。
一个人在家,不大的房间却还是显得格外空荡冷清,但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神秘感,她只能挑陆微不在家的时候做。
好在,身边还有只小奶猫陪伴。
做累了,就把小猫抱在怀里撸撸,亲亲它的小脑袋和小肉垫,陈予书爱不释手:“汤圆,小汤圆,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喵~”
陆微回来时,刚好就看了这一幕,嘴巴一扁,沾了酸意:“哼,你都没这么亲过我。”
“汤圆才多大点,连它的醋都要吃。”陈予书无奈道,“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今天下午就一节课,在画室坐了会儿,没什么灵感就走了。”陆微道,走近,挨着陈予书坐下,同她一道摸着小猫。
陈予书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看着身旁的人,忽然心念一转,喊道:“陆微。”
陆微:“怎么了?”
“你过来点。”陈予书重新打开摄像头,举起手机,把小猫抱在怀中。
陆微从善如流地环住陈予书,脸贴上她的脸。
陈予书笑开,连按了几下拍摄键。
接着,点开相册,下意识想将照片存放至私密相册里,忽然想到在某天,某人因这事勾起的那点哭鼻子的情态。
怕陆微触景生情,又嚎啕呜咽起来,她连忙退了出来。
这时,陆微忽然问:“书书,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带我的老师给我提过几嘴,说只要我大三大四稳住综测成绩,保研的话问题不大。”陈予书道,“不过,老师还是想让我继续留在本校。”
陆微毫不吝啬夸赞:“是嘛,那看来我们书书宝贝真的很厉害!”
“那你呢?”
“我当然是妻唱妻随啦,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果然是狗皮膏药。”陈予书笑道,“不过,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了?”
陆微:“今天在画室听到有人讨论。”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陈予书问。
“有哇!我想想啊……”
两人坦然地畅谈起各自理想,再共同编织属于两人的未来。
不再像高考时那样,少女背过身,精心策划出一场巧合的“重逢”。
畅想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想到自己并非孑然一身,好像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相距不远的周年纪念日。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在精心酝酿着一场属于对方、属于彼此的惊喜。
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就到了十月十七日——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
陈予书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天还没亮,只为能够早点做完实验,赶在陆微下课之前,回去布置房间。
然后,两人一起迎来她们的第一年。
下午三点,陈予书做完实验,刚把实验台收拾好,正欲脱下实验服离开,就感觉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陆微:【书书,汤圆好像不对劲儿。】
陈予书心一紧,正想发消息问问怎么了。
下一秒,陆微就发了个视频过来,只见汤圆小小一团缩在窝窝里,精神有些萎靡,旁边的布料颜色深了几个度,依稀能看出是它的呕吐物。
陈予书快步出了实验楼,直接给陆微打了个电话过去。
“书书,你别担心,我上网找宠物医生问了下,医生说可能是消化不良引起的,等汤圆休息一下我就带它去医院。”
“嗯嗯,我马上回去,我跟你一起。”
十分钟的路程缩短了一半,陈予书悬着一颗心,回到家,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径直跑到了汤圆面前。
汤圆身上盖着一张薄毛毯,露出张小圆脸,大眼圆溜溜地盯着它。
看起来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陈予书彻底松了口气,累极,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地上。
“小猫可能肠胃不好,加上吃东西有点急,所以才没消化好,别担心。”陆微搂着人坐上沙发,细声解释。
“呼,我差点被吓死了,还好没事。”
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决定带去医院看看。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一公里以外,为了减少小奶猫应激,两人打算打个车,快去快回。
“手机呢?”陈予书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到,才想起手机被自己随手扔在了茶几上。
陆微:“用我的吧。”
“好。”
*
于此同时。
一道陌生的背影出现在了宿舍楼下,与周围不停走过的学生格格不入。
陈母眯着眼,确认了这是九号宿舍楼,然后,她伸手拦住一个正从宿舍楼出来的女生,打听道:“这位同学,你知道陈予书住哪层楼吗?”
“阿姨,你是?”女生快速打量了她一眼,揣测着她的身份。
“我是陈予书妈妈,我给她打了电话,不知怎么的,她一直没接。”说着,陈母将手机掏出来,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哦哦。”女生确认过身份,立刻道,“阿姨,陈予书这学期好像没住在寝室。”
“没、没住寝室?”陈母愣了下神,呐呐追问,“那她住哪儿?”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女生道,“不过,我们学校的很多人都会在西门附近的那个小区租房子,你可以去看看。”
与她同行的女生点点头,道:“对,前几天我还在附近看见了她们。”
“好嘞好嘞,谢谢你们啊。”陈母舔舔唇,转身缓缓离开。
“怎么了,宝宝?”姜允析顺着江欲燃的目光看去,疑惑问道。
“我刚好像听到了陈予书的名字,姐姐,你等我会儿。”江欲燃连忙追上前,拦住那两个女生,问道,“同学,你好,刚刚那个阿姨问了你们什么呀?”
女生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陈予书的妈妈?江欲燃拧眉,陈予书她家不是在南方吗?她妈忽然跑到学校来干什么?
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连忙给陈予书发了消息,半晌,没等到对面回复,她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接电话,接电话啊!
江欲燃焦急地又打了几次,拨通,却依然无人接听。
完蛋!
江欲燃心道不好,只能祈祷,希望是她多想了,没准陈予书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第98章 带坏
*
陈予书:“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汤圆的身子也太弱了,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
从医院回来时, 日暮下沉,橘粉色的晚霞在天际翻涌成海, 小区前有一段缓坡, 芙蓉花开满两旁,锦绣繁华。
日落大道,毫不吝啬地将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
两人并肩而行,紧挨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陆微:“可能就是太弱了, 所以猫妈妈才会抛弃它吧。”
“真是个小可怜。”陈予书摸着怀里毛绒绒的一团,心疼快要溢出眼眶, “以后我们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陆微侧眸,瞳孔刚上撞上陈予书眉眼的温柔, 跳动的光影落在她鼻尖,她一时怔住,偷偷将这一幕印至心间。
“没错,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新妈妈了。”陆微覆上陈予书的手, 共同感受着另一个生命跳动的温度, “我一定会努力赚很多很多钱, 对你们很好很好。”
恋人简单直白的情话落在耳畔,拨动陈予书心襟泛起层层涟漪,她抬眼看去, 情不自禁在她眉间落下一个轻吻,衔着落日的光辉做谢礼。
回应着同样爱她的心。
不小心被打乱的惊喜策划似乎也没关系了, 和陆微在一起的每个美好时刻,每个时间节点, 她都想镌刻成永恒。
陆微愣了下,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珠盛满清澈见底的爱意,下一秒,她脸上绽开一抹更灿烂的笑,在陈予书唇上印下重重一吻。
一下还不够,陆微环住陈予书双肩,吻她额头、吻她眉梢、吻她上扬的唇角……
怀里的小猫喵喵叫起来,懵懂的双眼似在努力理解两位主人的举动。
“好了,痒啊,陆微……”陈予书嬉笑着躲开,“你别挤我,没路了。”
最后被逼得跌入了芙蓉花的淡雅香气里。
“老婆,你别动。”陆微忽然叫道。
陈予书用手挡着头上垂落的芙蓉花枝,“那你倒是别挤我呀!”
“好好好,我不挤你了。”陆微在一个地方站定,举起手机拍她,“书书,你不要挡脸呀,别怕,你那么漂亮,随便一拍都好看。”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从柔软的枝条间穿过,繁花似锦,被簇拥在其中的人,光是站着,就足以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陈予书被哄得放下手,慢慢配合起了陆微的拍摄。
“对,就是这样,这个角度绝了,哇,宝宝你真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天呐,这张也好漂亮,绝美!”
陈予书被陆微滔滔不绝的夸赞惹红了脸,比鬓边的海棠颜色还要亮上三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好了没有呀?”
“最后一张,看这里。”
陈予书目光追随而去,摸着怀里的猫,抿唇浅笑。
陆微被这一幕晃了神,一时竟忘了呼吸,反应过来,她连忙将这一瞬间定格。
下一秒,画面中的笑颜忽然一僵。
陈予书愣愣看着前方的人,整个人如一尊雕塑般,死寂地定在了原地。
晚阳落尽。
如同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
陈母依然站在一片阴影里,沉默着,不知多久。
光照褪去,把陈予书身上的热气也一并带走了,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从血液寒到了骨子里。
“书书,阿姨她怎么……”
宕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陈予书身子先一步挡在了陆微前面。
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与陈母沉寂相对数秒,隔着十几米距离,谁也没动。
空气凝固,阻隔在了中间。
开始默数,等待陈母的爆发,陈予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将即将落下的尖锐难听之言,从陆微耳里隔绝开。
最后还是陈母走了过来,并没有陈予书想象中的暴怒,仿佛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察觉到。
但早在相对的那一刻,陈予书便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妈,你怎么忽然来了?”陈予书尽量镇定地问。
陆微稍稍上前,跟着喊了声阿姨。
“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陈母脖颈上的青筋微微鼓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直直落在陈予书脸上,“到你宿舍楼下才听人说,你在外面租房子住。”
陈予书嗯了声。
艰涩的对话难以继续下去。
“你们住哪儿呢?”陈母迟缓地转转脑袋,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
陈予书抬了抬手,指了个方向:“就在前边,不远。”
“好好……”陈母重复着这个字,像一台老旧出故障的机器,转身,朝着陈予书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陈予书跟上去,带路。
电梯缓缓上升,可容纳八到十人的空间里,三人站着却显得格外拥挤逼窄。
银灰色钢板上反射出模糊人影,今日有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明明一层楼梯没爬,陈予书却感觉比那晚的六楼更加疲惫、更加漫长。
钥匙碰撞,叮当脆响,在空寂的楼道里尤其鲜明。
陈予书手不可名状地发起抖来,好半天,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开门。
陈母走进去,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汤圆似乎也感知到了氛围不对,一到熟悉的环境,猛地从陈予书怀里跃下,一下窜回了窝里。
卧室门半开着,亲密的合照透过门缝,清晰映入陈予书眼底。
从起初的羞耻,后来看习惯了,倒咂出了更多甜味儿来。
然而,现在,陈予书却呼吸一窒,紧张地盯着同样看向卧室的陈母。
陈母的视线顿了一秒,却没在上面停留,而是平平移过去,继续打量客厅的其他布景。
头上似乎悬了一把锋利的巨剑,陈予书时刻警惕着,身子几乎绷成了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陈母没有多看,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的僵死状态。
陈予书心里惴惴,不安地坐在她对面。
相顾无言。
表面平静和睦,内里暗流汹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
闷热压迫。
陆微眼观鼻鼻观心,已然猜到了大概,她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放在陈母面前。
脑中开始飞快思考起来,等会儿要如何说服陈母,但一时之间,零碎的思绪里,没有太多像样的理由。
在这个同性恋不被大众接受、不被法律认同的国度里,很少有父母会愿意去接纳这种与普世价值格格不入的怪异。
甚至更多的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病态扭曲。
就算有科学的论证,但在这种默认的体系下,解释,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她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不过是她爱陈予书,她会对她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仅此而已。
微不足道、单薄脆弱,但这似乎也成为了她中流砥柱的力量,因为她相信,她无比相信,没有人会比她更喜欢陈予书,也没有人会做到她许下的承诺。
她只有一颗心,一双手,左边是感情,右边是生活。
无论是天上月,还是檐上尘,她都可以努力去够,亲自去扫。
她深知,陈予书此般人,永远不缺优秀美好的人奔赴,但也永远不会有人像她这般,永远不会。
最初彷徨茫然的眼神开始溢出点点坚定,足以将心中之念宣告出去。
然而,她和陈予书都没等来陈母的斥责指摘,反而只是说了三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房子看着确实不错。”陈母连连点头,动作显得有些呆板,“那、那这样,我就、就走了。”
陈母搓搓手,说着,有些急切地挎上包,迈向门边,脚步倏然加快。
显然已经压抑到了即将溃败的边际。
“你有住的地方吗?我送你吧。”陈予书连忙起身,跟上前问。
陈母仿佛没听到一般,直愣愣地往门口走去,如同丢了魂魄的游鬼。
陈予书心一紧,忙追上去,忽然发现陆微也想跟来,她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待着……好看着汤圆。”
“不要,汤圆已经没事了。”陆微摇头,眉峰微蹙,“阿姨是不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事已至此,陈予书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将之前的事概括成三言两语叙述了一遍。
肉眼可见,陆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明媚的小太阳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陈予书最不想看到的事。
“那你当时岂不是……”陆微眼眶一下红了,急切地开口,“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去跟阿姨解释好不好,我告诉她,是我先喜欢你,是我先勾搭的你,是我带坏了你……一切都是我。”
“带坏?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呢?”陈予书轻轻皱眉,眼里含着浓浓的不赞同,随即转向柔软,“喜欢上你,我从来不觉得是一件坏事。”
“书书。”
陈予书捧着她的脸,温柔拭去她脸上蜿蜒曲折的泪痕,轻轻将她环入怀中,“别哭,我很快回来。”
楼道里已经不见了陈母的身影,陈予书加快步伐,四处张望,最后在小区的一处凉亭找到了她。
入目是她的背影,才半年多没见,竟变得如此佝偻瘦小,再也回不到记忆中的模样。
陈予书强压下鼻间酸涩,顿了顿,缓步走过去,叫了声妈。
陈母从入定的状态中晃过神,转动脑袋,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似是不解,似是疑问。
无声中包含了无数质问,太多失望,太多痛苦。
情绪之浓,压得陈予书喉咙一梗,张嘴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垂眸,避开与陈母视线的交汇,哑声道:“妈,我先送你回住的地方吧。”
寂静许久,陈母摇摇头:“不用,我本来打算来看你一眼,然后就……随便找个旅馆,明后天就走。”
陈予书嗯了声,微张嘴,轻轻呼气,缓解突然涌来的干涩:“那我帮你找个酒店。”
两人坐在的士后排,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沉默的气氛不断蔓延。
潜意识里,陈予书一直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她总是刻意逃避,后果如何,连想都不愿意想。
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眼前的幸福苟且延长至永恒,延长至她有足够勇气面对的那一天。
可变故总是发生在一瞬间,根本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从初初看见陈母刹那的震恐心骇,再到后来的战战兢兢。
陈予书本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恐慌与惊悸中,逐渐走向奔溃。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车窗外不断略过的风景,奇迹般的,她竟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哪怕知道,她下一个抵达的地方是刑场,赐予她的是凌迟。
身临其境,一瞬间,她似乎也看懂了陈思南当时的冷静。
因为,心中已然有了抉择,过程如何坎坷、如何艰阻,也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
“这边的气候和我们那边还是不一样哈……吃食也不一样,我小时候……没想到去南方十几年……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陈母看着她那边的窗景,絮叨声不停,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关心女儿大学生活的母亲。
司机师傅也这么认为,还热情地与她攀谈了起来。
“我说怎么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原来是从南方来的呀?”
陈母:“嗯,从南明过来的。”
“南明呀。”司机惊了下,“这么远,今年刚考上大学,来送女儿上学的?”
“不是。”陈母看了眼陈予书道,“她今年已经大三了。”
“哦,这样啊,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想必是放心不下才千里迢迢……”
“是啊。”陈母道,不知想到了什么,遍布皱纹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发出的声音逐渐不稳,“从上学期寒假离开到现在,就一直没回过家,将近九个月了呢,我还以为这次国庆节……”
“哎呀,现在孩子大了,忙的事也多了起来。”司机劝慰道,“我家那个小祖宗还不是,就算在家,也天天看不到影儿,正常。”
“害,我就是嘴上抱怨两句,她要真忙我还能……”陈母一下哽塞住,停顿半晌,才继续道,“我就想着,她要没时间回家的话,我过来也行,就看看,看看她在学校……”
司机猛地察觉到不对,不敢再继续搭话,只随意应付了两句。
小小的车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陈母却像是找到了倾泻口一般,如洪水决堤,一发便再不可收拾了。
表面是跟司机哭诉,实则将矛头对准了陈予书,衔恨诉苦,似要把她所受的痛楚,也一并扎进陈予书心里。
“我本以为你真在学校好好学习,竟不知、不知你……”
陈予书垂头缄默,没有辩解一句。
司机却听得胆战心惊,默默加快车速,连忙将人送到了目的地。
从下车到酒店,陈母终是褪去了极力伪装的镇定沉静,目光如铁,死死焊在了陈予书身上。
终于办理好入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灯开,亮如白昼,将所有东西照得清晰无比。
“妈,对不起,我……”陈予书后背抵着墙,艰涩开口。
然而,陈母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似乎只要有些东西不放在明面上,就可以假装它从未发生过。
陈予书呼吸一窒,闪过一丝隐痛,便不再开口。
只是静默地注视着陈母,寂寥中,宣布陈母单方面的否认被告破。
半晌,许是倦了,陈母放弃了抵抗,败下阵来,但仍不死心地做着最后一丝挣扎。
她猛地仰起头,发红充血的双眼盯着陈予书,极力征求:“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是不是寝室住不惯,你们才搬出来住的?还是说学校遇到了什么困难,你跟同学相处得不愉快,所以才……”
陈予书想摇头说不是,可看着陈母拼命带着渴求的眼神,一时哽塞,再开口,尽数化作了对不起。
但这并未减轻陈母半点痛苦。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陈母却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不惜为她找一个错轨的理由:“怎么会?你明明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对了,你姐,是不是你看着你姐……还是她教唆的你?”
“不是。”陈予书闭眼,沉沉道,“姐已经因此很苦恼了,我没有将我的事告诉过她,跟她无关。”
“苦恼?她苦恼什么?”陈母气得笑了声,带着一股凄厉味,“难道你觉得是我害得她吗?如果她不跟那个女娃在一起,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陈母手紧紧抓着屁股下的被罩,身子直直挺起,声音也逐渐高亢,几乎要到达声嘶力竭的地步。
嘶吼完,她浑身又蓦的卸了力,低低哀怨:“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难道这个真的会遗传吗?”
陈予书没懂她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说的是她和陈思南二人,只能解释道:“我说了跟姐无关,我和陆微,很早就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陈母眼珠僵硬地转了转,神情怔怔地回忆起来,须臾,无力点头呐呐:“原来如此,原来……”
陈予书低头自己脚尖,有些自嘲地抽空想道:果然逃避、懦弱是没有用的,该来的始终会来。
“你……”陈母神情灰败地看着她,彻底接受了这一事实,可她还留有一丝希望,做最后的退步,“没关系,没关系,以前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只要你跟她分手……”
然而,看着陈予书波澜不惊的面孔,她心里一骇,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开始成形。
陈母从开始的宽恕期盼,逐渐变成了求告乞请:“小书,跟她断了好不好,当没发生这个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和她分了吧,行不行?”
“等我回去,我们就搬家,离她远远的……”
光是这么听着,陈予书就心痛不已,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不会……不会跟陆微分手,我喜欢她,我不可能跟她分开。”
似曾相识的话落在耳畔,心中预感成真,陈母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斜着肩,无力地瘫坐在床上。
各种情绪在心底翻涌,最后生出深深记恨。
“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跟着她,就没学到过好!”
“早就听说,学艺术的生活混乱、德性差,一个陆微,一个那什么许安,都不是好人!”
“自己不学好,非得把你们也带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人!”
“早知今日,我就该带着你,离她远远的!”
所有的罪恶全归结在了陆微身上。
陈予书紧紧咬着唇,破皮浸出血,满腔铁锈腥气味,她却一丁点也感觉不到疼。
“跟陆微无关。”她启唇,淡淡反驳,极力控制着发抖的声线,“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她,你觉得,她会影响我的学习,会把我带入歧途。”
“可是。”
陈予书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你忘了吗,我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天才,进进退退,本就是常事,没有人能永远站在顶峰。”
“但是,陪在我身边的,安慰我的,鼓励我的,永远是陆微。”
“我刻苦学习,努力进取,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择,选择未来仍然可以有她。”
“而如今,哪怕到现在,你仍觉得,是她害了我。”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上她的啊,比她还要早好久好久。”
“是我暗恋不得,是我做梦都想跟她在一起。”
“对你来说,是误入歧途。可对我来说,是愿望成真。”
“这一切,都是我主导的。”
“只要我有什么错处,你全都归咎到陆微身上。可是,要真说到谁是受害者,那一定不会是我。”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只是,你要怪就怪我,要骂就骂我吧。”
陈母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死了心要跟她在一起是吧?”
“连你妈的死活都不顾了是吧?哪怕是我死了,你也要跟她在一起吗?”陈母猛地站起身来,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陈予书。
陈予书一愣,心道了声果不其然,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悲戚的笑:“你当然可以这么做,结果也能想象,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会顺从,谁让你是我妈呢。”
"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敢以此来威胁我。"
“而我也知道,不管是我,还是陆微……”提到这个名字,陈予书心脏一阵揪痛,“我们都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一起。”
“最后,你会达成你的目的,你可以将我们分开。”
“可是……”说到这里,陈予书已心如死灰,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滑落,“我不知道,那时的我,还会是我吗,还会在哪里。”
“你知道什么?你若真知道我是你妈,你就不会跟她在一起!”
“还威胁我?我不信,你离开她真的会死。”
陈予书手死死攥成拳头,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我怎么会想不到你呢,哪怕是在最幸福的时候,你都会从我脑中闪过,提醒着我所有的欢快都是短暂的,让我惶惶不可终日。”
陈母歇斯底里,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没有我哪来的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予书彻底没了力气再与她对峙。
从酒店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晚上的冷风一阵阵吹过,她身上的一件薄外套根本不能御寒。
起初,只是微微发着抖,渐渐的,骨骼都开始战栗起来,脚步虚浮,似乎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上。
在广场找到一个公共座椅坐下,陈予书抱着双臂,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温热的液体从双眸涌出,旋即变冷。
就在这时,一件仍带着体温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路灯下,投射出一道人影。
第99章 分开(一更)
陈予书仰头, 迎上陆微的双眸,不过一秒,她便飞快低下了头, 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我放心不下。”陆微蹲在她面前,将她身上衣服拉紧, 双眼盛满担忧地看着她。
陈予书不愿让她也跟着烦扰, 忍住婆娑的泪眼,故作轻松地吐了吐舌头:“早知道,就在我妈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承认了,长痛不如短痛, 没准我们现在就是一对野鸳鸯了。”
陆微看不到她的打趣,也看不到她的故作轻松, 只能看到她哭红的眼,以及还在颤抖的双手。
“你别这样看着我。”陈予书头垂得更低, 不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对不起,是我太迟钝了。”陆微握住陈予书的手,将自己仅有的温暖传给她, “我应该早点发现, 然后努力去争取阿姨的同意, 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单独面对。”
“你怎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啊?”陈予书轻笑了下, 抽出一只手,抚着她轻蹙的眉,“我就是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可有些东西,本来就该我们一起去承受。”陆微认真道, “好的坏的,都是。”
陈予书脸上伪装的淡然逐渐褪去, 眼底浮上热意,她鼻翼翕动了下,点头应是。
见状,陆微眼睛也跟着红了,心疼更甚:“阿姨骂你了对吗?是不是很难听啊?”
“没有。”陈予书下意识摇头,可看着陆微担忧的面庞时,又变成了,“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情急之下就……”
陆微抿唇,满眼的星火变成了泪光,一闪而过,“那阿姨是不是让我跟你分开啊?”
陈予书没说话,心脏皱成了一团,紧巴巴的,呼吸困难。
在她的沉默中,陆微已然知晓了答案,她控制不住忐忑害怕地问:“那你会吗?”
陈予书鼻子一酸,落泪,轻轻摇头,俯身将人抱住:“不会,永远不会。”
*
【书书,你妈找到宿舍楼下来了!】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她还找人打听到了你们住的地方!】
【你现在在哪儿呢?】
回到家,陈予书这才得空查看手机,入目是江欲燃发来的消息。
大概了解了整个事件发展的经过,偏偏每件事都那么巧,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今日就是审判之日。
命运总是这么无情,作弄起人来毫不手软。不过,是福不是祸,该来的,永远躲不掉。
她回复江欲燃:【已经跟我妈见着了。】
江欲燃秒回:【没出事吧?】
陈予书言简意赅地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江欲燃:【啊,天呐,怎么会这么凑巧,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
陈予书:【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慢慢磨吧。】
刚把这句话发出去,陈予书一时愣神,朦胧中想到了许多。
她真的也可以像陈思南那样,与陈母慢慢磨,与时光慢慢磨吗?
会有那一天吗?
又要多久呢?
陈予书无从知道,密密麻麻的乌云终是盖了过来,不时何时才能迎来天晴。
*
一夜无眠。
但一睁眼,一切还得继续,上课、做实验……
上午九点。
“嘟——嘟——”
“喂,请问你是陈予书陈小姐吗?”
陈予书:“喂,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你妈妈今早在街上晕倒……”
“什么?我妈她怎么了?”陈予书大惊失色,忙道,“好的,我马上过来。”
医院。
陈母躺在病床上输液,人已经醒了,然而,看见她进来的瞬间,又闭上了眼。
那一刹那泄露出来的厌烦冰冷,还是被陈予书捕捉到了,前方的道路立刻结了一道寒霜。
陈予书脚步一顿,停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良久,她才问:“妈,你怎么样了?”
陈母哼笑了声:“你还会关心我的死活吗?”
听着这话,陈予书只觉刺耳无比,很是无力道:“我……你是我妈,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不管你。”
“嘴上说着好听,少来这一套假惺惺的。你若真想我好,就跟她分手!”陈母猛地睁眼看向她,越说越激动,胸前盖着的薄被跟着剧烈起伏起来,“现在,立刻,马上,跟她划清界限!”
陈予书拧眉,几大步走近:“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激动。”
“不能激动?你们一个二个的,干出这种事来,我——我怎么可能——”陈母费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灰白的脸蓦的充血变红。
“我真恨不得我现在就死了,这样,就没人管你们了,你们就可以自由了。”说着说着,陈母哭了起来,浑浊的眼泪流过脸上曲折纵横的沟壑,“我也用不着天天为你们操心。”
陈予书只看了一眼,心里便酸楚不已,忙坐过去,想替她抚背顺气。
陈母却一把打开她的手,恨恨地瞪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陈予书喉咙哽噎,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宁愿陈母用最恶毒的话骂她,也不想见她如此颓然丧气的自怜。
“妈,对不起,对不起……”
陈予书并不认为自己和陆微在一起有错,但是,陈母确实是因她变成这副模样,她很难不愧疚。
然而,对此,陈母却回以冷讽:“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现在就跟她分开!”
陈予书不语,泪很快沾湿衣襟,湿腻腻地黏在皮肤上,犹如她此刻的心情,身陷沼泽,无法自救。
背后一头无名的野兽却死死咬着她的脚踝,血忽淋拉仍不松口,咬着她不停下沉。
“说话,说你要跟她分手!”陈母手重重打在病床上,输液的那只手一下变得青紫一片,“你要是不分手的话,就不要认我……”
“妈,你别这样!”陈予书一慌,忙握住她的手,冷得像一块寒石,她心下又是一阵愧意,再张口,已经带了颤音,“妈,你不要……”
陈母目光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眼睛有一瞬间的清明松软。
但下一秒,抬头看向陈予书时,全被狠厉覆盖,“不分手是吧?好,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妈了!你也别管我的死活!”
见陈予书仍不松口,她倏地发了疯,扯着手上的输液管,作势要下床离开。
输液瓶被摇得晃荡起来。
似乎找到了拿捏威胁的法子,她愈加疯狂,寸步不让地逼着陈予书倒退,倒退至她设定的目标。
陈予书早被她搞乱了心神,完全没有遗力去想这是阴谋或是诡计,仍在拼命阻拦劝慰。
很快,两人厮扭起来,针头被暴力拔出,血一下飚了出来。
陈予书头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她忙用手撑着床沿,去按呼叫器。
叮咚响起的铃声混合着陈母的厉语:“把东西收拾出来,搬家,马上搬!搬出来,我跟你住!走,我跟你一起!”
陈予书唇色尽褪,白着脸,几乎低吼出声,重复着她的话:“好,我马上去收拾东西,我搬出去,我跟你住一起。”
医生护士纷纷赶来病房,“怎么回事?家属让让。”
陈予书稍稍放心下来,忙点头称好。
陈母却紧紧抓着她的手,涌出的血粘到了她手上,血腥黏糊,“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入目一片血色,陈予书身子摇晃了下,失神地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身旁的一个护士忙扶住她,关心道:“同学,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陈予书:“没事,你先看看我妈吧。”
“别担心,你妈妈问题不大,血止住,继续输上液就好了,倒是你,真的没事吗?”
陈予书微微勾起一点笑,过于惨白的脸色显得越发憔悴,没有一丝说服力,“谢谢,我真的没事。”
“还是让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陈予书婉拒了护士的好意,近乎狼狈地踉跄出了病房。
从医院回到住所,已经十点多了。
陆微一上午都有课,所以不用担心在家撞上她。
在沙发上坐了许久,眩晕感才稍稍缓解了一点,眼前仍有一团虚虚的黑影,过快的心跳泛起一阵阵耳鸣。
恶心的感觉不断上涌,陈予书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张通红冒汗的脸。
眼睛不舍地略过目所能及的各处,两人在这儿住的时间不长,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曾经拥有的痕迹。
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陈予书屏住呼吸,仰头,待眼底鼻间的酸涩感褪去后,径直走向卧室。
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却沉重得令陈予书难以移动分毫。
看着空了一半的衣柜,陈予书感觉自己心脏也缺了一块,血淋淋地暴露出伤口,不断往外淌着血。
陈予书无法承受般地坐在床上,余光忽然一顿,愣了下,猛地想起今天刚好是她和陆微在一起的一周年。
床底下,还放着偷偷给她准备的礼物。
一张机票,一个u盘,一本手工立体书。
机票,地址的另一端是一座沿海城市。
记得那天,她们谈起未来,陆微曾说过,以后想跟她去海边,一起在沙滩上躺着晒太阳,在海边捡贝壳做项链,晨起看日出、吹海风,晚间去炫便宜大碗的海鲜……
u盘,是用来表白的。
她们已经在一起了,告白的话看起来多此一举。
但是。
曾经的许多日日夜夜,耳边响起的几乎都是陆微的蜜语、情话。
无论什么时候,陆微的爱意从不掩藏,光明正大,热烈直接。
而她一向内敛被动,情到浓时,才会不自禁泄出几丝情意,正经的表白却是少之又少。
但她也想告诉陆微,她也很喜欢很喜欢她,也想永远永远跟她在一起 。
立体书,花了她好几个日夜做出来的,承载了她们自相遇相识到相知相伴相恋的过程。
此刻翻阅着,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却如过往云烟。
在昨天以前,她还在畅想着陆微看到这本书时的表情。
真的不难猜测,陆微的情绪总是太过外露,什么都写脸上。
比如:
看到这张幼时的合照,陆微一定会扮起当时的鬼脸来吓她。
或是看到这两张摆放在一起的录取通知书时,她多半会自得不已地扬起下巴,哼唧着:“你不知道,我当时为了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天天鏖战到深夜,还好,本小姐打小就聪明……”
或是看到这些她独自暗恋的证明,她准会又变成一个小哭包,抽抽搭搭,泪落个不停。
又或是看到机关里送她的戒指时,陆微一定会惊喜地大叫起来,接着,几个湿热的吻连绵不绝地落下,沾她一脸口水。
她甚至都想好了,在给陆微看这个的时候,一定要备足两包纸巾,一包用来给陆微擦泪,一包用来给自己擦口水。
可如今,床头柜上的纸巾却只吸收了自己的泪水,时间不对,人物不对,动作不对。
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航线,向着幸福挥手。
第100章 飞奔(二更)
陈予书小心将礼物收好, 等着有朝一日,还能把它送到陆微手里。
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房间,目光却被飘窗上放着的相机吸引, 想到了什么,她上前打开。
她们的照片被单独放在一个合集里, 许许多多的瞬间构成了这一百多天的时光。
滑到最底端, 是一个视频,她的脸乍然出现在画面里,接着是陆微的声音。
“咳咳,今天是十月十九号, 也是我跟陈予书的第一次约会……陈予书,你别躲啊, 诶,陈予书……”
彼时, 她因羞赧而不停躲避,恨不得让陆微下一秒就关了,可现在看着, 她却只嫌太短, 短得想再多看看陆微都不能。
也是此刻, 她才知道, 原来,她在陆微的镜头里,也可以笑得这么灿烂。
她嘴角不由跟着画中人勾起, 似乎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快乐,随着视频结束, 她脸上的笑意也逐渐落幕。
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景象模糊扭曲, 淡淡远去。
*
下午。
陈予书拖着行李箱,重新回到了医院。
陈母已经输完液了,气色好了不少,见她真把东西收拾了出来,神情瞬间松和了许多,细看,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旁边的床位没人,陈予书坐下,身心俱疲,目光虚浮地看着空中的某处,大脑放空。
耳边是陈母的碎碎念,说着什么为她好,苦口婆心、感人肺腑,完全看不出上午万分之一的狂躁暴怒。
陈予书却只觉扰人无比,心里嗤笑连连。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
疲惫的心田被投下一颗尖锐的石子,泛起的层层涟漪带着深深刺痛,狠狠扎进了内里。
她看也没看,把音量调到最低。
然而,这却引起了陈母的注意,她嘴边软和的话一下止住,探究的眼神似要在她身上烧个洞,直直窥探进她的内心,“谁呀,怎么不接?”
陈予书淡淡道:“骚扰电话。”
话音刚落,手机又振动了起来,陈予书忍不住看了一眼,脸上的平静再难以维系。
陈母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直接问:“是不是她给你打的电话?”
陈予书深吸口气,将电话挂断:“不是。”
“拿来我看看。”陈母显然不信,挣扎着起身,想来抢她手机,“她是不是还纠缠着你不放,把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
“我说了不是她!”陈予书控制不住地吼出声。
陈母被震地愣了一下,动作一顿。
嗡,嗡——
手机振动,屏幕一下点亮,上面的名字倏然映入两人眼瞳。
“还说不是她!这不是她是谁?”陈母勃然大怒,赫然变了副面孔,“你还想跟她联系是吧?”
“我没有!”
“陈予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等着我走了,然后再跟她裹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予书咬牙:“我一下午都跟你在一起,我哪有时间……”
“你别狡辩,你别想狡辩!”陈母指着她的鼻子,“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删了,立马把她删了!”
陈予书脑中嗡鸣作响,眼前,陈母张牙舞爪的面目成了一出荒诞的哑剧。
“不删是吧?”陈母捂着胸口,脸上作痛苦状,“你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
陈予书疲惫至极,深吸了口气:“行,我马上删。”
然后,当着她的面,按下删除键,不耐道:“这样行了吧。”
见状,陈母稍稍冷静了一点,急促地呼吸着,重新靠坐回病床上。
许是气急昏了头,陈母忘了,就算她把陆微删了,陆微的电话依然可以打进来。
陈予书把手机振动关了,锁屏界面不断弹出提示,您有一条新消息还未查收。
她知道那是陆微,但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遑论回复。
可陆微却像是不知疲惫般,顺着这一根短短的网线,不断搜寻着她的消息。
陈予书死死捏着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白意,她却越握越紧。
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予以自我惩罚。
不难想象,陆微中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唤她名字,却听不到她的回音,在整个房间找了一圈,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唯有空了一半的衣柜时,会是什么心情。
也不难想象,她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却是无人接听;一条又一条消息发出,却是石沉大海,又会是什么心情。
仅是将自己代换片刻,陈予书就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她憋着一口气,感受着溺毙的窒息感,如此,也不能让她好受半分。
最后,她只能在心里祈求陆微,别发了,求你别发了,笨蛋,我现在没法回你啊。
“走吧,去找房子,以后我跟你一起住。”
闻声,陈予书抬眸看去,就见陈母掀开被子欲下床,她淡淡开口:“医生说了,还要再观察一下,你别乱动。”
陈母:“我自己身子我清楚,我没事了,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赶紧把房子找了。”
陈予书听得眉头紧皱:“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找得到?”
“有什么不可能?”陈母执意道,“只要钱到位,什么房子找不来?”
“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你折腾什么?”陈予书渐渐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好着急的?我还要在这儿上学,就这两天还能跟她跑了不成?”
好说歹说,总算把陈母劝住,并放她暂时回了宿舍。
江欲燃得知消息,便提前等在了宿舍楼下。
陈母一路跟过来,远远看着这一幕,见没其他人在旁边后,才放心离开。
“真是一对苦命的小鸳鸯。”江欲燃摇头叹气,“好不容易在一起,大学还没过完呢就……”
陈予书笑笑,安慰她道:“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你还有心思笑呢。”江欲燃撇撇嘴,纳闷道,“好奇怪,按理说,你姐比你先出柜,你妈应该已经免疫了才对啊,怎么反应比之前还大?”
陈予书也不知道,只道:“可能是接受不了双倍的打击吧。”
离开不足一月,又回到了熟悉的寝室。
叶迟晚和夏可不明所以,见到她,皆是一愣。
“是不是陆微惹你生气了?”叶迟晚猜测道。
从别人口中听到陆微名字,陈予书心脏一紧,眼圈蓦的红了。
这副表情在叶迟晚看来,无疑是证实了她的猜测:“我去!她真欺负你了?”
“没有,不是她。”陈予书连忙摇头,压住眼底汹涌的湿意,带着丝哭腔道,“应该说,是我欺负了她。”
“啊?”叶迟晚错愕不已,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你、你怎么……那她也不能把你给赶出来吧。”
陈予书没想到她脑回路这么奇葩,被逗笑了下,“是我自己出来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呀?”叶迟晚眨眨眼,好奇道。
“你咋那么八卦呢?”江欲燃直接给了她一爆栗,“人家小两口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好你个江欲燃,平时在姜学姐面前温温柔柔,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在我们面前,就成了个暴力女。”叶迟晚气愤道,“你信不信,哪天我就把你这副丑相发给姜学姐!”
江欲燃无所畏惧地吐吐舌头:“有本事你就发呀,我还怕你不成。”
“好好好,你忘了你前几天在我面前,是怎么夸别的漂亮姐姐的了?我不信姜学姐还能忍。”叶迟晚嘻嘻笑了两声,十足的小人样。
江欲燃温柔一笑:“叶迟晚,你今天死定了!”
“啊啊啊救命,有人要杀人灭口了啊!”
话题被岔开,没人再继续追问陈予书的事。
陈予书坐在座位上,戴了个耳机,打开聊天软件。
想了想,她给陈思南发了条消息过去:【姐,你在干嘛呀?】
陈思南:【在忙着排练呢,过几天有个商演。】
陈予书发了个哦过去,将原本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然而,陈思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陈予书缓缓打字:没什么。
还没发出去,就见陈思南道:【别说没什么,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陈予书只得道:【姐,你知道陆微吗?】
陈思南:【这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陈予书酝酿了下,慢慢敲击键盘:【其实,我喜欢她,还有就是,我们一年前就在一起了。】
发过去后,陈予书有些忐忑地看着手机屏幕。
陈思南:【嗯,这个不难猜到,很早前,我大概就知道了。不过,这是你的私事,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好言明。】
陈予书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很是熨帖。
陈思南:【现在是怎么了?被妈发现了?】
陈予书鼻子一酸,感觉一下找到了倾诉口,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陈思南:【啧啧啧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两个倒霉蛋。】
陈予书破涕而笑,话题稍微转向轻松:【我也没想到,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手机没带,朋友发消息没办法看到,回去路上还刚好被她撞见。】
陈思南:【罢了,这种事想瞒也瞒不长久,早点知道也好。】
陈予书回了个嗯,又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不想跟陆微分手,可妈非要……】
陈思南:【她就是看你脾气软、好拿捏,才敢这么对你。】
陈予书想到陈母住院,心里还是不由闪过一丝自责。
陈思南:【是她自己非要想不开,能有什么办法,都二十几年了,放不过自己,也不放过我们。】
陈予书:【什么二十几年?】
陈思南:【你知道妈她为什么这么厌恶反感我们谈女朋友吗?】
陈予书从未深思过,只当她和那些封建顽固的父母一般,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然而,接下来,她就见陈思南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吗?不,不能叫他父亲,叫混蛋和禽兽更合适。他当时有个同性伴侣,但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才跟咱妈结婚的。】
这些事情陈予书无从得知,一时间,她看得震惊不已,夹杂着对陈母的心疼,也理解了陈母做这一切的缘由。
陈思南:【而咱妈婚前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为了他跟家里人闹翻。那个王八蛋本打算等我妈生下一个孩子就离开,可惜我是个女孩儿。】
陈思南:【他家里人自然不同意,他没如愿,就将所有怒火怨恨全发泄在了咱妈身上,后来就有了你。】
陈思南:【这种渣滓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如果杀了他,可以让咱妈放下多年心结,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举起刀。】
陈思南:【可若是她将这个人渣带来的仇恨,延续到我们身上,我也不可能顺从她,你明白了吗?小书。】
陈予书怔怔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了。】
陈思南:【嗯,等我演出完,我过来看你。】
陈予书:【好的,姐。】
*
与陈思南聊完,陈予书心情舒畅了许多,只是仍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时,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打了进来。
陈予书一眼认出,这是陆微。
与此同时,陆微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老婆,你在哪儿?】
【你理理我,好不好?】
【我刚问了人,说看到你回宿舍了,我马上过来,你别不见我,求求你了。】
一滴、两滴……陈予书还没察觉到,泪水已然打湿了屏幕,她拼命将水渍擦干,想看清接下来的文字,然而,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再控制不住,飞奔下楼。
远远看见陆微边回消息边疾走的身影,不小心撞到护栏,她却仿若无察般,头也不抬地跨过,继续往前。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脚步猛地一顿,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在她发愣的片刻,陈予书想也不想,飞快朝她跑去。
晚风刮起她的衣角,风声在耳畔呼啸,助长着她的心跳,荒野燃起火苗,绵延千里,不生不息。
原来,曾经陆微一次又一次奔向她时,是这种感觉呀。
那么,这次就换成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