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人间孤岛（34）
“监控摄像头能够拍摄到的画面, 我已经调取过了。”神谕说：“毫无疑问，作为本地最大的黑手党组织，港口Mafia悉这座城市的一切, 包括各种暗道，也非常懂得如何回避到处的监控和摄像头——事实上，有几起绑架案，我甚至是在家属报警之后, 才从GCPD那边收到消息的。”
“……”
停顿片刻, 神谕又说：
“你知道的，B, 向横滨开放核电供应这种事，属于公共安全领域的重大决策，按照章程，需要2/3以上的支持率才能通过。从目前绑架案受害人的名单来看，如果, 他们能够全部被‘说服’的话——”
她似乎在通讯那头深吸了一口气。
“——再加上韦恩集团, 和哥谭政府持有的产业，刚好能达到67%的股权份额。”
蝙蝠侠沉默了下来。
这个2/3的表决规定, 不只是出于重大事项的安全考虑，也是因为，在核电站产权成分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唯一持股超过33%的政府, 就可以拥有一票否决权，在必要的时候，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 不至于被资本操控，让事情的发展走向无法挽回的方向。
这就是武装侦探社为什么会找上戈登。
“或许, 你会想知道这个。” 神谕低声说：“——布鲁斯，按照你和武装侦探社的约定，今天中午的时候，工程师就已经给出了两边城市电网接轨的方案设计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离真正通电，只差一步——只差一张权限协议。”
“……”
蝙蝠侠沉默不语。
——事情至此，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早在武装侦探社，以治疗芭芭拉为条件，找上他和戈登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和港口Mafia达成了某种合作——或者说，默契。
某种程度上，侦探社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他和戈登能够说服其他人。
——在利益面前，所谓的仁慈、美德，被人称赞的名声，任何可以用来劝说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个道理，他明白，戈登明白，想必侦探社也明白。他们谁也没有天真到这个地步。
只是谁也没有在谈判桌上提出来。
侦探社当时，在明面上提出来的要求，让他们去说服其他股东，其实是谈判时一种以进为退的手法。
真正的目的，只有两个：
一是能把哥谭核电站的电力，导向横滨的输电线路设计图；二是戈登所代表的，政府的立场；连韦恩集团大概都只能算添头。
异能力【请君勿死】——侦探社打出这张牌，想换来的，并不是完整的核电资源。
而是在为下一步计划，提前肃清道路上所有可能的阻碍。
港口Mafia的暴力和强迫手段，此刻遍地的血与火，才是真正的后手。
“我简单统计了一下在市内发生的抢劫案的情况——截至目前为止。给你的终端也发送了一份，B。哥谭市内，只要还有私人食品储藏的地方，几乎都被骚扰了一遍，参与抢劫的总人数，估测，在五百至七百人之间——哦，天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不学无术的年轻人！而且，都持有武器。”
神谕继续说：
“情况已经通知到了GCPD，但在这个时间，他们显然没有足够的警力。而横滨警方，大概是根本不打算管了——先不说被抢劫的不是他们的公民，就算是，他们也只会说这是黑\道内部的事，不归他们插手——这两天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宣称的，恐怕和港口Mafia早有勾结。”
沉默片刻，蝙蝠侠问：“被绑架的，都是本人吗？”
“是。”
神谕回答道，说：“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绑架勒索的话，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家属，尤其是他们的子女，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这是在逼我们做出选择。”蝙蝠侠低声说。
神谕：“什——”
话说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她也顿住了。
港口Mafia，现在有求于这些企业家、投资人，这些核电站的股东们，虽然采取了绑架的手法，但是可想而知，不会太过伤害他们的人身安全——否则，谁来签协议？
也就是说……
一边，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绑架。
而另一边，是遍及全城的抢劫案，还牵涉到危险的枪支类武器，和未成年犯罪。
在如今，不管是GCPD，还是超级英雄们，都分不出足够人手，同时处理此事的情况下，选择的天平，应该朝着哪边倾斜，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不是一道需要犹豫的题。
在港口Mafia提出选项的那一瞬间，答案其实早已经注定。
“——对不起。”
神谕忽然在通讯那头开口了。
她语气有些僵硬，声音也低沉下来，听起来十分陌生，像是在用力压抑着什么，说：
“我——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布鲁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爸爸，也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只要政府不签署同意，没有电网的设计图，港口Mafia就算绑架了剩下所有的股东，也不可能按照流程进入供电程序——”
她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他们也就不会想到，利用这些孩子们，来分散我们的精力——这些抢劫案，这些受害的人，所有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布鲁斯，我——”
“——这不是你的错。”蝙蝠侠截断道。
通讯那端的声音，忽然静止了，只剩下一阵极不平静的呼吸声。
蝙蝠侠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城市笼罩在傍晚时分阴沉的日光之中，显得昏暗而破败。一条街以外，枪声变得更密集了一些，凌乱，不成章法。
他说： “芭芭拉……”
这一瞬间蝙蝠侠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这一切应该是小丑的错、是港口Mafia的错，但绝不应该是受害人的错。他想说他和戈登一直都为她而骄傲。他想说他感谢她的付出，无论是作为蝙蝠女郎还是神谕。他还想说，他为她的经历感到抱歉。
如果说有谁需要为芭芭拉负责，那应该是他。
应该是蝙蝠侠。
人有些时候，会因为善良而责备自己，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错的，更不代表着他们需要因为这份善良的愧疚感而受到苛责。
而这份善良，正是蝙蝠侠、是正义联盟站出来成为超英也要去守护的东西。
在哥谭的一些报刊和媒体上，经常会有这样的论调：正是蝙蝠侠的出现，才引来了这些超级犯罪。所以蝙蝠侠才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没有蝙蝠侠，所有的犯罪都不会发生。
隔壁星球日报的记者克拉克·肯特，还为此在报纸上跟他们大吵过两架。
但蝙蝠侠认为克拉克对自己的关心纯属多余。他很清醒。他见识过比这恶毒得多的攻击。这些报纸上的风言风语，记者和媒体人的议论与揣测，并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需要为犯罪行为负责的，只有犯罪者自己。
蝙蝠侠坚信这一点。
但凡他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一丝一毫的动摇，他都走不到今天。
……
但这一切，所有的这些，一遍遍萦绕在心头，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动摇的想法，听着芭芭拉在通讯另一端的沉默，布鲁斯最后，却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说：“我会处理这件事。”
蝙蝠车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蝙蝠侠跳了进去，在黄昏中，驶向这座城市里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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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变第三天，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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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侠行走在阴冷潮湿的地下暗道之中。
手电筒冷白色的光斑，映照在两旁的墙壁上，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地晃动着。
毫无疑问，这是港口Mafia修建的东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连金属的暗门上，不少部件，都已经发生了锈蚀，移动的时候，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在某些地方，地上还残留着薄薄的一层污水，角落里生长着蘑菇和苔藓。
此时此刻，城市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线以下，这里因为是地下，被岩石和建筑隔绝了大部分的热量，温度比地表略高，这才没有结冰。
这些横滨地下世界的暗道和秘密通道，原本就错综复杂。
再加上，两座城市融合之后，道路和地形，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改变，作为外来者，蝙蝠侠和蝙蝠家族，对于这里的情况，掌握的，肯定没有本地的港口Mafia那么熟悉——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的绑架计划，能够在蝙蝠家族的监视下得到成功执行。
但是没有关系。
今天之后，他会把这一切都查的一清二楚。
——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蝙蝠侠在城市里四处奔波，阻止了不下五起群体性抢劫案，花了不少工夫，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被人蒙骗的少年们通通制服，缴下枪械，然后通知GCPD。
当然，也有两次，他来迟了，这些年少的抢劫犯们，早已带着他们的战利品一哄而散，只留满地哀嚎和狼藉。
类似的场景，也在哥谭市内其他地方上演着。
城市融合的第三天，作为黑夜的统治者，港口Mafia，终于正式向他们展现出了自己对于横滨本地黑\道的控制力。
以遍布全城数十起的抢劫案件，随处可见的枪声，燃烧的烟与火，满目疮痍的建筑，受害者的鲜血与哀嚎——为代价。
蝙蝠家族和GCPD疲于救场。
甚至，由于抽调出了太多的警力，还在市内引发了其他的一些小规模动乱。
好不容易，靠着超英们和哥谭警方联手的强力压制，终于，赶在天色彻底黯淡下来、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之前，暂时平息了这些抢劫和动乱。
蝙蝠侠来不及休息，立刻开始着手追查先前绑架案的线索。
——一旦空出手来，港口Mafia的动向，其实非常好调查。
这样大规模的绑架行动，即使能绕开摄像头的监控，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包括但不限于，受害者的挣扎，周围的目击证人，车轮和脚印，手机和电子手表的定位，还有沿途留下的指纹、毛发、DNA……这一切的一切，在侦探眼里，如同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清晰。
就好像一张蛛网，线索虽然散落着，遍及全城，但只要是顺着每一条蛛丝找下去，最终指向的，都是那唯一的幕后黑手。
——就在前方。
蝙蝠侠在最后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把手电筒别在腰带上，让光圈稳固下来，开始撬锁。
对于犯罪分子的老巢，蝙蝠侠并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直接用强酸试剂腐蚀了锁芯。这样暴力的拆解，门锁很快就融化了，蝙蝠侠贴在门上，凝神静听了三秒，没有听出来任何异常，于是干脆利落地，一把推开了门。
白炽灯的光芒照了出来。
房间很简单，可能是安全屋之类的地方，居然还装修过，四面涂着雪白的墙壁。唯一的光源是一盏老式的白炽灯，被一根电线连着，悬吊在天花板顶上，照出了房间中一套有些简陋的木制桌椅，也照出了被绑在地上角落里的一排人质、狼狈而惊恐的脸。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唯一的木椅，椅背之上，搭着一条折叠整齐的暗红色围巾。
蝙蝠侠走了过去。
那个人应该刚离开不久，他伸出手指，还能感受到木椅上残留着浅浅的余温。一把纤薄细巧手术刀就放在旁边的桌上，干干净净的，锃亮的银白色，刀刃上沾着血。
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极淡极淡的香水味。
第042章 人间孤岛（35）
一直以来, 循着线索隐匿行迹追踪而来的压力和紧绷，蕴积的愤怒，还有蝙蝠战甲上, 满身的污水和疲惫，就好像在这一刻里，随着撞入眼前的这一幕，轰然消散了。
蝙蝠侠第一个想法是：森鸥外刚刚来过这里。
第二个想法才是：——他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四周空无一人, 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却都留下了他的痕迹, 都是那个港口Mafia的首领，曾经坐在这里的证明。
地上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 证明森鸥外不是一个人来的。
蝙蝠侠几乎能想象到，他是怎么被一众排开的黑西装下属们簇拥着来到这里，取下围巾，优雅斯文地折叠起来，挂在椅背上, 然后这张对他来说十分简陋的椅子上坐下。他甚至能想象到, 那个人黑色的大衣下摆是怎样在椅子上铺开，交叠起双腿, 笑着看向这些瑟瑟发抖的人质们——而他们刚刚撤离。
走的那么干净，只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一堆需要救援的人质，和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场景。
还有空气中萦绕的, 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道。
蝙蝠侠想，这或许能算是一个警告——香水，戳破他布鲁斯·韦恩的身份的时候, 森鸥外用的，就是这个理由。他或许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但也或许不是。
他还记得说完这句话之后, 森鸥外反手一记手术刀抹了他的脖子——虽然没能成功。这或许意味着他的又一次犯罪预告。
也可能——蝙蝠侠想，这些都是他想多了，森鸥外根本没想留什么“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讯息给他。那毕竟是个犯罪集团的头子，性格里，还是有着很恶劣的一面的，也许，他就只是在享受故意撩拨这一下的快感。
毕竟，当初那句话，其实也是假的。
森鸥外是个太过狡诈的人，话语里的真心和假意，总是很难分清。
但他确实在酒会上闻到过森鸥外身上的香水味——非常淡的，只有一缕，当时的布鲁斯，甚至不能确定那不是真的，或许，只是从他同行的女伴身上沾染到的错觉而已。
可此时此刻，那种隐约的、难以捉摸的感觉，却又回到了他身边。
“……”
蝙蝠侠沉默着走远了一些。
他没有再去追究森鸥外是否给他留下了什么隐藏含义。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那把故意留下来的手术刀上，沾有血迹，说明这里有人质受伤。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人质们身前。
说来好笑，被绑到这里的这些人质们，蝙蝠侠居然全都认识。
在他的白天里，那个叫做“布鲁斯·韦恩”的身份之下，他结识过哥谭所有的资本家与名流。
韦恩总裁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全靠着下属——现在又多了一个养子——管理公司，对这些商务上的事情，从来不上心，经常在宴会上认不出人，全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和傻笑蒙混过去。
其他人忌惮韦恩集团的财富和权势，就算心怀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但其实每一个人他都记得。
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蝙蝠电脑里面，存着至少十页的档案。
用不着人脸识别，蝙蝠侠一眼扫过去，就把这些衣衫凌乱、神色狼狈、满脸写着委屈和沮丧的人质们，和那群他熟悉的，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商业精英们全都对上了号。
人数和身份，都没有问题。
——看来港口Mafia，走的是真的很干净，并没有再继续为难人质。
人质们都被堵着嘴，身上的西装和衬衫被绑的乱七八糟，一见到蝙蝠侠，立刻露出急切的神色，有些人还扭动着身体，向他凑了过来，嘴里发出嗯嗯呜呜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在求救。
蝙蝠侠：“……”
平常这些人，都怕他怕的要死，也不知道森鸥外都干了些什么，把他们吓成这样，连蝙蝠侠在他们眼里都变得和蔼可亲了。
蝙蝠侠先把人质简单地检查了一遍。
有些人看起来被揍过几拳，但除此之外，都没有明显的外伤，唯一见血的地方是一个人的肩头，伤口的形状，和手术刀吻合，伤得并不深。以手术刀的锋利程度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大概只是为了恐吓。
他把最后一个人嘴里塞着的抹布抽了出来。
“——蝙、蝙蝠侠！”
满脸狼狈的男人，舌头一得自由，立刻叫了起来，语气里既惊慌又恼火：
“我——你——你怎么才来？！”
蝙蝠侠：“……”
他没有空跟这人瞎扯，沉下声音，直接问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男人看起来终于冷静一些了。
“呃，刚走不久，我猜，大概十分钟之前吧……”
看到蝙蝠侠目光阴沉沉地扫了过来，他立刻解释：“我一直在数脉搏！呃，那个——可能不是很准，我现在心跳有点快，也许是八分钟、五分钟——”
蝙蝠侠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
到底是商业精英，就算是被绑架的时候，应对得也比一般人要镇静一些。
这么一开头，男人接下来的话也顺畅了，不用蝙蝠侠询问，自己就主动把最重要的情况，先说了出来：
“今天下午，我本来是在家里看电视新闻，忽然就听到楼下有人砸门——你也知道的，这个时候不能指望保安——但我当时忘记了，等我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冲了上来。那群该死日本人往我头上套了个袋子，他们肯定是放了迷药！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到这里了，手机什么的也都被收走了。
“我应该是被抓过来比较早的，他们把我扔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又陆续带了其他人进来。我当时确实很慌，但也认出了几个，之前核电站开股东大会的时候，我们有见过，大致就猜到这些日本人准备干什么了……
“我和其他人，也有试着跟他们交谈，但那群日本人，就只是把我们绑在这里，也不说话……他们看起来甚至根本就听不懂英文。”
男人说到这里，瞳孔下意识地紧缩了一下。
“然后，森鸥外就来了……”
他能认出来森鸥外，是因为对方在布鲁斯·韦恩的酒会上，还有政府与企业家们商谈捐助问题的会议上，分别露过两面；而且港口Mafia的首领，这几天里，根本没有遮掩身份的意思。
那个人是最后到的。
他一进来，被绑来的哥谭人都开始叫骂起来，虽然是商业精英，到这时候，也是Fxxk、Bxxxh之类的词汇乱飞，旁边的黑西装们却都面不改色，就像是没听懂一样（也可能是真没听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他们首领的名誉。
森鸥外自己走到骂得最狠的那个人面前，蹲了下来。
他看起来比在场的美国人都要纤细一些，穿着也相当正式，蹲下来的时候，并不介意自己的大衣会拖到地上，反而因此显出了几分温柔。他的发型，相比于一般男性来说，也许太长了一些，靠得那么近，甚至是一个有些暧昧的距离，黑发几乎垂到对方肩上。
保持着这样温柔的姿势，他在那个人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就是银光一闪，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森鸥外站了起来。
其他所有人，却在他站起来的这一瞬，同时低下头去。
港口Mafia的首领从他们面前走过。寂静之中，一滴鲜血从森鸥外袖中的手术刀滴落到地上，然后便是脚步声，随即，那双包裹在长靴里、修长纤瘦的腿，在他面前停住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跟着猛烈地一停。
“——他就坐在那里，把刀放到桌子上，笑着对我们说，反正只要最后签字的，股份累加起来，能超过2/3，就能启动供电协议，谁来签这个字他不关心。如果我们不愿意配合，就把我们杀了，再去另找别人。”
男人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对蝙蝠侠说：
“然后，他从手下那里接过来了一份资料，开始一页一页地念，全都是我们亲人朋友的住址——哦，念到我的小女儿，还有安德森先生的女儿的时候，他还发表了一些——那种，就是那种言论！该死的！！！然后，就有人同意了签字——”
虽然只融合了三天，但他们，对森鸥外的癖好，也有所耳闻。
上位者的风言风语，总是人们最爱传的八卦和小道消息，何况森鸥外的爱好又是如此……独特，和道德与法律，十分地不兼容。
想到传闻中港口Mafia的首领带在身边宠爱的幼女，再看着这个人坐在自己面前，看似温和有礼、甚至很有绅士风度地赞美自己女儿，他们当时是真的被吓到了。
况且，当时的情景，人质们都被绑着，而大部分绑匪们，都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冷酷无情，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们根本听不懂英文，完全没有办法交流。
唯一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相貌举止，都十分温和，甚至还很有礼貌。
却是这里真正的魔鬼。
在那样的压力下，人的意志，是很容易动摇的。
而且，就算是出于利益考虑，这份供电协议上签字，对他们来说，虽然没有好处，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损失。而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现在，损失更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该怎么选，不言而喻。
有第一个人妥协，就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一样，剩下的人跟着丢盔弃甲，一路溃散过去，纷纷表态，争先恐后地，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拉出去杀掉，或者亲人朋友受到什么伤害一样，很快就把协议签了下来。
全程，甚至没有用到十分钟。
“——协议签完以后，我们都以为他应该放我们走了，结果，他只是坐在那里，看起来也不准备离开，把签好的文件给了一个下属，说了两句话，我也没听懂。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过话，不说放人，也不说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大概也知道蝙蝠侠是值得信任的，而这件事看上去很重要，男人仔细地回忆当时的场景，脑门上都冒出了几滴汗。
“当时我——我是说，我们，都很害怕。他就坐在那里，好像完全把我们忘了。他偶尔会看一眼下属送来的消息，再发布一两个命令下去，我一句也没听懂。他们应该一直和外面有联络，我猜，他们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什么计划。”
蝙蝠侠：“那大概是什么时间？”
作为人质来说，这位企业家确实比一般人要冷静许多，会注意观察周围环境，还会用脉搏计时，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
“五十分钟——也许四十分钟，可能吧——唉，太长了，我肯定是数到一半就记不清了！反正，他在事后，至少还在这里留了半个小时以上，在你到来之前才离开。”
蝙蝠侠沉默不语。
追踪了这么久，他也能猜到港口Mafia，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忽然动手。
——由于连日的降温，哥谭政府，已经决定了在今晚的24点开始供暖，这件事，对同样困在这里的横滨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目前控制横滨能源的，是港口Mafia。
可想而知，在如今的气温下，当哥谭开始享受供暖的时候，一墙之隔的横滨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邻居家烟囱里冒出的热气，自己却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于是，毫无疑问地，他们会不满，会生气，会开始产生怨恨。
最后，会把所有的责任和过错，所有需要发泄的情绪，都推到如今控制着能源的港口Mafia头上。
对于森鸥外来说，今晚24点，就是他的死线。
在布鲁斯·韦恩游学世界的过程中，为了让自己能够理解犯罪们的思路和想法，做出针对性的策略，他也曾经去偷、去抢，甚至进过监狱。但对于港口Mafia来说，这一切都没有这么复杂。蝙蝠侠用不着他在犯罪堆里摸爬滚打才学会的那一套，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这是一个完全以利益为导向的组织。
他们的行动，一定会在子夜之前完成。
——所以，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作为组织的首领，整个计划毫无疑问的核心，和主谋，森鸥外为什么没有留在Mafia本部居中指挥，反而亲自负责了绑架？
——又为什么，会在这一个地方，停留那么久？
第043章 人间孤岛（36）
蝙蝠侠问：“你们谁会日语？”
白炽灯亮黄色的光芒中, 他的影子淡淡地落在了墙角，笼罩在人质们身上。
被绑成一串的人质里面，一个女企业家用力地嗯嗯了两声, 像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蝙蝠侠走了过去，把塞在她嘴里的布扯了出来，问：“——听到绑匪们在说什么了吗？”
女人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她咳了好一会儿，蝙蝠侠也不催促, 就站在一旁等着。等到这位女企业家才缓过神来, 咳嗽声停了下来，开始呼吸不匀地喘着气, 问：“有水没有？”
“没有。”
女企业家： “……”
蝙蝠侠说：“GCPD很快就会过来处理后续，还有医疗救援。”
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解救人质。他需要保留犯罪现场的原状，随后，赶来的警察，会完成取证, 定罪, 以及对人质的安抚工作。
至于横滨方面，据戈登所说, 他们拒绝为GCPD提供支援，显然，是很清楚港口Mafia在做什么，并且持默许态度。
蝙蝠侠认为不能指望他们。
他的话像是做出了某种保证, 女企业家被安抚下来，抬起头，看着蝙蝠侠, 说：
“我听到的也不多。他们的Boss，拿到签字协议之后, 说了一句：交给尾崎干部。他的手下给他汇报消息的时候，都是递的文件，或者手机，我看不到，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但是汇报之前，一般都会先说一句，‘这是中原大人那边发来的消息’——”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在森鸥外之下的，港口Mafia的两大干部。
蝙蝠侠当然不会漏掉这两个人的动向。事实上，在追查进这些横滨黑手党修建的地下暗道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了神谕发来的消息：
尾崎红叶，带着港口Mafia的一批手下，直接去了核电站。
对方是以“森氏会社”的身份提出的交涉，程序正规，而且，现在核电站的安保武力，也是GCPD配置的，在戈登的命令下，他们只能放行。
而中原中也，则是从供电公司调来了相关的专家和工程队。
他们的车队，很快就进入野外，超出了摄像头可以监控的范围，但也不难猜测，应该是已经拿到了电网接轨的设计方案，正在组织施工。
如此一来，港口Mafia的谋划，也就基本清晰了：
故意选在警方和正派势力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间，在全城，煽动多起抢劫案，让他们分身乏术、无暇兼顾；同时，实施绑架，通过人身威胁的手段，强迫产权方签订供电协议；以及，根据之前提供的设计方案，开始两边电网的接轨工程——只等施工完成，就可以实现供电。
可以说非常地简单粗暴。
完全是凭着港口Mafia足够庞大的体量，才完成的。
而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应该也取得了横滨警方的支持——蝙蝠侠想。同样是武装集团，港口Mafia也负责了一部分城市秩序的维持，忽然抽调这么多人手走，市内却没有发生动乱，显然，是因为政府和军警及时跟上的缘故。
横滨军警和黑手党，好像是在有意识地，给彼此留出空间。
再联想到之前，侦探社的所作所为……
蝙蝠侠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曾经在横滨官方资料里见过的，一个，说辞非常模糊不清、甚至连意义也没怎么写明的提案。
三刻构想。
“……我，我还想起来了，他们好像还说过另一件事。”
女企业家忽然开口，看着蝙蝠侠，瞳孔微微紧缩，“是在把协议书交给手下的时候，他们的那个Boss，亲口说的——他说：记得把之前哥谭政府和韦恩先生签过的两份，也一起带上……”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我想起来了！该死的，政府居然背叛我们！如果没有政府同意，他们怎么可能拿到供电协议？！——现在管事的是戈登，是吧？——真是一群废物！饭桶！！！”
她的胸脯，因为气愤，和呼吸急促，而剧烈地起伏着。
“还有韦恩，那个阔佬，他之前就一直想说服我们给横滨供电——他一开始就倒向了横滨！现在好了吧，被人反咬一口——tui，活该！真是愚蠢又软弱的东西，一幅伪善嘴脸——”
蝙蝠侠：“……”
他转过头，看到其他人质虽然还被绑着，脸上，却也都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赞同表情。
……蝙蝠侠沉默着收回了目光。
布鲁斯·韦恩这些年在哥谭风评如何，他心里有数。甚至，他是在有意地把布鲁西宝贝往天真傻气的草包富二代形象上营造，做出一些蠢事，以和蝙蝠侠区分开来。
这样，既可以降低别人的怀疑，他自己也不会混淆白天和夜晚的两份工作。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骂作虚伪。蝙蝠侠的情报网络里，什么东西看不到，经常有同行的资本家，在慈善晚宴上，笑容灿烂又谄媚地，大力讨好吹捧他，一回到家，转头就开始嘲笑布鲁斯·韦恩是个天真的滥好人，是盲目虚荣跟风、只会挥霍祖产的纨绔子弟。
当然，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
——这一次的事请，也只不过是更严重了一些而已。
布鲁斯·韦恩，大概是全哥的谭资本家里，唯一一个想要真心帮助横滨的人，换来的结果，却是引狼入室。但假如给他再重来一次的机会，当时的情境下，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他没法不去救每一个还可以拯救的人。
这样的结果，也谈不上多么失望。
毕竟，在这么多年里，他早已学会了不再去抱有期待。
若是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初出茅庐的蝙蝠侠，或许，还可能会为此而感到愤怒。愤怒于自己真心实意伸出的援手，却反过来，被毫不留情地利用了个彻底；愤怒于自己付出一切也要保护的哥谭人，却在背后迁怒和诋毁他。
但现在他连愤怒都没有，他只觉得悲哀。
……
况且——人质们可能看不出来，蝙蝠侠还能看不出来吗？森鸥外坐在在这里的时候，传递命令，都是书面的形式，显然是在防备着被人偷听——偏偏，只有这句话是说出来的。
作为成熟专业的犯罪集团，港口Mafia不可能在绑架之前，不做背景调查。
人质之中，有人会日文，听得懂他们说话，也应该是预料之中。
而且，森鸥外一个黑恶势力头目，犯罪组织的首领，他又有什么必要，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那么礼貌地，叫他“韦恩先生”？
只有一种可能。
这就是在故意说给他听的。
“……”无聊，蝙蝠侠心想。故意留下这么一手，让布鲁斯·韦恩，当着蝙蝠侠的面，被哥谭人嘲讽，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非要摆出来这么明显的破绽，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他总觉得森鸥外的作风，处处透着想要激怒他的意图，好像生怕他还不够生气一样。
旁边，女企业家还在因为控诉韦恩和戈登而愤愤不平。她的呼吸不匀，胸脯也激烈地起伏着，愤怒地说：
“——就是这两个人，害得我们差点被杀掉！”
蝙蝠侠不得不说话了。
“据我所知。” 他低沉地说：“就算加上哥谭政府，韦恩，和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股权总和，也只有67%，刚好达到能够启动协议的临界线。他是不可能杀你们的，那句话，只是恐吓而已。”
女企业家：“……”
其他人：“……”
这就是蝙蝠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解决绑架案。港口需要这些企业家们活着、并且意识清醒地签字，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人质的安全。
相比而言，当然是一群随时可能开枪杀人，引发动乱和血战的少年抢劫犯们，更为紧急。
他也根据神谕传来的人质名单，做过简单的计算。
森鸥外确实选了最简单的一种方案：他的绑架计划，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被选为人质的，手里的股份，相对来说，都比较集中。
而在名单之外的，要么是股权太少，每个人手中的持股过于分散，一个一个找过去的话，不仅耗费时间，过程繁琐，操作麻烦，还很容易被警察找上门；甚至，还有些人公司开在外地，在哥谭，也没有代理人，在城市被封闭的如今，根本联系不上。
——也就是说，如果绑架计划未能成功，人质之中，有人拒绝签字的话，港口Mafia也很难在现在的情况下，临时凑齐能够替代他的股份。
所谓的“不听话就杀了你们”，纯粹是一句恐吓。
根本就没有什么备用人选，一旦失手，港口Mafia甚至拿不出补救的办法。
森鸥外确实骗了他们。
他自己的处境，其实远比这些股东们更为急迫。
他在执行一个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危险方案，但是，作为一个专业的犯罪，谈判和审讯的好手，他绝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在人质面前展示出来。他对外的那一面，永远是游刃有余的——不管是对哥谭的谈判官员，对蝙蝠侠，对所有叫嚣着要质疑他的企业家们，还是对着这些被绑来的人质。始终滴水不漏。
那一直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
“他离开之前，有说什么吗？” 蝙蝠侠问。
“有。”
女人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不太确定地，说：
“也……也不能完全算是离开之前说的？但确实有这么件事：那群Mafia里面，有一个部下进来报告，跟他说了一句——‘他进来了’。好像是这样？没头没尾的，我也记不清了。
“然后，那个Boss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都撤走了，走的很快，一句话不说，全都跟哑巴一样。我还在好奇他们说的‘他’是谁，结果，没多久，蝙蝠侠，你就来了——”
蝙蝠侠在面甲下，深深地皱起眉头。
>>>
地面。
进入夜间，原本，城市里应该是非常安静、甚至是阴沉死寂的。
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
夜晚的风，从一排排的房屋与街道间掠过，仿佛也带来了远处的嘈杂和混乱。风声之中，枪响、叫喊、争吵声，和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尤为凌乱。
蝙蝠车在这样的街道间呼啸而过。
如果能站到更高一些的位置，还会看到远处的街区，不时地亮起一小片火光。
——那是有些强盗，或者混混，趁乱泼下汽油，或者点着了干燥的杂物堆。
遍布全城的抢劫，以及由此带来的混乱，还没有彻底消除。
“夜翼和罗宾，正在处理这些事件。”神谕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除此之外，我追踪到了港口Mafia那群人的动向——横滨的监控设备没那么先进，夜晚，没有灯光的话，很多地方都是模糊的，只能做大致推算，结果已经发给你了。”
“我知道了。” 蝙蝠侠简洁地说。
其实用不着神谕调取监控，他自己，就是一路顺着港口Mafia留下的线索追踪上来的——对方撤离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掩藏痕迹，把一切都坦坦荡荡地摆在了他面前。
——就像是故意的邀请。
停顿片刻，神谕又说：“你离开之后，GCPD已经去绑架现场进行了取证。确实收集到了关于绑匪的一些信息，但是——很遗憾，除了受害者的证词之外，没有找到其他能够指向森鸥外的证据。你猜怎么着？横滨警方的信息库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指纹和DNA。”
蝙蝠侠：“……”
收集不到指纹和DNA是意料之中的，毕竟，那个港口Mafia的首领，一向把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他们黑手党好像都有戴手套的习惯。
但森鸥外明明就是故意留下了那么多线索。
蝙蝠侠说：“还有足迹，手术刀的原材料，生产时间，围巾的织物纤维，空气中的香水气味分子……”
还有那残留的、触手可及的温度。
神谕：“你应该能想到，布鲁斯，如果是通过正常购买渠道，那当然可以，但港口Mafia是经营走私生意的。除非你能去把他们走私线路彻查一遍，否则，很难通过这些东西定位到森。而且——最关键的，对于这个世界里，除了横滨之外的地方，我们收集不到任何信息，无法通过源头追溯。”
蝙蝠侠：“……我知道了。”
如果说他之前还只是猜测，森鸥外是故意激怒他，那么现在，这种猜测，就已经变成了百分之百的肯定。
而且，不得不说，森鸥外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
今天下午，所见的，一张张年轻而痛苦的面庞，又在他眼前闪过。
他有时候觉得森鸥外实在是太会迷惑人。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的过错，都该是他的责任，但那种温和优雅的伪装，还有，处处透着让人捉摸不定的作风，靠得近了，思路反而容易会被带偏，下意识地忽略，他那副皮相下藏着的，真正的，属于黑手党首领的、凶残狡猾的本质。
但那个人，又会很恶劣地，刻意提醒他想起来。
一道刺耳的急刹声，蝙蝠车停了下来。引擎熄止，驾驶舱的前盖打开，蝙蝠侠从车上跳了出来，裹紧披风，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地，走向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现在这个时候，咖啡店当然是不营业的。蝙蝠侠当然也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来的。
——这里的本质，是港口Mafia的安全屋。
他一脚踹开门。
玻璃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撞在空荡荡的墙上。
店内无人，灯却还亮着，四面的装修和桌椅摆设都十分整洁，在从天花板映照下来，丝丝缕缕暖黄色灯光的笼罩下，居然显出了几分温柔。柜台上摆放着一套咖啡壶，壶口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才使用过，还没来及收拾好。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温和咖啡香气。
蝙蝠侠于是知道，自己又来晚了一步。
靠近门口处守着的两个黑西装的Mafia成员，被他撞开门的这一声巨响，惊得跳了起来。随即，蝙蝠的影子笼罩了过来。
抢在他们拔枪之前，蝙蝠侠迅速地打晕了其中一个，又拎起另一个的领子，冷冷地问：
“你们首领在哪里？”
黑西装惊恐地看着他。
下一瞬间，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悍不畏死的神色，一头对着他撞了过来！
蝙蝠侠：“……”
这样水平的攻击，当然不至于伤到他，甚至连碰到他都没有可能。蝙蝠侠侧身避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脑后的头发，撞到墙上，看着这人昏迷过去，软软地顺着墙边倒下。
“……那个人，值得你们誓死效忠吗？” 蝙蝠侠低声地问。
已经昏迷过去的Mafia成员，当然不会回答他。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森鸥外不在，又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他也没有在这里多停留的想法。蝙蝠侠往四面扫了一眼，观察周围环境，很容易就发现了——墙角的一张桌旁，有两张拉开的椅子。
桌上还放着半块没有吃完的草莓蛋糕。
蝙蝠侠：“……”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森鸥外不愧是一手策划出整个计划的人，把时间算得这么好，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走得干净利落；可是，要说他行动迅速，反应机敏——这又是在做什么，坐在咖啡馆里，很有闲情逸致地陪他的异能体吃蛋糕，享受温馨的下午茶时光吗？
第二次了。
他离抓到那个人，又只差一步。
不可能这么巧，蝙蝠侠心想，同样的巧合不可能发生两次。森在故意等他，等到他追过来的前一刻才撤离——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蝙蝠侠下意识地转过头，往窗外看去。
这间咖啡馆的位置，已经相当接近市中心了，抬头就能看到五幢港口Mafia大楼，和哥谭的其他高层建筑混在一起，大概是不如从前显眼的，但仍然相当具有标志性。
或许，他可以考虑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蝙蝠侠立刻戒备，警惕地回过身来。
——那却只是一个孩子，扒在门边，怯生生地往里面看，黑色的头发，黑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警惕，像是警觉的小兽，目光却在桌上那半块草莓蛋糕上流连不去，几乎要黏上去了。
这是一个日本孩子。
还没有像哥谭人那样，领教过蝙蝠侠的都市传说，居然一点都不怕他。
这个孩子，他——或者她，看看蛋糕，又看看蝙蝠侠，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他什么时候离开。
蝙蝠侠：“……”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蝙蝠侠转身离开，从咖啡店玻璃墙倒映着夜景的反光上，他看到看那个孩子一下子雀跃起来，小声地欢呼了一声，冲到桌边，像是怕什么人跟他抢食一样，直接用双手抓住剩下半块蛋糕，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跟一只仓鼠似的。
……
十五分钟后。
蝙蝠车在港口Mafia本部大楼外停下。
现在是非常时期，大楼外围一直都有Mafia成员站岗。蝙蝠侠跳下车的时候，下意识做出了战斗准备，然而，这些成员见到他，却都只是愣了一愣。
随后，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进去了。
蝙蝠侠：“？”
进入大楼内部，入目是一片干净整洁的白色大理石装修，穿着黑西装的成员们来来往往，看起来一片忙碌，因而显出了几分嘈杂。
正对面，是一个写着“Mori Corporation”标志牌，以及巨大的“M” 字标记*——就是不知道到底代表的是森氏会社的Mori，还是黑手党的Mafia。
蝙蝠侠进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每个人目光都向他转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动手。
连掏出武器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蝙蝠侠：“……”
见到这幅场景，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的Y-G市，不可能不认识蝙蝠侠，港口Mafia没有第一时间向他动手，也没有试图把他驱赶出去，不用说，肯定又是森鸥外专门交代过。
想到这一点，布鲁斯的心略微一沉。
——森鸥外能放任他就这么进来Mafia本部，显然是认定了，他在这里只能无功而返。
虽然如此，但既然没人向他动手，蝙蝠侠还是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了过去，按照一般拜访正规公的流程，问前台：
“你们首领在哪？”
“……”
这副场景着实十分诡异，但港口Mafia的前台，不愧是能当黑手党集团的前台，很镇定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蝙蝠侠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见他似乎有动手的意思，前台小姐立刻叫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
她紧紧的盯着蝙蝠侠，生怕他忽然动作，语调因为惊慌和紧张而明显提高，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语速飞快地说：
“——Boss有命令，你要是来问什么，直接告诉你就行！我是真的不知道！！！”
说着，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一把扯过来旁边离得最近的同事，“你看，这确实是我们Boss的命令，他还专门给你留了一个翻译在这里——”
蝙蝠侠：“……”
他会日语，谢谢。
而且，森也知道他会日语，专门留一个翻译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这都是今天第几次了……留在绑架现场的刀和围巾，咖啡馆的半块蛋糕，还有现在的这个什么翻译……但真要论起来，又没有什么伤害力，像是坏心眼的主人在故意逗猫一样。
蝙蝠侠可疑地沉默了一下。他没有再理会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直接问道：
“所以，谁知道森鸥外的行踪？”
前台小姐飞快地往四面瞟了一眼，见同事们都在，是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这才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Boss的行踪一直都是机密。也许……尾崎大人，或者中原大人？”
察觉到蝙蝠侠阴沉沉的目光，她立刻补充：“——但是，他们也都离开了！！！”
蝙蝠侠：“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四……五，五点钟左右。”
“和我讲一下具体的情况。”
“是……”前台小姐又飞速地往四周瞄了一眼，这才开口道：“大概是四点半，接近五点左右吧，先是中原大人，带着几个武斗派从本部离开——”
蝙蝠侠忽然打断她，低声咆哮：“是几个？！”
“——！”
他嗓音低沉，却又透着危险，有种砂纸磨砺般的沙哑感，把对面的前台小姐吓得瞳孔一缩，差点跳起来。
“——十、十五六个左右吧！我也不清楚，我也没仔细数——”
她说话的时候，蝙蝠侠也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人在原本的思路和计划被打断，又受到惊吓的时候，通过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会透露出最真实的情况，这是很常见的审讯技巧。
通过故意打断前台小姐的话，观察她的反应，再结合对大厅里其他人神色的观察，蝙蝠侠判断，她没有说谎。
但是，他还是对着耳麦说：“神谕。”
“——我黑进了大厅的摄像头。” 神谕一直监控着这边的情况，这时候，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及时地说：
“确实如她所言，中原中也是在下午4:36离开的，带走了十五个属下。随后是尾崎红叶，在4:52离开。森鸥外本人在5:07离开，并且，他们这一批调用的所有车辆，都统一贴上了假牌。至于详细的计划，他们应该是在高层办公室里商议的，那里的监控系统，因为对方也有黑客防御，我暂时还没有破解。”
神谕的声音是通过耳麦传来的，并没有外泄。
前台小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茫然地盯着他。蝙蝠侠又问：“中原去做什么？”
前台小姐：“不、不知道——”
“那么尾崎呢？”
前台小姐继续摇头。
“……”蝙蝠侠沉默片刻：“你们知道情况的人，都在哪里？”
“都被Boss和两位干部大人带走了。蝙蝠侠，这真的是我们Boss命令，你问什么，我们都可以告诉你，但我们也是真的不知道Boss的计划——”
“今天下午的绑架行动，也不清楚吗？”
“……”前台小姐忽然顿住了。片刻后，迎着蝙蝠侠的目光，她咬牙道：“是！这件事，因为动作比较大，我确实在组织内部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Boss要调人，自然有他的途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谁清楚？”
“他们执行计划的人，应该清楚吧？但是，今天下午被派出去的组织成员，到现在为止，一个都还没有回来。”
蝙蝠侠：“……”
他忍不住问：“你们本部现在还剩多少人？”
这个问题属实有些越界了。前台小姐终于露出为难的神色，左右看了看附近的同事，发现每个人都低下头去，有意地回避她的目光，表示出一种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职场糊弄态度。
前台：“……”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了三四次。
本部留有多少人，这是事关组织安危的机密，按理来说，是绝不可以告诉外人的，尤其是蝙蝠侠这样，和警方关系密切的正派人物。而且，现在……
但首领确实清清楚楚地交代过。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对此有所疑虑。” 森鸥外当时是这么说的：“但是没有关系，不管蝙蝠侠是来调查什么，你们如实相告就好，不要试图去欺骗和遮掩，这样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相信我吧，作为首领，我也考虑了许多，这是对组织最有利的做法。”
“……”
最后，前台小姐还是决定忠实地执行Boss的命令，一狠下心，说：
“加上文员，和轮休的武斗派，还有后勤人员，和家属，约一千人左右——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蝙蝠侠先生？”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文员、后勤，和轮休的武斗派，这就是主力都不在的意思。蝙蝠侠问：“其他人呢？”
“——您不知道吗？” 前台小姐几乎要瞪他了，语气夸张又嘲讽：“我们港口Mafia的武斗派在哪里？当然是在城市的其他地方，帮助维护秩序啊！——您还不知道外面有多乱吗？”
这个当然知道，蝙蝠侠心想，他还知道，今晚的动乱，要论起来，森鸥外和港口Mafia居功至伟，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异能者呢？”
前台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仍然足以听清：“……一个都不在。”
蝙蝠侠：“……”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港口Mafia的总部，约等于不设防的状态。
难怪前台小姐的神色那么为难。
他也终于相信了，森鸥外的命令不是——“蝙蝠侠来的时候，你们就告诉他，说我下过命令，他来问什么，我们港口Mafia都可以如实相告，然后再如此、这般说话” ——而是真的，什么都不用对他隐瞒。
森到底是在准备做什么？
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找上门来，为了隐瞒真正重要情报，甚至不惜调走大部分的中高层人员，把最脆弱的总部，直接暴露在他面前。
就这么相信他不会对港口Mafia动手吗？
换做平常，蝙蝠侠确实不会放过清查一个犯罪集团的机会。但现在——
他转过头，还能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城市里隐隐的火光。
现在，找到森才是最重要的。
蝙蝠侠沉默着转过身。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他走进黯淡而动乱的夜里，背对着灯火通明的港口Mafia大楼，逆着光，披风在身后扬起沉沉的黑。
……
又是十分钟后。
蝙蝠侠再一次地，踹开港口Mafia安全屋的大门。
在破门而入造成的满地玻璃碎片中，他面无表情地，从地上躺着的三个昏迷不醒的Mafia成员身上跨过，拽起了第四个人的领子，把他顶在墙角，冷冷地问：
“——你们首领在哪里？”
第044章 人间孤岛（37）
灾变第三天, 晚。
7:30 P.M.
地下诊所。
在横滨里世界的规则之中，像诊所这样的地方，一向都是中立地带。
出于对救死扶伤的医生微薄的尊敬, 和出于对自己万一哪天受伤，没有医生愿意救命的极大恐惧，附近的帮派成员们，一直都严格地遵守了这条规则。即便是在周围混乱的贫民区街道上打得天昏地暗、横尸遍野, 一墙之隔, 诊所内部，也是太平无事, 禁止一切争斗的。
然而，这间诊所，能够在灾变之中，保存完好到现在，靠的, 却不是什么中立地带的约定和规则。
而是因为, 人们都很清楚它的主人是谁。
此刻，一片漆黑的夜里, 诊所里却亮着一盏灯。
是老式的台灯，散发出昏沉而迷蒙的光线，这样的亮光，却也是微弱的, 只笼罩了一小片地方，落在地板上。几米以外，书架, 还有摆放着瓶瓶罐罐的药柜，都掩藏在浓重的阴影中。
半明半暗间, 像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许久无人来至。
森鸥外正坐在台灯下看书。
书是医书，讲的是人体解剖学，但，或许是因为早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缘故，他随手翻着，其实却一页也没看进去。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这间诊所。
自从他杀死先代，篡位，一手将港口Mafia内部的分裂与动乱，逐步地稳定下来，他会回来这间诊所的频率，也就越来越少。
更多的时候，他住在本部最高层的首领室。有时候，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俯瞰整座城市，会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和港口Mafia融为一体。他是“组织的首领”更多过于他是“森鸥外”。
他也有很多年，没有再以身犯险。
作为组织的首领，森鸥外没有身先士卒的习惯，也没有什么故意追求死亡寻找刺激的爱好。他对组织的价值，早已大过他个人的存在——换句话说，他留着这条性命，还有更重要的事。
如非必要，他绝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如非必要。
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这个“必要”的时候，永远不会到来。
蝙蝠侠是一个目标明确，而且固执的人，与其被他盯上，纠缠不休，抱着他那些法条和正义，在今后的日子里，永无止境地骚扰组织，还不如让整件事，在他这个首领这里结束。
武装侦探社，以晶子的异能为条件，找到戈登和韦恩谈判的事，森鸥外也知情。甚至，由于现在，实质上控制横滨电力的是港口Mafia，需要双方派出专家和工程师，一同商议策划两座城市的电网接轨方案的时候，还是他这边的人负责接洽的。
所以，当今天早上，发现那张出自于太宰之手的便笺，送到他办公室里的时候。
他即意识到，这就是可以启动计划的信号。
太宰能猜到他的想法，不是什么出奇的事。这不止是因为，在过往的经历中，他的前学生熟悉他，就像他熟悉太宰一样；而且——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黑手党是一个暴力集团。
有些问题，也只能用暴力解决。
森鸥外也想过——如果福泽和武装侦探社，能把这件事谈下来，或许，也就轮不到他出手。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把原本握在手里的利益交出去，这是铁与血的真理。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其他选择。
而这个计划，最大的阻力，毫无疑问，是哥谭的超英们。
——所以，还需要一件事，一件和绑架同时发生的事，引开超英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兼顾。
轻而易举地，他想到了今天上午刚刚发生的J帮派事件，想到了如今还留在哥谭商人们手中的囤货和存粮，这样明目张胆的浪费，以及其带来的，很可能发展成私人武装的安全隐患。如果设计得够好，他可以把这两件事一同解决。
一石二鸟。
超英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像蝙蝠侠一样坚持不杀原则，更何况，这座城市里，还有拥有合法开枪权的GCPD。但即使是最激进的超英，比如红头罩、女猎手，或者对犯罪最为冷血无情的警察，也有一点，是这些正派人士们，绝对无法做到的——他们不会对未成年人下手。
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横滨这边的生存率。
何况，东亚人的面孔，在这些西方人眼里，普遍偏幼小，即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看起来，可能也就和孩子一样。
会更容易心软。
也会给他们增加，更多的麻烦。
剩下的，就是如何才能教唆这些少年帮派们去抢夺哥谭的食物。其实也很简单，人在拥有力量的时候，本性驱使，他们也会去欺凌弱小，抢夺资源。港口Mafia需要做的，就只是给他们发几条枪——当然，也不可能太多，甚至连子弹都不必填满。过多的武装力量，只会导致野心的膨胀，促使他们最后倒转枪口，对准港口Mafia。
三发，最多四发子弹，就足够了。
如此，他就可以制造出（对于超英来说）极为棘手的混乱，给他的绑架计划，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也不必牺牲真正属于港口Mafia的精锐部队；同时，尽可能地降低了这些帮派成员的死亡率；顺便，还能解决哥谭的私人存粮问题。
而港口Mafia付出的代价，只是一些快要淘汰的旧式枪支。
至于这些抢到的食物，最后要怎么回收，森鸥外并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
——只要是在横滨人的手里，更具体的，是在街头帮派手里，还是在港口Mafia手里，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
森鸥外把手里的医书翻过一页。
少年帮派们只是掩护，计划真正的核心，还是要如何在今晚零点之前给横滨通上核电。
哥谭在宣布供暖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提前知会横滨方，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态度——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除了布鲁斯·韦恩之外，没有人高尚到会去主动帮助对手。
他也不是靠着敌人的怜悯活到现在的。
手机就摆在桌上，天气通知显示室外气温为零下5度。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没有足够的保暖措施，对于人类来说，这就是足以致死的低温。
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因为供暖不平衡，而造成民意的愤怒和怨恨，还有，极有可能，由此引发的纷争，以及，由冲突导致的，后续的一系列伤亡、药品短缺、传染性疾病……等等。
森鸥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和哥谭的超英们对上。
但假如，这就是能以港口Mafia付出最小的损失，换来横滨最大的利益，假如没有其他方法，这件事就只能由他来做。
而想要给横滨通上核电，需要两个步骤：
1、一份正式的，具有持股超过2/3股东签字署名的供电协议；
2、一条，或者多条，能够将双方电网接轨的输电线路。
所以他派中原中也负责去监督电网的施工。在没有正式文件的情况下，电力公司是不会主动切断重要输电线路上的电流的，而电路施工，众所周知，需要在断电环境下进行。
中也的异能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问题不止于此。毫无疑问，施工是需要时间的，就算双方的工程师已经给出了最简单的方案，尽可能地，利用横滨现有的工业供电线路，完成施工也是需要时间的。在这段时间里，港口Mafia必须要拖住哥谭方面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有空腾出手来，阻碍施工。
坏消息是，蝙蝠侠是个很固执的人。
好消息是，蝙蝠侠是个很固执的人。
如果从超英的价值观出发，无疑，这将是一起非常恶劣的事件。但要是再细分下来，在具体的计划之中，能够进入“犯罪行为”行列的，只有给未成年人分发枪支，以及绑架这两条。这也是蝙蝠侠一定不会容忍、并且会追究到底的。
——也就意味着，作为整场事件的策划人，而且，调用了整个港口Mafia的资源，他这个首领，一定会被追究责任。
事情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如，就再利用得更彻底一点。
就用他自己，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
他并没有多少把握蝙蝠侠不会对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下手。尾崎红叶带着他拿刀架在人质脖子上弄到的供电协议去核电站交涉，虽然符合流程，但是，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这样强迫签署的文件，是无效的，真要追究的话，随时可以撤回。
同样的道理，中原中也被他派去监督施工，虽然算不上什么严重的犯罪行为，但，他们也确实没有合法手续。
如果蝙蝠侠铁了心要在这里阻挠他，他将会前功尽弃。
——所以，此时此刻，最好的方案，就是用他这个首领做诱饵，用他自己，吸引住那只蝙蝠的行动，以给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留出足够的空间。
假如那个人，真如传言中所说，原则性和正义感那么强的话，他一定会追过来。
看到太宰送来的便笺上那一串数字的时候，森鸥外明白了它的意义。这是一串位置坐标，是港口Mafia对遍布在城市中各处密道和安全屋的指代——如果连起来，那就是一条路线。
一条可以让他拖住蝙蝠的路线。
他相信太宰研究过蝙蝠的行为模式。灾变第一天，在蝙蝠侠闯入港口Mafia首领室，和他交手数招之后，当晚，森鸥外就发现有黑客试图窃取当时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
他猜到了那是谁，并且让技术部开了后门。
事到如今，无论双方的当事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和太宰之间，依然有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不是仇视、怨恨、惋惜、遗憾……那些过往的种种经历，所能抹消的。而是在数年的相处，在他对太宰一点一滴的教导，在危机环伺之下，只你我二人所知的共犯关系中，在黑手党Boss和他的怀刀之间，早已刻进血骨里的思维和习惯。
他相信太宰对蝙蝠侠有自己的判断。太宰对人心的把控，还有他的天赋、智计，确实是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连他这个老师，亲手教导了他这一切的人，也不得不为之警惕和戒备。
这样的能力，如果没有约束，没有正确的方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在必要的时候，在共同的目标面前，是可以信任的。
而对于港口Mafia来说，如今的局势下，为了维持整座城市的运转，资源和人力，已经到了极度紧张的地步，确实没有精力再去兼顾情报部门。
相比而言，武装侦探社，反而有足够的空间展开调查。
他想太宰能把这张便笺纸条，递到他办公桌上，可能也是存了想要看他倒霉的心思。以他对太宰的了解程度，隔着纸面，他脑海里甚至都可以浮现出前学生那张笑眯眯的，津津有味、兴致盎然地，等着看他笑话的脸。不过也无所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有利的，他也不是不能容忍这样一点小小的——好吧，也许不是很小——的冒犯。
况且，这原本也是他的计划。
指望资本家们把到手的利益吐出来是不可能的，绑架是必须采用的方案。而为了能够使绑架顺利进行，必须有其他事情，重要、危急，而且是一定要立刻处理的事情，牵制住超英们的注意力。
这就是为什么港口Mafia选择绑架股东本人，而非其亲属。
哥谭方面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港口Mafia还需要股东们在供电协议上签字，所以，至少不会伤害这些人的生命。如此一来，当绑架案造成的威胁和伤害减小、并且可控的时候，超英们会选择优先去处理什么，也就很明显了。
同时，为了保证电网的铺设施工够顺利完成，也必须抛出诱饵，来争取时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这就是损失最小的做法，利益最大的做法。
也会是他的做法。
此刻，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喜悦。
港口Mafia在这次行动中，损失的人力、时间、人员伤亡，暂且不提；除此之外，他为了顺利完成绑架，暴露出了组织在横滨市内修建的的暗道系统；为了拖住蝙蝠侠，设计出这一条逃生路线，又暴露了诸多的据点、安全屋，甚至还直接敞开了总部；还有随后，极有可能的，来自于超英和GCPD的报复。
他是怎么对部下说的？
“——相信我吧，这是对组织最有利的做法。”
当然是假话。
他总是能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又一次地，他凭着自己的威望，和演技，成功地骗过了部下——作为首领，他不能显露出犹豫，也不能让人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做这样的决定。
事实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件事里，组织只有损失，没有任何好处。
但如果是为了横滨的话……
台灯昏暗的光芒下，森鸥外翻书的手顿住了，手指紧紧地捏住书页，悬在半空中。
仅仅是一座核电站，一个电力和供暖的问题，就让港口Mafia近乎倾巢出动，连他这个首领，都把自己摆到了棋盘上。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甚至还暴露出了三刻构想的内在联系，也未必能成功。
一着踏错，就是前功尽弃。
这就是科技和资源差距带来的压力。
而电力，在眼下，在这座被封闭的城市里，需要面临的问题之中，甚至还排不上前列。
这就是现状。
——近千万的人口，被困在同一座城市里，失去了阳光，食物，生产力，和一切外界的援助。
断绝了一切信息，不知道会被困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围。气温异常，没有种植的条件，没有可以再生的资源。没有补给，面包、汽油、枪和子弹，用掉多少，就是永远地失去多少。
可他们的秩序，就是建立在这样脆弱的、迟早会被消耗一空的资源，这样脆弱的强权与暴力之上。
——在这座孤岛上，他们还能走多远？
森鸥外把手里的医书又翻过一页。
手机就搁在桌上，他在等中原中也的消息。距离计划完成，还有——
一声巨响，诊所的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这样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惊天动地。门板直接飞了出来，略微扭曲着，上面还留有一个深深的鞋印，在横飞的过程中，撞塌了一旁的杂货架，陈年的灰尘，和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架和杂货，立刻哗啦啦地倒坍下来，埋成一堆。
森鸥外转过头去。
仅剩的门框之中，站着一个黑色披风的身影。
他几乎镶嵌在了夜色里，阴沉，高大，灯光与阴影流过全身的战甲，他的影子从屋外投射进了门厅和走廊，像是沉默的怒火，像是黄昏时分厚重的云层下，盘旋的蝙蝠。
第045章 人间孤岛（38）
诊所不大, 看上去有些老旧，因为是建在贫民区的缘故，卫生条件显然也不怎么好。蝙蝠侠回忆着自己刚刚看过的平面图——
相比于戒备森严、设置了严格通行权限的港口Mafia大楼首领室来说, 森鸥外当年做地下黑医的诊所，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也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地方。
事实上，也没法做到保密。
当年, 诊所接待过的的病人不计其数, 即使自从森鸥外上位以来，这里就再也没有对外营业过, 但也让蝙蝠侠很容易地，就收集到了关于诊所布局的资料。
在来之前，他把这张图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一间客厅（接诊室），一间病房，一间手术室, 一间条件更差一些的治疗室, 一间检查室，一间用来存放药品和各种医疗器具的储藏室。剩下的, 就是森鸥外自己的厨房和卧室。
也许天底下，开在贫民窟的诊所都差不多，蝙蝠侠想。
当然，这幅图, 其实没有什么必要用上了，因为台灯就亮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像这样由一个人经营的小诊所，一般来说, 为了方便患者，又或者是防备紧急情况, 医生都会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上。
蝙蝠侠很熟悉这样的诊所。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摔落在哥谭最肮脏罪恶的街道上，拖着披风，满身是伤地推开诊所大门，靠在门框上，看到他父亲的好友、莱斯利医生一脸惊愕地转过头来。
还有更早……
更早的时候，是在他的儿时。
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平常，在大医院上班，日程表被各式各样的预约和手术安排，塞的满满当当。
但在空闲的时候，他也会去莱斯利的诊所帮忙。
年幼的布鲁斯崇敬着自己的父亲，周末放学之后，他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跑过去。
当然，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只是喜欢看父亲和莱斯利医生一起工作的样子。医院和手术室，是不会允许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跑进去的，但诊所不同，莱斯利医生的诊所开在哥谭的贫民区，她总是乐意救助每一个上门的病人，即使他们付不起诊费。
托马斯也不会赶走黏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和医院的工作不同，在诊所，没有助理会帮忙整理病案、收拾器具、做一些机械性的医疗操作，也不会遇到能够写进论文或者简历的病例。最普通的流感，发热，炎症，对于没有钱去医院，也买不起药的穷人来说，都可能是足以致命的。至于贫民区的环境——
脏和乱，都还是次要的。有些时候，隔着诊所的墙，甚至还能听到街上火拼的枪声。
没有任何一个前途光明的医生，愿意做这样的工作。
——而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已经是知名的外科医生，却依然会在空闲的时间里，来到这里，提供无偿的帮助。
那时候的布鲁斯，还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里，居然还生活着那么多看不起病的穷人；也不明白，父亲和母亲，投资基础建设和慈善事业的意义。
但这不妨碍他认为，他们都是优秀而且善良的好人，而医生是一份崇高的职业。
当时，小学都还没有读完的的布鲁斯，当然是不懂医学的，也听不明白父亲和莱斯利医生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术语和专业名词。但只要能和父亲待在一起，看着父亲认真地诊疗，又一条一条地，和那些出不起钱的病人，温柔耐心地嘱咐注意事项，他就是满足而快乐的。
他想，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也是在那间诊所里，托马斯教会了他怎么用听诊器。
当然，说教会也不太对，给成年医生设计使用的听诊器，肯定是不合适小孩子的。布鲁斯把父亲的听诊器松松地挂着耳朵上，有模有样地，学着父亲的样子，按在父亲胸前乱听一气。
他听到了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胸腔里的声音，通过胶管传导进耳中，被放大了，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一下一下的，就响在耳边，像是鲜活的、生命的力度，忽然就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
“听到了吗？” 托马斯问。
布鲁斯一把抓下听诊器，惊喜地看着父亲。
托马斯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个就送给你啦。”自己又去拆了另一支。
这支听诊器，被布鲁斯珍藏了很久，现在还放在韦恩庄园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布鲁斯只是挺起胸，仰头看着父亲，大声地宣布：
“——我以后也要成为一名医生！”
小孩子的理想，总是很多变的，布鲁斯自己也明白，在那段年幼的时光里，他会这么想，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敬而已，而并非是医学上的兴趣。他那时还不懂人生和选择背后的重量。
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是每个男孩子都会有过的，憧憬和愿望。
当然，这样的理想，随着……那件事的发生，就像水里的倒影一样，轻而易举地破碎了。
大概，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能开在贫民区的诊所都差不多，蝙蝠侠站在门口，想。他看着诊所唯一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照耀下，墙上挂着白大褂和听诊器，还有四周摆放着病案的书架、药柜，因为人手不足，疏于整理，外加空间有限，都堆得乱七八糟，显出一种局促的杂乱来。
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却又让他感觉到了，同样熟悉的氛围。
蝙蝠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在哥谭遭遇横异世界的横滨市的第一天，他就查过对方重要人物的履历，森鸥外也在其中。作为医生，森鸥外的职业操守，毫无疑问是不合格的，他的存在，可以说就是对于这个崇高职业的玷污——但另一方面，无可否认，他也确实救治过很多人。
从离开军方起，到上位港口Mafia首领为止，有五六年的时间，他都在经营地下诊所。
受父亲和莱斯利医生的影响，蝙蝠侠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开一间诊所，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森鸥外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他目的不纯，地下诊所只是他接触战后的横滨市，和港口Mafia的跳板——但对于那些接触不到正规医疗的人来说，诊所，确实是可以救他们一命的地方。不管森鸥外靠着地下黑医的情报网络都干了些什么，至少，他对待患者，都认真治疗过，没有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故意损害病人的利益。
但是，除此之外……
现在可不是一个怀旧的好时间，蝙蝠侠想，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一路追踪过来，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就是森鸥外在故意吊着他满城市乱跑。他把自己当成了吊在骆驼面前的胡萝卜，而蝙蝠侠，很不幸，就是那只跟着他打转的骆驼。
这里，大概就是对方选定的决战地点。
和他一样，森鸥外肯定也查过布鲁斯·韦恩的履历。很难说他把逃跑的最后一站定在了诊所，是不是故意的，想在心理上动摇他。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成功了。
一开始，接到抢劫案的消息，看到现场满地打滚的受伤少年时，蝙蝠侠确实是十分愤怒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近一个小时的满城救火，和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追踪。他阻止了不下五起抢劫案，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拿着枪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帮派少年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又独自一人，追查进错综复杂的黑手党地下暗道里，沿途踹掉了四五个港口Mafia的据点，还去了一趟他们的总部。他的蝙蝠车上溅满了泥水，披风和战甲也是一样。
事到如今，站在真正的罪魁祸首面前，他已经不剩下多少怒火。他只是想把事件解决而已。
蝙蝠侠站在诊所门口，往里踏出了一步。
灯光下的人影倏然转过身来。
台灯的光线本就昏暗，他又坐在积满了灰尘和杂物的书架边，影子落在地上，明与暗几乎融为了一体。起身的时候，黑色的大衣下摆铺散开来，他的身形笼罩在宽阔的大衣里，分辨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阴影，让蝙蝠侠无端地，联想到了乌鸦的羽翼。
满室灰尘，似乎也随着这一转身，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刹那间，可能是错觉，蝙蝠侠居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憔悴”的感觉。
错觉在下一刹那消逝了。森鸥外手里的书落到地上，他伸手向大衣下，转身，拔枪，推开保险，动作连贯而流畅，没有任何犹豫。
爆鸣声炸响的同时，一枚子弹，也堪堪擦着蝙蝠侠脚边打在了地上，溅起一连串破碎的石屑与火星，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脸。
他脚边的地上，留下一个凹陷下去的弹坑，战靴也被划出了几道痕迹。
蝙蝠侠没有动。
这火光一明灭间，转瞬即逝的刹那，他脑海里甚至转过了许多想法——
森鸥外这是在做什么？警告他吗？他不会不明白这对他是无用的，蝙蝠侠从不动摇。在远距离上，第一枪是出其不意的先手优势，这么重要的一枪，为什么要放空打在他脚边？是判断失误、还是手下留情？他是否想说——
枪声在寂静的贫民区传出去很远。原本亮着的几处火光，听到这枪声，像是被惊吓到一般，闪烁两下，然后立刻便熄灭了，只余一片最彻底的黑暗。
他看到森鸥外的脸，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反而显出一片格外冷厉的神色。
他拿枪的手很稳，枪口抬了起来。
第046章 人间孤岛（39）
蝙蝠侠立刻躲闪进了黑暗里。
下一瞬间, 枪声响成一片。森鸥外站在原处，连续扣动扳机——曾经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就在此时彰显无疑。即使是这样连续的射击, 他的枪口依然很稳，追着蝙蝠侠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透出一种无情而冷硬的作风。
一连串的子弹倾吐而出, 擦着他黑色的披风, 在墙上打出激烈的火星。
子弹打空。
森鸥外扔下手里的枪，又从大衣里抽出另一支。
就在他换枪的间隙里, 藏在黑暗中的蝙蝠侠，也抬手甩出了两枚蝙蝠镖。
蝙蝠镖是以特制的金属制成的，反光非常微弱，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更是难以辨别——然而森鸥外显然是已经听到了破空的风声, 他换枪的动作一顿, 然后立刻俯下身去躲闪。
而这两枚蝙蝠镖的轨迹，毫无疑问, 也暴露出了蝙蝠侠自己的位置：因为森鸥外躲闪的时候，一脚把刚才坐着的旋转靠背椅向他踢了过来。
哗啦一声巨响，座椅在房间中飞速地旋转滑行。
此时，他与森鸥外, 相距已经不到五米。
被座椅挡在路上，蝙蝠侠干脆一撑椅背，直接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在格斗中, 这样大幅度的腾空动作，几乎是给对方当靶子——森鸥外也确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趁着这短暂的片刻间，终于换好了枪，抬起枪口，对着半空中的他扣下扳机。
然而蝙蝠侠比他更快。
他几乎划成了一道黑色的残影。他听到了森鸥外的枪声，但是，在高速移动中，射击是很难校准的，在第一枚子弹堪堪擦过他的腰际、打穿了披风的同时，蝙蝠侠也已经在这一跃之间，冲了过去，几乎是从天而降的，一脚踹在对方腹部。
这一下借着冲势，再加上从高处而下的重量，就算是钢铁也要变形。
何况，森鸥外原本就不算是多强壮的体格，被他踹的直接向后撞在了桌子上，发出哗啦一声大响，整个人疼得弓了起来。
他倒也没作声，在这样的情况下，手上动作居然还很快，枪口一转，抵着蝙蝠侠胸前，正要继续扣下扳机，却在这刹那间，被蝙蝠侠抓住了手腕，用力往上一扳。
那一枚子弹，也就擦着他的肩头，斜斜地打进了天花板里。
“……”
两人之间一静。可能是因为疼痛，森鸥外一直低着头，蝙蝠侠看不清他的表情。
蝙蝠侠说：“收回你的命令。”
这话没头没尾，可是他知道森鸥外能听懂。
——今天傍晚，在港口Mafia的刻意教唆之下，全城各处，都发生了大规模的少年帮派持枪抢劫食品的犯罪事件。虽然蝙蝠家族和GCPD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是，对方毕竟人数众多，而且极为分散，直到蝙蝠侠追踪到这间地下诊所为止，残余的动乱，依然还没有彻底止息。
森鸥外似乎是半晌才缓过神来，再开口时，反而先发出了低沉、沙哑的笑声。
“……韦恩先生这么看重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他抬起头，黑色的长发从脸颊边垂落。蝙蝠侠终于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神色很苍白，眼底似乎压着明显的疲倦，几缕发丝被冷汗粘在了面颊边，眼神里却是嘲讽的。
他说：
“——想必啊，在那群少年们看来，我说的话，会比枪和子弹，还有摆在面前的食物，更管用吧？”
蝙蝠侠：“……”
按道理来说，他确实不应该抱有太多的期待：在如今的Y-G市，手里握着武器，又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再也不会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什么疯狂的事都做的出来，很难被控制住。
只是他总以为森鸥外还会留着什么后手而已。
“——你在着急什么呢，韦恩先生？”
森鸥外看着他，目光隔着面甲与护目镜，似乎是想要看进他眼睛里。
他的声音很轻，低而柔和，好像是真的在好心地劝解他似的，可他的话语里，却透出一股毫不在乎的、冰冷而恶意的刻薄，轻声说：
“用完了子弹，他们自然就会停手啊。”
“……”
他真应该给眼前这个人再来一拳，蝙蝠侠想。
但是看着森鸥外靠着桌子，被他抓住手腕才能勉强站住，随时都会滑到地上的样子，他暂时克制住了这个想法，只是把对方手中的枪夺了下来，扔到地上，用脚踢远，然后拽起他的领子，说：
“被抢走的食品，我建议港口Mafia最好物归原主。”
这当然是句威胁。可是森鸥外就这样任由他拽着，看着蝙蝠侠，无辜地说：
“不在我手上啊。”
蝙蝠侠：“……”
他空着的右手攥成了拳。
森鸥外看到，急忙伸手按住。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的手上并没有多少力道，比起格挡，更像是婉转的求情。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还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拉他的手，蝙蝠侠真的停了下来，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把抢来的战利品上交这种命令。我们港口Mafia，一向是很尊重其他组织的工作成果的，你想要物归原主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
“——十七个组织，三十五家大型超市，和十二座食品生产仓库，共计五百二十一人。”
森鸥外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慢慢说着，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撕碎了，摊开在两个人之间：
“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去一个一个的要回来，名单你肯定已经调查清楚了吧？那些少年们可打不过你。但容我提醒你，韦恩先生——这些食物，放在仓库里，只能养活仓库主人一个人，而现在，可以养活五百个人。
“——你要怎么选呢，哥谭的英雄先生？”
蝙蝠侠低声吼道：“——闭嘴！”
他用力扯住了森的领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蝙蝠侠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汗水、灰尘和疲惫。昏暗的光线里，森鸥外在看着他，没有丝毫惧怕。
蝙蝠侠忽然在这一刻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也是个疯子。
“——这就是你给一群孩子发放枪支的理由？”他冷冷地反问。
森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看他这幅样子，蝙蝠侠忽然就觉得刚才踹的那一脚还是太轻了一点。他更加用力地，扯住对方的衣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怒火灼烧过后的沙哑，像是低沉的咆哮：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贫民区的孩子，会走上这条路，有各种各样不得已的原因！他们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为什么要让他们接触危险武器，阻断他们回到正常社会的可能？！”
“正常社会？”
森鸥外了笑起来。今天晚上以来，蝙蝠侠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鲜明的嘲讽。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韦恩先生？”他说：“港口Mafia，现在是保障职工权益，合法纳税的企业。还是你觉得，我发不出五百个人的工资？”
蝙蝠侠：“你——”
他忽然顿住了。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奇异的静默。
隔得那么近，森鸥外的神色，完完整整的落入了他眼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一种骄傲。这个男人，在骄傲地向他宣告：他所控制下的港口Mafia，就是维持横滨正常秩序的一环。
很不合时宜，甚至没有道理，明明是站在对立的一方，可蝙蝠侠竟然看懂了。
沉默。
蝙蝠侠说：“你这是在狡辩。”
森鸥外：“这是必要的牺牲。”
“死在枪口下的人，也是必要的牺牲吗？”
“……”森鸥外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有种很沉默的东西，光线太暗，一时间却也看不分明。
正当蝙蝠侠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
“你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食物这种东西，还留在私人手里，只会诱发抢劫，或者吸引来更多不安分的人，造成资源的汇集，最后，发展成私人武装，扰乱原本的秩序，引发出更多的问题吧？——要不是你们的政府太过软弱，今天早上，我的部下原本不用出手的。”
蝙蝠侠一皱眉。
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今天早上的J帮派独立事件，没有回答。
森鸥外：“而且，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些少年们，他们也没有抢走多少。大部分还留在仓库里的食品，都是被赶去处理现场的GCPD接收了吧？”
蝙蝠侠：“你想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森鸥外笑着说：“我杀的，是他们没法杀的人，帮他们做了不敢做的事——哥谭政府，应该感谢我才是啊。”
在脑海里能够理解这句话意思之前，蝙蝠侠已经一拳打了过去。
森鸥外原本就抓着他的手，这时候，也反应很快地，沉下小臂挡了一下。两人相撞的时候，骨骼似乎发出了“咔啦”一声闷响，蝙蝠侠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与此同时，他看到森鸥外另一只手掌间，流过手术刀的银光。
来不及思考，蝙蝠侠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格挡。
他预判得很准，只听一声脆响，蝙蝠臂甲上的倒刺，刚好架住对方藏在指间的手术刀片，挡下了森鸥外冲着他脖子而来的这一击。
火星在刀刃间迸开。
森鸥外的刀，只是靠着偷袭和出奇不意，本身并没有多少力道，被他这么一档，受到反震的影响，手臂在半空中明显地一顿。蝙蝠侠趁着这个空隙，一翻手腕，把他的手按了下来，两只手控制在一起。
森鸥外双手挣脱不开，干脆一脚踢向他的膝盖。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根本就没有留出足够发力的空间，蝙蝠侠轻而易举地就挡了下来。他们背后就是桌子，他看到森鸥外的目光，在四下飞速地一转，发现没有地方可以躲闪，终于短暂地，流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灯光照在两个人之间。
蝙蝠侠第一次在这个港口Mafia的首领脸上，看到了那么明显的苍白、疲惫和脆弱。
随即，他脑海里闪过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些痛苦哀嚎的、少年们的脸，闪过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闪过被解救后、劫后余生痛哭流涕的人质们，对着眼前这个人动手，忽然就变得容易多了。
他一拳打在森鸥外最下方的肋骨上，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
森鸥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两只手腕，都被蝙蝠侠抓在手里，这时候，居然反手抓住了蝙蝠侠的手，抓得那么紧，手指都在发抖。
蝙蝠侠只觉得对方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了他手上，他后退一步，看着森鸥外低垂着头，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他身上，似乎是想要借着他支撑自己，最后，还是软弱无力地滑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蝙蝠侠又后退一步，从他手中抽回手。
房间里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蝙蝠侠终于问：“你的部下呢？”
他的本意，是想问森鸥外为什么一个人等在这里。他当然能看出来森是在故意跟他拖延时间，但是，作为犯罪集团的头目，他完全可以随身带几个保镖，比如，他那个游击队长，拥有杀伤性异能的年轻人，就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森鸥外没有说话，也可能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只手按着受伤的位置。他低垂着头，长发遮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肩膀很单薄，还在轻微地发着抖。
半晌，他才平缓了呼吸，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蝙蝠侠看着他，没有阻止。
“……好问题啊，韦恩先生。”
森鸥外一手扶着桌子，让自己站稳，然后才转过身来，看着蝙蝠侠，声音沙哑，轻声地反问：
“你觉得，我的部下呢？”
>>>
同一时间，城郊。
变电站。
变电站原本的工作人员，规划电网设计的工程师，施工队，翻译，还有中原中也带来的港口Mafia的武斗派成员，全都聚集在这里，仰头看着经过刚才两个半小时的紧急施工，刚刚新接进来的一条线路。
“完成了么？”
中原中也一手压住帽子，问。
首领给他派下来这么一个任务，然而，中原中也绝大部分的文化和科技知识，都是在进入港口Mafia之后，跟着首领、红叶姐，以及组织里各式各样的培训中学的。到现在，也就是基础常识，外语和商业管理还过得去，对于这样专业的电力系统工程，实在是一窍不通。
好在他虽然自己不懂，却很明白应该去哪里找专业人士来解决问题。
夜晚风有些大，雪亮的灯光下，中原中也一身黑色的西装大衣，被模糊出了一种银白，帽檐下压住的头发，也逆风向后飘飞着，显露出一种年轻的狂气。
他说：“给红叶姐和Boss通知一声。”
>>>
另一片城郊，临海，核电厂区。
“这是有着股东签字的供电协议，请您过目呢。”
会客室里，身穿和服的尾崎红叶，正坐在沙发上，背后站着一排黑西装的港口Mafia下属。她端起助理送来的茶，动作优雅地，把茶杯托在手心里，轻轻抿了一口。
她的对面，被紧急叫来的保安们，全都戒备的盯着她。
和她谈判的核电站负责人，额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明明走的是正常商业流程，但是这群港口Mafia们，往这一站，身上的气势，不由自主就流露出来，让他们不免内心忐忑。虽然已经打过报警电话，但今晚，市内发生了多起枪击和抢劫案，GCPD那边，一时间也腾不出人手——也可能是根本不想管，负责人悲观地想。
而在众人的注目中，妆容华美、容色艳丽的港口Mafia干部尾崎红叶，却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姿态优雅、从容大方地，把文件顺着茶几，推给了对面的负责人。
她微笑着说：
“不劳您费心，线路，我们已经铺设好了，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请接通吧？”
>>>
地下诊所。
昏暗之中，森鸥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显示出一条很短的信息。
“已接通”——中原中也。
屏幕亮起的荧光同时倒映在两个人眼底。一刹那间，强烈的危险预感，忽然攫住了蝙蝠侠的心脏，来不及思索，他刚要向旁边躲闪——
剧烈的爆鸣声，就在此时，轰然炸响！
一瞬间里蝙蝠侠什么都看不到了。极致明亮的火焰，伴随着冲击波，和翻滚的气浪，同时在他身侧炸开。在爆炸的中心，他耳朵里，反而听不进任何声音，像是戏剧的谢幕。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飞扑过去，按倒了旁边的森鸥外，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热浪滚滚而来，即使蝙蝠战甲有着优良的隔热性，还是被烤得发烫。大件的家具和杂物，都被爆炸的冲击波往这个方向掀了过来，蝙蝠侠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背后，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森鸥外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头，像是要防止他逃脱。
他们彼此对视。
爆炸的火光倒映进了森鸥外眼里。那个人的眼睛竟然在发亮。
他看着他，像是在说：
一起下地狱吧。
第047章 人间孤岛（40）
空气是灼热的, 四周的景象，仿佛都因为高温和爆炸而扭曲，成了一幕虚幻的戏剧。
听觉和视觉都在此刻失去了作用, 高温、灼热、强光，轰然炸响的爆鸣声，冲击波的力道，被重物砸中的疼痛, 地板的触感, 全都混杂在一起，像是某种超现实的致幻体验, 让人无法思考，无法分辨。
只有死亡是最真实的，近在咫尺。
蝙蝠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港口Mafia的首领牢牢压在自己身下。
理智告诉他，森鸥外就是这一场爆炸的罪魁祸首, 但是, 另一种本能，一种更强烈、更顽固的, 在他十数年的超英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危机，无论陷入到何种境地，都一直去坚持, 才养成的本能——
就好似针扎一样，在尖锐地提醒他，驱使他在爆炸来临之前, 先把森鸥外按倒在了地上：
——如果不救他，这个人就真的死了。
森鸥外在看着他。布鲁斯第一次发现他看起来居然这么小, 典型的亚洲人体格，骨骼纤细，能被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身下，蝙蝠披风一盖，把两个人都包裹进去。长相也是很俊秀的类型，被长发一挡，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很难想象这个人居然疯得不可理喻，专门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把他和自己一起炸死。
可能是因为陷入了濒死边缘，他居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爆炸的余波里，他听到一道尖锐的风声，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朝着这边飞了过来，擦过森鸥外的手臂，应该是划伤——也有可能是烫伤了，疼得他低叫了一声。
布鲁斯：“……”
他很想说如果不是森鸥外非要抓着他，蝙蝠战甲本来可以把他完全挡住，不用受伤的。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第二波爆炸已经接连而来——蝙蝠侠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抱着森鸥外就地一滚，两个人一起撞到了墙角，靠着建筑的遮蔽，得以暂时安全。
蝙蝠侠不敢抬头。
甚至因为背对着爆炸源，他连火光都看不到，只有风声和气浪呼啸着掠过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的余波终于平静下来。
四面一片安静，连附近的贫民区，似乎都被震住了，远远地，死一般的寂静。爆炸过后，诊所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满地的狼藉，家具四散，桌椅和药柜都被烧焦了，甚至有半面墙和一小片天花板塌了下来，在废墟中，露出沉寂的夜空。
一个药瓶滚到了蝙蝠侠脚边。
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之后，药瓶的盖子，终于松松散散地掉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
蝙蝠侠看到，说：“你早就把这里清空了。”
——按横滨现在医疗药品的紧缺程度，和森鸥外那副对着资源斤斤计较、势在必得的架势，既然提前藏好了炸弹，准备把诊所和他们两个的命一起埋葬在这里，就绝不会留下任何其他有用的东西。
药品，还有医疗器械，一定早就搬空了。
只要他在进门之前稍微检查一下，就应该注意到的。
并非他没有预料到森鸥外会提前埋下后手——事实上，对方既然选在了这里，就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蝙蝠侠对此早有预期。他只是没料到森鸥外真的能做得这么绝。
根据资料，森鸥外并非是横滨本地人，只是在异能大战之后，才来到这里行医。而他，在接任港口Mafia首领之后，就一直住在总部顶层，甚至没有给自己置办过私人房产。
这间诊所，是他在横滨，唯一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说实话的，在诊所提前藏好炸弹，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战术，从空着的药瓶看来，对方甚至连伪装都做得极其简单，充满着敷衍了事的态度。
能出其不意地成功，纯粹只是利用了他心理盲区。
是他没想到，森鸥外居然真的能狠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唯一的后路，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都可以拿来利用，计算到战局里，然后，毫不留情地炸掉。
森鸥外在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冲他笑：
“——这是我部下最新研发出的科技产品，韦恩先生觉得如何？”
不如何，蝙蝠侠心想，你和你的部下最好一起进到监狱里去。他反身跨坐在对方身上，一个常见的控制姿势，防止森鸥外挣脱，又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冷冷地问：
“引爆器呢？”
森鸥外看着他，一脸无辜，显然是不准备说话。
蝙蝠侠原本也没指望他会配合，见他不打算开口，便直接开始搜身。搜到一半，大概是碰到了胸前肋骨下的伤口，森鸥外明显地皱了下眉，说：“停——等下，我给你好了。”
蝙蝠侠停了下来。
森鸥外真的说到做到，一小块方形的控制器从他袖口里滑了出来，躺在手心里。正当蝙蝠侠准备伸手去取的时候，森鸥外忽然一笑，把引爆器高高地向上抛了出去。
蝙蝠侠下意识的追了上去。
起身的刹那，他的余光掠过森鸥外的脸，忽然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一种毫不加掩饰的恶意。看到这副神色的瞬间，对危险的警觉，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然而已经晚了。
第三次爆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在蝙蝠侠身边，轰然爆发！
剧烈的强光在眼前炸开，耳畔轰然作响，时间就在这一刹那里被无限拉长，好像有无数念头掠过蝙蝠侠的脑海，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
他想，这才是森鸥外真正藏着的杀招。
故意抛出引爆器，就是为了让他站起身去追。
在此时引爆炸弹，他就会被迫，用最大的身体面积承受爆炸。
先前引爆的两枚，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而引爆器能以假乱真，连他都没有分辨出来，显然，也是提前精心设计过的。
既然森鸥外刚才抛出来的那个，是诱饵，是仿制品。
那么，真正的引爆器，就应该在——
在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的时候，蝙蝠侠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也在这时，他有些艰难地，看到房间上空，飘浮着一个金发碧眼、身穿护士裙的小女孩。
她的容貌，无疑是极为美丽的，神情却极度冷漠，透着一种无机质的、非人的冷感，钴蓝色的眼睛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肩上还扛着一个巨大的针筒。
而她的手里——
——一个很小块的方形，有几个控制按键。
是真正的引爆器。
下一瞬间蝙蝠侠感觉自己被重重地砸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半空中的金发幼女，已经扬起巨大的针筒，凌厉无匹地，猛然向他劈了下来！
顾不上疼痛，蝙蝠侠立刻闪身躲避。
他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爱丽丝的针筒，刚好擦着他的肩头，狠狠地砸到了背后的墙上。
墙面经历了今晚三次爆炸的冲击，本就已经产生许多危险的裂痕，这一下，终于彻底垮塌下来，直接露出了外面贫民窟破烂的夜景，连带着天花板都掉了一片。
砖块和石屑，纷纷扬扬地砸落下来，溅得蝙蝠侠满身尘土泥灰。
而在半空中的爱丽丝，已经调转方向，又朝他冲了过来。
蝙蝠侠面罩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此刻的身体状态，并不能算太好，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追踪和缠斗，本就有些疲惫，刚才爆炸的时候，为了保护森鸥外，后背又被家具重重地砸了一下，好在战甲足够坚硬，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并没有受伤。
最严重的是刚刚发生的第三次爆炸。
他几乎是正面承受了爆炸的冲击，被气浪掀飞到墙上，从身体反应看来，右肩应该是撞伤了，内脏可能也有一定的震荡，战甲破损严重，好在目前为止，并不是特别影响行动……
他还是不够熟悉人形异能者的作战风格。
而森鸥外又太擅长欺骗。
不过，对于异能者，这几天来，蝙蝠侠也积累了一些资料。类似爱丽丝这样的人形异能，在足够强大的破坏力下，是可以被物理消除的，而且通常短时间内，难以被再次召唤出。
还有，与此同时，他针对反应能者的研究——
这些念头还没有在脑海里转完，金发碧眼的幼女，已经再一次地冲到了蝙蝠侠眼前。
他甩出两枚蝙蝠镖，飞镖刺穿了能量形成的身体，钉进后面的墙里。而在掷出蝙蝠镖的同时，蝙蝠侠本人，也已经轻捷地往旁边闪去，侧身一滚，又一次地，避开了劈下来的针筒。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森鸥外的声音。
从墙边传来，不急不徐的，还带着点儿调侃和捉弄，说：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韦恩先生作为股东，带头签了协议啊，真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呢。”
蝙蝠侠：“……”
他如何不知道森鸥外是故意想让他分心。森鸥外这个人，只要有用，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在战斗之中，还要抽空嘲讽他两句，确实很符合他的风格。
他躲避着爱丽丝的针筒，眼角余光瞥见森鸥外靠着墙边坐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确实受到了伤势的影响，或者是被刚才的爆炸波及到了，动作里，透着一种迟缓的僵硬，看起来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蝙蝠侠：“闭嘴。”
口头威胁对森鸥外当然是没有效果的。他听到这个人又说道：
“韦恩先生，你的战甲，应该是用特制的材料制成的吧？——不知道损坏之后，还能不能及时补充呢？”
蝙蝠侠：“……”
还真被他说中了，他的蝙蝠战甲，用的都是特制的材料，原产地分布于世界各处，在如今城市封闭的情况下，一旦损坏，确实难以修复。虽然韦恩集团的科技部里还存储了一些，但也不能无限制地消耗。
他冷冷地说：“不劳费心，我有很多套战甲。”
针筒裹挟的激烈的风声向他劈了下来，四周，爆炸产生的碎石，都被这劲风吹得骨碌碌地向后滚动。
蝙蝠侠又一次掷出蝙蝠镖，毫无意外地，穿透了异能体的身体，钉进墙上。
他后跳躲过了这一击。
还没落稳，又是几道尖锐的风声向他袭来。蝙蝠侠向后一个闪身，眼前一片银光晃过——三把锋利的手术刀，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险险地飞了过去。
他一转头，果然看到森鸥外已经站了起来。
而在这停顿的片刻里，爱丽丝又已经扛起针筒，向他追了过来！
蝙蝠侠短暂地闭了一下眼。
两面夹击，对他很不利。虽然森鸥外战斗力并不算强，这时候又受了伤，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他的异能体爱丽丝却很麻烦——她作为异能体的战斗力，还是次要的，即使是在人形异能之中，爱丽丝也算不上攻击性特别强的类型——但她实在是太像人了。
她的精细操作、她在战斗中的思维模式，都和真人无异。
而最棘手的部分，在于她是森鸥外的异能力。
一个森鸥外，就够狡猾的了，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再加上一个能完美执行他的思维和意志，和真人无异，外表还很有欺骗性的爱丽丝……
蝙蝠侠按下了万能腰带的一个按钮。
先前的战斗中，他两次掷出蝙蝠镖，都穿透了爱丽丝的身体，分别钉在房间诊所房间的两面墙上。大概是发现蝙蝠镖的刀刃面积太小，不能给异能体造成伤害，森鸥外并没有太在意，依旧是让爱丽丝冲了过来，连闪避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
随着万能腰带上的按钮被按下，一道荧蓝色的电弧，就在分别插在诊所两面墙上的、两枚蝙蝠镖之间，在强大的高压下，直接击穿了空气，也击中了正好飞过中间的爱丽丝。
寂静。
爱丽丝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随即，就在闪烁的蓝色电光里，她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
她手里的控制器，也在电击中彻底报废，变成一块破铜烂铁，掉到地上，弹了两下，就静止不动了。
谁也没有出声，以特制的蝙蝠镖为导体，强大的电弧在诊所空间里跳跃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银蓝色电光的照耀下，蝙蝠侠回过头，看到森鸥外的神色一片惨白，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说：“你——”
森鸥外说不下去了。
作为或许是整个港口Mafia里学历最高的人，他很清楚足以击穿空气的电压意味着什么。扩散的电弧，会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也许，就差一步，再往前一步，他就会和爱丽丝一样死在高压电下。而他，是个由有机物质构成的人，不是异能体，显然是没法复活的。
电光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人，森鸥外还是朝着蝙蝠侠冲了过来，指间夹着三把手术刀——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肋骨的伤势明显影响了他左半边身体的行动，轻而易举地，蝙蝠侠抓住了他的手，反到身后，把他推到墙上，低声吼道：“松手！”
森鸥外当然不会这么听话地缴自己的械，蝙蝠侠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术刀敲了下来。
森鸥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为什么要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
蝙蝠侠：“你不也一样吗？”
森鸥外：“……”
“我很好奇一件事。”蝙蝠侠说：“你逃跑的时间，和路线，都计算得很好，每次都能刚好抢在我赶到之前脱身。你身边似乎有个很了解我的人。”
他沉下声音，问：“给你提供情报的是谁？”
森鸥外回以一声冷笑。
他拒不配合，蝙蝠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态度强硬的犯罪。他把森鸥外空着的另一只手一起抓了过来，扭到身后，又抓着他的左肩，把他按在墙上。
对于森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双手都被反到身后制住，是一种很屈辱的姿势。听着后方低沉凶狠、蕴含着满溢的愤怒的诘问，却看不到对方的脸，又因为被抵在墙上，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能悬在恐惧与未知之中，被动地等待着惩罚降临，会在心理上造成极强的压迫感。
蝙蝠侠又问了一次：“给你提供情报的是谁？”
森鸥外没有回答。他用力地扬起头，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起来，却还在尽力地控制着，肩头一起一伏，能看出来是很单薄的形状。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滴落在蝙蝠侠黑色的凯夫拉手套上。
第三次，“给你提供情报的是谁？”
一片寂静。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钳制着对方的肩膀，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凌乱而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正在因为紧绷而微微地颤抖。他抓得很紧，手指陷了进去，陷得那么深，于是，他的指尖仿佛触碰到了对方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和因为疼痛而加速的心跳。
最后，那个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细小的哭腔，像是在哀求，“疼……”
蝙蝠侠：“……”
这一瞬间蝙蝠侠有无数话想说。想说你曾经有过那么多次机会，却从不回头。想说那些所有被你伤害过的人，遍地的死伤与尸体，每一个都比你更有资格喊疼。想说明明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做下的局，也应该对后果早有预料，何必事到临头再来求饶。还想说当别人向你哀求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你心软。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人打昏了过去。
第048章 人间孤岛（41）
灾变第三天, 晚。
9:00 P.M.
横滨市某处公寓。
太宰治躺在床上，翘着腿，双手把一本杂志举到眼前, 一边翻看着，一边轻松闲适地，哼着自创的奇怪小调。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条纹的衬衫和马甲，风衣挂在一边, 除此之外, 房间的另一头，还放着许多空酒瓶, 和半瓶没喝完的啤酒，足以显示此间主人，这几天里，过得是怎样惬意的生活。
他把杂志翻过一页。
一枚蝙蝠镖，就在这时, 从黑暗中飞来, 把杂志劈成了两半。
然后，笔直地钉进了床头, 就悬在太宰治额头上方的位置，刀刃朝下，危险地晃动着。
“Hi~”
太宰治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甚至还躺在床上, 连要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眯眯地，朝着来人, 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呀，蝙蝠先生~”
蝙蝠侠：“……”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看着此时此刻的太宰治，看着青年没有一点惊讶，躺在床上，分明就是在等他的样子，却让他一下子，又想到了今天晚上的森鸥外。
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太宰治在看着他。青年相貌很好，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浅棕色，仿佛总是笑眯眯的，带着温柔的神色。可若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所有温柔漂亮的神情，都只是浮在表层的伪装，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开的池水，而在藏在最深处的，除了空洞和虚无，什么都没有。
蝙蝠侠说：“你知道森的计划。”
他说的是日语。
这大概就是太宰治和森鸥外的不同。同样知道他熟练掌握日语的情况下，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只要是森鸥外先开口，说的必定是英语；而太宰治心安理得地用着日文。
太宰治把双手往脑后一枕。
“森先生的计划，很好猜吧？毕竟，港口Mafia，就是那样的组织啊。”
蝙蝠侠：“让武装侦探社用‘请君勿死’为条件，换取哥谭政府和韦恩集团签署供电协议，以及电网设计方案的，也是你。”
这才是关键点。
今晚，港口Mafia的计划，如果没有武装侦探社这一手提前铺路，扫清了障碍，即使森鸥外对横滨黑\道拥有再强的掌控力，有着再专业的犯罪集团和作案手法，也无法执行。
而在侦探社之中，真正提出这一方案的，并非是出面与他们谈判的社长福泽谕吉。
而是——
前港口Mafia干部，现武装侦探社社员，太宰治。
太宰治脸上的神色消失了。随即，他又换上了更温柔、更和煦的笑容，说：
“这也没有什么的吧？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就好像蝙蝠先生希望芭芭拉小姐尽快好起来一样，我们也会希望，能尽快拿到电网的设计方案，好在第一时间动工呢~”
蝙蝠侠：“不，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森鸥外会怎么做。”
他和太宰治对视着。
“……我怎么会知道森先生在想什么。” 太宰治忽然撇了撇嘴，蝙蝠侠从他的表情里居然读出了一种名叫“嫌弃”的情绪。随即，他话音一转，神色还是笑着的，却莫名地多了几分危险的东西：
“——但是啊，森先生会怎么做，是很明显的吧？反正，哥谭的资本家们，也不可能主动把电力共享出来。如果蝙蝠先生能成功说服他们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哦？”
他笑眯眯地看向蝙蝠侠，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 “这当然都是你的错啦”。
蝙蝠侠：“……”
这两个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明明是他们自己搞事在先，谈话的时候，却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压力扣到对方头上。
蝙蝠侠也搜集过横滨的资料，里面当然有太宰治的履历。
他在14岁的时候，开始跟随森鸥外，一同见证了先代首领的死亡和传位；15岁，由现任首领森鸥外引荐，与中原中也先后加入港口Mafia；16岁龙头战争之中，与中原中也一同，“双黑”一战成名；17岁升任干部，为港口Mafia历来最年轻获得这一职位者；18岁叛逃，此后两年，行踪不明；于20岁加入武装侦探社。
但是资料里不会写明，为什么太宰治如今任职武装侦探社，既没有遮掩身份，也没有刻意保密，却从未遭到掌控着横滨黑夜的港口Mafia追杀。
也不会写明，为什么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只有四个人。
在听到过森鸥外亲口承认杀害织田作之助之后，蝙蝠侠下意识地，就否决了他和太宰治联手的可能。
况且，他也曾经酒会上，见过森鸥外和太宰治一见面就相互讽刺的样子。
——所以，在一开始，蝙蝠侠认为，给森提供情报，计算出逃跑路线的，只会是港口Mafia内部的人。
可能是什么未知的、没有记录的异能力，也说不定。
但这样也说不通。
森鸥外如果手里还留了这样一张好牌，就断然不会让自己落入到如今的境地里。这个人能把十分的资源利用到十二分，今天晚上，提前埋下了一重又一重的后手，几次出其不意，一直打到炸了诊所，异能力也被高压电消除，最后筋疲力尽、受伤不支，才被他抓在手里。
如果不是弹尽粮绝，牌打得一张不剩，港口Mafia的首领也不至于放下身段跟他求饶。
如此，在排除掉森的下属、港口Mafia的内部人员之后，再联想到之前武装侦探社提出的条件，蝙蝠侠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开始考虑之前被他否决的选项。
这一考虑，他也终于注意到了，森鸥外和太宰治之间很有些微妙的关系。
森鸥外在太宰治叛逃之后，直接在港口Mafia空置了一个干部席位，这个暂且不谈；而太宰治作为首领心腹、港口Mafia高层和绝对的森派，叛逃之后，却从未向任何官方组织出卖过港口Mafia的秘密；甚至，连Mimic是森故意引来横滨，目的是设计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这一点，他都没有告知过异能特务科——否则，港口Mafia的活动，不会如此顺利。
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
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太宰治曾经是森鸥外的学生，在某些方面，他们当然会拥有微妙的相似，和一脉相承的风格。
这样的相似，或许不足以修复破裂的关系。
却能够在面临相同目标的时候，达成无言的合作。
——如果他早一点接触太宰治，也许，他就能更早地，补完今晚事件的全部拼图。
“是你帮助森设计了逃跑路线。”
蝙蝠侠说：“他身边甚至没有带下属，显然，港口Mafia在这个时候，没有精力去详细调查关于我事情。而既有空闲，又有能力，能够根据过往为模式计算出我的行动速度，还熟知港口Mafia的安全屋和据点——就只有你，太宰治。”
太宰治：“森先生果然是一个人去的啊。”
蝙蝠侠：“……”
这个人真的是很擅长岔开话题。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蝙蝠面甲下表情细微的变化，太宰治忽然像是咸鱼复活一样，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今晚来的第一次，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眼睛也亮晶晶的：
“所以，你把森先生扔到哪里去了？”他饶有兴致地问：“该不会，是丢到军警门口了吧——”
蝙蝠侠：“……”
太宰治：“……还真是啊？”
沉默。
沉默之中，两个人对视着，太宰治的神色，终于也控制不住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后，他像是彻底忍不住了，直接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人也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去看森先生笑话——”
蝙蝠侠：“……”
太宰治居然真的从衣架上拎了起风衣，往身上一套，风一样地，就要消失在门口。
却在路过蝙蝠侠的时候，被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风衣后摆。
“没有下次。”蝙蝠侠说。
第049章 人间孤岛（42）
横滨军警, 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
今天晚上，八点钟左右，军警总署外, 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引擎的性能很好，跑在街道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轻型装甲车，迅速地接近总署大门外, 似乎在门外减速了片刻, 很快，又在这里的军警, 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呼啸着扬长而去。
负责值守的警员面面相觑。
等他们放下手里的热茶、冲出大门外查看的时候，那辆车，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见踪影。
而门外的地上, 躺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 他是似乎是被扔下来的。由于夜晚光线暗淡，加上那个人倒在路边, 身上，也没有带着那条标志性的红围巾，军警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身份。
等到他们走上前，看清这个男人的脸的时候, 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请问，你是一位军警，今晚值班的时候, 你发现你们多年来的心腹大患，顽固狡猾的犯罪分子头目, 横滨本地最大的黑恶势力首领，居然昏迷不醒、毫无防备地倒在你们警署门外，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看上去再过几分钟就会冻死，你应该怎么做？
正确答案：请示上级。
于是电话打给了上级，电话那边，还没有答话，就先响起了喷水声、茶杯砸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凳子被撞倒的声音、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好一阵人仰马翻。
上级显然也是不能做主的，于是，这件事，电话又打给了上级的上级。
换做往常，送上门来的森鸥外，别说是今年，就连明年、后年，军警的业绩都不用愁了。
但是现在……
现在是特殊时期，港口Mafia手里，还握有大量的食物，和几乎全部的电力资源，还有军火、武装部队，几乎全部都进入到了战斗状态——
谁也不想去面对疯狂失控的港口Mafia。
怎么处理森鸥外，就成了一个难题。
不知道到底转了几个上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争吵出来什么意见，总之，最开始上报的警员，在冰点以下的寒风和低温当中，等了又等，眼看再等下去，森鸥外的体温都要开始有降低的趋势，只好先去把人扶了起来。
这一扶，他们才发现，那件大衣只是潦草地盖在森鸥外身上，居然还扎着一枚蝙蝠镖，连着衣摆，一起钉进地面里，笔直地竖立着，像是在宣告主权。
而大衣之下，港口Mafia的首领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身上虽然没有血迹，却很明显是受了伤，神色惨淡，紧闭着双眼，嘴唇被冻得发白，衬衫上沾满了灰尘和灼烧的痕迹——可以说是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一个昏迷的森鸥外，和一个身受重伤、无力反抗的森鸥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港口Mafia，森鸥外的战力，虽然不像重力使、金色夜叉那么出名，却也是军队出身的异能者，对付普通军警，还是不在话下的。何况，他本人极其擅长伪装，狡猾而狠辣，就算把人送到警署面前，以军警的人手，还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
但如果……
军警上层，看着最新汇报上来的情况，遏制不住地心动了。
>>>
“——这样真的可以吗？”
“港口Mafia，已经第三次来找我们要人了，重力使说——”
“放心，他家首领还在我们手上，他不会敢直接把警署拆了的。想想看吧！这可是森鸥外！难道就这么把他放回去？”
走廊上，被紧急叫来开会的军警高层官员们，聚在一起，一边往会议厅走，一边讨论。
“不放回去，还能怎么办？——而且，你真觉得，我们关得住他？”
“感谢蝙蝠侠吧。森现在受了伤，异能力也被消除，我的部下刚才检查过一遍，他身上干干净净，能拿什么撬锁？他也没法向外界联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港口Mafia，之前抢走那么多资源，也是时候吐出来一点了吧？”
“哼，森鸥外能有这么听话？”
“当然没有，所以，也不是不可以——” 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
“怎么？港口Mafia的刑讯室里，死过多少我们军警的卧底？——他也应该预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但是，在这个时候，和港口Mafia撕破脸，可是十分的不明智啊。”
“用不着那么麻烦。他受了伤……看起来就很疼的样子啊，是骨头断了吧？只要关在那里，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叫医生来治疗。——这要怪，就只能去怪蝙蝠侠下手太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
“这不妥吧，长官？再怎么说，森首领今晚，也是因为——”
“你们两个，从前异能大战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吧？我不管你们在战场上是什么交情，别忘记了，你们现在是军警！既然人已经落在了我们手里，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先别说这个了，从他进来，已经过了多久？”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哼，已经审过两次，看起来，某些人还是毫无进展啊。”
“……”
“要我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森鸥外肯定也不会退让的，何必为此得罪港口Mafia？不只是重力使，异能特务科也在找我们要人，反正也留不住多久，不如……”
“——异能特务科凭什么管我们军警的事情？！”
“可是，长官，他们的介入，确实符合程序，森鸥外是异能力者，港口Mafia是拥有许可证的合法异能组织，这样的要求，属下也无法拒绝——”
“哼，从灾变开始，异能特务科就骑到了我们头上！要不是‘猎犬’的几位，和福地大人，都在东京，怎么会——种田长官！！！”
走廊上的军警高层们，一下子都站住了，看着种田山头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他的几个下属走了过来。
就好像异能特务科的人，出现在军警总署，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样。
“——种田长官！”
在众人整整齐齐的行礼声中，种田长官问道：“森首领人呢？”
这一句“森首领”，就相当于明确的表态了。
军警的几个高层官员们相互看了看，同时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彼此的想法：从异能特务科介入起，事情的主导权，就已经不在他们手上。
“审讯室里。”
一个军警官员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种田长官，您请跟我来。”
第050章 人间孤岛（43）
推开审讯室的门的时候, 种田山头火晃了一下神。
第一眼看到的还不是人影，房间很小，没有任何装饰, 被雪亮的灯光一照，反而有种空旷冰冷的感觉，却又仿佛弥漫着如有实质的疲惫和困顿，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开, 沉沉地, 卷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森鸥外一个人坐着。
他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 靠在椅子里，仰起头，把后脑搁在椅背上，看上去像是在休息。乍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 他身前的衬衫上, 满是灰尘、折痕，和爆炸产生的焦灼痕迹。而在大衣之下——种田山头火知道, 他的双手都被反绑在背后。纯粹是因为森鸥外在军警还有几分人脉，才有人借了他一件大衣，披在肩上，也算是给港口Mafia的首领留了一点面子。
听到声音,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扫了过来。
种田：“……”
种田长官差点反退出去。
森鸥外的脸上，有着一种明显是被疼痛折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痕迹。他的神情很苍白, 说是惨淡也不为过，黑发被汗水浸透, 粘在额角上，又乱七八糟地垂了下来，从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里，都透出一种非常糟糕的状态。
种田长官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军警会觉得，能从森鸥外这里撬开港口Mafia的利益。
——作为政府要员，他们和港口Mafia的高层之间，直接接触并不多，但对于彼此的情报，在多年来的相互试探、和隐晦的交易与合作之下，还是非常了解的。
森鸥外平常，大部分时间，都是坐镇Mafia总部，办公室位于大楼的最高层，在黑手党的重重护卫之中，几乎是不可能接近的；偶尔，碰到需要他亲自出面的情况，也都会带着下属；就算没有下属，他本人的异能力和战力，也不容小觑，而且刁钻狡诈，很难被抓到空子——总而言之，是个非常棘手的人。
种田山头火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见到这样的森鸥外：被伤痛折磨得精疲力尽、体力不支，异能力也暂时消除，身边没有一个下属，困在军警的审讯室里，身上的武器和道具都被收走，无法脱身，连双手都被绑住，几乎是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港口Mafia的首领，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好像真的，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他控制在手心里。
森鸥外的视线向他扫了过来。他眼睛里的光很暗沉，压着明显的疲惫和倦怠，却在看到种田山头火的时候，掠过了一道明亮的警觉神色。
随即，他坐正了。
种田长官打了个手势，示意单向玻璃外的警员离开，又关掉监听和监控设备。然后，他在森鸥外的对面坐下。
“真狼狈啊，森首领。”
“种田长官……”
森鸥外刚开口的时候，声音是沙哑的。随即，他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轻咳嗽两声，调整了过来，淡淡地说：
“种田长官真是很有空闲啊，这个时候，不去跟市政开会，讨论怎么把供暖设施集中到一起，也看不到四处作乱的异能者们，跟您的部下增添了多少工作，反而专门来到军警这边——我真是感到很荣幸呢。”
种田：“……”
没错了，还是那个森首领。
说话阴阳怪气，一开口，除了威胁就是嘲讽——不止是在嘲讽政府内部部门的相互倾轧，一个异能特务科的高层，居然跑到了军警这边；也是在提醒他，目前横滨最大的资源渠道，即刚到手的核电电力，还掌握在港口Mafia手上。
“——我们异能特务科的事，不劳森首领费心。”
种田长官反唇相讥，道：
“倒是森首领，看起来还不错啊，是因为在离开多年之后，终于回到了您熟悉的，由前身的军队，演化而来的军警机关呢？还是——”
他的眼镜镜片，反射过一道锐利的灯光，“——想要提前适应一下，被逮捕之后失去自由的生活呢？”
他看到森鸥外脸色微微一变，知道这句话打到了他的痛处。
随即，森鸥外调整一下姿势，说：
“是啊，看到了两位从前的同事，还真是怀念呢。真的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啊，我记得从前我们在军队的时候，那时候的研究所，还有计划——”
种田：“——停！”
森鸥外真的就不说了，微笑着望向他。
种田：“……”
森鸥外当年在军方，虽然还称不上是身居高位，但也算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加上学历高，专业技术过硬，本身又是异能力者，也属于军方重点培养过的人才，从事的又是医疗研究方面，也就自然会知道很多，一般人无法接触到的密辛。
固然，“不死军团”计划失败，离开军队，对于森鸥外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惨败，和履历上抹不去的污点。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仍然掌握着足够让军队高层声望扫地、寝食难安的材料。
这也是军警为何如此戒备港口Mafia。
一直在试图让卧底渗透进去，就是为了监控森鸥外。
“——森首领莫不是忘了，那是军警应该担心的事情。”
种田长官稳住了声音，说：“我们异能特务科，只是为了寻求合作而来的。森首领也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吧？”
“我可是在等我家的小爱丽丝哦。”森鸥外说。
言下之意，等到他异能恢复，自己就可以出去，并不想跟异能特务科做什么交易。
种田：“……”
所以说，森鸥外这个人是真的很难搞。
“军警和异能特务科，对付异能力者的手段，森首领不会想亲自领教一遍吧？”
种田说：“森首领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受伤啊，那也可以不在乎在部下面前颜面扫地，丧失威信吗？”
他停顿片刻，“还是说，你真正在等的，是夏目先生出面救你呢？”
——森鸥外居然是夏目漱石的学生，这也是后来，在异能开业许可证事件的许久之后，种田山长官才偶然从福泽社长那里得知的。
也难怪他统治下的港口Mafia，能够屹立不倒，甚至有向正规产业转型的趋势。
但是——
“据我所知，夏目先生，现在并不在横滨。”
“……”
沉默片刻，森鸥外低声说：“老师如果还在横滨的话，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理。整整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特别意外的事。
不久之前，大型跨国犯罪集团黑衣组织几个重要据点被清剿，一大批高层落网，里世界动荡，警界上层，风向也因此转变，隐隐有向港口Mafia出手的趋势。
横滨地区政治混乱，又涉及到十四年前的异能大战，有诸多历史遗留问题，贸然插手，还牵扯到在黑衣组织一案中，联手的FBI、CIA，以及国际上其他刑警组织，很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夏目漱石大概就是因为此事去了东京。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就碰到了“灾变”，横滨市内外，就此断了联系。
种田长官：“所以，森首领想过自己要怎么办吗？远的不说，就说‘灾变’以来，森首领的部下，可是抢劫过不少东西，杀了不少人啊。”
他慢慢地说着，目光移到森鸥外脸上。
“这些旧账，恐怕有人会想着，一笔一笔的，跟您好好地算一下啊。”
森鸥外没有作声。
“——原本，为了应对‘灾变’，政府就在收缴物资，那些被港口Mafia抢劫过的可怜企业，还有电力公司，也应该被包括在其中。”
种田长官继续说道：
“如果港口Mafia愿意配合的话，先前的事，就可以不再计较，就当是中间多转过了一道手续。——当然，如果森首领觉得，军警这里住着很舒服，那我也不好阻拦，是不是？”
他会来这里见森鸥外，本质上，也是和军警持有相同目的。
森鸥外在灾变初期，下手太快，直接控制了横滨的几座大型食品仓库，和发电厂，政府只来得及收缴下来剩下的半数物资，原本，就有很多人不满，再加上今晚，港口Mafia直接接通了哥谭的核电电力，等若是控制住了城市最重要的能源命脉。
虽然在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政府默许的缘故。
——毕竟，电力这件事，横滨的每个人，都是受益者。
港口Mafia既然有那个能力抢过来，总好过大家一起，一无所有地在寒风中冻死。政府虽然不想出面，却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拖对方的后腿。
但这样的局面，却也让他们十分被动。
在物资和能源这件事上，原本，政府就已经落后港口Mafia太多。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意外遇上了落难的森鸥外，把人控制在警署——好不容易能赢过对方一张牌，又怎么能不趁着这个机会，给港口Mafia施压，好好地谈一笔利益下来呢？
“种田长官的盛情，让我很为难啊。”
森鸥外说完这句，像是皱了一下眉。然后，他慢慢地向后靠到了椅背上，缓了片刻，说：
“我们港口Mafia，一向是不愿意与官方组织为敌的，当然会很愿意配合政府的工作。但是啊——组织的工作流程，一向是很严格的，所有物资的调动，都需要我这个首领的签字。种田长官应该已经联系过我的部下了吧？”
“……”
“忽然被官方的人找上门来，他们应该受到了不少惊吓吧？哎呀，真是遗憾呢，可惜我的部下里，应该没有人有勇气违反组织的工作流程，让种田长官白跑一趟，实在是见笑了。”
森鸥外的目光，在审讯室的桌面上一扫，然后，看向种田长官，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还是说，您觉得，可以在这里，按着我的手签字呢？”
种田：“……”
“森首领。”他警告道：“军警可不会像我这样温和。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
森鸥外干脆往后一靠，闭上了眼。
种田：“……”
他实在是拿不准森鸥外这副态度。是吃准了军警不会对他用刑？还是说港口Mafia的利益，对他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宁愿把自己搭进去，也绝不肯后退一步？
他最后说：
“你想在这里永无止境的耗下去吗，森首领？——军警，和我们异能特务科，当然是无所谓，但是，对于港口Mafia来说，失去了自己的首领，问题很严重吧？”
“我刚刚说过了哦。”
森鸥外又睁开眼，像是笑着说：“组织里所有的物资和能源的调用，都需要首领签字。是所有哦，包括食物，药品——也包括刚刚到手的，准备用来供暖的核电电力呢。”
他说到这里，还是在笑着，眼睛里的神色却冷了下来。
“——没有这些，政府还能支撑多久呢？”
种田长官差点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你——”
对上森鸥外的视线，他忽然又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我相信森首领做不出这样的事。况且——”
一道冷光从他的镜片上划过。
“——只要森首领还在这里，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是能够拿到港口Mafia控制的那部分物资，对于政府来说，也就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森鸥外：“您过来的路上，见到中也君了吧？”
种田：“……”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军警虎视眈眈这么久，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对森鸥外下手，最多也就是把他关在审讯室里，展开拉锯式的谈判，试图从他这里撬下来一点港口Mafia的利益。
……因为他们真的打不过中原中也。
“种田长官。”
森鸥外忽然开口说道，坐直了身体，双腿交叠。这么一个动作，他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往日组织首领的状态，说：
“种田长官，您真的要在这里和我争论这个问题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没有笑意，也没有先前你来我往相互嘲讽的虚伪和轻浮。种田长官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难得的严肃，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怎么？”
“第一天的时候，我就同您说过这件事。”森鸥外说：“绕开领事馆，接管了横滨市的管理权，指挥同级的军警系统，您很清楚后果吧？”
种田长官沉默下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度过这次灾变，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您觉得那时候的政府，会如何评判我们呢？是英雄吗？是会嘉奖我们在灾难期间做出的贡献吗？”
当然不是。
也就是如今横滨市与外界失联，危机又迫在眉睫，他们才敢这么做。
真要追究下来，灾变以来，异能特务科这一连串的行为，毫无疑问，足以断送他自己的仕途，甚至，在政府被外国领事馆问责的时候，将他推出去顶罪。
而如果，连异能特务科这个官方组织的行动，性质都如此严重。
那么，本就是犯罪集团的港口Mafia——
“到时候，只怕您是擅自夺权，而我是武装叛乱吧？”森鸥外轻声地说：“——您确定在这个问题上，还要和我们港口Mafia争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