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加更)
议长先生认为, 今天做的最明智之举不是带上了优秀团队亲临游园会现场,不是采访拍摄顺利。
而是记得戴口罩。
如果不是口罩,来来往往的人群将都能看见他右边脸颊上那团明显的淤青, 到不了明天就要吓人地红肿起来。
赛瑟纳林最高领导者,联邦元首, 尊敬的议长先生被人打了,是件非常严重的事儿。
警卫队应当立刻出动, 将犯罪者当场逮捕,然后送予联邦法院进行审判;下场多半会很凄惨。
但议长先生对于这个胆大泼天的袭击者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对被打一事无怨无悔。
更有甚者, 跟在对方后面左一遍右一遍道歉。
毕竟,是他自找的。
边临松全然没有怨言,还庆幸自己被打了这么一拳。力道毫无保留、丝毫没有留情的一拳。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受虐。
——他用这堪称惨痛的一击,换来了给心上人推轮椅的机会。
现在,他双手扶上推杆, 有一种终于触碰到日思夜想之物的朝圣感,推岑寻枝的场景已然在脑海中幻想过千万遍,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兔耳朵趴趴的小幼崽如今拥有最高豁免权, 偎在岑寻枝怀里,趴在岑寻枝肩上——无论哪一种都叫议长先生羡慕极了——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可能在想,这个叔叔好奇怪, 怎么被打了还这么开心。
是啊,是真的很开心。
岑寻枝用了五分力,边临松一动不动受了七分,演了十分。
但凡不是被打了这么一拳, 岑寻枝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跟着。
他赌的,就是岑寻枝这十几年来从不变、顶多是隐藏在冰山面具下的心软。
以及, 对自己那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纵容。
他赌赢了。
……大概吧。
岑寻枝已经看到腕机上的几通未接通讯,和KFC联系上,约定了见面地点。
他同边临松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告知他地点。
被使唤者欣然任命。
小於一开始是趴在mama怀里的,但他记得Cici说的,mama腿不可以压,又换了个姿势。
岑寻枝随他动来动去,不着边际地想,以前是完全没感觉的,可是今天被小孩压了一会儿,大腿居然隐约能感觉到负重了。
他的知觉在恢复。是真的。
等休斯来,要把这个变化告诉他。
“Mama。”幼崽忽然叫他。
岑寻枝从思绪中抽身:“嗯。”
“黏黏……”
幼崽摊开黏着粉色糖浆的小手,有点儿委屈。
岑寻枝已经习惯了像每一个有幼崽的家长那样随身带湿巾,从口袋里找出来,熟练地给他擦,然后问:“怎么回事?”
他其实已经闻到了甜丝丝的味道,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多半是糖。
小兔子低落地垂着耳朵,把买棉花糖、以及怎么融化了的一系列过程讲给他听。
“本来想让mama吃一口的。”小於语气很失望,“很好吃。Mama一定也喜欢。”
边临松在后面一字不落地听着,想着,岑寻枝并不爱吃甜食,就算在外面得了糖果,也都会带回来给他。
但那是十几年前的岑寻枝了。
十几年后,他对另一个孩子温柔道:“那我们待会儿再去买一个。”
“好~!”
小兔兔欣然同意,有了这么个期待,很快就就把之前的伤心抛之脑后了。
边临松先是讶异,岑寻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
尔后,心底泉水一样涌出无尽的酸与涩。
这个人,曾经对他也是如此温柔。
牵着手越过崎岖的前路,擦掉脸上沾染的尘埃,在打雷和暴雨天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到头来,却是不知足的他先甩开他的手。
当初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如今艳羡别人,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他的失魂落魄过于明显,连小孩儿都看出来了。
小於歪过头:“Papa?”
边临松连忙调整过来:“嗯?”
他答应得那么自然,好像一只小兔子就该喊他爸爸一样。
岑寻枝:“……”
有时候,警告两个人的话,只要对一个人说就够了。
他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幼崽的小胳膊,从刚来时的细瘦可怜到现在养出一点儿肉来:“不可以乱喊人。”
边临松道:“没关系的,如果他想,他可以这么……”
岑寻枝头也不回:“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边临松乖巧闭嘴。
小兔兔天真无邪:“那叫什么呀?”
岑寻枝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久之前,同样的问题小於也问过自己,在他言语禁止了“mama”,也用应激反应拒绝了“哥哥”以后。
结果就是现在被迫习惯了前一种。
小於该叫边临松什么
叔叔?哥哥?议长先生?
……等一下。
岑寻枝忽然发现,自己被带进了思维定式。
所以说,他家的小兔崽子有什么和那混蛋频繁接触、以至于需要考虑一个合适称呼的必要?
他抬眼,已经看见KFC和梁施他们在那儿等着了。
“就到这吧。”
这句是跟边临松说的。
尽管那边几人都知道他和边临松的关系,他还是不想让这人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更何况自己刚刚还打了议长一拳,哪怕当事人不介意,被别人看去了,难免有发酵的可能。
预料之中,同样是情理之中,即便如此,边临松还是感到一丝失落。
岑寻枝会心软,可心软是有时限的。
此刻他一旦放手,下一次再想有这样推着他在街头巷尾慢慢散步的机会,就很难了吧?
小於从监护人的腿上爬下来,很懂事地主动接替推岑寻枝的任务。
虽然他小小的个子还没轮椅高呢。
崽崽刚才的问题并没有从监护人那儿得到答案,于是又求助般看向边临松。
不叫papa的话,要叫什么呢?
边临松注意到小家伙疑问的眼神,冲他眨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就叫papa。’
小兔兔开心了,弯起眼睛,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出声地喊:‘Papa!’
边临松满意地点点头。
他们在轮椅后面互相做口型,轮椅上的人完全看不见。
一大一小就这么“背着”岑寻枝,有了同一个秘密和约定。
以小幼崽的身量,推轮椅实在太勉强了,机器人管家看见他们后立刻过来接替。
而边临松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目送一行人的背影和欢声笑语消失在匆匆人群中。
他隔着口罩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疼得“嘶”了一声。
然后,又忍不住低头自顾自笑起来。
*
这里本就是售卖各种商品的商业街,游园会更是有促销,考虑到之前发生的小小风波,梁施提议应该给小於也配个腕机,这样一旦走丢,也好联系或者定位。
和隔壁人类帝国腕机必须绑定身份信息不同,赛瑟纳林联邦的腕机就只是普通的通讯工具,和PADD、光脑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走私进来、不属于联邦的小兔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腕机。
他们进了一家店,各式各样的通讯产品琳琅满目,为了配合今天游园会的主题,还有各种粘在腕机外壳上的小装饰品。
小於一点就看中了最高处挂着的那款,有一对立起来的白色兔耳朵。
他自己的耳朵是垂下来的,花色名叫霜白垂耳兔,其实耳朵上的毛毛是浅灰色的。
Fufu哥哥今天装扮的则是立耳兔,两只耳朵耸着一跳一跳,别提多有意思啦。
既然是给幼崽买,当然要尊重他的喜好。
梁施低头看见小家伙正凝望着某一处,猜想他应当是有了喜欢的款式,捞起小孩儿高高举起来,抗在肩上:“要哪一个?”
小兔子还没有被人抱得这样高过,本能地恐慌,想找点儿什么抓在手里,目之所及只有梁叔叔的头发,又怕弄疼了叔叔,手足无措。
程看出了他的畏惧,提醒梁施。
梁施没所谓地一笑:“没关系,你抓着我的耳朵好啦。”
小幼崽哪里愿意呀,兔兔的耳朵最敏感了,捏的力道重了都会疼。
他推己及人,梁叔叔的耳朵肯定也是不能抓的。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嗐,你们搞这么麻烦,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
他从顾客后面挤过来,按下墙壁上的按钮,一排排展示品自动轮换起了位置。
很快,小於看中的那几排就降到了最底下,是三岁小朋友也能够得着的高度。
梁施放下恐高的男孩,对老板竖拇指:“高科技!”
老板得得瑟瑟:“哼哼,可不咋地。”
他看着这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小家伙,很想戳一戳这格外逼真的兔耳朵:“小娃娃,你看中哪一款啦?”
很少会有人问小於想要什么,长这么大,他也同样没有得到过礼物。
小於犹豫地回头看监护人,得到一个颔首的应允后,才指了指离兔兔立耳装饰的那一款:“叔叔,我想要这个。”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不可以?”
老板在这里卖腕机很多年了,见过许多被家长带着来购买的孩子。
大多数都会因为自己的审美和家长的审美有分歧,进而发生冲突,然后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要么就是对小小的腕机不感兴趣,更想要可以打游戏或者看动画片的PADD,绷着小脸对父母挑了啥都无所谓。
像面前这个小家伙,既能被大人尊重意愿,还这么有礼貌的崽儿,实在太少了。
果然,开明的家长和贴心的孩子总是互相影响、互相选择的。
“其实呢,这个装饰是额外要收钱的。”老板想逗逗小孩儿,故意道,“很贵的,万一你爸爸妈妈不愿意花钱怎么办?”
KFC尚不能很好地分辨人类的玩笑话和真心话,刚要出声,就见梁施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KFC一头雾水,可梁先生说少爷最忠诚的左膀右臂,也很疼爱崽崽,如果他拦着,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机器人管家带着自己的困惑,和其他人一样视线聚焦在小垂耳兔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小於咬着手指,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叔叔,你可以借我钱钱吗?”
老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逗来买腕机的小朋友了,毕竟他所言不假,配件的确是要另外加钱的,只不过有便宜有贵的,根据家长经济条件选择就好。
找他借钱的,这小孩儿还是头一个。
老板叉着腰问:“哦?我借你,你要怎么还呢?”
幼崽奶声奶气道:“小於会快快长大,挣到钱钱,然后还给叔叔。”
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小豆丁,幼儿园都没上呢,已经考虑到日后打工赚钱的事儿了,还真是个“深谋远虑”的小家伙。
老板很喜欢这孩子,摸摸小於的脸蛋:“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你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不能挑食,知道吗?”
幼崽认真点点头。
本来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梁施要过来付钱,这回反过来被KFC拦下:“您知道少爷的习惯。”
梁施遗憾道:“那,装饰的钱我来出总行了吧?”
“啥呀,啥就你出?”老板倒是耳朵尖,挑挑眉,“不说了小娃娃找我借么?来,娃娃,叔叔给你写个借条——嗯,这兔耳朵壳就收你1个信用点吧,来,签个名字。”
弗拉夏瞄了眼装饰品背后58信用点的标价,对小於弟弟的“刷脸”支付啧啧称奇。
三岁的小垂耳兔会数数字了,也会简单的加减法,可对于商品的价格还没有明确的概念,老板让他“欠”一块钱还是一千块钱,都差不多。
潦草的欠条已经写好了,幼崽只需要签名字就行。
KFC还担心他不会写,其实说起来,他们到现在都只知道“於”这个发音,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
没想到小家伙还真会写自己的名字。
就是每一个笔划,都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
兔兔信心满满地写好,交给老板。
老板转来转去,直皱眉:“啥啥啥?这是个啥嘛!”
梁施也凑过来看,被那奔放的间架结构震惊到。
还是程提醒:“那个字,应该是读‘YU’的音。”
老板一拍脑袋:“‘於’,‘於’是吧?我说这后面的两点怎么跟要逃跑的人似的,你们家这孩子很有写意的天赋啊。哎,先生,夫人,你们姓什么?我这儿可是要留完整名字的。”
梁施一愣:“您搞错了,这不是我们的孩子。”
认错人的老板有点儿尴尬,但转瞬抹去了。
他招呼那边的小家伙:“娃娃,你姓什么?”
小兔子呆了呆。
姓?
他没有姓呀。
就像小七姐姐一样,垂耳兔大家庭中,每只小兔子都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
因为他们注定要在某一天被卖出去,进入一个新的家庭,他们的所有权会移交到新爸爸妈妈手里,幸运的话,也会获得新的姓氏。
小七姐姐就有自己的姓,现在,她的全名叫程漫漫。
那……自己呢?
小於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Mama也好,Cici也罢,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有一个姓了。
因为,自己……还不算新家庭的正式一员吧?
他只是mama的小兔子。
并不是mama的孩子。
方才还因写写画画兴奋翘起的小兔耳朵,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老板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问出个这么结果,正要用别的话转移话题,店里忽然多了道清冷冷的嗓音。
“姓岑。”那个一直停在门口、几乎被忽略的青年,转动轮椅进到人群的视线中心,冲着幼崽抬了抬下巴,“他叫岑小於。”
第42章 第 42 章
小兔子有了全新的腕机, 这也是他的兔生中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跑到最前面给梁施、程和漫漫看, 一会儿跑到后面给KFC和弗拉夏看,反正, 要所有人都知道,这是mama送给他的哦!
不过比起一个带装饰的腕机, 他更快乐的,自然是另一份礼物。
——他有了一个姓。
崽崽认识的字非常有限,除了自己的名字, 可能也就监护人名字的三个字稍微眼熟一点儿,也不是很理解什么意思。
但mama从姓到名都很好听,这是他早就晓得的。
岑。
岑是什么意思呢?代表什么呢?
小兔兔都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以后自己也有这个姓啦~!
他不再是绒绒球星垂耳兔家族没人在乎的小十七。
他是岑寻枝一个人的小兔子,是mama的岑小於哦!
幼崽眨巴着大眼睛, 希望能听见大家这么喊他。
KFC第一个应:“崽崽以后就是岑小於崽崽啦。”
梁施紧接其后:“岑小於小朋友。”
程和他选择了同样的称呼。
漫漫很高兴弟弟和自己一样有了姓氏,拉着他的手转圈圈:“岑岑,岑岑, 岑小於!”
弗拉夏也很捧场,弯腰双手捧住小於的脸颊,像挤一个软绵绵的水球那样:“你好你好, 我叫弗拉夏·吉尼,你呢?”
小兔兔很吃他这一套,小脸被挤扁,口齿不清地咯咯笑:“窝叫~沉、小、鱼!”
最后, 是监护人。
岑寻枝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做招手的动作了,只要视线一对上, 小家伙就会像只刚认主的小奶狗一样摇着尾巴颠颠儿跑过来。
“Mama!”他眨巴眼睛,万分期待。
监护人这里,才是幼崽最期待的一次呼唤。
岑寻枝并未像其他宠着孩子的人那样直接叫他的新名字,而是问:“你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吗?”
幼崽小奶音软软:“意味着,小於是mama的小兔子!”
KFC笑着给出另一个答案:“也意味着,如果以后少爷叫你的全名,就是出大事儿了。”
梁施、程和弗拉夏闻言,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谁的成长过程中,还没有过被家长叫全名、就意味着犯大错、倒大霉的经历呢。
连漫漫都参透了这层意思,笑起来。
只有小兔子不明白,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大人们。
岑寻枝并无明显的笑意,但唇角也弯着柔和的弧度。
他摸摸小兔头,手指捋着耳朵上的绒毛,声音轻得像羽毛:“意味着,也许会有一段难走的路。”
他如果要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确定了要养育他长大,在禁止垂耳兔出现的联邦,只有两种施行的可能。
要么,改变自己。
想办法让小於收起过于显眼的耳朵和尾巴,起码也像接触绒绒草之前的漫漫那样,乍一看与常人无差,然后小心翼翼东躲西藏瞒一辈子。
要么,改变环境。
修改联邦律法,清洗垂耳兔损害绒绒草的名誉,让赛瑟纳林重新接纳垂耳兔族。
显然第二种不足以称之为“可能”。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离开这里,放弃二十多年来积累的一切,去往一个可以同兔兔和谐共处的星球。
平心而论,岑寻枝还做不到这样牺牲前程——尽管他也没什么“前程”可言。
更何况,大隐隐于市,首都星内部可能还没那么严格的排查,进出边检才是严防死守的关卡。
哦,虽然他不久前才滥用职权顺走这只小兔子来着。
未来的事,交给未来。
眼下最棘手的,还是得解决小於这个收不起来的兔耳朵的问题——这可比小兔尾巴危险多了。
棘手的事,也可以交给专业的人,比如被医学耽误的科研狂魔休斯。
岑寻枝看得开。
就像没有听懂之前那个“家长喊全名”玩笑一样,小於同样不理解监护人关于前路的担忧。
难走的路,是什么呢?
像绒绒球星那样的山坡吗?
还是有很多石头,很多的台阶?
但这都不重要。
对于小幼崽来说,他只要抱住mama的胳膊,坚定又依恋:“难走的路,小於会保护mama!”
他是个很喜欢肢体接触的小朋友,就算以前在绒绒球星没有爸爸妈妈疼爱,兔兔幼崽们也总是挤来挤去,给予他充分的安慰和满足。
来到赛瑟纳林后,他最需要的当然是岑寻枝,而后者也从要求他必须与自己保持距离,到现在逐步接纳了小孩儿的亲近。
有肌肤相碰的贴贴抱抱,不仅让小兔兔开心,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安抚、甚至是修复着岑寻枝受损的精神力。
无论对大人还是小孩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岑寻枝清楚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可能会让他官司缠身,甚至踏入更残酷的炼狱。
可他还是想赌一把。
赌这个孩子,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让自己失望。
*
小於觉得他的小七姐姐和fufu哥哥好像很不喜欢对方。
他看见的是这两个人坚决不要走在一块儿,时不时就来牵他的手,要他选择一个。
胜出的那个春风得意,落选的黯然神伤。
小於不明白,他有两只手手,左边一只,右边一只。
明明也可以左边牵姐姐,右边牵哥哥。
为什么大家不可以一起呢?
原来不止大人会有幼稚的时候,连大一点的小朋友也会呀。
幼崽看不见的,则是这俩已经为“小於究竟是谁的弟弟”吵过不止一次了。
漫漫的理由非常充分,她和小於同父同母,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家长大,当然是名正言顺的亲姐弟。
弗拉夏只需一个“你们从哪里来?”,就能挡住她的所有证词。
漫漫当然知道,自己和小於来自绒绒球星、是垂耳兔族的事实,绝对不能暴露。
于是她又找到一个论据:“我和弟弟的眼睛颜色是一样的。”
弗拉夏撇撇嘴:“紫眼睛虽然少,但也不至于全宇宙就你俩。岑长官和梁副官还都是黑眼睛呢,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兄弟吧?”
逛街也中枪的梁施:“?”
梁副官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你们俩要理论就自己理论去啊,别扯上我,谢谢谢谢。”
全宇宙能叫岑少将“哥哥”的,只有那一位。
他反正是万万不敢乱想的。
弗拉夏反驳的都很有道理,漫漫也不能当场滴水认亲,于是反问:“那你有怎么证明小於是你弟弟?”
弗拉夏头头是道:“他当然不是我亲弟弟,我妈就生了我一个。可是他比我的亲弟弟还亲——总之,就是我最好的小弟弟!”
什么歪理。
漫漫撇撇嘴,不想搭理了,跑到正在研究腕机的小於旁边:“这个,按这里可以拍照哦。”
她是有自己的腕机的,早就很熟练了,捉住弟弟的小手轻按圆圈,屏幕翻转,小於便在上面看见了自己和姐姐的脸。
“哇!”幼崽惊叹,“好厉害!”
漫漫搂住他的肩膀:“来吧,我们来拍张照片。”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店铺挂起了五彩缤纷的装饰,从灯泡到彩带,光效一开,美轮美奂,非常适合做拍照背景。
兔兔小姐弟挑了一个最好的角度,脸蛋贴脸蛋,竖起两根指头比“耶”,两双圆圆的紫眼睛一起看向镜头,按下快门——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个脑袋硬是挤进画面。
少年双手搂住最小的那个肩膀,下巴搁在幼崽头顶上,白金发丝一甩,双手也扒拉下自己的假兔耳。
喀嚓!
定格的画面上三只垂耳兔神色各异:
一只得逞;
一只生气;
一只害羞地笑。
三个小可爱的合照,就这么完成啦。
*
夜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总觉得距离午饭还没过去多久,吃饱的肚子还没有消化好,天边的云就已经醉熏熏地染上了酡红。
小於玩累了,早就在梁施怀里睡着。
漫漫也越走越慢,很需要大人帮一把。
岑寻枝招招手,让梁施把小的那个交给自己。
KFC忙道:“少爷,还是我来吧。您今天已经抱了他很久了,腿不能再压了。刚才休斯医生还发消息问我您的情况呢!”
他转头请求:“小先生,您可以帮忙推一下少爷吗?”
弗拉夏拨弄了下假耳朵,这已经成为他今天的习惯动作,甚至很遗憾不能每天戴着:“可以哇。不过,我可以跟你换吗?”
KFC:“换什么?”
弗拉夏:“你来推岑长官,我抱小於弟弟——怎么样?”
岑寻枝觉得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臭小子好像对他家的小兔崽子有点儿过于感兴趣了,成年黏在屁股后面打转,只要一放学,准时准点来拜访。
偏偏小於还就很喜欢这个邻家哥哥,自从那次捉了萤火虫,更是觉得弗拉夏无所不能。
岑寻枝很不满意这一幕发生。
并不是因为他想在小东西心中做宇宙第一超级大英雄什么的。
幸好小於是男孩儿,要是女孩儿,他绝对半步不会让弗拉夏靠近的。
不对,男孩也要小心。
今时不同以往,无论性别年龄种族,男女老少,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出门在外都要保护好自己,以免被大尾巴狼拐去。
程开车送漫漫回去,于是,岑寻枝这边车上除了驾驶座的KFC,只剩下他和两个男孩儿。
他抱了小於一路,的确能感觉到腿被压得很不舒服。
这种痛楚是种喜讯,岑寻枝欣然接受。
但的确像KFC说的那样,休斯已经叮嘱过他无数遍,不能长时间压到。
医生发起飙来也是很难搞的,尤其是在明后天就要大驾光临的现在,岑寻枝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小崽儿睡得这么香,现在要是把他摇起来换个地方,也有点于心不忍。
弗拉夏一直在关注小於,时不时看一眼小弟弟睡得怎么样。
他是个颇为敏锐的孩子,察觉到了成年人极力掩饰的不适。
“岑长官,我来吧,您休息一会儿?咱们换换。”他双手合掌举过头顶,“求求您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岑寻枝:“……”
他不说还好,一说被前排专心开车的KFC听见了,立刻紧张地回头盯着岑寻枝:“少爷,你腿不舒服吗?是不是崽崽的重量压的?”
岑寻枝:“…………”
怎么说他好像是玻璃做的。
他皱眉:“小家伙能有多重。”
KFC还是紧张兮兮:“不能这么比啊!少爷,您正处在最艰难险阻的时期,休斯医生之前说过的,就是刚刚恢复知觉这个时候最脆弱,一点点刺激都……”
吧啦吧啦吧啦。
岑寻枝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KFC对自己绝对的忠心,除了在做医生眼线的时候。
不仅是眼线,根本是……根本是沆瀣一气!
但是没办法,这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机器人一定会把自己所有的不遵医嘱行为悉数上报给休斯。
然后他就会得到医生无穷无尽的唠叨。
不划算。
于是,弗拉夏欣喜万分地从他怀里接过小垂耳兔。
少年学着成年人先前抱崽的样子,一丝不苟地完美复刻,连手肘弯曲的角度都一模一样,动作之精细简直有点儿战战兢兢了。
他还没抱过睡着的小於弟弟呢。
小小的,软软的,在他怀里像一颗白兔奶糖。
甜甜的,简直让他想要啃一口——
算了。
岑长官可能会亲手了结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岑寻枝在他心中已经不再只是那个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联邦英雄、战争男神了,还多了一层大家长的威严。
弗拉夏自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对「父亲」这个角色没什么好印象,也不觉得岑寻枝像常见模式的父亲。
(小於可是叫岑长官“mama”呢。当然,这个小秘密他会好好保守住的。)
所以,嘶,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儿怵他呢?
简直就像,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亲爹怕外公外婆那样……
不对不对,这样类比也太奇怪了!
伴着少年纠结的心事,飞行车平稳地开进降落的暮色里。
岑寻枝很快靠着窗睡着了,KFC则把自己调节成紧急情况待机模式。
只有弗拉夏睡不着,还在心潮澎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对那个总是自称小於姐姐的小姑娘说的话不假,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小於弟弟哦。
不仅是因为小於的存在,满足了他失去的兄长身份,更是因为小於弟弟本身,就非常非常可爱。
在他怀里睡得很香的小家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少年赶忙跟着调整自己的抱姿,以免他掉下来。
“Mama……”
幼崽小奶音软软,睡梦中也在呼唤着最依赖的人。
弗拉夏点点他的鼻头,轻声问:“还有呢?除了岑长官,你还梦见谁?”
“哥哥。”崽崽似乎接收到梦境外的惦念,咕哝,“Fufu哥哥。好。”
被喊哥哥,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儿了吧?
少年喜笑颜开,勾住小幼崽的手指。
小兔兔梦见自己的手里被塞了根胡萝卜棒棒糖,决定咬一口尝尝味道。
“嘶……”
弗拉夏抽出手指,明显的一排牙印。
看着软绵绵的,怎么咬起来还挺有劲儿啊!
这就是兔子急了也要人吗?
不行不行,他要咬回去。
弗拉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做这件事之前,要先悄摸摸看一眼岑寻枝。
确定了监护人睡得很熟之后,他才俯身轻轻咬了一口弟弟的脸蛋。
嗯,跟想象中一样,果然是白兔奶糖味儿的^_^
第43章 第 43 章(加更)
边防稽查局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相同程度的任务, 尤其一些超巨型星舰,工作量太大,一次只能审查一艘, 后面的都得慢慢排队。
作为顶头上司,进行细查和复核的时候, 也并不需要岑寻枝每次都亲自在场。
说得再直白和简单点儿:他经常上班没事干。
那回带小兔崽子回家,也不是他第一次装病了。
是的, 没错,看似高冷、严谨、不近人情的岑局长,是个——装病“惯犯”。
他残疾, 很明显,所以腰以下这儿疼那儿疼都很正常;
他参加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战争,那么也时常会有精神力损伤发作,心理创造,应激反应……
简而言之, 一身伤病垒起来,可能跟军功章差不多高。
他既是功勋等身的联邦少将,又是边防局一把手, 还是据说背后有大人物的“关系户”,别说装病,就算什么都不讲理直气壮直接早退, 也没人敢拦着。
然而同事们还是觉察出异状。
要知道,平日里岑sir装个病,起码也得表现一下。
生理疾病,得弱风扶柳;
心理问题, 要西子捧心。
不管是走孱弱路线还是忧郁路线,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和清冷冷的气质, 绝对有说服力。
然而今天岑Sir走(这个“走”当然不是字面意义)得风风火火,很着急的样子,轮椅都快起飞了,仿佛七步之内不能离开单位就要气绝身亡。
同事们整齐划一停下手头所有工作,目送上司率先早退。
“我觉得……”
“不,我不要你觉得。”
“那我觉得……”
“不,我要我觉得。”
岑Sir好反常,这是怎么啦?
等到坐到窗边的同事也看不见老大的身影了,大家又整齐划一地把视线移向二把手。
梁施其实也挺想去的,但他不能。
他需要做岑寻枝在边防局唯一的眼睛。
梁副官目光一沉扮白脸:“都在这儿闲着,不工作了?不用给孩子买大聪明拍照腕机了?”
这位副官先生平日里看着好脾气,唯独事关岑局就会变得格外强硬。
一旦动怒,比岑局本人还魔鬼也不是不可能的。
忠犬程度令人直比大拇指。
他们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小梁这叫“怒发冲冠为蓝颜”,啧啧。
也只敢在背后这么说。
总的来说,两位上司谁的霉头也不想触。
众人赶紧对着光脑和PADD装模作样,为联邦之崛起而当牛做马。
出了单位的岑寻枝直奔停车场,轮椅和飞行车信号对接,一个上升,一个降下踏板,将他搬进后座。
他罕有的连自动门自己阖上都没等不及,很没耐心地伸手拽过来,在操作板上点击回家的快捷路线。
顺便通过腕机发了条语音消息,声音冷静地咬牙切齿:“等我回去打断你的腿。”
*
起因是一张照片。
岑寻枝原本还是有在专心工作的,腕机轻微一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并未给发信人备注姓名,毕竟这个昵称实在是太过独一无二,由三个emoji组成,分别是:针筒,血液,十字架。
除了伟大的妙手仁心的起死回生的休斯医生(以上头衔皆来自于本人自夸),还能有谁。
岑寻枝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反应,是点击屏幕上的翻转。
但还是不对劲。
又转回来。
……然后火就冒上来了。
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大概率是唯一不在镜头里的漫漫。
画面中休斯抓着小兔子的双腿,头朝下拎着。
小兔子不仅不害怕,看起来还高兴得很,倒着的小脸上全是笑意。
只有KFC一脸紧张,费力地弯着腰,双手在小於下面做捧状,随时等着接一不小心掉下来的崽。
这位针筒血液十字架先生还附了一条语音消息:
【3''(((】
[你儿子可喜欢这个游戏了。]
语气悠哉得有点欠揍。
像是怕他误会什么,紧接着又飞来一条解释:
【5''(((】
[]你知道的,我是医生,我很有数,不会弄伤他的。]
岑寻枝文字回复:
【把他放下来。】
对面秒回:
【1''(((】
[就~不~]
【8''(((】
[你折腾我心惊胆战那么多年,换我折腾折腾你儿子,让你提心吊胆一下,不过分吧?]
岑寻枝:“……”
似乎是为了配合这种“挑衅”,休斯又发了段几秒钟的视频来。
这回很明显是漫漫拍的,因为在拍到小於被倒吊秋千荡得咯咯笑的同时,小姑娘的嗓音从靠近镜头的方向冒出来,充满期待:“休斯叔叔,什么时候轮到我呀?”
……居然还祸害不止一个。
岑寻枝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调节情绪。
然后也用语音回复:
【5''(((】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来让你心惊胆战个够。]
休斯没有再回。
在他看来,岑局长现在可是上着班呢,而且边防局设置在太空港,哪儿是说回家就回家那么方便的。
他静音了腕机,继续玩小孩去了。
垂耳兔小姐弟都很喜欢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医生叔叔,毕竟他们平日里接触的大人,无论是岑寻枝还是程,包括梁施,都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严肃类型。
对他们很好,也会尽可能给予陪伴,但绝对不会像休斯这样陪着他们疯玩。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们陪休斯玩儿。
两只小兔子都比同龄的赛瑟纳林人幼崽要轻很多,不过休斯毕竟是个常年坐班的医生,体力有限,很快就没劲儿了。
小姐弟很体谅他,换了别的游戏。
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来央求:能不能,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就是那个!
还在喝水平复剧烈运动后心脏狂跳的休斯,感到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无奈。
但看着幼崽们——尤其是小的那个——满是恳求和期盼的大眼睛,又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好吧好吧。”他唉声叹气站起来,对小於勾勾手,“小崽儿,晚点你妈回家,你可要帮我说点好话。他要是揍我,你得保护我啊!”
每次用“你妈”这个称呼代指岑寻枝,他都能笑出声。
把自己的幽默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多么扭曲,又多么快乐啊。
小垂耳兔茫然歪头,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Mama会揍人吗?
Mama最温柔了,不会不会的。
不过,如果休斯叔叔拜托自己保护他的话……
幼崽挺直小身板,拍拍胸脯,奶声奶气:“好,小於保护叔叔!”
他可是勇敢的小卫士!
虽然是mama的小卫士,不过mama不在的时候,保护一下mama的朋友也是可以的哦。
休斯拈着胡子笑眯眯,小孩儿真是太好骗了,他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小崽子在又答应自己、和肯定要听岑寻枝的话之间左右为难的小表情了。
冲着这出好戏,他也要让小兔子先心满意足了才行。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拎着幼崽的双腿把兔吊起来,感应到了什么的KFC脸上表情奇异地一动,小声地“咦”了一句,尔后和同样捕捉到滚轮声的漫漫一齐瞧向家门口。
比起像他们一样用具体的感官去察觉,直觉这种无形却有用的东西,让医生瞬间毛骨悚然。
他甚至忘记了应该先把小於放下来,拎着小兔子一同僵硬地转过身。
大门识别家主,无声滑开。
有谁抬起黑眸,沉沉望着他。
休斯低头一看,和努力仰脸的小於正好对上视线。
人赃俱获,当场逮捕。
有人这次是真汗流浃背了。
岑寻枝进门,逆着光。
虽然坐在轮椅上,比常人矮了一大截,但这丝毫不影响气场两米八。
休斯看着他的剪影,脑海里冒出四个大字:
凶、神、恶、煞。
凶神先生没有立刻发飙,而是声音颇为柔和道:“岑小於。”
休斯赶紧放下小孩。
往常岑寻枝下班到家都得五点多了,小兔子没料到mama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惊喜万分,不忘响亮地答:“到!”
这是梁施叔叔教的,说mama以前是个厉害的战士,战士们被叫到名字都要这样回答。
但他忘记了不久之前,自己刚得到这个新姓氏时,KFC那箴言般的教诲:
家长喊你全名时,通常意味着要倒霉了。
崽崽快乐地跑到监护人面前,小脸上洋溢着毫不掺假的笑:“Mama回来啦!”
这样因为见到一个人,准确来说,因见到自己而欣悦的神情,岑寻枝已经不会再在第二个人脸上看见了。
他揉了揉小兔头,幼崽原本就因为倒立而支棱的头发更乱了。
岑寻枝的声线依旧温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休斯立刻明白了,这是在兴师问罪之前,先掌握切实证据,方便待会儿跳过审判程序直接量刑。
好家伙。
小幼崽不知大人的“勾心斗角”,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头晕晕。”
休斯的面具裂开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把自己给卖了,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一只小兔子可以做自己的同盟军!
岑寻枝理了理幼崽蓬乱的头发,喊KFC过来:“带他去休息,检查一下。”
KFC领命:“是,少爷。”
抱起小於的同时也拉过还没反应过来的漫漫,迅速撤离现场。
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於还想说什么,趴在KFC怀里看向那边僵持的两个成年人,总算后知后觉气氛不对劲。
“Cici,mama和医生叔叔……”
“他们没事。”机器人管家假笑,“只是需要一些好朋友之间的交流。”
“交流?”小兔兔不明白,“是要聊天吗?”
“嗯……应该吧。”
虽然崽崽也很想听听聊天要聊什么,但崽崽是乖崽,小朋友不能随便偷听大人谈话哦。
他被KFC带回二楼房间,还真找出健康仪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之前休斯已经按照搜罗来的垂耳兔身体数据重新校准了他家的备用健康仪,成为兔兔专用。
“崽崽,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兔兔摇头:“也不晕啦。”
KFC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那就好,这样的话少爷应该不会把休斯先生拆了……”
小於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KFC捏捏他的小脸蛋,又招呼漫漫,“来,你也检查一下。”
漫漫当然也没什么问题。
小兔子们年幼的时候,也会被爸妈叼着耳朵随便甩来甩去。他们的平衡能力远胜人类幼崽。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像砸东西。
两只小兔子同时翘起耳朵,紫眸警惕。
KFC一边一个把他们夹在胳膊下面:“没事,没事。是叔叔们在友好交流……”
友好个鬼!
小於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圆眼睛。
他担心mama,呲溜从机器人的胳肢窝底下钻出来,把KFC“哎——崽崽等等——”的呼唤抛在后面,蹬蹬蹬跑下楼。
正巧看见岑寻枝一只手轻松拧住休斯的双臂反锁背后,几乎是柔声细语地问:“下次还敢么?”
医生痛哭流涕:“我认输我认输,啊不对,我求饶我求饶。”
岑寻枝又等他认错道歉加立誓不再这么玩小兔子了,才松开手。
休斯对人体骨骼非常熟悉,岑寻枝也同样。
能让对方疼,但绝不至于受伤。
总之,是很好的教训方式。
楼梯上的小幼崽看着眼前一幕,星星眼,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刚才那个酣畅淋漓的擒拿(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名为擒拿),天啊,mama好厉害!
小兔子简直想为mama鼓掌欢呼了,可是考虑到休斯叔叔看起来很狼狈……嗯,还是为他的自尊心和面子留一点余地吧。
善良的小幼崽如是想。
岑寻枝已经瞥见那边偷窥的小东西了,招手让他过来。
小於小心地绕过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抱枕,不明白它们是怎么从沙发来到下面的。
他捡起mama最喜欢在晒太阳的时候抱着的那个,仔仔细细拍了拍,贴心地拿给监护人垫腰。
岑寻枝问:“看见什么了?”
幼崽双手握成小拳头,碰在一块儿,是个标准小迷弟姿势:“看见mama超厉害!”
岑寻枝满意地摸摸小兔头。
一旁休斯默默流泪:厉害是厉害,问题是,你妈留下的帅气印象都是建立在我的狼狈上的吧?
咦,这个句式好像不久前才说过。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休斯干脆耍赖瘫在地上,不忘对岑寻枝指指点点:“你小子真狠啊,不就玩玩儿你的崽,看把我给报复的。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记仇呢?”
“这不是记仇。”岑寻枝轻描淡写,“这是教育。”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休斯嘀嘀咕咕,“还不就是护崽。”
岑寻枝:“你说什么?”
休斯:“没什么没什么。”
小於看看躺在地上的,再看看坐在轮椅上的。
一个大口大口喘着气,另一个呢,连气息都没怎么乱。
崽崽并不懂,岑少将就算受伤、残疾,单纯从身体素质和力量上来说,精锐部队的指挥官和普通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崽崽只会觉得,mama太太太厉害了;以及,医生叔叔,还需要加强锻炼呀!
休斯总算喘匀了呼吸,爬起来。
他屈起右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懒洋洋道:“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岑寻枝瞄他一眼,示意他主动交代。
“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我有眉目了。”休斯道,“关于小家伙——小家伙们——收不起来的耳朵。”
第44章 第 44 章(加更的加更)
“小九?”岑寻枝难以置信, “你问了小九?——你和小九还有联系?”
“那当然,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遇见过最听话、最有灵气的小助手,我一直和他有联系, 我们还会交流行医经验。”休斯撇撇嘴,“倒是你, 够无情无义的,九九问过我很多次你最近怎样, 还问过我为什么你不找他玩儿。”
岑寻枝:“……我不是闲人,我要工作的。”
“工作?”休斯故作夸张地看了眼腕机时间,“指比下班时间提前了两个标准时回家么?”
岑寻枝:“………………”
休斯知道再逗下去倒霉的会是自己, 言归正传:“好了好了,说正事。我跟他讲了两个小崽子的不同症状,包括绒绒草对他们的影响,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到面才行。”
“怎么见?”岑寻枝皱眉,“你之前说过, 要是需要,你有门路带小家伙出去;但那还是太冒险了。桑克斯那王……”
余光瞥见兔兔崽正专心而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岑寻枝刹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桑克斯最近在大动干戈地要求边防局重组合并, 弄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儿,现在连联邦进出边检都变严格了。”
提到桑克斯,连休斯都显出牙疼的表情, 替岑寻枝啐了句没说出口的:“神经病王八蛋。”
岑寻枝立即捂住兔兔的小耳朵,瞪了他一眼。
休斯冲着幼崽吐吐舌头:“对不起,我该注意我的语言。”
他又对岑寻枝道:“指挥官,思维定式是不好的。你就不了山, 那山来就你嘛。”
岑寻枝怔了怔:“小九要过来?”
休斯点头。
岑寻枝:“私人行程吗?还是国事访问?”
休斯:“当然是私人的。国事访问全程都有人盯着,难道还要他们扛着全星际直播的摄像头进你家来吗?”
岑寻枝:“。”
他顺着休斯的思路想了想, 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但也有太多需要担忧的地方。
岑寻枝叹了口气:“那小家伙能行吗。”
“别小看他啊。他有多大本事,你还不知道么?”休斯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九九又不是你我这样无能为力的普通人——那可是无所不能的神禽啊。”
大人讲着讲着,发现小幼崽的眼神略带惊恐。
休斯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听见啥了这是?”
“九……”小孩声音微弱得像小猫叫,“是小於的九姐吗?”
那可是和五哥一样名列最爱欺负他的姊妹,小於有太多太多不好的记忆,下意识往监护人身边缩了缩。
岑寻枝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既然小於一开始叫漫漫是“小七姐姐”,那说明家里大概率还有其他排行的兄弟姊妹。
同小於对漫漫的亲近不同,这个排行第九的女孩,多半是经常欺负他的。
岑寻枝压下心中对这个没见过的小兔崽子的微恼,捏了捏幼崽的后颈。
这是他从有猫的同事闲谈中听来的,说是揉捏后颈可以叫小动物放松。
不知道是这个动作确实有起效,还是仅是因为他的安慰对幼崽百分百有用,小兔子还真的逐渐停下了轻微的颤抖。
休斯接收到岑寻枝的目光,连忙解释:“不是的,小家伙,我们说的小九并不是你家里的兔子,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小於眨巴眼:“朋友?”
“是的。”休斯笑起来,“他很喜欢小孩子,等你见到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他。”
他像讲一桩无人知晓的秘密那样压低声音:“他可是——凤凰哦。”
生长在绒绒球星只见过兔兔族和赛瑟纳林人的小於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好奇宝宝学着休斯的发音念:“凤……凰。……是什么?”
“一种很漂亮,也很厉害的小鸟。”
小鸟,幼崽还是知道的。
拇指交叉,另外四指并列,做了一个翅膀飞飞的动作。
“小鸟!”小於兴奋地问,“可以捧在手里吗?小於会轻轻,不弄痛小鸟。”
休斯失笑:“宝贝儿,他和你一样是可以有人形的。不过呢,你要是想看他小鸟的模样,我想他也不会拒绝。我还记得你妈……啊不是,我是说寻枝第一次见到九九的鸟儿形态的时候……”
小於顺着他的话看向监护人。
Mama先是因为那个称呼横了医生叔叔一眼,尔后随着他的讲述,目光陷入怀念。
那似乎是一段很宁静而美好的时光。
幼崽已经能分辨出属于监护人的一些情绪了,比如这样平和的眼神,说明岑寻枝与被讲述者应当是不错的关系。
在小孩子的理解中,“关系不错”,那就是好朋友啦。
所以,不久的将来,他要见到mama除了医生叔叔的另一个好朋友吗?
一只小鸟好朋友。
会停在mama的肩头啁啾歌唱吗?
(他还没有绕过来小鸟也能和自己一样化形这个弯儿。)
小兔兔并不晓得这位即将到来的客人身份有多么尊贵,也不知道对方有怎样天翻地覆的能力,又或是可以对自己和姐姐做什么。
这些对幼崽来说不重要。
他只知道,如果是mama喜欢的人,那小於也要喜欢。
崽崽已经开始在心中期待同小鸟朋友的见面啦。
*
眼下两只小垂耳兔都没办法隐藏标志性的耳朵,为了安全起见,在岑寻枝不在家的情况,他们基本不出门,留在家里看看动画片、玩玩游戏,或者和KFC一起做各种各样的美食。
漫漫的午睡时间很长,在姐姐没醒来之前,小於一般都跟机器人管家去花园。
KFC打理普通的那个小庭院,小幼崽则进入栽种绒绒草的秘密花园大展身手。
其实他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小小的身影一出现在秘密花园门口,里面的绒绒草们就开始躁动起来。
“啊!小兔儿来啦!”
“宝贝宝贝今天能先摸摸我吗?”
“噫,你这样好像怪阿姨。”
“宝宝宝宝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兔子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你让开!挡着我看崽崽了!”
小於一开始还很不适应绒绒草们这吓人的热情,但幼年缺爱的小朋友真的没法拒绝他人对自己的疼爱,现在也很喜欢坐在秘密花园里,和草儿们待在一块,说说话聊聊天——主要说的都是mama。
他和它们待的时间越长,绒绒草们的光亮也就越柔和,曾经那种飞蛾扑火般的病态渐渐消退。
很有可能,它们将成为全赛瑟纳林星域第一批从疾病中复苏的绒绒草。
此时的小兔兔还不知道自己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壮举,抱着栽种那三棵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坐在秘密花园里自己的专属小椅子上。
KFC问过他要不要把幼苗们和成株移植在一块儿,小於转达后,得到了苗苗们的坚决抵制。
“补要!坚决补要!它们好奇怪……”
“图图,窝们想每天和泥一起睡。把窝们放在泥的床头上,不是很好吗?”
“哇呜哇呜,图图,窝不喜欢大人!窝还是喜欢和窝,和泥一样的小朋友。”
小兔子也很为难,对着机器人一摊手:“苗苗不愿意。”
KFC揉揉他的兔耳朵:“那好吧,还是让它们跟着你好了。”
这三棵幼苗来自休斯的实验室,而秘密花园里的成株则在岑寻枝家里好几年了。
它们互相看不惯,尤其是成株们对幼苗可以随时和小兔子待在一块儿相当羡慕嫉妒恨,经常会隔着玻璃瓶,用截然不同的口音和腔调吵起来。
“凭什么你们可以被崽崽带着?”
“因为窝们小呀~小小的就是很可爱。略略略!”
“呵呵,屁大点儿,我们年轻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在哪儿玩泥巴呢。”
“泥们这是嫉妒。嫉妒也没有用,图图坠爱的还是窝们!”
诸如此类。
小於坐在小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哪边都不能帮,不然它们会吵得更凶,一定要分出小垂耳兔到底比较爱哪一边才行。
就像漫漫姐姐和fufu哥哥一样。
崽崽叹了口气。
原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爱,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呢。
就在这时,听觉敏锐的小兔子听见外面有车停了下来。
而且不是mama的飞行车。
他跑出去看,KFC也同样感应到了,正放下铁锹,洗了洗手,牵住小幼崽。
院门打开,外面有辆花里胡哨的、看不出来是个什么造型的玩意儿,勉强可以称作为车。
它胖墩墩的身体费了很大劲才转过来,是个长得像雪人似的物流机器人,还有一双猫耳。
物流机器人双眼放红光,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那里的外壳向右移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包裹。
猫猫头雪人将包裹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来,双眼的红光闪烁成绿色,开口唱:
“嘟嘟嘟,嘟嘟嘟!Mr. K,您从猫西商城订购的货品已经送到了哦~请签收!嘟嘟嘟,嘟嘟嘟!”
Mr. K是KFC的网购专用名。
KFC觉得奇怪:“我没买东西呀。”
他低头看看小於,小於也看看他。
崽崽还没学会网购这么复杂的功能,肯定也不是他;
岑寻枝平日根本不管家里这些采购之类的杂事,也不应当;
难道是漫漫或者漫漫的家长?
“嘟嘟嘟,嘟嘟嘟!尊敬的用户,请取件!小喵还要赶往下一个用户那里呢~嘟嘟嘟,嘟嘟嘟!”
同样是机器人,KFC被它嘟嘟得有点烦。
低智机器人就是这么不好用,唉。
包裹足足有十几个,小於自告奋勇嘿哟嘿哟推了个小推车过来。
KFC先把包裹塞进去,再把小幼崽抱到最上面坐着。
“嘟嘟嘟,嘟嘟嘟!感谢使用猫西商城,星网购,选猫西,当日达!嘟嘟嘟,嘟嘟嘟!”
猫猫头机器人总算带着它的聒噪去骚扰下一家了。
KFC推着装了小兔子的购物车往家里走,边走边翻包裹上的信息。
男装。
最新款PADD。
咖啡。
又是男装。
须后水。
一盏床头灯。
很复古的留声机。
……
KFC“嘶”了一声,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坐在快递堆里的小幼崽抬头看他。
KFC点点头,像在肯定自己的说法:“是边先生买的。”
小於已经从KFC偶尔的念叨和休斯经常的咒骂中,得知了papa的名字。
姓边,名临松,男,赛瑟纳林族,职位是联邦的议长先生。
虽然小兔子并不知道什么是议长。
从Cici又敬又怕的口吻中,他猜,papa应当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从医生叔叔深恶痛绝的怨怼,papa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mama很坏。
这让幼崽很迷茫。
无论是花店的初遇,还是在家和游园会上的后续,在他印象中,papa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mama深情、歉疚、小心翼翼,对自己呢,宽容略带宠溺。
小兔子同样不懂,什么叫做爱屋及乌。
三岁崽崽的小小世界是非黑即白的,见过的人可以简单粗暴地分为好人和坏人。
兔贩子和星舰上其他对他冷酷的,是坏人;
Mama和mama的朋友们,都是好人。
Papa,到底属于好人还是坏人?
旁边的KFC没有注意到小孩的纠结,把购物车停在仓库门口。
幼崽看出了他的意图,知道自己不能再坐在车车里了,张开双臂。这是一个要抱抱的动作。
机器人管家把他抱起来,不过没有放下地,而是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右手摸上仓库门的暗格。
小於抱着他的脖子,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平整的墙面上突出来一块,是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个小兔兔没见过的东西:钥匙。
星际时代大多数民用的门都是密码锁,别说先进的赛瑟纳林了,连天然的绒绒球星都没有钥匙。
岑家居然还保留着如此古老的东西,也是很不容易。
小於好奇地看着KFC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转,大门就打开了,好似一场奇妙的表演。
KFC打开灯,仓库放满了各种各样压根没拆封的快递,纸箱子垒成高高低低的山。
这里面,全是边临松买来送给岑寻枝的东西。
岑寻枝一个都没有打开过,看都没看过一眼,全都交给KFC处理,扔了也行,捐了也行。
对此,边临松都知晓。
关于自己的心意全丢在阴暗的角落里直到腐烂也无人问津,议长先生也不是很在意。
他想补偿,想讨好,想道歉,是他的事。
岑寻枝拒绝,是岑寻枝的事。
其实他也不想显得这样无赖,可是,在外面英明神武的联邦元首对着自己真正的、唯一有愧且在意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小於并不晓得大人之间的弯弯绕,他注意到的另有其事。
那个名为钥匙的金属小东西上,挂着一串更小的装饰。
是个耳环。
银色的,螺旋状的结构,随着钥匙转动会变换不同的光泽,像某种秘密隧道,通往另一个隐秘的,遥远时空。
它的造型特别,幼崽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
Papa戴过!
他眼睛一亮。
那天在游园会,papa被mama揍了一拳之后,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推轮椅机会。
幼崽趴在监护人怀里,仰起小脸观察着另一个成年人。
边临松为了不被认出来,帽子口罩戴了全套,也遮住脸颊上的淤青。
这个角落看不见别的更多,于是,小兔兔被他耳垂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
和这个钥匙上的一模一样,一个螺旋状的耳环。
还是说,「一对」耳环?
第45章 第 45 章
“啊?你说你想要这个?”KFC有些为难, “这个从少爷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它就在了。”
小於是个非常非常乖的兔宝宝,来到岑家这么久了, 至今也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连想吃什么都只用眼巴巴的小表情来表示, 和别的今天想要糖果明天想要飞船的幼崽完全不同。
今天居然开口问,能不能把这个钥匙挂坠给他。
边临松一般情况下不会戴那个耳环, 游园会那日KFC并没有和他打上照面,所以还真不知道这个螺旋状的东西,自家主人和议长先生居然有一模一样的。
也许不仅是一模一样那么巧, 也许曾经就是完整的一对。
在机器人的价值评价体系中,既不是含贵金属、也没有得到主人珍惜的挂坠,应该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但他只是这个家的管家机器人,并不能越过主人私自做决定。
尽管很不想看到小家伙失望的眼神,KFC还是抱歉地摸了摸小兔头:“等少爷回来你问问他, 好不好?”
小幼崽并没有显出低落,乖巧点头,接着好像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该玩玩该吃吃,没有再主动提起。
一晚上岑寻枝下班回来,饭桌上KFC告诉他边先生又送来一大堆东西, 并未说到具体是什么。
岑寻枝拿筷子的手一顿,说了句知道了,再无下文。
果然,KFC想, 少爷一如既往地不在意啊。
可怜的边先生。
不对,可恶的边临松。
机器人管家为垂耳兔小姐弟分洗好的莓果拼盘, 注意到小於充满渴望和暗示的眼神。
咦?
自己是答应了对方什么事吗?
好在机器人的信息储存与检索都非常便捷,立刻想起了小家伙央求自己的事儿。
他早有准备,钥匙一直放在口袋里,就是准备晚餐忙忘了。
这时候拿出来,放到小兔子的手里:“崽崽,去吧,自己问问少爷。”
小於熟门熟路打开宝宝椅,踩着小台阶跳下来,跑到监护人面前。
岑寻枝停下筷子,低头看他。
他看见了KFC把什么东西给小兔子,并不主动询问,等小孩子自己说出来。
幼崽本来是能直接说出来的,等真看到mama的眼睛,又有点儿踌躇。
三岁的小朋友已经懂得了“不能夺人所爱”的道理,如果是别人很喜欢的东西,就不可以随意要。
他低着头,背着手,小脚在地上画圈圈。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抵过好奇带来的诱惑,摊开掌心:“Mama,这个可以不可以给小於?”
岑寻枝看清小手里是什么东西后,有一瞬的怔忪。
它本身并不值钱,轻飘飘的廉价金属,设计感也很有限。
但它的重量在于背后的回忆,与在回忆中的意义。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乍一下出现,竟和它本身的结构一样,有种奇妙的、连通时光之感。
小於还在等待回答,看监护人一副自顾自陷入回忆的模样,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如果mama想留着……”
“不用。”岑寻枝帮他拨弄了下耷拉下来的额发,“你留着吧。去把饭吃完。”
小於眼睛闪闪亮,抱了下他的胳膊:“谢谢mama!”
幼崽握着那串耳环,爱不释手,仿佛是个稀世罕见的宝贝。
连吃饭的时候都要放在旁边看着,一秒都舍不得离开视线。
曾经,岑寻枝想,在买下它的时候,自己也曾期望过收到礼物的那个人,也能同样珍惜吧。
*
更晚些时候,休斯回来了。
在那位尊贵的客人到来并且进行“兔耳朵会诊”之前,休斯嫌往返太浪费时间,不打算回家了,干脆赖在岑寻枝这儿,反正空房间多得是。
白天到周围溜达溜达,时不时救个人治个病,转身挥一挥衣袖不留下半片云彩,深藏功与名。
晚上呢,大爷似的往岑家以前完全没人坐的沙发上一趟,电视剧零食准备好,招机器人逗垂耳兔,休假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某天早上岑寻枝醒来,发现餐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兔兔弟弟,兔兔姐姐,医生,来探望漫漫的梁施和程,还有为他们分发餐盘的机器人。
岑寻枝看着他们,有种相当怪异的撕扯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这么多人了?
以前,不是只有自己在吗?
他不爱说话,KFC自顾自叨逼叨一段时间也就安静下来,整个家里仅有唯一一个人类的呼吸声。
从清晨到日暮,从初春到深冬,寂静得像一口随时将他掩埋的棺椁。
现在呢?
休斯在讲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笑点低的漫漫一直笑;
小於有些梗听不懂,好奇宝宝正在发问;
程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梁施希望KFC能用超级机器人的大脑分析一下最近的股市。
……他的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最诡异的在于,自己居然并不感到讨厌。
他以为自己喜欢安静,讨厌吵闹。
可为什么如今像有无数只鹦鹉一起说话的一大家人,竟会有种……暖意?
等一下。
他是不是用了「家人」这个词?
从受伤、退出舰队、回调到首都星以后,岑寻枝以为,自己会这么继续孤寂下去,直到死。
然而所有的转变都源于他“徇私枉法”捡到了一只小兔子。
小於来到这个家。
然后,带来声响,带来温度。
带来坚冰的复苏。
带来了一切。
这个能“发光发热”的小东西,正跪坐在沙发上,向休斯展示他亮晶晶的新礼物。
螺旋耳环出现早在黄昏晓星之前,是以休斯同样不知晓它更深层的含义。
“你想戴这个吗?”他问小於。
幼崽大方地把耳环递给他端详,两只小手就放在他膝盖上,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耳朵可不太适合。”休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想想啊……要不,给你做个项链?”
他决定住过来的时候拎了俩大箱子,里面放的不是自己的生活用品,全都是医药品。
什么针线、胶布各种尺寸的剪刀,应有尽有。
休斯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涉及到专业能力相当精细,手指灵活翻飞,很快把耳环做成吊坠串好,给小家伙扣上。
他一松手,螺旋耳环自然垂落,碰撞发出轻微的叮铃声,薄薄的金属片在灯下焕发出光彩。
漫漫第一个捧场表扬:“好看!”
她有一个审美很好、也很疼爱她的养母,所以自己也有很多项链,每一条都是配不同的小裙子。
休斯拍拍正在努力低头想瞅瞅耳环变成吊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小兔子:“去,给你妈看看。”
……不行,这都多久了,怎么每次讲到这个称呼还是这么好笑!
沙发有些高,小垂耳兔像第一次下楼梯那样撅着屁屁一点点往后蹭,小心地伸出一条腿试探着够地面。
雪白的绒球尾巴一抖一抖,看得休斯又想捏一捏了。
还好及时管住了自己的手。
否则有人就会来帮他管了。啧。
岑寻枝看着幼崽向自己跑来,小家伙无论何时朝他过来都是用跑的,好像慢慢走根本来不及,一定要在见到他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才行。
那样热情,那样珍惜,那样欣喜。
螺旋耳环——现在成了项链了——随着小於的动作反射着光亮,那些细小的光点落在岑寻枝眼中,竟已到了刺目的地步。
他克制不住想到曾经。
想到用自己的第一笔、微薄得可怜的工资,在饰品店看见它时的心情。
送给那个人时的期待。
看见对方珍惜地戴上时的满足。
被赠送者主动分给他一个时的欣慰。
曾经。
喜悦的,叫人怀念的曾经。
那时候的小小男孩儿早就长成了大人,而彼此讲过的郑重誓言,也早就散在风里。
但现在这个朝自己奔跑而来的孩子,与故人终究是不同的。
小幼崽没有逼仄不堪的过去,没有永远怀揣的野心,没有隐瞒的别样情愫。
他每一次抬眼望着他时,都是满满的、纯粹的对监护人的喜爱和依赖。
是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孩子。
小兔兔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汩汩暖意传递而来。
“Mama,好看吗?”
岑寻枝“嗯”了一声。
在休斯、漫漫和KFC鼓励的眼神下又补了一句:“……好看。”
蛮怪的。
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引导的的孩子。
引导着蹒跚学步,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
引导着牙牙学语,表达埋没已久的感情。
而引导者,正是眼前这个正拉着自己的双手摊开,把自己的小脸蛋埋在他掌心里高兴地蹭了蹭,又像做过很多次那样念叨着“喜欢mama”的小兔兔。
有的时候,幼崽和监护人的角色也要对调一下呢。
*
小兔兔如愿以偿,今晚能留在mama的卧室睡觉。
休斯和心理医生克里斯汀进行了会诊之后,从专业角度建议岑寻枝每周至少要带崽睡三天,会非常有利于促进他的精神力损伤愈合。
晚上有兔兔小医生治疗精神力,白天有休斯医生专业按摩腿部复健,近期岑寻枝双腿的感知范围越来越大,不仅仅是膝盖附近,已经开始向下延伸了。
这是个好消息,当然是。
洗漱完毕的小幼崽进了卧室,先把装有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抱到床头,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床上,越来越熟练地钻进mama已经给自己留好的半边被窝里。
项链从小家伙的衣领里掉了出来,晃晃悠悠垂在一边。
绒绒草幼苗的光亮很温和,再加上材质特殊的玻璃瓶的滤掉了光谱中最不不舒服的那部分,最后透出来到人间可见的亮度,比岑寻枝有过的任何一个夜灯都合适。
借着这柔柔的“灯光”,岑寻枝看着螺旋耳环,问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孩儿:“为什么想要这个?”
小於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眨眨眼。
他的瞳色是很温润的紫色,在绒绒草的光亮下像是夜明珠。
幼崽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糯糯的:“因为……想看mama戴。”
这个回答并不符合逻辑,如果小孩儿想让自己戴,应该直接给自己,而不是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办法。
除非,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戴的。
岑寻枝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垫在下巴下面,露出幼崽带着红晕的小脸。
“诚实告诉我。”他说,“是不是在游园会那天,看见……他,戴了?”
一时不知该在小於面前用什么称呼来指代那个混蛋。
幼崽同他培养出了默契,还真心领神会过来。
小於有点儿不好意思,小手又抓住被角把自己埋进来。
过了好几秒,装鸵鸟的小兔子才重新回到新鲜氧气中,磨磨蹭蹭吐出一个唯一的、至今没变过的称呼:“……Papa戴。”
岑寻枝已经不再对这个闹心的称呼嫌恶得直皱眉了,就像说什么也非得叫自己mama一样,大多时候软软糯糯的小兔子,总有那么一两个格外执拗和坚持的时候。
比如称呼问题。
行吧,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也不是叫了爹妈就能代表什么,或者改变什么。
不过,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小家伙想要这个耳环的初衷,还是认出了家里这个和边临松的一样。
小於要耳环,不是想戴或者如何。
他想要的,是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会一样。
为什么一个珍重地戴在耳朵上,另一个随意地扔在落灰的角落。
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一对耳环,还能再见到彼此。
面对德尔塔异兽千军万马来袭时,都没皱一下眉、有半个“怕”字的岑寻枝,此刻竟有些畏惧于与孩子过于澄澈的目光对视。
他在那里看见了如影随形的过去,和面对过去时懦弱的自己。
岑寻枝伸手盖在小兔子的眼睛上:“……睡吧。”
*
夜半,幼崽忽然惊醒,睁开眼。
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或者叫磁场。
非常强大的、从未接触过的精神力波动。
小垂耳兔还太年幼,对自己和植物的沟通能力,以及能舒缓监护人精神力的治愈力,其实并没有系统认知。
那是他被命运赋予的、与生俱来的东西。
不需要学,不需要刻意使用,极其自然地在指尖流淌,在话语和笑容间弥漫。
因为一切都是自然发生,崽崽不仅没有刻意感知自己的,也基本不会留意别人的。
除非已经强烈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岑寻枝的应激发作。
也比如今夜,就发生在秘密花园里。
……秘密花园!
兔兔小卫士没忘了mama交给自己照料绒绒草的任务,若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出现了,他得赶快去保护它们才行!
幼崽小心地从监护人臂弯中钻出来,现在睡前小於会进行一段时间的疗愈,然后岑寻枝就能整晚进入深度睡眠,轻易不会被吵醒;而小孩儿的动作又放得很轻。
他拎起拖鞋光着脚悄悄离开卧室,到外面才重新穿上。
更深露重,夜色如水。
小幼崽披着月光走进秘密花园,原本随着晚风轻轻摇晃的绒绒草们见到它立刻兴奋地挥舞起来,一个个伸长枝叶想来摸摸他。
小於像个走红毯的明星,这边也要挥挥手,那边也要握握手,才能让它们的欢呼尖叫勉强停息一些。
他走进花园深处。
满园的月色与植株的光亮中,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正俯身温柔地闻着草叶儿的香气。
那人听见崽崽的脚步声,转身,笑微微地弯下腰。
“你好呀,小兔子。”
第46章 第 46 章(加更)
童话里都是这么说的:天真无邪的小兔子不小心在茂密的花丛中迷路, 然后遇见了心善的美丽仙子,指引小兔兔踏向成为勇者的道路,直到解救高塔上的公主。
小於一直觉得自己会变成小勇士, 而mama就是需要他解救和守护的高塔上的“公主”。
那么,眼前这个人, 是不是就是仙子呀?
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月光下剔透如琉璃般的眼眸, 随着弯腰的动作,瀑布一样流淌下来的淡金色长卷发。
发尾柔柔搔过小幼崽的嗅觉,漫开浆果、森林晨雾与细雨的好闻香气。
简直是全世界第二好看的人了!
第一好看的, 当然是mama。
向来怕生的小兔子在这个人面前居然没有感到害怕,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谁呀?”
仙子蹲下来,并不介意自己的泥尘会弄脏自己的衣摆,眼含笑意:“你猜猜看?”
幼崽吮着拇指,奶声奶气:“你是……仙女姐姐。”
“不是哦。”对方拢了拢自己的长发, 随手绾起来,取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丝带,在发尾松松地系了个蝴蝶结, “我和你一样,是男孩子。你是男孩子吗?”
崽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男孩子。我是小兔子。”
仙子笑了, 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真的和休斯说的一样,你好可爱哦。”
小於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名:“你认识医生叔叔吗?”
仙子点头:“是呀,我们还一起共事过——唔,就是一起工作的意思。”
小於似懂非懂点点头, 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认识我mama嘛?”
“Mama?”仙子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哎呀, 你这样叫枝枝呀?”
小兔子歪过头。
枝枝?
是mama吗?
好像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喊呢。
两人都对彼此的称呼产生了疑问。
这时候,几株绒绒草忽然摇头晃脑凑过来:
“嘿,小家伙,你知道吗,这个人居然不受我们影响诶!”
“连你第一次进来都被我们吓到了。”
“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人类,也不是赛瑟纳林人。”
“俺也一样。”
“可是和那个管家也不一样,他有灵力,不是机器人。”
“兔兔,保护好自己,万一他要吃掉你怎么办?”
小幼崽被他们七嘴八舌说得有点儿晕,慢吞吞回答:“不会的,我觉得他是好人。”
仙子好奇道:“你能听见它们说话?”
小於点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看见自己跟花花草草讲话都很吃惊的样子,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听不到。
明明讲得那么大声。
都吵着小兔兔啦。
不过,绒绒草们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个人身上有“灵力”。
不是「精神力」,而是「灵力」。
绒绒草们自带的信息录是能对接上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的,如果它们无法感知到,说明这个人并不属于赛瑟纳林。
而他的“灵力”,也正是强大到能让小垂耳兔在梦中感应到、并且惊醒的源头。
可是,就像小兔兔回答绒绒草们的那样,他并不觉得这个人是坏人。
也许是因为仙子在念mama的名字,念“枝枝”两个字的时候,是轻快而愉悦的。
像一个好朋友的语气。
他来到mama身边时间不算长,可也看出来了,mama的朋友并不多。
医生叔叔算一个,梁施叔叔大概也可以算。
如果再把Cici算进来,好像就没了。
反正,反正papa很明显不是。
这么数的话,一个,两个,三个……
Mama一共有三个朋友。
前几天医生叔叔说,其实还有一个。
小於总算将不同的信息片段拼到一块儿,推算出答案,小嘴张成o型:“你是小鸟朋友!”
对方因这个新赋予的名字小小吃了一惊,看着幼崽亮晶晶的眼眸很快笑开了:“嗯,没错,没错,我是小鸟朋友。”
小於不明白了:“可是你不是小鸟呀。”
五官也好,身形也罢,怎么看都是人类嘛。
仙子指了指他的耳朵:“你是一只小兔子,不是吗?我和你一样,可以化成人形哦。”
崽崽似懂非懂:“那你也有小鸟耳朵吗?”
他想了想,好像小鸟耳朵小小的看不见。
于是换了一种问法:“你有……嗯,小鸟翅膀吗?”
“有的。”仙子托着腮笑眯眯,“你想看吗?”
小兔期待点头。
“可以喔。”他说,“但是要帮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好吗?”
就像自己是小兔兔,也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小孩问:“Mama是别人吗?”
“不是。”
“休斯叔叔呢?”
“也不是。”
“那……”
“他们之外的,就都是‘别人’了。”仙子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好不好?”
崽崽说好,但崽崽不知道什么是拉钩。
于是,对方捉住他的小手,捏了捏小拇指,帮着他和自己的勾在一块儿,轻轻晃一晃,口中要念念有词,最后大拇指还要碰一碰。
小於盯着他们交叠的手:“这就是拉钩吗?”
“是的,这样我们就约定好啦。”对方冲他眨眨眼,“这是一个人类教给我的。他们总是有很多奇怪,但也很有意思的小动作。”
小兔子问:“你的人类,也是你的监护人吗?”
这个词儿还是不久前才学到的,mama是他的「监护人」。
仙子笑了:“是的,曾经在我是一只小鸟的时候。不过比起‘监护人’,我更喜欢叫他‘饲养员’呢。”
小於朝他身后张望:“那你的饲养员没有来吗?”
仙子说:“他很忙,今天没有来,只有我自己。”
小於很钦佩:“没有他在,你不怕吗?”
如果换做自己,mama不在,Cici、或者其他熟悉的人都不在,可是完全不敢乱跑呢。
“因为我长大啦。”仙子说,“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哦。枝枝跟我说了,你是一只很勇敢的小兔子。”
从别人那里听到mama对自己的夸奖,小幼崽开心极了。
他们差点儿把刚才要约定好的事情给忘了,最后还是小兔兔先想起来,眨巴着眼睛请求:“可以变吗?小於想看小鸟。”
仙子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不知为何显得一派陶醉的绒绒草们中间。
直到这时小於才注意到,对方的前额上从一朵小小的花钿,像是三滴泪,或者三重羽毛。
那花钿原本只是微微莹亮,在仙子闭上眼后,忽然发出夺目的光亮来。
光芒逐渐蔓延至这个人全身,还好不算刺眼,比起曾经病入膏肓的绒绒草们,简直称得上柔和了。
几秒钟后,层叠的浅金色光晕潮水般退去。
仙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盘旋着的一只美丽鸟儿。
他有着繁复的羽冠和金丝般的覆羽,垂下六根长长的尾翎,从几近于白的浅金一直渐变到最浓艳的赤金,绮丽而迷人。
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生物的小垂耳兔呆呆看着,脑海中忽然冒出医生叔叔交给他的那个词:
“凤……凰?”
小鸟儿啾啾着笑:“你怎么知道呀?好聪明的小兔啾!”
小於没想到仙子变成小鸟朋友之后,还能说话:“小鸟,小鸟是凤凰吗?”
小凤凰同样没料到,在自己并未使用灵力的前提下,这只小家伙居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围着小於身边飞了好几圈,羽毛洒下明亮的金光碎屑:“你果然不一般啾,是很特别的小兔子。”
小於的眼睛一直盯着鸟儿,转来转去有点儿晕。
小凤凰也发现了:“啾啾,请问,我可以停在你的手心里吗?”
有礼貌的小鸟,也得到了有礼貌的小兔的允许。
这并不是凤凰最迷你的形态,有葵花鹦鹉的大小,对于兔兔的小小手来说还是有点儿大了,小於还担心自己要是抱不住对方怎么办。
但真正落下来时却很轻,像一朵金灿灿的太阳花。
小於想起来漫漫姐姐抱着心爱的熊玩偶时,好像也是这样。
这是mama的好朋友,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仙子,还是一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鸟。
对于幼崽来说,今夜的经历奇妙极了,尤其在四周翠绿的绒绒草掩映下,仿佛掉入了童话洞里。
他就是那只即将探索新世界的主角小兔兔。
这时,有谁打着哈欠趿着拖鞋出现在身后:“小东西,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咦?”
小兔抱着小鸟转过身。
休斯在看清小於怀里是什么之后,原本惺忪睡眼立刻瞪如铜铃:“你你你,九九?!”
小凤凰在幼崽怀里欢快地扑腾翅膀:“啾啾!”
小於有点儿怕他掉下去,又想起这是小鸟,会飞的,连忙松开手。
凤凰飞到休斯肩头,停在那儿,快乐地冲他叽叽啾啾好一阵。
休斯失笑:“我知道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很想我,可是你这样我也听不懂啊。”
小鸟弯起眼睛,冲小兔子:“啾,可以请你帮我翻译吗?”
没想到重担落在自己肩上,幼崽指指自己:“小於可以吗?”
凤凰掀了掀翅膀:“当然可以啾,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特别的小兔子啾。”
不知怎么的,小於想起在绒绒球星的时候,五哥、九姐还有他们玩得好的那群兄弟姊妹,总说自己是全家最笨的孩子。
因为他瘦小、怯弱,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到了三岁还不会收耳朵和尾巴的小兔子,所以他是全家人都瞧不上的小笨蛋。
不仅别人嫌弃他,小幼崽也很自卑,总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长不成能够守护mama的小战士。
然而今夜有一只小鸟告诉他,你聪明又勇敢,是最特别的小兔子。
是特别好的小兔子。
想到这儿,崽崽有了信心,挺起小胸脯,告诉疑惑地看着他们的成年人:“他、他说,好久不见,你有小胡子啦。”
休斯先是摸了摸自己胡子,想起几年前同凤凰认识的时候,的确还没留。
是因为在黄昏晓星发生了太多,见证了太多,想用什么方式来铭记这段刻骨难忘时光,才选择了蓄须。
哎不对。
等会儿。
他震惊地看向小於:“崽儿,你能听懂他说话?”
小於点头:“可以哒。”
休斯持续吃惊脸:“你能跟花花草草交流,还能听懂鸟叫声?天哪,这是什么迪○尼设定,哎哟你妈真是捡到宝了……”
小兔子和小鸟相视一笑。
当然是捡到宝啦。
小垂耳兔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宝宝呢~
第47章 第 47 章(加更的加更)
现在小於知道了, 这位小鸟朋友的大名叫做纪攸,有很多不同的小名,比如医生叔叔会叫他九九, mama好像是叫他小九,据说他的那位饲养员还有别的称呼。
小凤凰问小兔子, 想要叫自己什么。
幼崽对“小九”这个名字还停留在那个看不起自己的九姐,决定还是换一个。
他仰脸望着飞得高高的凤凰:“我可以叫你小鸟吗?”
纪攸飞过来, 落在他面前,弯弯眼睛:“可以呀。那我也接着叫你小兔子啦。”
他们交换了称呼,很原始, 但也很高效。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睡到一半被秘密花园的光晃醒的休斯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九九,你准备维持这个样子还是变回人形?”
纪攸:“啾啾,啾啾啾。”
尽职尽责的小兔子翻译官:“‘先这样, 因为要给枝枝一个惊喜。’”
休斯:“那你看出来小崽儿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了吗?”
小於也跟着看向纪攸。
他同样很想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小兔子里只有自己不能化形呢?
是因为吃得不够多,没有长得高高壮壮, 太弱小了吗?
凤凰似乎是看出了小家伙的忧心忡忡,回答并不是对着休斯说的,而是对着小於:“你知道吗, 有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好喔。也许是因为,我们有不一样的本领,要承担和大多数人不同的命运呢。”
他的用词并不深奥, 但很玄妙,对于三岁多的小幼崽来说还是太高深了。
不过小於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小鸟也和别人不一样吗?”
纪攸问:“休斯跟我提过, 你有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对不对?”
小兔点头。
的确是兔丁兴旺的一大家子,不过,他也没有从那儿感受到什么亲情之爱。
纪攸的琉璃瞳有几分落寞:“我没有家人呢,我是我们族群遗留的最后一只。我长大的森林里,不仅凤凰,连其他小鸟都没有。我小的时候也很孤单,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而自己总是孤零零的。”
每个孩子在听故事时都会入迷,也都会急急地问:“然后呢?”
凤凰瞳弯弯:“后来呀,我就捡到了我的饲养员,离开森林跟他去了帝国的母星,就有了很多好朋友。”
小於听着,好像和自己有点儿像。
他被监护人捡到,留在了联邦首都星,认识了梁施叔叔、机器人管家、fufu哥哥、程阿姨,还重逢了漫漫姐姐。
他们都一样,离开孤独的泥沼,拥抱了幸福的新生活。
凤凰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幼崽,就像是看见了孤雏时的自己,心念一动。
他重新变回人形,蹲在小於面前,心疼道:“小兔子,我可以抱抱你吗?”
虽然小於还没有从纪攸讲述的故事中回过神、搞清楚和抱抱有什么关系,但兔兔是很喜欢贴贴、幼年也缺乏贴贴的小朋友,欣然答应。
纪攸没有像KFC那样直接将小孩子抱起来,而是半跪在他面前,倾身向前,柔柔地将幼崽圈进自己臂弯。
小於感觉到凤凰的下颌贴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的肌肤接触叫他体会到了对方流动的悲伤。
男孩不明白,为什么抱抱会难过呢?
不管怎样,好朋友不开心的时候,要安慰才是。
他抬起手,学着以前爸妈哄五哥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纪攸的背,还喃喃着:“不哭不哭噢,不哭不哭,乖宝宝不哭。”
那是以前他最想要的爱。
如今,也可以主动分给别人啦。
纪攸原本还沉浸在心疼小家伙、以及想起自己雏鸟时期的情绪低潮中,眼圈都红了,被这么一本正经地哄,破涕为笑。
他松开小垂耳兔,捏捏软嫩嫩的小脸蛋:“谢谢你呀。”
小於眨眨眼。
小鸟朋友和他认识的其他人,好像都不太一样。
温柔,轻盈,洁白,好像随时可以挥挥双翼,飞去很高很高的地方。
这就是人类和神禽的差别吗?
说到翅膀,凤凰突然一怔,随后金光哗啦弥漫,在几秒钟之内又变回了小鸟。
这一次比之前的还要迷你,成了只连小於都能放进手心里的、真真正正的小奶啾。
奶啾拍拍翅膀,急速向着屋顶飞去。
最后把自己藏在了吊灯后面。
小兔子吓了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即耳朵翘起来,听见了熟悉而细微的动静。
转头,正巧看见卧室门滑开,监护人乘着轮椅从里面出来。
诶?
小鸟为什么要躲着mama?
他们不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吗0.0
另一边,岑寻枝怎么都觉得眼前的景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首先,向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的休斯,此刻出现在客厅,虽然歪在沙发上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其次就是小兔崽子了。
小於坐在休斯身边,够不着地的小短腿只能悬空,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乖巧:“Mama早安~!”
看起来很正常。
这种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小孩儿见到他,无论何时何地,向来是要立刻到他身边,而且是用跑的。
今天怎么这么克制?
“岑小於。”他问,“怎么起这么早?”
喊全名,就意味着心情不太妙了。
可小崽子还是一脸“我是全世界最乖的宝宝”,眨巴眨巴大眼睛,罕见的,居然不回答他问题。
以及仍是坐在那儿,没有过来。
……反了天了。
难道孩子这么快就已经到叛逆期了吗?
本以为还会再过些年……
岑寻枝既有些微的恼意,又有说不上来的挫败感。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
有谁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有人偷袭!
岑寻枝肌肉骤然紧绷,根本无须思考,从军校到战场多年的训练和经验教训都在敦促着他的本能立刻做出反击,捏碎胆大包天的偷袭者的骨骼——
直到陌生而熟悉的嗓音柔柔响起:“猜猜我是谁?”
一句话。仅是一句话而已。
一段声音,将他瞬间带回了几年前满目疮痍的黄昏晓星。
晦暗逼仄的天空下,破碎流离的大地上,他见证过太多,失去太多。
但也得到了一些。
本以为绝望的长夜将永无尽头,直到金光熠熠的小鸟儿从不知名的远方来,衔来光明和希望。
此前横生的戒备和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岑寻枝平复心跳,“啧”了一声:“放开,别闹。”
语气仿佛责备,可又是温和,甚至带着点儿宠溺。
小凤凰依言松手,转到他面前咯咯笑着:“我没有呀,我都没让你继续猜了,是不是很乖?”
“嗯,乖,你最乖。”岑寻枝敷衍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不突然呀,我可是上周就跟你们说过啦。”少年的凤凰瞳剔透明亮,“好久不见,枝枝。你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吗?
岑寻枝看向那边满脸“看,是惊喜吧”的小於和休斯,还有听见动静从楼上揉着眼睛下来的漫漫,以及火急火燎从休眠舱出来的KFC。
除了在家的这几个,他的生活中还多了频繁拜访的梁施与程,以及吉尼母子。
就像他之前某天晨起时突然发现的,他好像突然拥有了一个吵嚷、烦人、又叫他忍不住挂心的大家庭。
很多很多的情感,很多很多的爱,如同冰川融化过后的洪流,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来。
而他已然深陷其中。
“嗯。”他的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一切都好。”
*
“所以,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岑寻枝问。
他们在花园里晒太阳。不是有绒绒草们的秘密花园,就只是普通的那个。
晒太阳是好习惯,但也只有有闲情逸致的人才会去做;过去KFC把这个小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岑寻枝却连来坐一坐的心情都没有。
现在,什么都在改变。向着好的方向。
岑寻枝和休斯都坐在KFC准备好的桌椅那儿,唯有纪攸坐在篱笆上。
那里看着可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当事人倒是悠然自得。
他是鸟儿,总喜欢停歇在高处。
纪攸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望着不远处:“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垂耳兔小姐弟在花丛里追蝴蝶,他们都很轻,也很小心,不会踩坏花草。
有一只蓝闪蝶落在小於的鼻尖,吓得小兔子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漫漫躬身,像一只即将狩猎的猫那样从另一个方向悄悄地、悄悄地接近——跃起——扑——
蝴蝶飞走了。
小姑娘很泄气,更小的男孩儿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呀姐姐,我们还可以再看别的!”
漫漫觉得有道理,两个孩子又追逐下一个目标去了。
KFC端着饮料与小食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纪攸低头看向岑寻枝:“一定比在原来的家庭要开心。”
休斯道:“但他们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躲藏下去。咱家的小崽儿先不谈,那个小丫头本来可是能收起耳朵、自由出现在外面的,现在叫她反过来遮遮掩掩,一定很不习惯——九九,我想,要是有办法,还是得让他们收起兔耳朵来才行。”
岑寻枝:“……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休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凤凰闻言,沉默不语。
他同样不是人类,也曾有过在人类世界如履薄冰掩藏真实身份的经历,有过一时无法恢复真身或人形的恐慌,最能理解总要「躲藏」的苦楚。
那边的小兔子们还年幼,没有见识过太多来自世界的恶意。
好在,他们都有各自的堡垒,能在真正长大之前,将他们完好地保护在里面。
“兔子妹妹的情况比较简单,既然她以前可以完全化形,那么现在也只是受到绒绒草的暂时影响,晚点儿我会用灵力帮她探查一下。”纪攸的眉心拧成小小一个结,“但是兔宝宝的……就比较复杂了。”
休斯刚喝了口葡萄汁,差点把自己呛着:“等会儿,你叫他们什么?”
“兔子妹妹和兔宝宝呀。本来我都是叫小兔子的,不过发现有点儿不好区分,所以改了一下。”小凤凰笑眯眯,“是不是很可爱?”
休斯扶额:“还真是你的风格……好,我不打断,你继续说。”
纪攸敛起笑意,看向旁边那个:“枝枝,我觉得,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
岑寻枝挑眉:“你可是神禽。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可以?”
“唔,严格来说并不是‘谁’,而是……”纪攸没说完,直接一转话题,“枝枝,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岑寻枝问:“什么?”
凤凰双手撑在篱笆上,晃了晃腿,风吹起他长长的发丝:“你记不记得,在黄昏晓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补充,“其实应该是说盐盐的。”
岑寻枝没有忘。
那时的他还是岑大校,是黄昏晓星战地总指挥官,一切资源分配方式都以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目标和划分方法为优先,无法赞同纪攸执意要救一个奄奄一息的幼儿的执拗举动。
在他看来,那孩子根本活不过三天。
岑寻枝不赞成纪攸救她,与其说是没有“性价比”,不如说早已预见少年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痛苦。
所以他跟他说,「选择和他人结成一段关系,就是选择一段注定的悲伤。」
没想到那个命在旦夕的孩子活了下来,也没想到,纪攸一直记得这句话。
“你曾经打定主意,不再同任何人拥有长久的羁绊,就是为了拒绝任何坏结局的可能性。”纪攸看向小於的方向,“那为什么,现在又为自己埋下了悲伤的种子呢?”
第48章 第 48 章
“看, 这个是我。”
“这个呢,就是西盐啦。唔,她比你大, 你应该可以叫她盐盐姐姐。”
纪攸把小於抱坐在腿上,翻PADD里的相册给他看, 一个个认。
小幼崽还不太明白,抱着自己的这个漂亮哥哥, 就是联邦亲密的邻居、合作伙伴、盟友,人类帝国的皇后殿下。
而他刚刚指的照片里那个黑发蓝眼、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小公主, 也是当初岑寻枝在黄昏晓星连同纪攸一起捡到的另一个孩子。
纪攸还在继续,翻到一个黑发银眸的高大男人时,眼里的笑意甜蜜几分:“这个,是我的饲养员,也是以前的监护人哦。我想想, 你叫他小谢哥哥就好啦。”
岑寻枝不赞同:“不合礼数。还是要叫陛下的。”
纪攸吐了吐舌头:“这个称呼听起来真的很累。”
小於坐在纪攸怀里,仰脸问:“什么是‘陛下’?”
一个对于小兔兔来说完全陌生的词儿。
赛瑟纳林从总统联邦制更改为议会联邦制,小於现在接触过最高的头衔, 也就是papa的“议长”。
陛下,又是什么呢?
向一个三岁半的崽崽解释帝制可能过于困难了,所以凤凰简单地解释:“皇帝陛下是很厉害的人哦。”
在小鸟心中, 那就是全世界最最英勇、最最拉风的存在啦。
小於似懂非懂,视线再度聚焦在PADD上。
黑发的大哥哥,和黑发的小姐姐,长得有一点点像。
小鸟朋友说, 他们是兄妹。
小兔兔也有哥哥和妹妹,但他们都并不喜欢他。
除了漫漫姐姐, 他很难体会到什么叫做兄弟姊妹之情。
不过小鸟朋友说,很快,他也会见到他们——小於把纪攸和岑寻枝给出的称呼结合了一下——皇帝哥哥,还有公主姐姐。
小鸟朋友说,要带他暂时离开这颗星球,去往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地方。
小兔子的心怦怦跳。
他出生以来,唯一经历过的旅程只有从绒绒草星到赛瑟纳林首都星。
不,那根本不是旅程,只是一个被下了安眠药的幼崽,在走私船舱最底层恐惧而苦痛的几日。
要怎么隐瞒垂耳兔身份通过联邦边检,怎么顺利抵达遥远的阿尔法象限,那些都是大人考虑的事。
至于小朋友要期待的只有——他要旅游啦!
去很远的地方,去那些会发光和眨眼的星星上。
简直不可思议。
那些遥远的星星上,会有什么呢?
也会有和自己一样的小兔子吗?
会有mama这样好看的人吗?
会有别的小鸟朋友吗?
小幼崽的思绪漫游银河,脑容量简直不够用啦。
另一边,大一点儿的漫漫则很清楚这个漂亮哥哥不光是要带他们“旅游”,更是来帮他们姐弟俩的。
只有顺利收起耳朵,才能在这个国度更安全、更自如地生活下去。
她和小於一样,坐着时双手总是乖巧放在膝盖上,今天穿的橘红色小裙子不规则的裙边像花蕾一样展开。
纪攸对她说:“我会带你和‘它’见面,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漫漫问:“‘它’是什么?”
不仅漫漫想知道,岑寻枝和休斯也好奇。
凤凰抿嘴一笑,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能说哦,到了你们就知道啦。要抱着虔诚之心,好吗?”
“虔诚……”不到七岁的小姑娘不懂这个词,“什么叫虔诚?”
纪攸问:“你有很想实现的愿望吗?”
漫漫想到养母下班时疲倦的面容,想到她偶尔大半夜还会被那个讨厌的上司叫起来工作。
她当然有。
快快长大,挣多多的钱,就可以养妈妈了,妈妈也有底气换一份更轻松、更开心的工作。
女孩比之前都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是啦。”凤凰微笑,“记住你的愿望,见到‘它’的时候,要很尊敬,祈求‘它’帮你实现愿望——这就是‘虔诚’哦。”
休斯唤他:“九九,你来看一下寻枝的腿。从生理上比之前好很多,不过还是你用灵力探查一下比较全面。”
纪攸点点头。
他来之前,休斯在通讯中已经告诉他,自从养了小於,岑寻枝的精神力损伤有了恢复,连双腿都恢复了知觉。
凤凰乃天地日月精华孕育出的神禽,有疗愈万物的强大灵力,偏偏对岑寻枝的精神力问题无计可施。
然而这只看起来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的兔兔幼崽,竟可以拯救岑寻枝,是他颠簸沉浮中唯一的浮木。
他们是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的。
*
仔细算算,岑寻枝已经有四个医生了。
克里斯汀负责他的心理健康;
休斯大包大揽生理上的所有;
小於针对精神力问题;
纪攸则能够比其他人都更清晰和深入地探查精神力恢复程度。
凤凰完成检查后,神色欣喜:“是真的,真的好了很多!按照这个进度继续下去,不出半年,就能够尝试着站起来看看了。”
他把小幼崽举起来转圈圈:“你真的是很棒、很棒的小兔子!”
最近时不时就有人把小於举高高,崽崽已经不那么怕高了,尤其是小鸟朋友抱着他的时候,感受到的风好像都不大一样,高兴地咯咯笑。
他能帮助mama站起来呀。
此前小鸟朋友和漫漫姐姐所说的,“虔诚就是心怀愿望与尊敬”——那么他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看见mama真正地站起来,完全恢复健康。
那么,等自己见到那个遥远星星上神奇的“它”,他一定要很虔诚,很虔诚许愿哦。
旁边的KFC闻言激动地直抹眼泪:“真没想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少爷这一天……”
身为当事人的岑寻枝倒是比他们都要平静,问机器人:“你见过我站起来吗?”
KFC:“呃……”
他是在岑寻枝受伤退伍、回到首都星之后才被制造出来的,还真没见过。
机器人绞尽脑汁想个合适的说法:“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这是因为,少爷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是高大的!”
岑寻枝无奈:“就你歪理多。”
大家都笑了。
*
既然初步制定了要带垂耳兔小姐弟去帝国的计划,每个人就要各司其职准备起来了。
如何让小兔子们避开边关检查的这部分交给纪攸,身为尊贵的帝国皇后,他一定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再不济,请他家那位陛下小小地出面一下总是可以的嘛。
KFC要负责给所有人打包行李;
休斯继续当医生,尤其重点准备岑寻枝所需的药物;
漫漫得亲自告诉妈妈,她不能跟去,请她放心自己;
小於呢,又要在“可以带绒绒草幼苗、但不能带绒绒草成株”这个问题上做苦恼的小裁判,不仅要安抚秘密花园里的成株们,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还得请求幼苗们别太过嘚瑟,以防吵起来。
岑寻枝……
岑寻枝只要请假就够了。
去边防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纪攸最开始抛出的那个问题。
其实简化一下就是在问,为什么要收养小於。
不仅纪攸问,休斯,梁施,连KFC都会问。
他自己也有过犹豫——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冒着被革职查办,甚至锒铛入狱的风险,养一只来路不明的小垂耳兔。
也许有一天幼崽会被联邦强硬“没收”,也许只是有一天他长大了,自然而然离开自己——就像那个人一样。
他曾经告诉凤凰,建立关系就是注定要建立悲伤。
后来他还听说过古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可是。
他想起小於总是依恋望着自己的双瞳。
小手黏着衣角晃啊晃撒娇。
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最后钻到他怀里。
闭着眼睛也要翻来覆去念“mama”“mama香香”“好爱mama”。
……
细小的,柔软的,每一天的点点滴滴。
凿开闭塞多年的石头堡垒,填满贫瘠心脏干涸的龟裂。
他就像童话中囚于笼中的绝望困兽,等来了能够解救自己的年幼的小勇士。
(当然,小於更愿意把监护人比作“高塔上的公主”。)
也许有些事,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到了单位后,岑寻枝先是在系统上提交了自己的年假申请,然后开始分部门交代工作。
梁施非常遗憾不能同他们一起去,不过上司出远门,稽查局的责任就压在自己肩上了,绝对不能给少将丢脸。
岑寻枝在走廊上遇见了程。
两人看见对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毕竟稽查局和司法庭一向不对付,就算他俩私下已经有了密切的交集,在单位还是要保持原状,不能被其他人看出端倪来。
这是他们为了孩子们,不需要语言也能达成的默契。
程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道:“漫漫就麻烦您了。”
岑寻枝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程很不满地“啧”了一声。
他应声望去,是桑克斯。
八成,不,是九成九,知道他要请假的消息来找茬的。
程整理了下着装,勉强挂上笑脸:“庭长。”
桑克斯笑容满面地阴阳怪气:“小程啊,上班时间,来这儿和分局同事增进感情呢?”
程的表情僵了下,她一时不知桑克斯的话究竟是在指责自己与岑寻枝短暂的交谈,还是察觉到了她和梁施……
“她过来拿文件,是提前沟通好的工作需要。”岑寻枝淡淡打断,“倒是庭长,来稽查局有何贵干?”
桑克斯见他居然主动维护程,面色有一瞬的阴沉,尔后继续假笑:“哎呀,我这不是听说岑局要请假,过来关心一下嘛。您这是病假?身体不舒服?”
他用一种叫人厌恶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岑寻枝一番:“是不是在哪儿寻来新的名医?”
岑寻枝并不受他的挑衅和暗示影响,语调如常,不卑不亢:“我身体如何,不劳庭长费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办公室了。”
他冲程点点头:“你跟我说的事,我会办好的。放心吧。”
程愣了下,也连忙点头。
岑寻枝调转轮椅,进入办公室。
那讨厌的嗓音追魂似的再度响起。
“我听说,岑局长请了半个月的假。这可不是一段短时间。”桑克斯在他背后阴沉沉笑道,“半个月,足以发生很多事了。也许等岑局休假归来,边防局已经……不一样了呢。”
岑寻枝没有回头。
大门无声闭合。
桑克斯也不是第一次在他这儿吃闭门羹了,反正现在有更好的消息吊着他的心情,转头对程笑盈盈:“副庭长,恭喜你,很快就要升职了。”
程面上带笑恭维回去,内心悚然。
难道之前那个传闻是真的,边防局……要重组了吗?
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没有了稽查局和司法庭相互制衡,岂不是要一家独大?
一想到以后大概率所有人都要听桑克斯这个老登的指手画脚,她脑壳都疼。
……要不还是趁早辞职算了。
带着漫漫离开赛瑟纳林,找一个可以允许垂耳兔自由自在生活的边陲星球,种地,做菜,养崽。
那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瞄了眼紧闭的大门。
能为小於付出那么多的岑Sir,一定也有相似的愿望吧。
另一边,办公室的安静被腕机的嗡鸣打破。
岑寻枝见呼叫者的备注是“枕头、血液、十字架”,本不打算接,又怕是小兔崽子出了什么事儿,还是摁下接听。
通讯那段传来的并不是休斯的大嗓门儿,取而代之的,熟悉的小奶音欢欢快快钻出来:
“Mamama,fufu哥哥可以和小於一起去旅行嘛~?”
第49章 第 49 章(加更)
弗拉夏一遍脱鞋一遍左右张望:“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吗?在哪儿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就已经省略“你家”,直接变成“家”了,KFC在心里叹气, 真是个自来熟的孩子。
其实按照少爷事事要与人保持距离的性格,应当是不喜欢太自来熟的人的, 不过对弗拉夏倒是嫌弃又宽容。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崽崽特别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哥哥吧。
在所有人讲话都轻声细语、安安静静的时候, 也只有吉尼小子能打破沉闷和尴尬。
向来害羞的小於每次和fufu哥哥在一块儿,都会开朗许多。
岑寻枝的教育理念还是很先进的:孩子总得和不同的人接触,才能知道世界上谁是好人, 又是谁能对孩子的成长起到好的影响。
机器人管家给小少年找来专属的拖鞋(还是上次少爷吩咐的,给这小子专门准备一双,这样就不用穿别人的、或者光着脚在家里走了):“小先生,如果您指的是小殿下,那么他和休斯先生一起出门了。”
纪攸有强大的疗愈力, 在黄昏晓星时就当过休斯的助手,除了对岑寻枝的病束手无策,看望其他病人都是百试百灵的。
一大早休斯就拖着他去巡视街区, 随手救病治人了。
说是休假,其实根本停不下医生的本职工作。
在有各种皇亲国戚、天潢贵胄的人类帝国,“殿下”是个很常见的称呼;
但在赛瑟纳林联邦, 就显得很罕见了。
平时不大关心星际新闻的弗拉夏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谁呀?”
KFC:“就是那位客人。”
弗拉夏只是之前一块玩儿的时候听小於弟弟说过家里有客人来,具体是什么人也不晓得;其实说实在的,也没有很感兴趣。
毕竟他来岑家就仨目的:找小於弟弟玩,瞻仰偶像岑长官, 以及跟着手艺很好的机器人蹭吃蹭喝。
KFC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皇后的身份,理论上这应当是机密;好在弗拉夏没有追问:“小於弟弟呢?”
KFC:“崽崽和姐姐一起在楼上看书, 您想参与吗?”
弗拉夏皱了皱鼻子:“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和我抢弟弟。可以请您让他下来玩儿吗?”
KFC心想,漫漫是崽崽的亲姐姐,您才是外来的那个,何谈“抢”字。
嘴上恭敬答道:“我去问问,您稍等。”
小於一听fufu哥哥来了,立刻放下手里播放仿真绘本的PADD,就要下楼去。
快到门口又急刹车,回头看靠在一堆抱枕里的另一只小兔子,他们刚才是一起这样陷在里面的。
崽崽问:“小七姐姐,一起吗?”
漫漫喜静,不爱闹,尤其和这个总抢自己弟弟的少年相看两厌,不愿意下楼,宁愿留在房间里继续看书。
她撇撇嘴:“你们玩儿去吧。”
幼崽很为难。
他早就发现了,漫漫姐姐和fufu哥哥都不喜欢对方,因为他们都太喜欢自己了(害羞0///0)
他们希望他一次只能选一个,这就让想要所有人都一起开开心心玩儿的小兔兔很难办了。
小七姐姐是他最喜欢的姐姐,fufu哥哥更是最喜欢的小哥哥,让崽崽只能在其中挑一个——做不到呀!
自己无法抉择,小家伙求助地看向在场唯一的成年人(是不是“人”存疑)。
可惜,KFC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崽崽在以后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次,他必须要学着自己解决。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崽崽这么可爱,谁都想rua一把呢?
KFC用一种鼓励、且略微有点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小於。
大方地解决吧,他们都这么喜欢你,一定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哦。
既然Cici也不肯帮他,小垂耳兔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艰难地做出决定了。
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哒哒跑到漫漫面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穿在漫漫放在一旁的小熊玩偶上,大小意外得合适。
小於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小熊,将玩偶的爪爪放在漫漫的手心里,认真道:“姐姐,先让它陪你,小於一会儿就来,好不好?”
漫漫先是低头看看熊爪,然后再看看弟弟比玩偶还要软绵绵的小手,噗嗤笑出来,向前碰了碰他的额头:“知道啦,你去玩吧,但是要记得回来哦。”
小於捂着额头,开心地弯起眼睛:“好~!”
一场“争宠危机”就这么被春风化雨解决了。
KFC摇着头笑,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下楼。
看来以后自家小崽崽会成为很不得了的角色呢。
不仅万人迷,还是很会端水、处理得相当游刃有余的万人迷。
这就是天赋吧。
到时候,真要为怎么处理踏破门槛的追求者们而焦头烂额的人,可就是少爷啦。
*
弗拉夏发现了一种既能跟小於弟弟玩,又可以蹭吃蹭喝的新活动:和小於一起,跟着KFC一起做烘焙。
简直完美。
KFC当然也很愿意这种互动,照顾崽崽和陪崽崽玩儿对他来说是种享受。
每次小於决定想吃什么,他去准备相应的材料。
今天做的是一种人类很爱吃的甜品,芒果毛巾卷;由于家里长身体的小朋友比较多,吃太多糖不好,就改成了小个头的mini卷。
厨房里的淡奶油没有了,KFC去备用储存室找。
回来的时候,看见两个男孩儿以同样海拔站在流理台前——当然,小於得站在小凳子上才够得着。
孩子们正在筛低筋面粉,已经戴好了围裙和手套。
小於的那件印着黑猫,自从那回游园会看见监护人戴黑色猫耳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图案。
至于岑寻枝每次看到猫耳都会有触电般的不好回忆,这些是小朋友所不知道的。
机器人揣着材料正要进厨房,就听见戴着印有狼脑袋花纹围巾的弗拉夏屈起手指,作张牙舞爪状龇牙:“嘿~嘿~嘿,小白兔,现在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啦~”
KFC:“???”
少爷、休斯医生、皇后殿下都出门了,漫漫在楼上,厨房的确只剩下这俩小家伙。
可是。
我呢?
我难道不是人——
哦,我还真不是人。
小於被弗拉夏逗得直笑,咬字都有点儿不清了:“我今天,今天是小喵咪,不是小兔叽。”
弗拉夏被这种软糯糯的小奶音萌化了,捧脸:“不管是喵咪还是兔叽,今天都会被我叼回窝,一口吃掉!”
小兔兔本来想配合幼稚的小哥哥做一个惊恐的表情,可是看到他的脸颊上沾满了面粉,根本笑得停不下来。
弗拉夏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滑稽,双手叉腰,装模作样叹气:“笑点这么低,不好不好。”
KFC姗姗来迟,万向轮无声地滑到他们背后,随手抄起一张湿巾抹着小少年脏兮兮的脸:“看,到底谁才是小花猫。”
“我&%!、没有&)*——#!&喂……!!”
KFC的手法简单有效但粗暴,少年哀嚎不止。
旁边的小兔子都快笑得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弗拉夏好不容易逃出机器人的磨爪,见小的那个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着,连忙从背后把小於拦腰抱起来。
小兔子一时惊慌,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不知怎么的把差点把面粉盆踹翻。
多亏KFC眼疾手快,英勇地扑向面粉盆——
然后整个盆彻底翻了。
一大、一中、一小,被漫天飞舞的面粉浇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漫漫听见楼下传来锅碗瓢盆摔一地的动静,忙不迭跑下来看。
还没到厨房,就已经看见外面地上斑驳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避开,扒着门框往里瞧,就见到这三只型号不同的……嗯,雪人。
最小号的那个还一直在打喷嚏。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小姑娘使劲儿忍住笑,憋得讲话声都变了调:“那个,咳,请问……要帮忙吗?”
KFC率先从惨剧中回过神来,拎着最小的那个交给漫漫:“麻烦您给崽崽先擦一下吧,先擦脸就行,待会儿我给他洗澡。”
平时很爱干净的小女孩唯有在面对弟弟时不怕脏,从机器人那儿接过面粉还扑簌簌往下掉的小於:“好的。那您呢?您进了这么多粉尘不会……”
KFC拍了拍胡子上的面粉:“应该不会,我有做过全面的防水防尘设计,还是很严密的。”
弗拉夏蹲下来,徒劳地一小撮一小撮捻着面粉,苦着脸:“这可怎么办?”
KFC安慰他:“没事儿,小先生,您去收拾一下自己,这里交给我来打扫就行。”
弗拉夏担心:“可是您会不会太累了?”
可不只是地上有面粉,橱柜、灶台、水池……哪哪儿都是;刚才真的和下了场雪没什么差别。
KFC感到很暖心,屈起胳膊,给他看人造的肌肉:“放心,我可是全能机器人啊,区区卫生清洁不在话下!”
弗拉夏顶着一头一身的面粉,匆匆回自己家洗澡。
KFC关好厨房的门,开始紧急吸尘作业。
客厅里的漫漫正在细心地给小於擦脸,相似的场景,可比方才KFC抹弗拉夏要温柔多了。
小幼崽仰脸任姐姐擦,忽然道:“姐姐。”
漫漫又换了张干纸巾,确定弗拉夏没有回来之后,帮他摘下兜帽掸耳朵毛毛里的面粉:“嗯?”
小於乖乖闭着眼睛:“今天本来,要做芒果。”
小朋友讲话会省掉一些词,他说“做芒果”,就是“做芒果味甜点”的意思。
漫漫附和:“芒果好呀。”
小於试图睁开眼,可睫毛上还黏黏的,只好接着闭上:“芒果好。”
漫漫:“嗯,好。”
小於见她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姐姐喜欢芒果。”
小姑娘的动作一顿。
她理了理其中逻辑,惊讶道:“你是想说,因为我喜欢吃芒果,所以你今天才想做芒果味的甜品吗?”
幼崽很高兴自己终于被解读了,睁眼点点头:“小於想姐姐开心。”
小兔子是一种泪腺很发达、也很脆弱的生物,兔宝宝是,兔子姐姐也是。
漫漫眼圈红了:“……谢谢你。”
她知道。
她其实都知道。
从住过来开始,小於就担心她在这里会不开心。
虽然她暂住在这里是迫不得已,也仅有一段时间而已,不会一直下去。
虽然岑先生和管家先生对她也很好,后来的医生叔叔与漂亮哥哥都很有趣;
可这里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她还是会生出寄人篱下的落寞,还是会想妈妈。
尤其是每每看见小於窝在岑叔叔怀里时,岑叔叔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小兔子时,格外想妈妈。
可是她现在明白了,弟弟也是她的家人。
也许,就是全世界她最后的、也是唯一可以见到的垂耳兔了。
妈妈说过,相遇即是缘分,缘分都要珍惜。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卖掉,像那些早早离开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家里人。
能在这颗严禁垂耳兔出现的星球上与家族重逢,本身就是很不得了的命运。
能再见到小十七,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小男孩眨掉睫毛上的面粉,才发现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手忙脚乱安慰帮她擦眼泪:“姐姐,姐姐不哭,芒果没有了还可以重新做的……”
小笨蛋以为自己在因为吃不到芒果哭呀?
漫漫捉住他快把面粉蹭自己脸上的小手,破涕为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哭啦。刚才是因为……很开心。”
幼崽的小脑袋瓜已经绕不过来了。
吃不到芒果,开心?
可是,开心的话,为什么又要哭呢?
漫漫再度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弟弟的,这是小兔子们很喜欢的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我只是很开心,你是我的弟弟。”
面粉还没有完全擦干净,本来就白的小兔兔现在更是像雪一样。
他眨了眨眼,其实没明白姐姐怎么从芒果换到了这个话题。
但没关系。
这并不妨碍他的眼睛弯成小月牙:“我也很喜欢姐姐!姐姐,一会儿我们一起做芒果,好不好?”
漫漫也笑:“好的呀。”
“嗯……Fufu哥哥也在。”
“……唉。”
“可是,姐姐还是会和小於一起的,对不对?”
“唔,应该吧。”
“姐姐,姐姐,小於求求你啦~~”
“好吧好吧。但是你要站在我旁边,不要站在他旁边,好吗?”
“好~!”
“嗯,乖。”
第50章 第 50 章(加更的加更)
岑寻枝前脚下班到家, 后脚休斯也带着纪攸溜达回来了。
休斯兴致勃勃讲着今天又遇到了什么奇葩病人和更奇葩的家属,以及小凤凰又施展了怎样的神秘壮举,堵得想骂骂咧咧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堪称他行医史上最快打脸,吧啦吧啦吧啦。
休斯行走江湖多年, 见闻颇多,口才也很不错, 把一个小故事讲得高C迭起、精彩纷呈。
KFC听得津津有味,兔兔姐弟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漂亮哥哥。
就在这时,洗完澡的弗拉夏回来了。
不仅是他, 听说儿子毛手毛脚打翻了原本材料的吉尼夫人,也带着重新采购的甜点用品登门。
需要额外标注的是,岑寻枝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程和梁施每隔两三天会来探望一次漫漫,每回来都带上新衣服、玩偶和零食,还是给小姐弟的两人份。
岑寻枝扫了一圈,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不知不觉,这个曾经只有他和KFC的冷冷清清的房子,居然挤了十个人。
……十个人!
不管放到哪个国度、哪片星域的家庭, 好像人数都有点儿太多了吧?
得亏房子大,不然连站都没地方站。
就算每个人说话都小声,十倍的声音叠加在一块儿也够叫人耳朵痛的。
和监护人相反的是, 越是人多,小幼崽就越开心。
不仅因为热闹,更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小鸟朋友特别喜欢像搂玩偶一样把他抱在腿上;
(其实如果纪攸变回小鸟形态的时候,小於也很喜欢反过来抱着他)
Cici正从程姨姨那里划分他和姐姐的东西;
漫漫姐姐看见Fufu哥哥来, 立刻往他旁边靠近,挽住他的手臂;
Fufu哥哥对她做了个鬼脸, 一屁股坐到自己另一边,亲热地捏了捏他的脸;
梁叔叔正在跟医生叔叔探讨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名为“赛瑟纳林人和人类的精神力究竟有什么区别”;
小於基本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Mama就更不用说啦。
虽然mama现在尽可能离他们这群吵闹的中心点远远儿的,但崽崽知道,mama一直在看着自己哦\^o^/
小於曾经也有过一个大家庭,比现在的容量还要大得多。
可他在那儿什么都得不到,只能捡别人剩下的,还一不留神就被会抢走。
那些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兔子罢了,并不代表就是家人。
现在这些,除了姐姐以外与他连种族都不同的,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所以他喜欢现在的热闹。
哪个小宝贝不想徜徉在爱的海洋里呢?
休斯和梁施对精神力的话题争论不下,尤其在人类饲育的灵宠能不能安抚赛瑟纳林人上面。
但他们还是有且仅有一个观点能达成一致:小幼崽对治疗监护人那所有人都感到棘手的精神力损伤,有奇效。
纪攸微笑着低头冲小於小声道:“看吧,大家都知道你特别厉害呢。”
被夸奖的小垂耳兔脸蛋红扑扑的。
看得旁边的弗拉夏又想咬一口。
会不会是草莓味?
草莓味的小白兔奶糖……
咦。
弗拉夏愣了愣。
为什么自己会老是觉得小於弟弟像只小兔子呢?
难道是因为游园会那天弟弟戴了兔耳朵吗?
不对,早在那天之前,他就总觉得弟弟像只小兔兔了,白白软软,怯生生的大眼睛。
真的很像小兔子。
话又说回来,小於弟弟和那个小丫头无论何时都要戴着兜帽,幸好屋子里有恒温空调,否则岂不是很热。
哎,好想什么时候等弟弟摘下帽子摸摸他的头发啊,一定也软软的……
虽然他当然懂礼仪,不可以随意窥探其他种族的隐私,但小少年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帽子底下会不会是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
弗拉夏心思单纯,并不理解联邦的残酷禁令,也没有多想这禁令会带来什么,只觉得万一小於弟弟真的是小兔子,他一定要抱着好好rua一rua——
心思冒出来的瞬间,被很好地抑制住了。
他先是瞥见来到脚边的轮椅,然后才是轮椅的主人。
小少年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敬了个礼:“长官好!”
长官冷淡而矜持地颔首:“嗯。”
连弗拉夏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看到岑寻枝过来时,就立刻放开了刚才在揉捏小於的手。
有种偷偷欺负小朋友被大人抓包的罪恶感。
尽管那“欺负”并没有恶意,当事崽也欣然接受。
小於看见mama,立刻就想过去。
纪攸把他抱下来,岑寻枝摸摸小兔头:“今天过得怎么样?”
幼崽犹豫了下。
打翻面粉、弄得书房六月飞雪这种事,算不算好呢?
岑少将眼睛毒得很,就算小兔子已经洗过澡、家里也都收拾完了,总还有些不正常的痕迹。
晚点才审一下KFC好了。
他捏了捏崽崽的小手,话却是同弗拉夏说的:“跟我过来一下。”
诶?
不仅是弗拉夏本人,小於和漫漫也很吃惊。
纪攸好奇地望着他们各异的神色,猜测岑寻枝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和这个小少年单独说话的,才会叫孩子们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拦住下意识就想要跟上去的小兔子:“大人有大人想说的话,小朋友就等一会儿吧,好不好?”
小於犹豫着被小鸟朋友重新揽到怀里:“可是,可是fufu哥哥也还不是大人……”
纪攸:“但我想,他们要进行一场‘大人’类型的谈话哦。”
小於:“什么是‘大人’类型?”
纪攸:“成熟,理智,有责任,也有承诺。”
幼崽没有完全明白,不过,还是同意了把时间留给mama和fufu哥哥——他现在最喜欢的两个人。
*
屋子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衬得花园里有些冷清。
少年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贴在裤缝,站得笔直,像练军姿。
岑寻枝没有立刻告诉他因为何事,而是带他去了那个以前不曾光顾的秘密花园。
弗拉夏看着满园子的碧绿璀璨的高大植物,一时眼睛都不够看了。
也许是遗传自母亲,他和梁施一样,有着令赛瑟纳林人羡慕的、极为稳定的精神力,所以他长这么大根本没有需要用药缓解的机会,更别提亲眼见到这么多绒绒草了。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每一个赛瑟纳林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都会被教育,绒绒草是联邦最最珍贵的资源,要得到公民的捍卫与珍惜云云。
在少年心中,绒绒草应当是极为罕见和宝贵的。
没想到岑长官家的花园竟然栽种着如此之多——
单纯的男孩儿并不会去细想,这些绒绒草究竟从何而来,只会惊叹:不愧是他偶像,方方面面都这么厉害啊!
夜晚的绒绒草光亮比白天更明显,摇曳之间坠落下细碎光辉,如同孩子们曾在中心花园捕捉过的萤火。
岑寻枝便在那漫天光点中转身,不再铺垫,开门见山:“你跟小於说,想和我们一起去?”
弗拉夏还没从绒绒草大军的震惊中回过神,冷不丁被问,傻傻地“啊?”了一声。
岑寻枝:“……”
岑寻枝耐着性子道:“是不是小家伙告诉你,我们再过不久要出趟远门。”
啊哦,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弗拉夏这才记起来今天自己来岑家的原始目的。
自从游园会那天,小於拥有了自己的儿童款腕机,还加上了弗拉夏的好友,男孩儿们就算碰不上面也要通过腕机聊天。
纪攸说要带小兔子去遥远的星星上见一见神奇的东西,而监护人也并没有叮嘱这是要保密的事件,小於自然就通过腕机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fufu哥哥。
弗拉夏一听他们要去帝国,顿时来了兴趣。
别说联邦的男孩儿了,全宇宙的孩子们、乃至大人,哪个没有艳羡过第一帝国的强盛、向往它的繁华呢?
吉尼夫人并不爱旅行,弗拉夏虽然很想出去见识见识,却更想多陪陪她,所以也从来没离开过首都星太远,更别提联邦之外的星域了。
那天通话的时候,吉尼夫人也在旁,见儿子如此憧憬,便微笑着说:“也许你可以问问岑先生,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让你一同前去。”
于是就有了岑小於小朋友那欢快的、打进办公室的一通语音。
岑寻枝面对少年充满期待的眼睛,若是放在以前,绝不会介意毫不留情撕碎他的梦;可现在却一时讲不出来。
弗拉夏虽然比小於大上不少岁,可心性纯善,还像个小孩子,尤其在施放星星眼时,跟他家那个越来越会撒娇的小兔崽子像得不得了。
……自己怎么也就越来越吃这一套了。
养一个孩子,会让人的心脏变得弱小——当然,一般人称之为柔软。
岑寻枝挪开视线:“你不能去。”
少年的神情意料之中垮了下来。
但他既未撒泼打滚,也没有立即放弃,而是像当初请求小於能和自己一起去捉萤火虫一样,据理力争:“长官,我想陈述我可以去的理由:我已经年满十五岁,按照联邦的法律,已经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了,我可以在旅途中完全照顾好自己,也可以替您分担照顾小於弟弟的责任;其次,我的母亲自愿提供本次行程的全部活动资金,哦,不仅是我的,如果可以的话您和小於弟弟还有——”
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孩子,一旦有想要争取的东西,就会变得格外条理清晰,甚至偶尔还能引经据典,这一点还是让岑寻枝刮目相看的。
但问题在于:“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是我们这次的行程需要保密。”
弗拉夏刹住自己接下来列的一二三四五,眨了眨眼:“保密?您要去进行秘密行动吗?为了联邦?”
眼前男孩儿的神情已经转为崇敬,岑寻枝赶紧打断他越来越离谱的遐想:“……不是那种秘密。”
少年不解。
岑寻枝看向周围窃窃私语的绒绒草们,他当然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但他知道它们一定在议论自己;这时候也很好奇,每次小东西进来时,会不会被它们吵得耳朵痛。
坐在轮椅上的成年人看着正处窜个子阶段的少年,其实是需要微微抬头的,但他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绝不会是仰视:“你知道小於是什么种族吗?”
弗拉夏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长官会突然问这个。
他的发量实在得天独厚,哪怕有这么个习惯性动作,依旧不影响那白金发丝蓬松漂亮。
“小於弟弟一直戴着兜帽,所以我回家查过,可能是桑尼尔族,也可能是伦夏族,也可能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哦!雅科布斯可族。我问过他,但弟弟说他也不记得。所以我也不能确定。”
岑寻枝实在很想叹气,这孩子心大得能装下一个北方星系,居然和小兔崽子相处这么久了,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确很遵守规则、尊重隐私,从来没有强迫去探查小於帽子下的秘密。
有点儿傻。
但,是个好孩子。
岑寻枝问:“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小家伙的事吗?比如,他的种族,他从哪里来。”
弗拉夏小鸡啄米般使劲儿点头。
小於弟弟的事,他都想知道——如果弟弟和弟弟的家长愿意的话。
岑寻枝看着他:“我们这次去,就是和他的种族有关。也和……这些绒绒草有关。很多事情不适合出现在联邦,所以,帝国是更好的选择。”
看似模棱两可,其实谜底昭然若揭。
可惜的是,少年完全没get到他的暗示:“绒绒草?为什么?小於弟弟的种族会种绒绒草吗?那是好事情啊!”
岑寻枝:“……”
唉。
傻孩子,真傻。
傻乎乎地让人有点儿想笑,岑寻枝清了清嗓子忍住那莫名的笑意,正经道:“一切顺利的话,回来你就会知道了。”
如果顺利,小垂耳兔就能收起耳朵与尾巴,以后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自由地走在阳光下、街道上,不用再躲藏。
也不用在带着秘密和别人做朋友了。
周遭的绒绒草们忽然激动起来,岑寻枝朝秘密花园的栅栏口望去,果然是小家伙来了。
他早就发现,每次有小於在,不管哪儿的花花草草都会特别激动。
故事的主角出场,总是要有点儿不同寻常的氛围烘托的。
小兔兔趴在门口探头探脑,既想进来瞅瞅发生了什么,又在努力把自己藏起来。
光是那双扒在栏杆上的小手,就完全藏不住。
但幼崽就是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生物,捉迷藏时只要自己蒙上眼睛,就当全世界都找不着。
大概是看他们两人出来太久,担心了吧?
不知道是担心那小子会被自己揍,还是担心自己会被那小子气着。
岑寻枝好笑地摇摇头,唤小家伙过来。
被当场抓包的小兔兔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瞬间,然后欢欢喜喜来了。
在小於来到他们身边之前,岑寻枝忽然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危险,而我没法保护他——”
“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能让您舍得离开他。但是,”
少年罕见不礼貌地打断,却也是打断他悲观的设想。
他的语调和先前的轻快完全不同,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长大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我会用尽全力保护好他。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
岑寻枝没有回答。
他们静默下来,一同看向朝着他们蹦蹦跳跳而来、笑容天真无邪的小於。
那是他们愿意付出任何来守护的,最爱的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