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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chapter 15

    15

    桑枝肩颈收紧, 长睫微微眨动,难言心头颤动。

    她听得懂薄叙的意思。

    原来不止是她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他也有。

    其实桑枝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或许真的就是急需一个情绪的出口。

    被分手的难过还萦绕在她心口, 寻着心脏的裂痕,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涌进去, 提醒她这三年的不值。

    她很想做点什么来忘记, 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从现实抽离,很短暂的忘记令她难过的一切。

    不如就摒弃理智,坠落欲/望——

    “你知道金鱼游戏吗?”

    桑枝的眼睫扑簌眨着, 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 “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七秒过后, 什么都会忘记。”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挑明,她猜薄叙能明白。

    呼吸之间,他们不约而同错开脸,重新视线相对, 黏稠的目光浸透春日暴雨的水汽,除了潮湿,还是潮湿。

    落地窗外的暴雨重重砸下, 城市震颤, 雨声在耳膜轰隆作响。

    明明是声响嘈乱的环境, 桑枝却觉得很安静。

    安静到,她清晰听到她和薄叙胸腔内的心跳声, 又缓又重,也听到薄叙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就当是一场游戏, 如金鱼七秒的记忆。

    游戏结束,他们就忘掉一切,什么都不再记得。

    桑枝的耳廓突然发麻,嗡嗡直响,接下来被默认允许发生的事,更让她的心跳诡异加速。

    彼此的心脏像是找到同一频率,隔着胸腔缓慢朝彼此靠近。

    桑枝不自觉屏住呼吸,望着薄叙,发觉他总是这样目光沉沉的注视她的眼睛。而此刻,他平时情绪很淡的眼眸,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他越靠越近,一直凝视她双眸的这双眼,眼皮微微半阖下来,像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在盯着她的嘴唇。

    这一认知,让桑枝已经膨胀的心脏轰然炸开,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吻上来,这是带着微妙欲/色的暗示。

    桑枝呼吸颤动,在鼻尖碰触的时候,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到,没有视觉的黑暗世界里,身体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双唇的碰触和唇面的摩挲,都在脑海里一一描述。

    薄叙在亲她。

    桑枝仅有的意识快被这个吻带走,可她还是很清晰的知道,现在亲吻她的人,是薄叙。

    是她不熟悉,不了解,只能算得上刚刚认识的薄叙。

    她想起她和薄叙在海德高中的那三年,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过对方的眼睛。

    每一次的擦肩和错身,与学校所有的学生一样,只是擦肩和错身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可是他们现在,却在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

    桑枝的心跳和呼吸都被薄叙控制着,像陷入一个春日的沼泽,逃不开,挣脱不开。

    她也不愿去挣脱逃离。

    落地窗外的暴雨似乎逐渐从激烈汹涌,改为轻轻缓缓。

    或许暴雨并没改变,还是那样磅礴倾盆,不知不觉改变的是在暴雨淋不到的角落,拥吻在一块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温柔的,什么时候开始缱绻的,什么时候开始拥住彼此的脖颈,什么时候让心跳真的贴在一块——

    他们谁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好像偷偷跑出去淋了一场雨,心脏和身体都湿淋淋的。

    稍微停下来,呼吸的片刻,薄叙的手指轻轻捋过桑枝脸侧凌乱的发丝,勾至她耳后。

    桑枝的双臂无力的搭着薄叙的脖颈,胸口因呼吸而起伏,脸颊皮肤泛着令人心动的红。

    她垂着眼睫,随后重新吻住薄叙的唇。

    面对桑枝黏人的缠吻,薄叙没有拒绝,但他同时也没忘记他要做什么。他扣住桑枝的腰,将她从沙发上提抱起来,她的双臂也更加搂紧他的脖子,双腿落在他腰间。

    他们一边亲吻,一边走向浴室,没有分开。

    ……

    高中时期,十六七岁的年纪,薄叙总会做很多类似的梦。

    梦里,总是在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露天连廊上侧肩而过的女孩,笑着看向他。

    她的眼里似乎终于只有他,他也终于不用再嫉妒别人。

    她会冲他笑,会喊他的名字,会在微风徐徐的傍晚,拉住他的手。

    少年青涩,仅仅只是指尖相碰,都能乱了心跳,红了耳朵。

    然而梦醒时分,薄叙总会望着床铺上方的天花板,失神很久很久。

    他觉得他不该这样,他会有一种愧疚的感觉,想藏起被子底下的濡湿。可是他又总是不受控制的在压抑的深夜,一遍一遍做相同的梦。

    青春期,最晦涩的暗恋,最无法言说的喜欢,总是在深夜时分扰乱他的心。

    他有时候会想,要不就卑劣一点,当一个强/插进去的第三者。

    可他天生的自尊和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

    况且,他喜欢的女孩,眼里从来只有另一个人,他又能有什么方法,能让她的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现在,起码此时此刻,好像可以了。

    就像无数次梦境里的那样,他喜欢的女孩,是单单仅属于他一人的。

    花洒的水流氤氲一室的雾气,视线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朦胧不清。

    但是他看到了她纤细白皙的腰肢,弧度漂亮的腰部曲线,以及腰后小小圆圆的腰窝。

    手指舒展,虎口刚好卡住那一截细腰。

    花洒关上。

    哗啦直响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从浴室到外面床上,地毯湿了一路,一个一个的水团在地毯表面洇开。

    床头柜上面,有两三个可供选择的款式。

    塑料包装膜撕开会产生摩挲耳膜的窸窣声,再是纸盒的开合声,最后是一小片正方形被撕开一个长长口子的声音。

    没有什么能回到原点了。

    一切都好像很顺利的时候,薄叙却不自觉僵滞片刻,眉骨微拢,额前碎发湿着,一滴薄汗从额前滑落。

    两人已经是相同频率的呼吸,桑枝或许知道身上方的薄叙在诧异什么。

    她微微忍受细密而过的疼,而后空出一点力气,故意激他:“为什么停下来?你不会是不行吧?”

    后来,桑枝开始后悔,在某些时候,是绝对不能说一个男人不行。

    尤其还是,十九岁,刚准备向成年过度的,精力充沛的少年。

    桑枝从来不知道被贯穿是这种感觉,双手虚无想抓住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抓不住,只有修得圆润平整的指甲在薄叙手臂和后背上留下几道没法控制的抓痕。

    抓痕在薄叙身上,却留在他心脏上。

    十九岁,该有的欲/望他全都有,喜欢一个人的心,是无法克制的。

    喜欢会衍生出占有欲。

    这是天生的原始欲/望。

    这一刻,理智抛至九霄云外,他们全都屈服于原始的渴求。

    不知多久之后。

    桑枝被细汗打湿的头发丝丝缕缕的黏在脸侧和脖颈,薄叙的呼吸也在她的脖颈处,他像在拥抱着她,手臂却不敢多僭越,没有真的将她拥住。

    他的脸靠在她肩侧,指尖轻轻挑开黏在她脖颈上的头发,再移到她脸侧,预备挑走她唇瓣上的那根发丝,手指被她忽然咬住。

    桑枝侧过脸,张唇咬着他的手指,仿佛是想将某一时刻的痛还给他。

    薄叙没有喊疼,也没蹙眉,由着桑枝用牙齿在他手指留下印记。

    他们尚还迷离的双眸对视上。

    很快一切又脱离了轨道。

    第二次拆套的声音响在耳畔。

    桑枝闭上眼,想,她一定是疯了。

    他们两个,都疯了。

    ……

    浴室水声重新响起。

    几分钟后,薄叙从浴室出来,看到桑枝叠着双臂压着一个白色蓬松的枕头,趴在凌乱的还未整理的床上,望着落地窗出神。

    视野极佳的落地窗一直没有拉上窗帘,玻璃上面全是蜿蜒水痕。

    窗外的城市灰暗暗的,城市建筑和车水马龙都淹没在茫茫的雨水之中。

    桑枝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看了落地窗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没发觉,身后,薄叙也同样看了她许久许久。

    “不睡了吗?”

    一小段安静时间过后,薄叙开口。

    先前替桑枝清理的时候,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随薄叙怎么折腾。

    帮她清理完,抱出浴室,他才去洗澡。

    听到薄叙的声音,桑枝稍许回神,缓缓侧头,看向他。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斜襟的领口自然随意,露出平直锁骨。

    额前碎发半湿着,没有完全吹干,遮着细长的眼睛,削减了几分平日淡漠无温的冷感。

    浴袍,酒店——

    好像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桑枝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暧昧的错觉,尤其是当她想起薄叙被浴袍遮盖住的优越身形,虽然过程中没有看得很清楚,但也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下轻薄的腹肌,坚硬的骨骼——

    她的呼吸轻微起伏,从薄叙那里收回视线,继续望着落地窗的玻璃。

    “睡不着了。”

    桑枝回答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一点用力过度之后的不舒服。

    一想到是为什么不舒服,她就忍不住咬唇,忍下心底姗姗来迟的羞赧。

    薄叙站在原地,顺着桑枝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又问:“在看什么?”

    “看雨,江市怎么这么会下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桑枝缓缓神,说。

    她的手肘撑在枕头上,上半身支起一点,繁复的蕾丝长袖睡衣随她的动作勾勒出她背脊的妙丽弧线,露了大半的脖颈和肩侧上面,隐约能看到不甚明显的红印。

    这件睡衣还是她在疲累正盛、半梦半醒之间,让替她清理完身体的薄叙给她穿上的。

    她习惯穿自己的衣服睡觉。

    桑枝嗓音懒懒的,整个人都懒懒的。

    她问薄叙:“这里的春天,都是这样的雨天吗?”

    薄叙说:“或许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这里的春天。”

    听到这个回答,桑枝恍然几分,是啊,他和她一样,前面那些年,都在海城。

    “我不喜欢下雨。下雨了,哪里都不能去。”

    “如果你想出去,等雨停了,我可以陪你。”

    桑枝停了片刻,摇摇头。

    她说不用。

    她想起去年夏天,梁沉说他要报考江北大学,当时他们一起上网搜江市的旅游攻略,计划着他们未来的假期。

    即使他们即将要分离两地,相隔两个国家,可他们却好像从没因为遥远的距离而伤感。

    那时候,他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距离再远都觉得没关系。

    仅仅只是半年。

    半年后的现在,怎么突然就物是人非了?

    桑枝哪里都不想去,她不喜欢这个城市的一切。

    等这场暴雨停歇下来,她就买机票,回海城。

    “薄叙。”

    桑枝第一次喊薄叙的名字,转头看他:“我肚子好饿。”-

    桑枝一天都没吃饭。

    早餐没胃口,午餐是来不及。

    她体力不大好,但是……薄叙的体力有点好。

    从中午到下午,眼看阴沉的天即将转黑,他们这才有时间吃点东西。

    酒店套房可以二维码点餐,薄叙点了餐,没有多久,酒店负责送餐的机器人就将餐食送到了他们房间里。

    桑枝的胃口不大好,让薄叙点了一碗清汤拉面。

    薄叙多点了一份一样的。

    他们坐在套房的餐桌前吃东西,没有交谈,气氛安静又微妙。

    似乎他们不久前的亲密并没真实发生过,他们仍是彼此不熟悉的陌生人。就如已经结束的金鱼游戏,发生过的亲密关系也随着游戏结束而遗忘。

    酒店套房里有洗衣区,烘干机运作的声音很明显。

    吃完饭,薄叙换掉略显暧昧的浴袍,穿回自己洗干净后烘干的衣服。

    桑枝吃饱了,神思就有些倦怠,腰也还软着,坐在沙发上不想动,眼神落在薄叙身上。

    套房里开着充足的暖气,他就单穿了一件薄款黑色长袖T恤,外面叠穿搭配的衬衣没有穿上。

    和昨天在医院不是同一套。

    但是依然很干净出挑。

    她不自觉看向薄叙的脖颈,留在突出喉结上面的牙印已经消了,她又不由得想起他受伤的手指。

    “你手指上的伤,好了吗?”

    薄叙倒是怔了一下,抬起受伤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已经愈合的伤口,视线落在她重新留下的咬痕上,唇角微翘:“嗯。”

    这时候,酒店套房的门铃声响起。

    薄叙比桑枝先反应过来,走过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蛋糕。

    桑枝本来还疑惑谁会来按门铃,没想到是送蛋糕的。

    “哪来的蛋糕?”

    “我订的。”

    “……?”桑枝眨了眨眼,露出几分不明。

    薄叙将蛋糕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先前倒的那杯热水就在旁边,里面的水早已凉透。

    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装盒上面的粉色丝带,漂亮的蝴蝶结顺势被拆开。

    丝带落到桌面,包装盒打开,露出当季限定的草莓蛋糕。

    鲜红的草莓陷在软乎乎的奶油里,上面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光看着就会让人心情变好。

    “临时订不到其他口味的,只有草莓。”

    薄叙站在茶几旁,黑漆的短发垂在眉眼处,在精致流畅的面部轮廓上留下一点阴影。他开始拆彩色细条蜡烛的包装盒,语气里带着一丝确定:“不过,你应该喜欢草莓?”

    桑枝懵懵的点头,她确实……喜欢草莓。

    但是……

    “为什么要买蛋糕?”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好一些。”

    薄叙已经拆开蜡烛,眸光朝桑枝投递过来,说:“我妹妹小的时候很爱哭,很难哄,每次都要拿蛋糕才能哄好。”

    “……”桑枝一时抓错重点,表情有些好奇和讶异:“你有妹妹?”

    “嗯,十岁。”

    薄叙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向桑枝说起自己的家人,甚至,他还很愿意告诉桑枝有关于他的一切。

    桑枝还想问什么来着,只见眼前多了一排五颜六色的蜡烛。

    薄叙拿着蜡烛给她选择:“选一个你喜欢的颜色。”

    桑枝随手选了粉色。

    薄叙就将那只粉色的细条蜡烛插到蛋糕上,再用蛋糕店配的火柴,点燃了蜡烛。

    随着蜡烛火焰在眼底晃动,桑枝望着蛋糕和蜡烛,慢了半拍才为自己辩解:“我现在心情挺好的。”

    薄叙知道她要面子,就没有戳穿,轻轻翘起唇角,漆黑的眼底也映上蜡烛的火光。

    桑枝见薄叙似笑非笑的,知道自己的嘴硬被他看穿,不免抿起嘴唇,怪他:“你真是会在我心上扎针,哪里疼你扎哪里。你不刻意去提,我都没有想起不高兴的事。”

    她小声嘟囔:“都怪你,本来我心情都好了的。”

    “好,怪我。”

    薄叙接受桑枝的责怪,上半身微微倾了一点过来,伸手将蛋糕往桑枝面前推近:“蜡烛快烧到底了,吹蜡烛吧。”

    他站着,她坐着,推蛋糕的时候,他离她近了一些。

    桑枝闻到他身上酒店沐浴露的味道,温柔甜腻的玉兰和月见花香气。

    和她身上的一样。

    桑枝不自觉想起他们曾在浴室共同沾惹上这相同的味道,想到雾气蒙蒙之间,模糊交缠的影子……

    她的心跳再次乱了。

    “在想什么?”

    薄叙的声音响在耳畔,桑枝倏地回神,才发觉他已经坐在自己身旁。

    他坐在沙发另一侧,但沙发很小,两人中间相隔的距离很狭窄。

    他的姿态看似放松,膝盖自然微分,黑色裤子包裹的两条长腿随意屈着,裤腿因坐姿而稍稍紧绷,显出几丝褶皱。

    桑枝很快摇头,避开薄叙的眼神。

    “吹完蜡烛,就忘掉令你难过的人。”薄叙的声线清冷平静,眸色认真。

    “分手快乐。以后你的每一天,都会快乐。”

    桑枝不得不承认,薄叙说的每个字,都很触动她的心。

    好像她每一刻的情绪,都有被他细心照顾到。

    “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薄叙略蹙起眉头:“什么?”

    桑枝抿着唇笑了,凑到蛋糕前,轻轻吹灭已经要燃到底的蜡烛,火焰摇曳的光从他们眼前消失。

    “就是感觉,你挺会哄人的。”

    而且,也挺会的。

    不管是照顾人,还是在床上。

    都挺会的。

    “我没谈过女朋友。”

    套房里的灯光在薄叙黑色的瞳仁里流转,他很认真的看着桑枝,似有什么话想说。

    他想说,他没谈过女朋友,但是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女生。

    他现在很想问那个女生,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他不介意她刚分手,不介意还没有完全忘记前男友。

    桑枝不知道他眼底的欲言而止是什么意思,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你没谈过女朋友,那……”

    “你今天不会是初吻吧?”

    薄叙敛了眸光,没承认,也没否认。

    桑枝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向他确认:“我们说好的,做完就忘了。你应该不会有处/男情节的噢?”

    她悄悄的想,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担心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果然不能抛开理智乱来。

    在薄叙开口之前,桑枝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暗示他:“我没有这种情节。”

    言下之意,她一个女生都不介意第一次,他一个男生,千万不要比女生还差劲。

    她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薄叙沉默一瞬,喉结滚动,而后俯身从茶几上拿起塑料小刀,边切蛋糕,边说:“放心。”

    简短两个字,让桑枝偷偷松了一口气。

    薄叙切了蛋糕,递过来,桑枝伸手接过。

    草莓蛋糕很好吃,没想到这样的暴雨天,也能吃到这样甜的草莓。

    她失恋的伤心似乎确实有被小小的治愈到。

    就是治愈的时间太短,难过太长。

    落地窗外的雨还在下,整个城市已经浸入黑夜。

    吃完蛋糕后,桑枝看到一直没有拉上的窗帘,想到什么,就起身从沙发这边走到落地窗前。

    隔着玻璃,她向外眺望,城市繁华街道的点点灯光被雨水模糊成一个一个虚晃的影。

    她忘了自己刚才想做的事,兀自在落地窗前停留许久。

    薄叙在收拾茶几上的蛋糕盒子,余光瞥见桑枝在窗前的背影,侧头看过去,又暗自敛眸,继续收拾。

    等收拾完,几分钟过去,桑枝还是站在那没有动。

    桑枝出神好一会,正想拉窗帘的时候,感觉身后压上一道阴影。

    他像是把她禁锢在他的领地。

    他扳过她的肩膀,他往前一步,她就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冰凉凉的落地窗玻璃。

    大约是怕她撞到头,他还伸手护在她脑后。

    几乎是同时,桑枝的侧脸被捧住,下颌受力抬起,薄叙的唇就贴在了她的唇上。

    桑枝有些懵,一时忘了推开薄叙,也忘了拒绝。

    她的思想再一次被这个吻剥夺,他的气息灼热,吻得却不急切,一下一下的,像是极力克制的温柔。

    全景的窗户玻璃带着外面雨水的冰冷,桑枝的背脊完全贴在玻璃上,感受到寒春的冷冽,又迎接着身前人的热烈。

    她忘记思考,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薄叙的手臂揽住桑枝的后腰,将她贴向自己。

    他们停止接吻,桑枝身后冰冷的玻璃上面已经起了一层暧昧雾气。

    薄叙低敛深眸,与桑枝碰着鼻尖,呼吸微重:“刚才在看什么?”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他也有男人的直觉,他总觉得,桑枝每次望着窗外的雨发呆,就是在想梁沉。

    不论是他们做完的时候,还是刚刚。

    即便他很不愿意接受,但也必须得接受,她在想另一个人。

    桑枝被亲得脑子发懵,愣愣眨动眼睫,脸颊皮肤和耳朵都因刚才的吻而浮上一层粉。

    她忘了回答薄叙的问题,却听到薄叙又问:“怎样才能让你不想他?”

    桑枝的心倏尔悬高,心跳停了一下随后开始越跳越快。

    她承认,刚刚她在想梁沉。

    想着这样暴雨的夜晚,他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有一分一毫的难过。

    这三年多的时间,桑枝一直习惯了将梁沉放在心上。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会想要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看到合适的东西,也会想要买来送给他。

    无聊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想到他。

    这种习惯已经在身体里根深蒂固,刚刚分手,还来不及改掉。

    可是,桑枝不明白,为什么她在想什么,薄叙都能知道?

    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桑枝的心虚和不明被薄叙尽收眼底,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让心跳在隔着衣服在她手掌心跳动。

    同时也让她感知到蕴藏着无限精力的男性身体。

    他们已经超越了普通关系的社交距离,从远处看,就像相拥在一块的缱绻恋人。

    “再玩一次吗,”他的唇碰着她耳后的皮肤,补充着,“金鱼游戏。”

    薄叙鼻尖的气息让桑枝感觉耳后一阵阵痒,不止是耳后,还有心。

    好像再来一次也不是不行。

    反正最后都是要忘记,那么一次,两次,或者多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至少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可以忘记很多东西。

    桑枝没有拒绝,算是默认可以再来一次。

    她以为他会继续亲她,但他没有,反而是松开了她。

    桑枝略微不明。

    随后她看到薄叙单手揪住T恤的衣摆,反手将上衣脱下。

    动作流畅,展露的身体线条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朗。

    又是一次来不及反应。

    桑枝上一秒还在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纹理分明的肌肉,下一秒就被肌肉的主人再次按到落地窗玻璃上,他随之也贴靠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将落下的吻辗转加深。

    前后的冷热交替加重桑枝思维的凝滞,她逐渐迷失在越来越滚烫越来越乱的呼吸里,幸好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将她从欲望边缘拉回。

    “窗帘——”

    她还记得窗帘没拉。

    她一开始就是想过来拉窗帘的。

    薄叙听到桑枝微带喘意的声音,从愈演愈烈的情潮中抽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窗帘,随即空出一只手伸向窗帘。

    哗啦一声。

    窗帘被拉上。

    另一侧还有一面圆弧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他们像处于一个很不隐蔽的空间,随时会被外面的人窥探春光。

    薄叙将桑枝提抱起来,正面抱在怀里,就如之前他们一块去浴室那样,他们一面走,一面拥吻,一面走向另一侧的落地窗,将套房内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百分百遮光的窗帘终于让他们拥有了一个完全私密的世界。

    只有灯光映衬下的交叠拉长的影子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只有套房客厅那边开着灯,光影从卧室木门的门缝里探进来一些,安静的卧室昏昏沉沉。

    桑枝累极了,睡得很深。

    薄叙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侧着身体,静静看着距离咫尺的女孩。

    她好像连睡觉都在伤心,垂下来的眼睫有一点点湿润。

    薄叙探出指尖,轻轻擦去桑枝眼尾的水迹,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是不是她在他的身边,但是她的梦里,还是另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因为人总是贪心的。

    当踏出一步,就不再满足于现阶段,会想要更多。

    想要她忘掉别人,想要她只看得到自己。

    最煎熬的,还是他需要拼命克制自己的贪心,他一边喜欢她,又一边深刻明白,她不喜欢他。

    睡梦中的桑枝很轻的呓语一声,很没安全感的往薄叙身边靠。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薄叙听清了。

    她喊的是梁沉的名字。

    比以往更甚的嫉妒翻山蹈海而来,压垮他的理智。

    他手臂一紧,按住她的背脊,低头,唇碰着她细滑的脖颈皮肤。她很白,皮肤很薄,轻轻一碰就能留下红印。

    桑枝正在做着一个很冗长的梦,梦里是她最青春张扬的三年,她和梁沉一起度过的三年。

    这三年是多么的长,长到她要花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将记忆里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抹干净。

    渐渐的,她感觉梦晃了,梦里的场景都散了,只感觉到脖颈间越来越烫的气息。

    雨水的潮湿似乎又渗透进来。

    桑枝半梦半醒间,睁眼,眼前是昏暗不明。

    但她看到了薄叙的脸,他掀起眼皮,沉静又略带几分锐利的双眸,无声凝视着她。

    即使没完全睡醒,桑枝还是看到了他眼底溢满的潮动。

    她好像觉察出他的意思,她懵懵眨眼,想开口说什么,倒先听到他压低嗓音,问:“我是谁?”

    桑枝更是脑子发懵:“你……”

    “我是谁?”

    薄叙又问一遍,似是执拗着要什么答案。

    桑枝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碍于自己肩膀和手臂正被他按压着,无法动弹,就顺着他的问题回答:“薄叙。”

    “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薄叙。”

    薄叙似乎是满意了,却仍没松开桑枝。

    桑枝云里雾里的,刚睡醒也没清醒,后面更是来不及清醒,所有的意识再次被薄叙掌控,轻易带走。

    ……

    再醒来,桑枝全身乏力,疲倦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套房里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光线很暗,根本辨不清此时是几点几分。

    也辨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又累,又饿,又渴,嗓子很干。

    恍惚留存的记忆,是她累到睡着,却又不知怎么就被弄醒,好像后面还被强制喊了无数遍薄叙的名字——

    他是疯了吗?

    桑枝这会儿才去想,薄叙是不是疯了?

    没事让她喊他名字做什么?

    他都不累的?都不用睡觉?

    他不需要睡觉,为什么还要压榨她的睡觉时间?

    越想越不平,嗓子都废了。

    耳边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开门的人似乎是怕吵醒桑枝,很轻地开门,见桑枝醒了,才端着手中的温水,迈步走到床边。

    “喝点水。”薄叙在桑枝边上坐下,柔软的床微微塌陷一小块。

    桑枝本来还有些不满,但想起体验感还不错,就算了,费劲从床上坐起来。

    薄叙适当伸出手臂扶了她一下。

    玻璃水杯细心贴到她唇边。

    桑枝的两只手握住水杯,小小抿了几口。

    温热的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咙,她才有力气出声:“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

    “凌晨六点多?”

    “不是。”薄叙看着桑枝,轻摇一下头,“是下午六点多。”

    桑枝:“……”

    下午?

    她的记忆怎么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看着桑枝脸上懵滞的表情,薄叙倒是心情挺好的,接过桑枝小口喝完的玻璃水杯,说:“你睡了很久。”

    从早晨到现在,睡了快一天。

    桑枝顿了一小会,而后盯着薄叙的脸,想问什么,又想起他们的约定,事后不提他们做过的事,就闭了闭嘴巴,对他说:“好饿。”

    她本来想问他哪来的这么多力气。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这样精力无限吗?

    最后还是问他有没有吃的,她真的快饿死了。

    睡了一天,等于一天没吃东西,本来昨天也没吃多少。

    再加上好几次的剧烈运动——

    桑枝还真不想饿死在这个陌生城市。

    还好酒店的餐都比较快,桑枝很快吃了东西,补充了体力。

    吃饱后,她倚靠着客厅那张小沙发,打开手机,发觉薄叙确实没说错,现在已经是晚上。

    简芮溪在白天的时候给桑枝发过微信消息,没什么事,就是无关痛痒的聊天。

    她回了消息过去,两个人聊了几句。

    放下手机的时候,桑枝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告诉简芮溪,她和梁沉分手了。

    想到分手,桑枝又不由得失神几秒。

    耳边传来薄叙的声音:“看电影吗?”

    “啊?”

    桑枝循声转头,薄叙似是看出她又在想什么,就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站在沙发旁边,只留给桑枝半边侧脸,灯光映衬下的下颌线条顺畅流利。

    酒店的电视遥控器被他拿在手中,他对着沙发前方的电视按着遥控按键,电视发出吨吨的细微声响。

    “可以点播电影。”薄叙对桑枝说,“要看吗?”

    桑枝想,反正夜很漫长,看一部电影解解闷也可以。

    于是她点头。

    薄叙问她想看什么,她就随便挑了一部免费的外国电影。

    不知道是不是这张沙发有魔力,他们明明是坐在一块看电影,却看着看着吻在一块,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

    电影临近结尾,桑枝已经被薄叙抱着坐在他腿上,细伶白皙的双臂松松圈着他脖颈。

    她正面对着他,手指抬起,柔软的指腹轻轻捻过他凸起的喉结。

    确实已经没有上次的牙印。

    受到碰触,薄叙忍不住滚动喉结,他们的气息还纠缠在刚才那个缠绵的吻里,滚烫的,炙热的。

    但他也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是低落的。

    “爱德华好可怜。”桑枝心里牵挂着刚刚结束的电影,为男主角感到伤心,“他每年都给小镇下一场雪,是不是只有那个时候,女主才会记起他?”

    果然失恋的时候不能看这样的电影,一部年代久远的《剪刀手爱德华》,无端惹了伤心。

    薄叙有点后悔让桑枝看电影,他应该早点想到,失恋期是最容易共情的阶段。

    他眼眸低敛,看着怀中的人。

    桑枝垂着头,只看的到被头发半遮住的一张白皙小脸,长睫在面上停留一瞬,倏尔颤动抬起,看向他的眼睛。

    薄叙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迎上桑枝的视线。

    他听到桑枝说谢谢。

    心神有半分停滞。

    “为什么跟我说谢谢?”

    “谢谢你这两天陪我啊,”桑枝望着薄叙微微笑着,“如果没有你,我应该还在难过吧。”

    薄叙覆下的眼睫遮匿着眸底细微的光,问:“现在不难过了吗?”

    “不想的时候还好,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这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再想起他的时候,你会没有任何感觉。”

    桑枝很赞同薄叙的话,失恋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太多情绪,虽然现在的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她将脸轻轻贴靠在薄叙的肩膀上,依然是圈抱着他脖子的姿势,身体不知不觉放松几分。

    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向他倾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的公交站台,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钟情。”

    “高中三年,除了我的好朋友,他是陪我最多的那个人。每一次我不开心去找他,他都会陪着我,虽然说不出什么安慰哄人的话,他就是会一直陪着我。也许是心理上的依赖吧,我知道他一直会在,所以我就更加依赖他。”

    桑枝害怕被人丢下的那种感觉,她妈妈留在她心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所以当她确定梁沉一直都会在的时候,她就很坚定的选择他。

    可是原来,一切都会变,一切都跟她以为的不一样。

    “他说家里人不允许他早恋,我们就约好高考结束就再谈恋爱。我以为毕业了,我们会比上学的时候更开心,可是暑假里每一次的约会,差不多都是由我的不开心作为结尾。”

    “他很听家里人的话,家里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要回家,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总是安慰自己,他就是这么乖这么听话的一个人,没关系的,下一次就会好。但是下一次还是和这一次一样。”

    “我送给他的衣服,他会借给别人,他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家店,才买到一件我觉得他会喜欢的。他却不珍惜。”

    “他一点都不细心,这么久了,连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每次生气闹脾气的时候,最想要他来哄一哄我,可是他都没有。”

    桑枝对梁沉的喜欢是很纯粹的,问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她也说不出一个确切理由。

    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没那么多具体的原因。

    现在,桑枝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后悔的,她已经尽她所能的对梁沉好了,尽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心甘情愿为他做了那么多妥协。

    作为被分手的那一方,她很生气,很伤心,但也已经想明白,已经选择放弃。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失恋。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谈这一场恋爱。

    桑枝对薄叙说了这么多,越说越清醒,最后想给自己过去这三年还有说的这段话来个结案陈词,刚准备开口,下巴倏地被薄叙捏住。

    刚刚的他,沉默听了那么久,都没什么反应,现在却用长指箍着桑枝的下颌,掠夺般的吻她的唇。

    桑枝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自己坐在薄叙身上话里话外却都是另一个男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被他刻意咬疼唇瓣。

    桑枝感受到唇上细微的疼痛,皱起不明的眉,眼眶生出朦胧雾气,呼吸不稳,神色无辜。

    唇瓣分开微毫,薄叙单臂搂着桑枝的腰,气息撩人,隐含着他心内万般的克制。

    他说:“我并不想听你和他的恋爱故事。”

    因为他会嫉妒,会吃醋,他做不到此刻抱着她亲吻她的人是他,她却还在想着别人。

    是占有欲使然。

    薄叙重新吻住桑枝,带着一丝强势意味。

    桑枝被迫仰起细长的脖颈,指尖无措地揪住他的衣领,眼睫乱颤的时候,她听到他的声音:“看着我。”

    “至少在这个时候,只看我。”

    是命令的语气。

    却暗藏着许多卑微。

    桑枝听出来了。

    她很恍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一种错觉。

    第16章 chapter 16

    16

    桑枝几乎缺氧, 脑袋发空,薄叙话里那一瞬即逝的卑微真的就像是她的错觉。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卑微呢。

    每次考试都稳坐年级第一, 有优越的家庭背景, 在同学眼里, 永远高傲冷淡, 仿若只能远观、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

    他怎么会卑微呢?

    这时候的桑枝还不明白, 喜欢一个人,是会低到尘埃里的。

    她不明白薄叙的心情,不明白他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明白他深深压抑却又忍不住用吻来表达的情绪。

    唇齿交缠, 桑枝呼吸急促, 仅剩的理智开始摇摇晃晃。

    其实他们也知道他们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做下去, 应该是身体的愉悦先占了上风,所以一切的理智和清醒就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桑枝想,原来身体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她会沉溺于薄叙的身体,但她好像, 并没有喜欢他。

    摇摇欲坠的思绪如装满水的气球砰然炸裂,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没了,一颗心, 只专心做一件事。

    沙发这边没有套。

    薄叙要抱桑枝去床上, 桑枝却不肯, 摇着头,全身的皮肤都红了, 声音纤细娇柔。

    她说她想试试在这。

    薄叙深着眼眸,眼底暗藏的潮涌波涛汹涌。

    他答应了。

    放下桑枝, 径直走向套房另一侧的床头柜,从开了的盒子里面拿走最后剩下的两片方形包装的东西。

    重新回到沙发,还是原先的坐姿。

    薄叙单臂搂住跌坐在一侧的桑枝,托住她的腰,让她坐回到自己腿上。

    腿上有了她的重量,他的背脊向后,后背紧紧贴靠着沙发靠背。

    不知怎得,他们忽然都不说话,也没有下一个动作,只允许滚烫热烈的呼吸一起纠缠。

    薄叙深眸睨下,手指勾在桑枝侧脸下颌的位置,缓缓抬起她的脸。

    “看我。”

    相似的话语,语气比先前温柔几分。

    桑枝全身发软,眼睫颤着抬起,他终于看到她漂亮的眼睛里面只映衬着自己。

    桑枝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四方的,边角锯齿擦过掌心皮肤,有很轻微的刺痛感。

    她想低头去看,薄叙却松开手指,转而抚住她的脸,不让她看。

    他只想让她看着他。

    在薄叙过于暗沉汹涌的眸光里,桑枝似乎已经知道他放在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对视许久,明明呼吸很乱很炽热,他们却偏偏安静的看了对方许久。

    最后,薄叙从桑枝脸上收回手,低哑着嗓,说:“你来戴。”-

    桑枝对薄叙的了解实在是太少,这两天的相处,她先了解到的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的身体。

    从每一寸皮肤,到用力时候手臂撑起的性感微妙的肌肉弧度,再到只有亲密恋人才能接触的地方。

    桑枝和梁沉的交往,并没有进行到这个程度。

    梁沉是害羞的,桑枝最多,就是碰一下,逗他一下,看他红透的耳朵。

    从交往到分手,她只隔着裤子碰过,没有亲眼看过。

    而对于薄叙,这两天桑枝最多是透过昏昏沉沉的灯光瞥到一眼两眼。

    光是这一眼两眼,她都已经脑袋发热,呼吸颤动了。

    现在,她直接面对——

    手是颤抖的,身体像是被急速过电,又像被丢进火里炙烤一番,整个人烫得不行。

    她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戴。

    桑枝努力戴上,视线又不自觉被吸引。

    这里有一颗很小的痣。

    耳朵倏地滚烫,心脏也跟着发颤发胀。

    她觉得,这一颗小小的痣,长在这,好性感,好色//气。

    桑枝中途的分心,被薄叙察觉到,当她忍不住用手指轻碰那颗小痣时,他皱眉闷哼一声,似乎在极致忍耐。

    随后桑枝的小手被薄叙抓住,他仿佛不再有耐心一般,带着她的手,戴完。再托住她的后脑,偏头就吻上来。

    ……

    四周窗帘一直拉着,密不透风一般,透不进外面的一点光。

    套房里的人,似乎完全不知身处何时,是白昼,还是黑夜,或者是不分昼夜。

    沉沉浮浮的感觉仿佛还在,桑枝在睡梦中都还能感受到自己在沙发上毫无支撑点的起伏,她第一次在上面。

    随后回到床上,又是一次。

    愉悦过后的疲惫像海水一样涌来。

    她困极了。

    睡得却不够深。

    忽而醒来,桑枝睁开眼,怔怔望着睡在自己身旁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和异性睡在一张床上。

    依然是昏暗不明的光,薄叙的睡颜很静,几乎不见平日的疏离感。这是一张很完美的脸,从眉骨,到高挺的鼻,再到形状好看的薄唇,完全是造物主的神来之作。

    桑枝感觉自己有些奇怪,她暂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是自己的身体,比她的心,先喜欢上了他。

    她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她想,或许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发生关系的人,所以,会有一些错觉和依赖。

    桑枝搞不懂,微微叹气,翻了个身,背对着薄叙,重新闭上眼睛睡觉。

    在她转身之后,一直闭眼的男人,缓慢睁开了眼睛。

    薄叙知道桑枝醒了,也知道桑枝看了自己许久,他多希望她能朝他靠过来,抱住他。

    像普通恋人那般事后温存,留恋。

    可是她没有。

    不止没有,她还叹了气,背过身。

    薄叙的心是涩的,感知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感知到她与他即使有过身体上的亲近和负距离,她的心,还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与他贴近一点。

    他想,或许此刻,她希望躺在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

    四周窗帘依然没有拉开。

    不知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桑枝经过冗长的一觉后,体力和身体都恢复不少。

    醒来时,发觉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外面有按门铃的声音,再是开门和关门声。

    很快,桑枝看到薄叙走进来。见她已经醒了,他便停在在套房卧室的门侧,双眸沉静望着她:“要吃东西吗?”

    十多分钟后,简单洗漱过的桑枝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吃着刚刚送达的披萨外卖。

    黑椒牛肉混着香浓的芝士,薄脆的饼皮咬下去,咔擦一响。

    薄叙在桑枝身边坐着,单手握着蓝色的可乐杯,另只手滑动着手机屏幕。额前碎发垂着,表情松散,多出几分这个年纪尚存的少年气。

    酒店里什么都有,他离桑枝很近,桑枝能闻到清新凛冽的须后水味道。

    他在这里陪了她这么久,她好像都没看过他邋遢的模样。

    他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那么干净。

    想到这个,桑枝不禁想起薄叙这么早回校的原因。

    他和梁沉一样,都在参与系里的地标项目。

    按理说,他应该很忙的。

    桑枝不禁问:“你不回学校没关系吗?”

    薄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一瞬,随后淡淡回答:“请假了。”

    桑枝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说:“我是不是占用了你很多时间。如果你忙的话——”

    “没有。”薄叙截断桑枝没说完的话,“你没占用我的时间。”

    他是自愿的。

    甚至求之不得。

    薄叙说完,看向桑枝,眸底是少见的笑意:“披萨好吃吗?”

    “好吃啊。”

    桑枝也笑起来:“在海城的时候我最喜欢吃这家店的披萨。你真厉害,随便点个外卖,就能点到我喜欢吃的。”

    薄叙没说什么,放下手机,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压在桑枝的唇角。

    纸巾轻动,擦去唇角沾着的披萨酱。

    视线相触,桑枝感觉纸巾好像也从她心脏轻微划过。

    她想起昨天夜里,他们在身后这张沙发上做过的近乎疯狂的事,鼻尖气息烫了几分。

    她发现,他们不能对视。

    每次一对视,理智就会燃烧,身体也跟着一起燃烧,然后不由自主贴到一块。

    此刻仿佛也是。

    手机铃声响起。

    桑枝倏然收好已经开始乱颤的心,看向身旁地毯上放着的手机。

    是她的电话。

    来电人是桑瀚明。

    这三个字,忽然将桑枝拉回到现实。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披萨,用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接起电话。

    这两天有些过度用嗓,桑枝在开口之前,特意清了一下嗓子,尽量让自己听着很正常。

    “喂,爸爸。”

    桑瀚明亲切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这几天怎么样,下暴雨是不是闷坏了?”

    桑枝悄悄看了一下身旁的薄叙,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她先收回目光,盯着茶几上的披萨,模棱两可地说:“还好……”

    “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去接你。”

    “不是还在下暴雨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早上雨就停了,江市的航班已经恢复正常,你要是想回来,现在就能买晚上的机票。”

    桑枝愣了好一会,后面桑瀚明说了什么,她没太听清。

    好像是说她假期跑出去这么多天,也该回来看看爷爷奶奶。

    也说她要是准备回来,他给她订晚上的机票。

    桑枝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立刻跑去落地窗前,哗啦一下拉开窗帘。

    长期昏暗的环境,让她一下不适应外界明亮的光线,她不自觉闭了闭眼。

    等再睁开,才看清眼前的世界。

    雨后的江市,天空澄净分明,微弱的阳光穿梭过云层,落在层层叠叠的建筑物上。

    这与前几天陷在暴雨之中的城市,仿佛不是同一座。

    看,天气预报也不准。

    说好的一周暴雨,早早就结束了。

    桑枝眼里流露出几分惊喜,太好了,雨停了,她可以回家了。

    “薄叙,我可以——”

    桑枝笑着回头,想对薄叙说,她现在可以买机票回海城了,却在看到薄叙的时候,忽然噤了声。

    他的脸逆着光,眼神晦暗不清。

    情绪看不出波动,仍是平时冷淡的模样。

    但是她还是感受到了他隐约散发出来的,落寞气息。

    今天是和薄叙在一起的第几天,桑枝不大清楚。

    她只清楚一点,不论是第几天,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即将成为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游戏在此刻宣告结束-

    没有多久,手机震动。

    桑枝收到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

    桑瀚明给她订了晚上九点的飞机回海城。

    现在是下午五点。

    桑枝看着手机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有些恍惚,原来她和薄叙已经在酒店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不分昼夜,套房床头柜上提供的东西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用完。

    桑枝的视线不自觉瞥向床头柜上空了的纸盒,原本有几盒来着?

    三盒还是四盒?

    她记不大清了,反正,盒子里的每一个都没浪费。

    他们一点都不节制。

    桑枝的耳边忽而回响起她和薄叙在身体相拥时候心跳的共振,还有同频率的喟叹和喘息——

    再回想,竟然会觉得面红心跳。

    留给桑枝的时间不多了,她稍微整理心情,确认过航班信息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过来的时候她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她的个人衣物和洗漱用品,还装了她给梁沉准备的生日礼物。

    礼物已经送给梁沉,原本满当当的行李箱空了大半,就好像她的心,也空了大半。

    桑枝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待会换上。

    上回淋雨湿透的衣服已经丢进洗衣机洗过,在烘干机里放了两天。她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也没检查什么,直接叠起来放进行李箱。

    还有浴室洗漱台上放着的护肤品,化妆品,各种乱七八糟的。

    薄叙一直沉默注视着桑枝,看着她收拾东西,跑来跑去。

    她的睡裙布料柔软,裙摆很大,落到脚踝上方。

    白色的裙子随着她小跑的动作而扬起裙摆,很像高中那三年,她每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时的模样。

    她要走了。

    像一只抓不住的蝴蝶,再一次从他身旁掠过。

    其实薄叙早上就知道雨停了。

    那个时候桑枝还在睡。

    他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已经晴朗的城市,默默将窗帘拉了回去。

    薄叙的私心不过如此,想要桑枝再多留一会,在他身边,再多留那么一小会。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只要雨停了,桑枝就会走。

    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

    这场春日的暴雨终究会停,桑枝也终于要走。

    在收拾东西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交谈,仿佛变回陌生关系。

    桑枝在浴室换好衣服,将睡衣放进行李箱,这是她最后一样东西。

    行李箱关上,扶起,一切准备就绪。

    桑枝望向前方站着的男生,他额前碎发半落,遮不住漆黑深邃的眉眼,眸光很静。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一瞬后,薄叙主动朝桑枝走过来。

    一步,两步。

    他越靠近,桑枝的心就跳的越重。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薄叙停在桑枝身前,伸手绕道桑枝身侧的餐椅上,拿起悬挂在上面的黑色围巾。

    他再一次,将围巾戴到桑枝的脖子上。

    桑枝站着没动,眨了眨眼,才想起原来她忘了把围巾装进行李箱。

    她任由薄叙用围巾圈住她的脖子,这一次,她没有躲闪,没有往后退半步。

    薄叙的动作不紧不慢,半垂的眼,眸色很深。

    桑枝和他离得很近,能闻到他们身上相似的沐浴露味道,也能闻到他衣服上专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很快,这股气息就从她鼻尖消散,像再也抓不住,摸不着。

    薄叙给桑枝戴好围巾,侧身,手指碰到行李箱的拉杆,与桑枝握住拉杆的手轻轻碰上。

    “我帮你。”他说。

    桑枝没有拒绝,从拉杆上收回自己的手。

    薄叙推着行李箱,往套房玄关走去。

    桑枝在原地停留两秒,随后跟上他的步伐。

    电梯不断下降,失重感像是将两人包裹,下坠,彼此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走到酒店门口。

    傍晚六点多的江市,没有了暴雨的侵袭,显得繁华明亮,马路上车水马龙,将春节遗留的热闹补了回来。

    与前几天相比,恍若另一个世界。

    桑枝已经提早叫了网约车,此时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前。

    司机下车,将桑枝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随后坐回到车上,看着没有很着急,似乎是知道这趟去机场,眼前这对看着像情侣的年轻人需要一些时间来告别。

    桑枝和薄叙停留在酒店大门前的台阶上,她往前多走一步,就能打开网约车的车门坐进去。

    桑枝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会。

    她望向身旁的薄叙,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是什么话。

    “这几天,谢谢你陪我。”

    桑枝抿着唇,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薄叙没出声,原本他说他送她去机场,她拒绝了。

    这样的拒绝,就表示他们的关系真的到此为止。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却又不舍得为难桑枝。桑枝只要稍稍皱眉,他就会心疼,又怎么会做让桑枝为难的事。

    分别就在眼前,薄叙沉默片刻,对桑枝说:“如果可以,到机场的时候,跟我报个平安。”

    他有留他的手机号码给她。

    在那张便利贴上。

    桑枝缓缓抬眸看他,视线从他凸出明显的喉结一路往上,利落流畅的下颌线,薄唇高鼻,最后是自带几分锐利冷感的眼睛。

    她也想起他给他留过号码,在外套口袋里。

    “嗯。我有你号码。”她笑起来,点点头。

    薄叙似是重重松一口气,看到什么希望似的,补充一句:“下飞机了也是。”

    下飞机了,也告诉他一声。

    也许他们,会从这天开始,建立联系。

    桑枝再次点头,挥手跟他再见。

    坐上网约车的后座,车门关上,桑枝转头,看向玻璃车窗外的薄叙,他们的目光隔着这一道玻璃相触,再随着离去的网约车逐渐分离。

    网约车一路向前,跟这座城市有关的人和物,好像都随风丢在了身后。

    薄叙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归为一个很遥远不清的黑点,再也看不见。

    这时候,桑枝才收回视线,望着前方出神。

    好像做了一个梦。

    期待的,开心的,难过的,激烈的,所有的情绪都在这几天经历了一遍。

    现在去往机场了,她开始感觉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她想到这三天,想到梁沉,想到薄叙,心绪变得很复杂。

    最难过伤心的这三天,薄叙给了她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慰藉,她并不是很抗拒他。

    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会发个消息报个平安。

    想到这,桑枝伸手探进外套口袋,想拿出薄叙给她的便利贴。

    手指在口袋里找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愣了一下,仔细看看身上的外套,才记起这是另外一件。

    写着薄叙手机号码的便利贴,在原来穿的那件外套口袋里。

    那件外套,跟着她淋了雨,浸了水,完全湿透。

    昨天的时候,她把它从浴室捡起来,丢进酒店的洗衣机,后面又丢进烘干机,现在在后备箱的行李箱里面放着。

    桑枝有了不好的预感,现在车已经开上高架桥,她不能第一时间去查证。

    莫名的心慌袭卷过后,她轻轻呼一口气,想着没关系,真的弄丢了号码,也总有办法再联系上薄叙。

    江市的机场有些远,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这段时间里,桑枝打开手机,删除了梁沉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应该是她前天分手的时候就该做的事。

    那个时候她太伤心,后来又和薄叙在一块,几乎没有玩手机,也几乎忘了这件事。

    三年的聊天记录很长,桑枝一次都没删过。

    现在删掉微信,删掉聊天记录,也删掉自己朋友圈所有跟梁沉有关的照片,再删掉电话号码。

    最后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删掉梁沉的照片和视频。

    整个删除的过程,就像是把她这三年的感情又清晰回顾了一遍。

    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完全不重要,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再回头。

    桑枝没有留恋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删完所有东西,最后收起手机,望向车窗外越来越暗的天。

    机场的指示牌在眼前一闪而过。

    终于要离开江市了。

    她觉得她以后,不会再来这个城市,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城市的一切-

    江北大学,宿舍里只有薄叙一个人。

    梁沉不在,他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走了,看着似乎不准备再住校。

    薄叙只用视线逡巡一番,没有过多关注,也没有询问梁沉。

    这半年,他虽然和梁沉同班同寝,但是没太多交际。

    他们和高中那三年一样,一点都不熟。

    宿舍安静,薄叙便走到阳台上,微微俯身,靠在栏杆上。

    暴雨过后的春风,冷冽之中带着几分温柔,缓缓吹拂向他。他单手握着手机,视线沉沉,一直等着手机屏幕亮起。

    快两个小时了。

    桑枝应该已经到了机场。

    薄叙第一次怀抱这样的期待的心情,等着桑枝的信息。

    他甚至会想,她是会发短信,还是会打电话。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又无处安放的喜欢,在蠢蠢欲动,不住的在心底叫嚣着。

    他好像,终于能和她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四垂。

    还没完全开学,江北大学的宿舍区逐渐寂静,只留下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响。

    经过漫长紧张的等待,薄叙的手机终于收到新的消息。

    他按耐住剧烈跳动的心,看向手机屏幕,眼底浮上半分失落。

    不是桑枝的信息。

    是项目群的群消息,导师在群里@了所有人,让他们把手头负责的项目图现在就发到他的邮箱。

    群里的人都在依次回复【收到】。

    薄叙收敛情绪,准备走进宿舍开电脑的时候,他看到满屏的【收到】之中,夹着一句:【我现在在机场,晚一点可以吗?】

    是梁沉发的。

    他现在在机场。

    薄叙停在原地,僵直背脊,忽然觉得自己一颗热切等待的心骤然失去激烈的跳动,宛若沉入深海。

    梁沉在机场,是和桑枝在一起吗?

    是桑枝告诉梁沉,她要走了吗?

    她又改变主意,准备和梁沉和好了吗?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从薄叙的脑海中蹦出来,他不由得想起这三天里,桑枝每一次的出神,每一次从双眸里流露出的伤心,还有床上她背对着他的身影——

    这些都让他意识到,她是多么喜欢梁沉,以至于分手了,也无法将梁沉忘记。

    即使薄叙不愿承认,也必须得承认,桑枝是会可能选择和梁沉和好……

    他却不甘心。

    他会想,那他又算什么?

    他什么都不算。

    早在三年前,他就该知道。

    即使他在考试和学习上赢过梁沉无数次,在桑枝这里,他永远都是输家。

    薄叙的双眸缓慢黯然下来,而后轻微勾起唇角,唇边是苦涩自嘲的笑。

    应该是他自视过高了,他和桑枝共同度过的这三天,根本不足以改变什么。

    她没有对他动心,没有生出一分喜欢,他们分别之后就忘却发生过的一切。秘密终究就只是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再自己忘记。

    薄叙有一瞬的心灰意冷,收起手机,收起刚才那颗急盼等待的心。

    他知道,他应该不会收到桑枝的信息了。

    第17章 chapter 17

    17

    因为暴雨, 在江市滞留的旅客很多。

    各个航班今天才恢复正常,江市机场里人流涌动,熙来攘往, 都赶着今天走。

    桑枝到达机场的时候, 时间有些不充裕。

    她第一时间去排队, 托运了行李箱, 再拿着机票去安检。

    周遭人头攒动, 挨肩擦背的,鼎沸又嘈杂。

    一声很清晰的“桑枝”,倏地让桑枝停下前行的脚步。

    她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毕竟机场里这么吵闹。

    可是第二声响起的时候, 桑枝确认自己没听错。她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双腿不自觉定在原地。

    她看到了梁沉。

    很多已经被收拾好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桑枝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梁沉,同时她也很清醒,她不信梁沉是特意来见她的。

    时隔三天,两个人再次碰面,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梁沉穿过人群走向桑枝, 停在她面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短短的三天,桑枝发觉梁沉憔悴好多。

    整张脸都瘦了, 双眸疲惫, 一点都不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桑枝的时间实在不多, 她隐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先开口:“你怎么在这?”

    “我送我妈过来。她刚刚安检进去了。”梁沉说。

    桑枝没怎么去想梁沉的妈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些都已经跟她无关。

    那天分手,她在他面前一直忍着不哭, 确认过梁沉是认真的,她就没有再继续和他纠缠。没有继续问分手的原因,没有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没有撕破脸,也没有闹。

    这几天里,桑枝也是挺庆幸自己当时忍住了,回到酒店才大哭一场。她这么要面子,要是在梁沉面前哭,就显得她好软弱无用,好像是在可怜兮兮地用眼泪挽留他。

    幸好,她没有。

    也幸好,她这三年的感情结束的还算体面,没有一哭二闹难以收场。

    梁沉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这几天,你还好吗?一直住在酒店吗?”

    桑枝停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脸。

    随后她扬起一个笑:“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已经分手了。既然分手,你也没必要关心我。”

    梁沉稍作停顿,眼底的难过显而易见。

    其实他们分手,谁都不比谁好过。

    前方安检的队伍很长,桑枝担心自己再耽误下去会误机,便对梁沉说:“我走了。”

    擦肩的时候,梁沉伸手握住了桑枝的手腕。

    桑枝抬头看他,他却只是握紧她的手,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她等了他几秒,见他还不说话,忍不住催促道:“我时间不多了,快放开我。”

    赶不上飞机很麻烦的。

    梁沉并不想松手,可是看桑枝这么着急时间,最后还是松了手,抱着渺茫的希望,问她:“真的不能再等我几年吗?”

    分手那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桑枝觉得很生气,很无语,很可笑。

    此刻再次听到梁沉这样问,她忽然不大相信自己现在竟然能心平气和地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半分钟后。

    桑枝说:“算了吧。”

    她顿了一顿,像是看透了,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很笃定。

    “其实你应该没有那么喜欢我。”

    梁沉愣住:“我——”

    桑枝打断他的话:“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选择跟我分手。就算跟我分手,也不会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以前如果不是我主动,或许我们也不会在一起。我付出的比你多,脑子里幻想的东西和选择性看到的东西,也比你多。”

    “在你心里,我永远不是第一顺位,永远排不到第一的位置。就算你真的喜欢我,或者说喜欢过我,也只能证明你的爱很不坚定。”

    “算了吧,梁沉,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说完,桑枝还笑了一笑:“以后谈恋爱,绝对不会再当恋爱脑了。”

    梁沉怔在原地,像被戳中软肋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枝说的没错,在他的世界里,桑枝确实没有排在第一位。

    他没有办法让她排在第一,他的家庭,他的压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没办法让他自由选择心中的排位。

    他是很喜欢桑枝。

    可是也是他自己经受不住母亲的管制,主动选择了放弃。

    说不出分手的理由,是他不敢说。

    他自私,他不想让桑枝觉得他是懦弱无能的那种人。

    虽然,他确实是。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正式的告别了。

    桑枝小心收好心内遗留的酸涩和难过,跟梁沉挥了挥手,算是再见。

    然后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看他。

    他们就这样,错肩而过,相互淹没在机场的熙熙攘攘里。

    桑枝不知道梁沉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那个在她青春里占据了三年的男生,从现在开始,正式成为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桑枝过了安检,登上飞机。

    桑瀚明给她买的是VIP商务舱,她的爸爸总是尽力给女儿最好的,连飞机都不舍得她坐经济舱。

    桑枝在座位坐下的时候,心想,家人这么宠她,把她养到这么大,不是让她去给不值得的人掉眼泪的。

    她也不能再为这段感情费神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舒服了很多,萦绕在心口许久的那股闷滞感,也随之消散不少。

    商务舱位置宽敞,乘客只有桑枝一个。

    空姐过来询问需不需要茶水和饮料,桑枝摇了摇头,跟空姐要了眼罩和毯子,就靠着座位补觉。

    她做了一个冗长又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总有一双沉默锐利的眼睛,时而盛满哀伤,时而凝望不语。

    随着飞机前轮与地面迅速摩擦带来的震动感,桑枝从梦中惊醒。

    她摘下眼罩,双眼迷蒙,耳边是飞机上面的语音播报,提醒乘客们现在飞机已经到达海城机场,注意温差。

    桑枝晃神许久,她连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都不知道,一眨眼,就已经到了。

    她不再去想那个令她疑惑的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预备下机。

    海城的春天比江市温暖许多,深夜十一点半,风吹拂过来,并没多少凛冽。

    桑枝在机场取了行李,刚一走出来,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等候的桑瀚明。

    中年男人一身商务打扮,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很有精神气。

    桑枝长得和他有六七分像,一眼就能看出是父女。

    见到爸爸的一瞬间,桑枝鼻尖一酸,这些天受的委屈全涌上来了。

    但她忍着了,不想让爸爸看出来,赶紧露出笑脸,推着行李箱跑过去。

    桑瀚明的车停在机场停车场,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坐上车后,桑瀚明一边开车一边问副驾上坐着的女儿:“江市好玩吗?”

    桑枝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好玩。”

    “怎么会呢,江市有那么多景点,男朋友都没带你去玩?”

    “爸爸,下雨呀!”

    桑瀚明想起这个事,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差点忘了,你过去这几天都在下暴雨。”

    他又问:“你这次假期这么长,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给我们认识认识?江市也不远,周末的时候总能抽出点时间来。”

    桑枝谈恋爱的事情从来都没瞒着桑瀚明,他不止没反对,还很支持。

    只要桑枝喜欢,做什么都行。

    不过桑枝一直没说对方是谁,作为父亲,桑瀚明还是很想见见女儿的男朋友。

    桑枝转头望向车窗外,海城的夜景比江市好看太多。

    她打开窗户,车窗外的夜风争先恐后的吹进来,胡乱扬起她垂在肩上的长发。

    “爸爸,”桑枝很平和地出声,“我和他分手了。”-

    远离城市喧嚣的独栋别墅区,随着车子逐渐的行驶深入,花园洋房在绿野之间初见端倪。

    近凌晨一点,桑枝家里灯火通明,像是在等待她的归家。

    桑枝一进门,就看到她的妈妈苏绮贞站在客厅,妆容精致,肩上披着一条丝绸薄毯,望着她笑。

    “回来啦,肚子饿不饿?我让张嫂准备了你喜欢的夜宵,要不要吃一点再睡?”

    桑枝停在门口没动,也没回应苏绮贞略带讨好的话。

    桑瀚明从桑枝身后推着行李箱进来,见两人这样,倒是见怪不怪。

    这些年,桑枝对苏绮贞的态度,一直是这样。

    桑瀚明将行李箱交给张嫂,然后面向桑枝,替苏绮贞说话:“你妈妈知道你今晚回来,特意没睡,等到现在。还忙了一晚上,让张嫂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我只有一个胃,吃不了那么多东西。”

    桑枝语气淡淡,带几分这些年惯有的赌气,撒谎道:“飞机上吃过了,我回房睡觉。”

    苏绮贞脸上的笑意微微发僵,而后眼底流露出明显失落。

    她们母女的关系一向不好调和,加上知道桑枝刚分手,桑瀚明也就没说什么,只点着头:“早点睡。明天要去看望爷爷奶奶。”

    桑枝冲桑瀚明笑了笑:“爸爸晚安。”

    随后径直往前,走上楼梯,回二楼的房间。

    不见桑枝的身影后,桑瀚明上前,轻轻拍了拍苏绮贞的肩膀,安慰她:“孩子今天心情不好,别太放在心上。你也早点睡吧。”

    这样劝慰的话,苏绮贞听了很多年,除了无可奈何,也没其他办法。

    桑枝性子倔,已经产生裂痕的母女关系,很难重新缝补。

    二楼。

    张嫂将桑枝的行李箱放下就出去了。

    桑枝锁上门,第一时间打开行李箱,翻出之前穿过的那件外套。

    外套上面沾着一些细小的纸屑,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实在明显。

    一翻口袋——

    那张写着薄叙号码的便利贴,早就已经碎成末,沾满整个口袋。

    桑枝有一点懊恼,将外套折叠一下,重新丢到行李箱里。

    她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想了一会,找来手机,给简芮溪打电话。

    凌晨一两点,简芮溪接电话的声音都是迷迷糊糊的:“喂……”

    “溪溪,你醒了吗?”

    简芮溪一听到桑枝这么叫自己,没清醒也马上清醒,非常警惕:“你干嘛突然这么叫我?你想做什么?一般你这样叫我小名,准没好事。”

    桑枝笑起来:“找你帮个忙。”

    “帮忙?”电话那头的简芮溪应该是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声音满是疑惑:“大半夜的你要我帮什么?”

    “你能帮我找到薄叙的联系方式吗?”

    “谁?”

    “薄叙。”

    “……”

    几秒后,简芮溪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问桑枝:“你再说一遍,谁?”

    “是我们高中那个年级第一吗?”

    “那个放着清北不去上偏要去江北大学读建筑的薄叙?”

    桑枝应着:“是的,是他。”

    “你找他做什么?”

    “就……有点事。”

    简芮溪更不明白了,睡意全无。她说:“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他现在不是和梁沉是室友吗?你找梁沉要联系方式不就行了。”

    “我和梁沉分手了。”

    桑枝发觉,今天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能说出这句话,还不止说了一遍。好像告诉身边人分手的这个消息,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简芮溪惊了好半天,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

    “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还在江市?”

    “我刚下飞机,已经到家了。前两天分的,一直没跟你说。”

    “怎么突然分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他出轨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原因。”

    桑枝不想再提起梁沉,就催促着简芮溪:“我下次再慢慢跟你说,你先帮我找找薄叙的联系方式。”

    简芮溪人脉广,属于社交达人,学校各类人她都认识一些,要找一个联系方式并不难。

    她答应下来,预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灵光一闪,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桑枝,你不会是劈腿了吧??!”

    桑枝:“……”-

    简芮溪的行动力还是很快的。

    桑枝去洗了个澡,回来就收到她发的一张微信的聊天截图。

    附带一句:【我真是大半夜没睡醒,问到狗身上去了】

    桑枝点开截图,是简芮溪和一个微信名为logo的聊天记录。

    简芮溪:【你有薄叙的联系方式吗?】

    logo:【?】

    logo:【简芮溪你真行】

    logo:【分手大半年都不见你联系我】

    logo:【凌晨两点你找我要其他男人的联系方式】

    简芮溪:【滚】

    桑枝忍不住笑出来,刚想安慰牺牲自我的简芮溪,就见简芮溪发来一串数字,是个手机号。

    简芮溪:【算他有良心】

    随后她不发微信了,一个语音电话播过来,开始疯狂吐槽:“裴路周他是不是有毛病,我大半夜问别人的联系方式怎么了,他还质问我?”

    桑枝忍着笑,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裴路周和薄叙认识?”

    “高二的时候他们一起参加过市里的数学竞赛,我在现场,见过他们在一块聊天。咦,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吧,梁沉——噢不,你的前男友也参加了。”

    高二的时候……

    桑枝仔细回想,她好像确实也在。

    海城市的数学竞赛,参加的学生都是市里高校的尖子生。代表海德中学的是薄叙和梁沉,裴路周是另一个学校的。

    桑枝对于这场数学竞赛没太多印象,就记得梁沉拿了一个第二的名次,她在那天弄丢了校服衬衣上别着的校牌。

    “桑枝,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劈腿了?”

    简芮溪死心不改,又问了一遍桑枝。

    分手就已经是爆炸性消息了,现在桑枝还突然急着要薄叙的联系方式,里面肯定有鬼。

    桑枝清清嗓子,用魔法打败魔法:“嗯,劈腿了,出轨了。”

    简芮溪:“……”

    桑枝把简芮溪堵的没话说,利落结束语音通话,将简芮溪发来的那串数字复制过来,然后在微信里搜索,添加好友。

    好友验证信息里,桑枝输入自己的名字。

    发送的时候,弹出一个方框,告知她:

    【由于对方的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手机号码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桑枝想了想,退出来添加好友的界面。

    重新复制手机号,打开短信,给这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我是桑枝,我已经平安到家。原先你给我的号码我弄丢了,很抱歉,这么晚才跟你报平安。】

    嗖一声。

    短信发送。

    发送完,她又觉得这样过于公式化,想要撤回,才想起这是短信,没办法撤回。

    只好作罢。

    桑枝放下手机,躺到自己床上,定定望着床上方的水晶吊灯,眼睫眨动。

    终于回家了。

    好像不久前,她还在这个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江市。

    时间快的像是快速播放的幻灯片,一个画面一个画面闪烁,用极短的速度迅速囊括完漫长的几天。

    桑枝又回想起了在江市发生的不愉快,回想起机场和梁沉最后的告别,以及——

    和薄叙在一起的那三个日夜。

    某些暗自滋生的心思如藤蔓,悄然裹住她跳动的心脏。

    好奇怪。

    她竟然,会有一点期待薄叙的回信。

    第18章 chapter 18

    18

    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

    桑枝睡到第二天中午, 被催着起床的时候都还没有完全睡醒。

    她的睡眠状况一直不大好,总会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昨晚也不例外。

    桑枝还没回想起自己又梦到了什么, 就听到爸爸的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小枝, 快起床了, 我们要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在桑家, 一直保持着过年向长辈拜年的习俗。

    春节那会儿桑枝还在国外, 现在回来了,虽然迟是迟了点,但是该拜年还是得去。

    桑枝睡眼惺忪, 从床上坐起来, 跟门外的爸爸说了声“好”, 又在床上多坐了两分钟, 才掀开被子起床。

    手机放在床头柜,桑枝顺手拿起手机,走向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一夜过去,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

    她看了一眼,随后把手机放到洗漱台边上, 拿起牙刷挤牙膏。

    桑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是在想,薄叙没有收到她报平安的短信吗?

    还是, 他看到了, 但是没有回复?

    刷牙刷到一半, 简芮溪的语音通话弹进来,桑枝吐掉口中泡沫, 按下接听。

    手机仍放在洗漱台边上,简芮溪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传出来:“起来了吗?下午要不要去看电影?”

    “一会要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呢。”

    桑枝嘴里含着一点牙膏沫, 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后,喝了一口漱口杯里的清水。

    等漱完口,她对简芮溪说:“估计这几天都没时间出去玩,一堆的亲戚要见。”

    简芮溪:“对噢,你一回国就跑江市去了,现在回来了是得去见见亲戚。那下周吧,下周应该忙完了吧?”

    “下周?”

    “是啊,下周你生日。反正现在你也分手了,生日不用跟男朋友过,我就勉为其难请你吃顿生日大餐,然后你请我看电影。怎么样?”

    桑枝差点忘了下周她要过生日。

    十八岁的尾声,她结束了她的初恋。

    虽然还没完全释怀,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磕绊感,但是桑枝想,也挺好的,当作是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吧。

    她还能去找个新的男朋友,开始一段新恋情。

    “行啊,你请吃大餐,我怎么能不赏脸。”

    桑枝一口答应。

    自从她妈妈和爸爸复婚后,她就没有再在家里过过生日,这个事情简芮溪是知情的,所以特意约她出去。

    “别说姐妹对你不好,前几年你都跑去跟你前男友一起过,现在知道到底谁对你不离不弃了吧?”

    简芮溪直接不喊梁沉的名字了,直接用“前男友”三个字代替,随后她问桑枝:“对了,凌晨的时候你要薄叙的联系方式做什么?联系上了吗?”

    简芮溪的好奇心真的不是一般重。

    不过说起这个,桑枝犹豫了一下,问简芮溪:“我发了短信,但是他没回复。你给的号码是正确的吗?”

    “啊?”这反倒把简芮溪问住了,她忽然也不确定起来,“应该……是正确的吧?裴路周没必要骗我啊,难不成他对我还念念不忘故意给一个假号码?”

    没等桑枝说什么,简芮溪就说着她要去问一问裴路周,迅速挂断了语音通话。

    桑枝望着跳回到微信界面的手机屏幕,眨巴眨巴眼,转而望向身前的镜子。

    她刚睡醒,头发有些乱,脸上是刚刚洗脸刷牙留下的水珠。

    目光从白皙的脖颈一路延伸至锁骨,她看到宽松睡裙的领口没有遮掩到的胸口皮肤,有一个小小的还没完全消退的红印。

    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好像是她坐在薄叙腿上起伏的时候,因为没有足够的支撑点,整个人往后倾倒,薄叙伸出手臂牢牢箍住她的后腰,将她按住稳着坐下来。

    当时他借着两人亲密无间的坐姿,低头咬下。

    她慌乱无措,双手抱紧他的头,感知到他深陷进皮肤的鼻尖。

    他的吻,他每一次的力道,都很像他给人的感觉,有几分凌厉的掠夺感。

    有时候,又会温柔。

    温柔到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回忆起这个画面,桑枝颤了颤眼睫,觉得呼吸烫了几分。

    不该再回忆的,也不该再想。

    她再次看向手机,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该这样等待薄叙的回信。

    或许临别那会儿,薄叙只是客套一下,到机场报平安下飞机报平安,可能就只是客套话。

    他们都说好了的,结束了就忘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再联系,也是合情合理。

    桑枝伸手摁了手机侧边的按键,屏幕锁屏变黑。

    之后她开始护肤,一会儿要出门,她得稍微画个淡妆。

    另一边。

    简芮溪找出裴路周的手机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第一个电话,刚响就被摁断。

    第二个,还是响了一声就被摁断。

    直到第三个,裴路周终于接了起来,听声音应该是还在睡觉,被吵醒的不悦在看清来电人之后,直接转化为平静语气下的暗暗威胁:“简芮溪,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简芮溪哪管裴路周是不是还在睡觉,她跟他谈恋爱的时候就从来没顺过他,现在分手了更不可能顺着。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的手机号码,是正确的吗?”

    “……”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手机号码这件事。

    很快,裴路周懒散开口,听着还有点嘲笑意味:“怎么,人家没搭理你?”

    简芮溪:“你管我呢,你就回答我你是不是故意给了错误的手机号。”

    裴路周笑了:“简芮溪,不至于。我还真不至于故意给你一个错误的手机号。”

    “噢,是对的就行。再见。”

    确认过了,简芮溪就准备挂电话,裴路周在电话那头叫住她:“你一大早扰人清梦就是为了问这个?”

    简芮溪哼他一声:“不然呢?难道我是要大中午的请你吃饭吗?醒醒吧大少爷,都中午了,还一大早。”

    “……”裴路周忍了忍,好心劝告简芮溪:“薄叙你就别想了,你们不可能的。他有喜欢的人。”

    简芮溪跟薄叙当然不可能,她才不喜欢学霸,当初被裴路周天天盯着读书就已经很噩梦了,怎么可能再看上学霸这一类型。

    但是她天生的八卦欲让她忍不住问:“有喜欢的人?谁啊?”

    “我怎么知道是谁。我和他又不熟。”

    “你们不熟你怎么有他号码,还知道他有喜欢的人?”

    “号码是高一上竞赛班的时候存的。高二竞赛的时候,我见他拿着一个女生的校牌看半天,还很宝贝的样子。这不用想都知道那校牌肯定是他喜欢的女生的。”

    “噢,就这样?”

    “不然?”

    简芮溪撇撇嘴:“没意思。”

    这个八卦都没网上营销号的假料来得有意思。

    跟简芮溪说了半天,裴路周逐渐没了睡意,直接问简芮溪:“你不会是真的——”

    “没有,我对他没兴趣。”简芮溪懒得再跟裴路周废话下去,挂断电话前忿忿送他一句:“我最讨厌成绩好的,尤其是你这种。”

    电话挂断,连再见拜拜都没有。

    裴路周:“……”

    到底谁惯的她。

    末了,他一笑,还别说,都是他以前惯的-

    简芮溪将裴路周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桑枝,告诉她号码是对的,顺便还八卦了一下传说中的高冷学霸。

    【以前总觉得他很神秘,常年占据年级第一的人得是多恐怖的一个人啊,没想到他也有喜欢的女生。】

    【他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救命,好想知道他到底喜欢谁啊!!】

    【抓耳挠腮.jpg】

    桑枝坐到车里之后,才看到简芮溪发的这些微信消息。

    今天桑瀚明特意休假,没有去公司,留出几天时间陪一陪回国的女儿和家人。

    有他在,就没让家里的司机开车,他亲自开车去父母家。

    苏绮贞坐在副驾,桑枝单独坐在后座,明明是三个最亲的一家人,车内气氛却很闷滞压抑。

    前座的两人透过后视镜,看到桑枝低头望着手机,好像在出神。

    他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后,苏绮贞想开口询问桑枝怎么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被桑瀚明轻轻碰了碰。

    她看向丈夫,只见丈夫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女儿。

    苏绮贞想到昨晚桑瀚明说过,桑枝刚分手,心情估计不会好。

    她多问一句,很可能会惹得桑枝生气。

    心里的很多关心,只能就此作罢。

    后座的桑枝并没注意到前方父母的小动作,她的心神都在简芮溪说得那句,薄叙有喜欢的人。

    桑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放下手机,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想着,原来那三天,她和薄叙都是失意人。

    他们都是彼此失意时候的慰藉。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看向她的眼眸总是欲言又止,总觉得他有很多心事。

    她在想,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呢?

    他有把她当作谁吗?

    桑枝的手指按下车窗按钮,海城略带咸湿的海风吹拂进来,她在这风里想着,那就这样吧。

    已经结束的,就按说好的,不必再记得和提起。

    就像留在她胸口的红印,颜色渐淡,逐渐消失。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天后。

    江北大学。

    项目组所在的教室,导师抽空评了一下上次大家交的图稿,等再修改一些细微之处,就能交到建筑方那边,很快能定下开工日期。

    说完正事之后,导师让梁沉向薄叙交接一下手头的资料和图稿,以后梁沉的这部分由薄叙接手负责。

    导师走后,大家纷纷散了,各自去做自己的事,薄叙和梁沉坐在一块,面对着他们的笔记本电脑。

    这几天项目组没事,梁沉也没住校,薄叙一直没见到他。

    他们之间的微妙,只有薄叙自己知道。

    “图稿我用邮件发给你,有些资料我存在U盘里,待会我把里面东西整理一下,直接把U盘给你。”

    梁沉一面操作笔记本电脑,一面说。

    薄叙轻应一声,没说什么。

    “哎,梁沉,你真要退出项目组啊?”前面位置上坐着的师姐转头问梁沉,惋惜着,“你都跟到现在了,退出实在太可惜了。”

    “我妈希望我转系,我要准备转系前的考试,没办法继续留在项目组了。”

    “建筑系是咱们学校的王牌专业,你竟然要转系,你准备转哪个专业?”

    “金融。”

    梁沉的表情还算平静,他无力挣扎,反正喜欢的女生都放弃了,再放弃一个喜欢的专业也没什么。

    师姐无奈摇头,收起东西,站起来,拍拍梁沉的肩:“祝你好运。”

    梁沉微微笑了:“谢谢师姐。”

    薄叙听着他们的对话,神情未变,等师姐走后,他问梁沉:“以后不住宿舍了吗?”

    “嗯。我跟宿管那边申请了,以后会住校外。”

    “也是你妈的决定?”

    薄叙声音冷淡,梁沉轻愣一下,转而笑着承认:“嗯。”

    薄叙没再说什么,他好像有点猜到,梁沉和桑枝分手的原因。

    交接的东西有些多,薄叙和梁沉在教室多坐了一会,彼此没什么其他交谈。

    其实薄叙想问梁沉,他是不是和桑枝和好了。

    也想告诉他,以后别再让桑枝掉眼泪了。

    可薄叙又明确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说这些。

    十多分钟后,所有的资料都转接完成。

    薄叙关闭笔记本电脑,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东西。

    梁沉也在收拾。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哎,梁沉,传达室有你快递。”

    张挺抱着自己刚取回来的建筑模型配件,走进来,对梁沉说着:“学校没开学,快递站没开门,所有的快递都堆传达室了。我刚看到有你的快递,你赶紧去取吧。”

    梁沉想到早上收到的快递信息,知道应该是生日那天桑枝说的,用国际快递寄回来的礼物。

    他低眸敛了敛心绪,对张挺说了声:“谢谢师兄,我一会就去拿。”

    “哎,我看到是桑枝的名字,”张挺属实八卦,“是你女朋友吧,上回还吵架呢,这么快又和好了啊,还给你寄东西。”

    一旁的薄叙手指微收,拿起整理好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其他的东西,径直离开了教室。

    张挺和梁沉的对话,被他留在了教室里。

    他没听到梁沉后面解释的那句:“没有,我们分手了。”

    江市的暴雨过去,枝头新叶在凛冽寒春中随风颤动。

    天空万里无云,晴朗万风。

    薄叙走过他陪桑枝走过的那段路,突然发觉,其实雨一直没停。

    桑枝也在他心里下了一场雨。

    持续的降雨让他的心变得潮湿,永远无法晴朗。

    桑枝走的那个晚上,他查过航班信息,确认航班准时到达海城机场后,他也确认,他确实等不到桑枝报平安的信息。

    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当一个暗恋者。

    暗恋,不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么。

    只要她觉得快乐,那么他,也会为她感到开心。

    他心里的雨,下多久都没关系。

    第19章 chapter 19

    19

    桑枝的生日在二月份。

    海城农历新年过后的春天, 会格外温暖,前几天气温攀升,阳光璨烂, 宛若四五月。

    但是生日这天, 阳光消失不见, 天边阴灰灰的, 又有了几分寒春的冷峭。

    桑枝和简芮溪坐在海城高塔顶楼的旋转餐厅里, 刚用完餐,两个人一边享用饭后的甜点,一边俯瞰窗外的景色。

    海城马路街道的纵横交错, 林立的高楼大厦, 远处的港口, 在此处尽收眼底。

    “其实我还担心你心情会不好呢, 现在看看,是我的担心多余了。”简芮溪用金属小勺舀起玻璃高脚杯里装着的冰淇淋,有点松口气似的,“你不知道,原来我还想了好多劝解开导你的话。”

    桑枝正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杨枝甘露, 全糖的甜腻从口腔蔓延到喉咙,让她忍不住蹙起秀气的眉。

    她赶紧喝了一口手边上的柠檬水,强压下喉咙里腻到黏稠的味道, 然后才开口:“你担心我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啊?”

    “是啊, 都说初恋最难忘, 你还付出了三年。”

    “是很难忘。但是难忘能怎么办,慢慢忘呗。”

    简芮溪瞧桑枝说得云淡风轻的, 一时分不清桑枝是真的释怀了,还是逞强。

    “说真的, 你为什么没有追问分手的原因,俗话说,死也要死得明白,这样不明不白的真的很气人哎。”

    桑枝端起柠檬水,嘴唇碰着玻璃杯的杯沿,睫毛往下垂了一下,思考过后问:“要听实话吗?”

    简芮溪用力点头。

    桑枝看向她,笑了笑:“我怕听到他说他喜欢上别人,怕他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也知道我很要面子,我不想听到那些话。而且,我觉得我一直都做的挺好的,分手肯定是他的原因,这样一想,我心里还舒服点。”

    简芮溪:“是噢,真的说出个什么分手原因,其实还蛮伤人的。”

    桑枝点头,将心里话告诉简芮溪:“其实我也怕他告诉我,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和我分手。如果知道那些原因,可能我就会犹犹豫豫放不下他。所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分的干净,不用继续浪费时间。”

    “这样分了也好,管他什么原因呢。”分手这事,简芮溪最有经验,她和裴路周都分分合合好多次了。

    此刻她也最懂桑枝的心情,嘴上说着看开,其实心里肯定还没有完全释怀。

    她问:“这么短的时间,也不是说忘就能忘,你是不是还经常想到他?”

    “嗯……偶尔吧。”

    桑枝故意唉声叹气一番,手肘撑到桌面上,松散托着下巴,感叹着:“毕竟是初恋啊。初恋那么难忘。”

    简芮溪笑起来,冲桑枝挑挑眉:“都说走出失恋最好的方法是开启一段新恋情,你问我要薄叙的联系方式,你们是不是……”

    桑枝眨了下眼,挺直背脊坐好,摇摇头:“没有。我是因为在江市那几天,受了他一点照顾,想跟他道谢。没别的意思。”

    这话半真半假的,倒是让人听不出在撒谎。

    她悄声补充一句:“而且,你不是说了,他有喜欢的人。”

    “那是裴路周说的,虽然裴路周这个人很讨厌,但是他一般不会撒谎。”

    简芮溪放下一点都不好吃的冰淇淋,念叨一句:“这家餐厅的甜品也太难吃了,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桑枝也觉得餐厅的甜品很难吃,就点了下头,和简芮溪结了帐,一块离开了旋转餐厅。

    要去的电影院就在隔了两条街的商场,离得很近,走几步就能到。她们没有打车,选择慢慢走过去,也算是消消食。

    桑枝半年多没有回来,发觉海城的商圈比离开前更加繁华热闹。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冷冽,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前方马路似乎还堵了车,鸣笛声不断。

    刚走过一个街口,桑枝感觉到脸颊坠上湿润,几滴冰冷冷的雨落下来。

    下雨了。

    她和简芮溪刚意识到这点,雨就下大起来,噼里啪啦直往下坠。

    路上没带雨伞的行人纷纷快跑躲雨,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变得混乱。

    旁边有个公交站台,桑枝和简芮溪往那跑了几步,暂时躲在了站台底下。

    忽然而至的雨水倾斜,能隐约看见风的形状。

    冰凉的雨水随风吹进站台,桑枝不由得往后多退一步,低头拂去裙面上的雨珠。

    站台底下站满了躲雨的人,桑枝的左边,简芮溪抱怨着怎么天气预报都不播报今天会有雨,右边,一个穿着甜美蝴蝶结套裙的小女孩在用手机打电话:“哥哥,下雨了,我在站台这里躲雨。”

    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问小女孩在哪个站台,小女孩抬头往四周望,她身高不够,身旁又都是躲雨的大人,她好像看不到公交站台的显示牌。

    “哪个站台——你等我一下,我看看——”

    桑枝注意到小女孩努力抬头看被周遭大人挡住的显示牌的动作,回头看了一下,对她说:“融城站。”

    雨水嘈乱,马路上汽笛声此起彼伏,躲雨的人们生出许多议论声,小女孩一开始还不确定桑枝是在跟她说话。

    她抬头,与桑枝对上视线,小小的意外过后,立刻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哥哥,我在融城站。”

    “好,我就在这等你。”

    电话挂断,小女孩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冲桑枝甜甜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桑枝回了个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注意到小女孩圆滚滚的胸口,好像是在用外套包着什么东西,不禁好奇:“你抱着什么?”

    “啊,这个——”

    小女孩低头一看,立刻掀开外套,一只黑白配色的小猫咪就露了出来。她单手把小猫护在怀里,另只手摸摸它的毛发,对桑枝说:“是我哥哥的猫咪,今天本来是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的,没想到突然下雨了。”

    桑枝想起她以前好像也见过类似配色的小猫,那只小猫瘦巴巴的,不像小女孩抱着的这只,毛发顺滑,浑身圆滚。

    “你一个人带它去宠物医院?”

    “我和哥哥一起,哥哥刚刚去停车,我想去前面买铜锣烧,还没走到就下雨了。”

    一旁的简芮溪发现桑枝在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聊天,好奇凑过来,看到黑白色的小猫,问小女孩:“你的猫好像奶牛,它的名字不会是叫什么小奶牛小牛奶吧?”

    小女孩一听,展颜笑了起来:“不是,它叫吱吱。声音吱吱吱的那个吱吱。”

    吱吱?

    桑枝微微蹙眉,好像很不明白:“为什么给小猫取一个小老鼠的名字?”

    “不知道,我哥哥取的。哥哥很奇怪,带回来的猫这么丑,名字也这么难听。”

    简芮溪忽然笑出声,意有所指的撞了一下桑枝肩膀:“吱吱不难听啊,是吧枝枝?”

    桑枝:“……?”

    等听出简芮溪话里的意思,她才笑出来,反手推开简芮溪凑过来的脑袋。

    小女孩面露疑惑,搞不明白面前两个小姐姐为什么突然笑得这样神秘。

    好奇怪。

    前方从雨幕之中驶来一辆公交车,站台上躲雨的人有一些选择上车。

    公交车离去之后,站台一下子空落不少。

    有几辆出租车开过来,桑枝伸手拦了一辆,拉着还在笑的简芮溪:“走了,还笑呢。”

    简芮溪跟上,仍不忘笑着:“好的,枝枝。”

    桑枝:“……”

    坐上出租车,简芮溪向司机报了前方商场的地址,让他开到地下车库,她们不想淋雨。

    桑枝则转头,跟站台底下站着的小女孩挥了挥手。

    小女孩虽然不知道两个姐姐在奇奇怪怪的笑什么,但她还是冲桑枝笑起来,挥挥手说再见,眼尾弯弯的。

    出租车嗖一声离去,溅起路边水花,很快消失在灰沉沉的雨幕之中。

    在出租车离去的半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刚才出租车停过的位置,亮着的双闪灯在雨水之中一晃一晃。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薄叙打开伞,下车,走到妹妹身边。

    “停车也就几分钟,让你不要乱跑,你不听。”

    薄叙停在薄一璇身前,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很深,辨不出情绪。

    薄一璇立刻低头,认错似的说:“我就是想吃铜锣烧嘛。”

    “我有说不给你买吗?”

    薄一璇眼皮一抬,双眼亮晶晶的,冲薄叙眨巴着眼:“我要红豆味的!”

    薄叙:“……”

    他低眸瞧一瞧被薄一璇护在怀里的小猫,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绕住小猫的脖颈,将它提拉起来,再抱到自己怀里。

    “上车吧。先去吃饭。吃完饭给你买铜锣烧。”

    薄一璇忙不迭的点头。

    坐上车后,薄叙开车,小猫还是待在了薄一璇怀里。

    “对了哥哥,我刚刚碰到两个很奇怪的姐姐,她们问我为什么给小猫咪取小老鼠的名字。”

    薄叙目视前方,打着方向盘,随意应一声:“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我哥哥取的。我哥的品味是最好的,吱吱全世界最好听!”

    十岁小女孩拍马屁拍得格外明显,薄叙翘起唇角笑了一笑。

    薄一璇也没说错。

    吱吱确实是全世界最好听。

    薄一璇看自己哥哥好像笑了,胆子也肥了一点,问他:“哥哥你好不容易放假回来,能不能多陪我玩几天游戏啊?你再不带我玩,你的游戏账号都要降星啦!”

    薄一璇是贪玩的性子,以前总拿薄叙手机玩游戏。高中毕业时,薄叙换了一个新的号码,将旧号码连同手机一起给了薄一璇。

    担心薄一璇年纪小,受到陌生人骚扰,他特意设置了拒收陌生短信和陌生号码来电。

    不怎么用的微信也给了她,同样设置了不允许任何人添加好友。

    薄叙开车间隙,抬眸瞧一眼后座的妹妹,答应下来:“好。”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没想到把妹妹的手机打开,看一眼拦截短信。

    今年海城的雨季来得似乎比以往早一些,也突然一些,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雨水漫漫,桑枝乘坐的出租车和薄叙的车分别驶向同一条道路的两个方向,像极了两条逆向的平行线。

    看似永不相交,命运却早已在关系越线的那一刻,悄然改变轨迹。

    第20章 chapter 20

    20

    四年后。

    海城国际机场。

    桑枝已经在机场出口等了近二十分钟。

    海城一月底的寒春总还是带有几分凛冽, 南北半球气候差异,桑枝离开墨尔本的时候,墨尔本还是夏天。

    飞机载着她穿越南北半球, 跨越两个季节, 疲惫的长途飞行让她没顾得上精心收拾自己, 头发梳成简单的丸子头, 露出一张略带疲倦的白净小脸。

    衣着也是单薄。

    黑色宽松皮衣只到腰处, 同色系的吊带和短裙,白皙脖颈上戴了一条双层黑丝绒绑带choker,下层细带系了一个松散的蝴蝶结, 堪堪落在平直锁骨。

    日光稀薄, 天边落日像是被蒙上一层细纱, 模糊又昏沉。

    风里满是潮湿水汽, 拂过桑枝从膝盖开始光露在外的双腿,冰冷冷的触感倒是驱散掉几分倦意。

    等的时间久了,桑枝干脆坐到身旁立着的银色行李箱上,低头打开手机想询问简芮溪是不是半途失踪了,怎么现在人都还没到。

    正是这时候, 一辆银紫色的跑车带着响亮的轰鸣声,咻一下开到了机场出口前方的临时停车点。

    桑枝抬眸,与周遭形形色色的旅客同时向这辆跑车投去视线,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

    果然, 跑车的车窗自动落下, 简芮溪的脸露出来:

    “别看了,快上车!”

    桑枝停顿片刻, 才收起手机,屁股离开行李箱, 站起身。

    她推着行李箱走到落下窗户的驾驶位旁,目光重新扫视了一下这辆车,忍不住说:“我要是知道你开这辆车,我刚才就应该直接打车回去。”

    简芮溪挑挑眉:“这车不酷吗?我特意找裴路周借的。”

    “太丑了。”桑枝毫不留情给出评价。

    “喝过洋墨水拿过国际大奖就是不一样啊,这么酷的车你竟然觉得丑,你的眼光都被外国人带歪了!”

    看着简芮溪故意露出的忿忿表情,桑枝笑了,迎合着:“好好好,酷酷酷。但是——”

    她转眸示意自己推着的30寸超大行李箱,问:“我行李放哪?”

    简芮溪愣了愣,随后“啊”了一声:“糟糕,我忘了你回国还有行李。要不,我叫个出租车把你的行李箱运回去?”

    桑枝:“……?”

    最后,桑枝的行李箱被勉强塞进跑车后座,她坐到副驾。

    跑车轰鸣一声,离开机场。

    桑枝嫌吵,手肘搭在车门侧边,顺手把旁边开着的车窗关上。

    简芮溪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以为你去年毕业了会回国,哪里知道你直接留在那边工作了。算一算,你差不多快两年没回来了。这次准备待多久?”

    “一两个月吧,看情况。”

    “国外公司这么人性化,年假这么长。”

    桑枝心思偏移半刻,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来话长,而且现在也不大想说墨尔本那边的糟心事,就含糊笑了笑。

    同时间,她视线被后视镜上挂着的玩偶挂饰吸引,红黑扑克牌设计的泡泡玛特手办,下方坠着一块黑白方格外壳的棱形镜子。

    桑枝手指伸出来,碰了碰:“这是你的东西吧?”

    她记得,这是她和简芮溪几年前一起开的盲盒,简芮溪当时喜欢的不得了,拿着跟个宝贝似的。

    现在一转眼,竟然做成挂饰挂在了这辆车上,简芮溪还真是舍得。

    “我有点疑惑啊,你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怎么裴路周还能把车借你?”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你未婚夫知道你和你前男友兼初恋关系密切吗?”

    话题冷不丁扯到这,简芮溪被桑枝问的,几乎是一问一个不出声。随后着急起来:“谁和前男友关系密切了,我要告你诽谤!”

    桑枝反而还笑了,懒懒靠着副驾椅背,调侃着已经脸红的好朋友:“我明白的,未婚夫是未婚夫,前男友是前男友,两者共存,天经地义。你两个都要,很正常。”

    简芮溪气得咬牙,不甘示弱道:“确实。没准过个几天,你的未婚夫和前男友也能天经地义的共存了。你不是说你爸妈一直催你回来相亲,也许明天你就开始一场接一场了。”

    桑枝顿了顿,闭嘴了。

    她去年毕业没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她准备毕业那会儿开始,家里长辈就催她回国相亲,连平时最疼她的爸爸都不站在她这边了。

    桑枝嫌回来烦,干脆就直接留在了墨尔本。

    想到这个,桑枝的表情看起来挺疑惑的:“我不明白,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我看起来像是会嫁不出去吗?为什么要去相亲?”

    “哎,你为什么骂我?”

    已经被家里安排过很多次相亲的简芮溪不服。

    随后她叹气,一副早已看开的模样。

    “爸妈都这样,知道父母严选吧?他们总觉得自己选的是最好的,生怕我们自由恋爱去扶贫。”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又一起默契叹息。

    “反正我不去相亲。”桑枝转头看向窗外风景,心内生出几分感概,“还是高中的时候好。”

    那个时候什么烦恼都没有。

    简芮溪赞同点头:“高中当然好,高中还有初恋呢。就是初恋最后都分手了。”

    她说着,一脸八卦的问桑枝:“你这几年都没谈恋爱,不会是对前男友还念念不忘吧?”

    桑枝动了动唇,想起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高中时光,想起学校梧桐树下穿着校服的男生,倏尔笑起来:“那倒没有。”

    这几年她一直在忙碌的学习,跟梁沉有关的东西,都停留在了四年前的江市。

    他们没有再联系,她也再没知晓过他的近况。

    关于谈恋爱,桑枝并不抗拒,只是她真的很忙,人又在国外,一个能让她心动的人都没有。

    生活和学业那么忙碌,没有爱情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知不觉,逐渐暗沉下的夜色之中多出些什么东西。

    桑枝仔细往车窗外看,景色一逝而过,细微雨丝飘落在车窗玻璃上。

    下雨了。

    下雨,夜晚,春天。

    桑枝忽然想起一双曾在夜色之中看过的眼睛,眼皮半阖,深色的眸底情绪不显。

    眼睫轻轻一颤,她抿抿唇,对简芮溪说:“好讨厌,又下雨了。”-

    简芮溪将桑枝送回家,约好了明天见。

    这趟回国很突然,桑枝是回国前三小时买了机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然后打车去机场。

    再然后,就是回到海城。

    回国的消息她只告诉了简芮溪,还没有通知家里人。

    桑枝回到家,发觉自家三层的独栋别墅只有一楼的客厅亮着灯。

    家里没人。

    桑枝站在空无一人的一楼大厅,右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疑惑环顾四周。

    “爸?”

    “张嫂?”

    她喊了两声,都没人应,咬了咬唇,又喊一次:“妈?”

    还是没人应。

    家里没有一个人。

    桑枝不知道家里人都去了哪,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她特别累,便没有多想什么,放下行李箱,走向客厅。

    软绵的沙发很好地托住桑枝疲惫的身躯,她闭上眼睛,家里安静,唯有窗外细密嘀嗒的雨声,缓慢侵入她的耳膜。

    这样的寂静和雨声,总让桑枝有一种熟悉又难以复刻的感觉,像是一段积压在冗长时光里的记忆。

    知道它在,但是没有再翻出来过。

    桑枝本想先补个觉,没等入睡,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小姐?”

    是张嫂。

    她似乎很惊讶桑枝突然出现在家里,刚才她应该是在后院那边忙,没听到桑枝的喊声。

    桑枝趴在沙发上,困难睁开眼皮,见着张嫂了,慢吞吞从沙发上坐起来。

    “张嫂,我爸妈去哪了,怎么不在家?”

    张嫂以为桑枝什么都知道,便没什么遮掩地说:“先生还在医院住着呢,估计还要两天才能出院。”

    原本被倦意折腾的昏沉脑子,忽然停滞思考。

    桑枝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张嫂,你说什么?”-

    张嫂说,桑瀚明在开春的时候动了个手术,现在还没出院。

    她还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桑枝很懵,这些事情她完全不知道。

    从家里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桑枝脑海中回想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才发觉她上一次和爸爸通电话,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嫌他烦,又和苏绮贞统一战线劝她回国,没讲几句就挂断了通话。

    后来她忙着手头参展的设计作品,前后忙了一个月,根本没时间去和家里人联系。

    爸爸身体不舒服,甚至动了手术,她怎么能丝毫没有察觉。

    着急,懊恼,担心。

    这些情绪在桑枝心口疯狂缠绕,以至于她开车都差点闯红灯。

    两年没回来,海城的交通有了一些细微变化。

    天黑,下雨,再加上方向感差,桑枝硬是把十来分钟的路程,开到了三十多分钟。

    所幸最后平安到达海城私人医院。

    夜雨淅沥,空气潮湿黏稠。

    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密集涌入鼻腔,刺激桑枝的心脏。

    她找到住院部大楼,乘电梯到达十二层,在VIP病房见到了吃过药刚刚入睡的桑瀚明。

    时间再往前追溯,上一次桑枝和桑瀚明视频的时候,视频里的爸爸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怎么就短短一两个月,记忆里健康强健的人就这样虚弱干瘦的躺在病床上了?

    桑枝很不明白,站在病床前说不出话,眼圈一阵发红。

    请的护工已经下班,此刻病房里只有苏绮贞在照看。

    母女俩时隔两年碰上面,苏绮贞犹豫一番,先出声,有点安慰的意思:“你爸没事,心脏方面的老问题,已经动过手术了。”

    听见苏绮贞的声音,桑枝稍稍回神,掀起眼皮,目光从病床转移到一旁的苏绮贞脸上。

    她直直看着苏绮贞,病房霎时重新静下来,冷白的日光灯不带任何温度,同窗户外的雨水一起,敲打着两人的心。

    苏绮贞怕桑枝太担心,就拣了点轻松的话说:“对了,你怎么突然回国了?张嫂来电话说你回来了的时候,你爸刚好睡了,他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很开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桑枝没有听苏绮贞说什么,红着眼睛质问她:“动手术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桑枝冰冷责问的语气让苏绮贞忍不住颤了一颤,她在桑枝面前永远是愧疚惭愧的姿态,柔柔弱弱,没有一点母亲的强势。

    “你爸怕你担心。”苏绮贞眼眶湿润着,说:“你看你爸现在不是也没事么。”

    “他都躺在这了还说没事?”

    桑枝气急上头,苏绮贞的眼泪让她觉得好虚伪。

    当初她不要丈夫不要孩子,现在还会为被她抛弃过的丈夫流眼泪?为什么要在这里装夫妻情深?

    “收起你的眼泪,我爸还没死呢,你不用哭。”

    其实话说出来的时候,桑枝就后悔了。

    看着苏绮贞颤动震惊又满是受伤的表情,她低下眸,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桑瀚明,扭头离开。

    她知道的,她不该那样说话。

    但是她就是很急,很气。

    那种知道爸爸在住院的慌乱无措,还有担心失去爸爸的恐惧,还深深萦绕在她心底。

    她哪有什么资格责怪苏绮贞,她应该责怪她自己。

    为什么她爸爸身体不舒服,她从来都不知道。

    桑枝心绪好乱,不知道怎么面对苏绮贞,径直离开病房。

    她们的母女关系永远都这么别扭。

    她对苏绮贞总是苛责的态度,没有什么好脸色,说不了几句话就顶嘴吵架。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没学会原谅自己的妈妈,也没学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这一层的住院区并不大,但是桑枝还是迷了路,绕了一圈,才找到电梯口。

    两架电梯,一个上,一个下,电梯上面的红色数字不断跳动。

    叮咚一声。

    往下的电梯先到这一层。

    电梯门打开,桑枝低着头,走进去,抬起手臂按了一个“1”。

    电梯里面冷白白的灯光映衬着她情绪低落的脸,电梯门缓慢关上的时候,旁边另一架电梯也到达这层楼。

    电梯门打开,身形高挑的男人单手拎着一个学生书包,另只手提着一把长柄黑色雨伞,缓步从电梯里走出来。

    宽肩窄腰,雾霭灰的衬衣平整挺阔,里面是一件白T,叠加的深浅配色衬出几分干净利落。

    一双自带几分锐利的眼睛平静扫视病区上方悬挂着的指示牌,随后按着指示牌上方的箭头,走向医生办公室。

    私人医院的值班办公室,每个医生单独一间。

    他的目光循着办公室门口的姓名牌,最后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

    办公室的门开着。

    几声指骨轻敲门板的声音响起。

    办公室里面的人听到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没打扰你吧?”

    薄叙站在办公室门口,高挑的身形挡了一半走廊上冰冷的日光灯灯光。

    里面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轻微摇头,视线落在薄叙手里拎着的学生书包上,问:“你每天忙到半夜,还特意抽空来给你妹妹送书包?”

    雨伞倚在门边上,薄叙拎着书包走进来,散漫说着:“离家出走可以,但是不能不做寒假作业。”

    薄一璇是昨天离家出走的,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叛逆着,跟家人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

    好在她去的是表哥家。

    闻衡从电脑面前起身,接过薄叙递过来的书包,转身放到后面的架子上,说着:“她在我家好吃好喝着,你放心。这个年纪的小女生,爱闹腾点很正常,谈恋爱也正常。你们管太多,她确实会烦。这几天我也会再劝劝她,等她耍完性子就会乖乖回家。”

    “没关系,就让她在你家多住一段时间。我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三番两次的去教务处领她。”

    闻衡闻言,回头,挑唇笑着:“我工作就不忙?”

    薄叙不置可否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他是工作做到一半临时出门,手头的设计稿还有一大半没完工,没太多时间停留。

    “过两天我要出差一趟,回来后我会去接她回家。”

    薄叙说着,预备走的时候,听到闻衡问:“对了,听说你下个月要去墨尔本?”

    他停步,眼睫微动,没有出声。

    闻衡:“墨尔本有什么魔力,能让你每年去一趟?你大二那年去那边留学了半年,之后每年都去,你不会是在那边交了个女朋友吧?”

    薄叙做事永远不多解释,在家人眼里他就显得很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近几年,他总会留出一段时间出国,去的地方还都是同一个国家。

    任谁都会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会儿闻衡明着问了,薄叙还是选择不回答。

    “走了。”

    他只对闻衡说了这一句,回头走向门口,拿起倚在那里的长柄雨伞,迈步离去。

    没得到答案的闻衡瞧着薄叙的背影,轻轻摇头,啧了一声。

    这小子,见了面,连句哥都没叫-

    海城是有雨季的,今年的雨季好像比去年又早了一些。

    薄叙停在住院部门口,撑起雨伞,往侧边停车场走。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伞面,顺着伞面垂落,私人医院的寂静在这一刻凸显出来,耳边只有细雨声。

    他是径直往前走的,却在几步之后,缓慢停住脚步,微微侧头。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错了。

    住院部四周围绕着绿意盎然的绿化带,在夜雨之下,依稀可辨葱郁。规律间隔的路灯暗暗发着光,细碎雨水被灯光氤氲着,落下时候,闪亮又晃眼。

    目光穿过雨幕,能看到住院部与门诊大厅的连廊上,一个女孩在大理石长凳上坐着。

    夜风卷挟着雨水涌进来,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他只看得到她半个侧身,一身的黑色,白皙笔直的长腿露在短裙外面,雨丝不断拂过腿面皮肤。

    她低着头,和他以往每一次看到的那样,情绪低落。

    耳边的雨声骤然转化成一道刺耳犀利的白噪音,穿透薄叙耳膜,直戳他的心脏。

    嗡一声,心跳加快,血液倒流。

    他确信,他真的看到了桑枝。

    刚才闻衡问他,为什么每年都去一趟墨尔本。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想见到桑枝。

    自从四年前分别,他们没有再见过。

    大二那年,薄叙得到了出国交流的名额,没有任何考虑就申请了墨尔本的学校。

    他经常在闲暇时候,去桑枝就读的学校。

    可是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即使身在同一个国家,呼吸同一片空气,甚至去过同一个地方,他们却都没有过任何偶遇。

    退回到原有的暗恋者位置,薄叙一直不知道他应该再用什么身份进入桑枝的生活。

    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似乎根本没有机会。

    他担心他的出现,会让桑枝觉得突兀,他并不确定桑枝是否希望他出现在她生活里,怕给她造成困扰。

    可是他又很迫切的希望命运能眷顾他,能让他们偶遇一次。

    时间就这样,在他的期盼里,一天一天消逝。

    转眼就是四年。

    此时此刻,薄叙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四年里什么都没变,好像他还留在四年前的江市,那个下雨的春天。

    他喜欢的女孩,还是喜欢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坐着。

    她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这里是医院,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哭?

    许多问题涌上心头,薄叙握着伞柄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眼眸微敛,心内升起很不好的预感。

    急促的心跳开始冲击着胸腔。

    他想上前。

    预备迈步往前,又骤然停步。

    薄叙看到桑枝用手揉了揉脸,像是擦泪的动作,随后她从大理石长凳上起来,转身走回住院部。

    连廊尽头的住院部大厅,灯光明亮,薄薄一层光晕笼罩着她纤瘦的背影,她越走越远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梦中的晃影。

    薄叙撑着伞站立在淅淅夜雨中,喉头僵硬,呼吸停滞,隔着雨幕一时无法出声喊出桑枝的名字。

    他神思恍惚,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