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彻底断了念想
啪!
巴掌扇到李徐脸上,周围安静一刹。
脸颊疼得发烫却让人更亢奋想笑,李徐握住谢辞的后颈用力吻过去强行撬开牙关,纠缠后又在唇上留下证明自己的痕迹才还给对方喘息之机。
药力作用下,谢辞的挣扎与反抗毫无用处,满腔怨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的唇上和脖子上啃咬留痕。
“为什么非要故意这样!”
“自然是…要做就做绝。”李徐捏住谢辞的双颊拇指轻轻抚摸着,“阿辞,我想让你知道,只要有你,仅剩的亲人我也可以不要。”
他低头将谢辞唇瓣上的血珠舔走慢慢含起笑道:“但更要让你知道的是,人心难测不可尽信,而宫墙内多的却是无心的野兽。”
“阿辞”李徐轻叹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人,“家族、利益、忠君、爱民….总有权重,放眼天下,权衡利弊后仍会将你放在首位的,只有我。”
谢辞仰着头一阵冷笑:“好恶心的漂亮话。”
“随你怎么说。”李徐轻抚自己留下的牙印,心情病态地转好,“反正…你永远是我的。”
“陛下,太皇太后到了。”
小太监禀告后不久,谢秀云便在搀扶下走进了寝殿。
“皇帝急着寻哀家前来,是为何事啊?”
拐杖与脚步渐近,谢辞遮住衣服下意识抓紧了李徐的胳膊。
李徐用身体把谢辞遮挡住,没让人看到脸和撕开的上衣。
“所有人都退出去,没朕的命令不得靠近寝殿半步。”
“是。”
一行人遵命退出寝殿关上了大门,谢秀云走近才看到李徐身侧的腿,见服饰不似女子脸色骤变:“这是在做什么?”
“强迫他。”
此话一出不仅谢秀云,连着谢辞都有些发愣。
“什么意思?”
“我这话说得清楚,祖母应当是明白的。”李徐转过身看向谢秀云,慢慢移开身子将谢辞露了出来。
“阿辞?你怎么在这儿?你…”
拐杖自手中脱落啪嗒砸到地上,多活了几十年的人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过来。
相顾对视久久难以平定,谢秀云突然迈大步子上前狠狠给了李徐一巴掌:“畜生!”
李徐没什么反应默认了骂名:“祖母教训的是。”
“你”谢秀云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李徐,怒急难忍回去捡起拐杖照着李徐的背又打过去。
“你人伦不顾行禽兽不如之事!枉为君枉为人啊!”
李徐低头扛住,内伤外伤引得脸色愈加惨白:“祖母教训得是。”
“小五啊小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打死你都不为过!”
“只要祖母消气,孙儿死不足惜。”
“你!”谢秀云高举起拐杖重重落下却松了手,“你气死我了!”
“祖母息怒。”
谢秀云气出一身虚汗,目光再落到谢辞身上时愧疚心疼得拍起了大腿。
“阿辞,走,跟姑祖母走。”谢秀云拉住谢辞,推了李徐一把,“你还不快让开!”
谢辞双手紧紧握着谢秀云的手,衣服顾不上整理,只想快点离开,越快越好。
“受苦了阿辞啊,这让哀家如何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呀孩子啊。”
谢辞摇摇头:“我没事,没事,我只想现在回家,姑祖母求您带我离开。”
“哀家亲自送你回侯府,看谁敢拦!”谢秀云气得拐杖都不要,拉着谢辞就往外走。
李徐看着两道背影,靠到书案上闲适一笑,已然成竹在胸。
“祖母今日让他离开,明白他就会反。”
本坚定的脚步随着声音落地而停滞不前,谢秀云转回身朝李徐看去,但被谢辞挡住了视线。
“我不会反,谢家代代忠良,家训言犹在耳,我若谋反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谢辞含起泪委屈地看着谢秀云道:“我在皇城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姑祖母”
“好孩子,别怕,别怕。”谢秀云心疼地帮谢辞擦去眼泪,刚要带人离开,李徐又开了口。
“被下毒变成废人,再被强迫雌伏身下受尽折辱,若是不反不杀,岂能罢休?”
“他是因为你才…”谢秀云心底渐渐打起寒颤,怔了好一会方才回神。
李徐气定神闲地指指脖子上的伤口道:“昨夜找到机会,只差一厘便刺中死穴要了我的命。”
“杀他是为了逃走,姑祖母,孙儿只想离开…真的只想离开而已,我会离开皇城再也不回来,求您让我走吧。”
“祖母难道只顾他不顾我?他走了一定会报复,到时大军杀向皇城,我将死无葬身之地,祖母,我才是您的亲孙儿啊。”
谢辞扑通跪下攥紧谢秀云的手泣泪哀求:“姑祖母,我没有爹娘了,能信任的人只有您了,求求您放我走吧。”
“祖母若是心软让他离开,他日必定天下大乱,李氏江山毁于一旦,父皇怕是也难活命。”
“我回不去,谢家怎么办?您也是谢家人啊,姑祖母求求您了,我只想好好活着”谢辞哭得更加委屈可怜,举手发誓。
“我谢辞在此立誓,今日得以离开便赴边境守卫疆土绝不生半点事端,若违此誓则生不得安宁、死不得好死,死后受挫骨扬灰。”
两边都是血肉至亲,两边都是自幼疼爱长大,手心手背都是肉,谢秀云捶向胸口撕心之痛难忍难耐。
“谢老将军苦守边疆,无要事不召还,且我已定谢扬之子为嘉良侯世子,成人后便袭爵接兵权,谢家百年根基绝不会动摇半分。”
李徐走近到谢秀云面前,撩起袍子跪地行叩首大礼,而后慢慢直起身子揖手至额前。
“如今孙儿欺骗了谢家、百官乃至天下人,一旦谢辞离开,谎言便会戳穿,皇族颜面尽失,谢辞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做这些全因心悦于他,不会伤他性命,可若放虎归山,必有一战。”
咕咚的磕头声响彻耳畔,李徐字句真切恳求道:“如今朝局刚刚安稳经不起星点波澜,求祖母以皇室尊严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
“今日放我离开,我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立了誓的…”
李徐立即打断:“祖母若信了三言两语的承诺,便会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说到底我与祖母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母若放他,便是放弃了皇族,放弃了李氏江山,放弃了我与父皇也放弃了自己!”
“您也是我的亲人也是谢家人啊。”谢辞突然愣住,不敢相信地反手死死抓紧了要抽离的那双手,“姑祖母?您…答应放我离开了”
谢秀云躲开那道目光,已经不敢再看谢辞的脸,此刻的无声远超过字字戳心的万千言语。
“我也活不下我也活不下去啊!我已经发了誓,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拼了命想去见您求您的!”
鲜明的态度令谢辞的精神瞬间崩溃,说什么也不肯放开谢秀云的手。
“求您放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只想离开,我受不了我在这活不下去,我要疯了!放我走啊!”
声声催泪的哀求让谢秀云的心更揪起来般疼,可几十年的深宫岁月理智最终还是压倒性地战胜了情感。
被紧攥着的是一点一点无情地抽出离开,谢辞摔倒扑过去却只摸到衣袍的一角,似入冬寒凉。
“阿辞,姑祖母对不住你,也无颜见你九泉下的父母、见谢氏族亲。”
谢秀云稳住身子,伸手接过李徐递上前的拐杖,余光都不敢往谢辞那边看。
“宫中纷扰,哀家决意去玄文观静修,明日启程,无事不必派人搅扰。”
“是,孙儿明日遣人护送祖母。”
拐杖与脚步同行渐远,李徐揖手拜道:“恭送祖母。”
寝殿大门打开时透入光亮,地面映出一条明媚之路,可只见一刹,绝情的关门声便将这道光线重新隔绝。
谢辞躺在地上,无声的眼泪自眼角滑落滴到耳畔,湿润得难受。
人心凉薄,倒是…无错。
“阿辞是伤心了还是死心了?”李徐蹲到谢辞身边,擦去刚落下的泪,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难得地安静,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再没了挣扎。
把人轻放到床上,李徐沾湿帕子帮谢辞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而后又拿来寝衣为其换上。
而从头到尾谢辞都像是提线木偶,木讷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凭他怎么摆弄都不做任何回应。
“我已命人去准备你爱吃的点心,先喝些水吧,嘴唇都干了。”
李徐把谢辞扶进怀里喂着喝了点水,依旧没有反抗。
“现在信我说的话了吗?只有我无论怎么都会坚定地选你。”
他看着靠在怀里的人,一颗心在疼与狠中摇摆不定。
夺走唯一的机会,才能彻底让其断了离开的念头。
“不管你愿不愿意,往后余生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李徐慢慢让人躺下,俯身过去将谢辞眼角再次溢下的泪轻轻吻去,带着泪的咸甜亲吻紧闭的唇瓣,浅尝便离。
“阿辞,你永远都逃不掉,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爱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事无两全,握不住,似水流年
冬日度过,又近秋时,一年只在眨眼之间。
谢辞的脚伤内伤完好痊愈,但人清减无神了许多,时常发呆很少再开口说话。
总怀希望却次次历经绝望。
寿常宫的人都跟去了玄文观,皇宫之中已不存在认识谢辞的外人。
因此半年前谢辞脚伤大好后,李徐便放开了对他的控制,少有外臣涉足之地,已可以自由走动,也无需人跟着看管,在最大程度上给了谢辞能有的自由。
整个皇宫的护卫、宫人都知道寝殿里住着的是皇帝的人,所以李徐并不担心谁敢对谢辞不恭,抑或是放走谢辞。
但想要走出李徐所规定的范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即便稍有自由,也没办法见到任何故交、同僚。
那只是一个专为谢辞打造的“圈”。
一年已过,所有的铺垫全部落定,李徐掂量着正是良好时机,再过不久便准备将谢辞的死讯告知谢家。
届时这世上便再没有谢辞这个人,只剩皇帝的榻上之臣。
雨打檐铃,声声催起秋夜寒凉。
烛心爆开一声渐灭火光升腾一缕青烟,帷幔上缀得珠子轻撞几下又慢慢安稳下来。
李徐仔细地帮谢辞擦去脖颈沁出的汗,汗水将桂香刺激得更加明显,总令人心猿意马。
将人搂进怀中轻轻吻了下耳廓,李徐心底忧虑更甚:“你又瘦了许多。”
谢辞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手掌亲昵地在腹部画起圈慢慢地抚摸,他却早已没了反抗之举,从身到心麻木不似从前。
“怎么哭了?”李徐抹走那几滴无声的泪,温柔地轻哄道:“是疼了吗?”
谢辞不说话也不肯睁眼看他,沉默下来也便知道这泪是从何而来。
“睡吧。”
心中伤怀,夜却因心爱之人在身侧而不再漫长,可他的心上人仍一日日一夜夜熬着时辰,排斥厌恶着他。
翌日天还没亮李徐便离开了寝殿,待他回来,谢辞才在没有他的时间真正安稳入眠。
守了两个时辰,按谢辞的习惯安排人送了热水又备下餐食后谢辞也刚好睡醒。
“还是先沐浴再用膳?”
而今两个人的沟通全靠李徐问,谢辞默认,近几个月越来越没什么话说。
沐浴后,李徐亲力亲为帮谢辞更衣,整理好后把人抱到了铜镜前的椅子上。
“阿辞知不知道自己很好看,不论什么时候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梳子一点点将长发梳理整齐,李徐含起笑熟练地帮谢辞束好头发。
看着镜子中的人,李徐的心跳又无法控制地加起了速度,低头吻过脸颊却不得满足,一点点从耳垂吻到脖子,以这种方式去解魂魄牵绕的毒。
“阿辞,我很爱你。”
谢辞转头躲开继续落在身上的吻,双目空洞,连恨都很难寻到。
“吃饭吧。”李徐心中更觉苦涩刺痛,将人抱到餐桌落座,拿起筷子开始喂饭。
不知怎的,也不知从哪天起,他开始有些怀念会把碗摔到他头上的谢辞。
因为那样的谢辞,至少是活着的。
现在的谢辞喂了饭便吃倒了水便喝,听话得很,只不过自己时依旧不吃不喝,不是抗拒而是好像已经把这种事情忘记。
“陛下,尤相求见。”
“走不开,直接带到这儿来吧。”
“是。”
小太监离开寝殿紧着脚步走到了乾明宫外,朝正在等候的尤子书拜礼道:“陛下请大人入寝殿觐见,大人这边请。”
“有劳公公。”
“奴才不敢。”
行至寝殿,得到召见后尤子书走进去,刚见人影便躬身揖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直起身抬起头刚想说话,尤子书便被眼前情景惊到扑通跪了下去:“陛下,这这”
李徐态度从容,没当回事:“如你所见,还乡丁忧是假的,过些时日嘉良侯身死的消息也会传遍凌国。”
“陛下!这不行啊!”尤子书完全傻了,甚至人就在眼前,心里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哦?”李徐放下筷子看向尤子书微微歪了下脑袋,“你倒说说哪里不行?”
尤子书两只眼睛瞪得老大钉在谢辞身上,看着半点反应没有、似离了魂的人,心里酸疼不是个滋味,一会的工夫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来。
“哪里都不行啊。”
他想不通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今日结果。
从前他帮着李徐去骗谢辞,是看到李徐的心是真的,谢辞只是受了蒙蔽,无论怎样至少不会没命。
可如今人虽在,瞧着却与死了没有两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实在痛难消受。
“陛下这般冲动行事,全然不顾后果了吗?”
“什么后果?”
“背弃信义,为集中拢权杀有功之臣的嫌疑。”
李徐笑了声道:“无所谓。”
“陛下可以不在乎流言,那谢家呢?”
“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有此怀疑,又能如何?”
尤子书跪着向前情绪更加激动,直有些失智:“陛下这么做与要他的命有何分别!”
“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人留住。”李徐撑住下巴看着谢辞,瞳孔映入的只有这一抹身影,“我会努力让你开心起来的。”
“求陛下开恩!放他离开。”
“你为他求朕开恩?”
“臣是为了陛下。”尤子书叩首一拜,言辞恳切,“陛下,深陷执念,他日定是追悔莫及。”
“他日追悔,总好过现在失去。”
“陛下!臣”
李徐冷声打断,语气中已有不耐烦:“尤相求见所谓为何?若是不说便出去,莫在这惹人烦心。”
“陛下,真的不能,万万不能啊。”
“尤相是否掌权太过,都管到朕头上了,不若再兼任御史,大殿上参朕一本?”
“臣不敢!”
李徐慢慢勾起唇角,笑意冷得令人胆颤:“朕看你正有此意。”
“臣不敢,求陛下息怒!”
尤子书咬牙压下不忍,不敢再抬眼去看谢辞,也不敢再有反驳之意。
“臣今日求见是为水患一事,臣想举荐都水司员外郎侯印主理。”
“准了,还有事吗?”
尤子书手捏得发红,沉默半晌终是泄气摇了摇头:“没事了,微臣告退。”
殿门关上,李徐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颗枣送到谢辞嘴边道:“不必看也不必寄托希望,他不敢跟任何人透露,来,张嘴。”
谢辞拨开筷子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来,颇有自嘲之意:“尤先生是你的人。”
“是。”
“尤子逾呢?”
“应无阋墙之争。”
“呵,怪不得,燕西时斛律风根本调不出那么多兵。”
“阿辞真聪明,只见尤子书一面便想到这么多。”
谢辞又是冷笑:“不过偶然遇见便把局布到现在,利用我将斛律风送到牧云书院,达成合作,亲自前往燕西确认斛律风彻底掌权,得到燕西的支持。”
“如此一来皇城的所有事情都好办很多,就连谋反只要有兵符和燕西的支持,也没人敢有异议,还有寰王,是先去了大理寺才认的罪。”
他站起身看着李徐不知应作何感想:“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骗了我的?”
“我去燕西,最重要的原因是担心你。”
“随你怎么说,我看不清你,也不想看清你。”
李徐跟着站起来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听你主动与我说话,却是为了这个。”
眼见又没了理会,李徐握住谢辞的手拉起就走。
守卫知趣地清了人,一路上都有回避,步行不久便到了金銮宝殿。
大殿恢弘奢豪,金玉琉璃为饰,正中央的阶梯之上立着纯金打造的龙椅。
李徐拉着谢辞走上阶梯,在拉着人坐下前谢辞终于再次有了反应,挣开手转身便要走,但没走两步就被李徐抱起来直接放到了龙椅上。
“我记得你不是一个重规矩礼数的人。”李徐按住谢辞的肩膀把人按回去,见对方不再挣扎,自己才安心坐下。
“我的登基典礼便是在这里举办的,可惜你未能瞧见。”李徐笑着叹息一声,“不过,就算瞧见了,你也只会在心里厌弃我。”
“祈魂节上我许的愿,坐拥天下、得到你,如今天下和你我都有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快乐?”
他看着谢辞,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回应的眼神。
“阿辞,你还可以对我笑一笑吗?还会原谅我吗?”
“你辱我至深,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你。”
字字句句冰冷清晰直戳人心,李徐捂住胸口,撕裂的痛楚化为一滴泪落在衣袍上慢慢晕开。
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应当做什么,最后只憋出干巴巴的四个字:“你属于我。”
“我不属于你,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是我自己,你留下的只是一副没用的躯壳,就算活着逃不了,死后我的魂魄也会远离与你有关的一切。”
谢辞看向他,一点一点把手抽回来,一字一句宣告着所有的失败。
“李徐,你困不住我。”
“躯壳也罢,至少你在我身边。”李徐望着空荡的大殿,心也空荡下来,原来比死要难受的境遇有那么多。
“阿辞,这些年我过得没有很好,沈华玲杀了我母妃,送我阿姐去和亲,然后做出慈母的模样让我替她做事,替她为太子开路,而父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有默许。”
“祖母也是一样,不会做与父皇相悖的决定,但又有心软同情,所以才处处关照爱护我,可从头至尾她都没想过告诉我真相,只是同情地看着我帮仇人奔忙。”
往事浮现眼前,李徐感叹地苦笑了声:“在这座宫墙里,唯一对我真诚以待过的,想来想去只有三哥,他教我骑射,带我打猎,常指着我骂我笨。”
“明明挨着骂,我却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亲情,觉得他真的是我的兄长,可年岁长起来,我又从弟弟变成了他的眼中钉,要杀我才能安心。”
“我去集贤院又早早立府,是因在皇宫中睡不着,我怕梦中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人告知沈华玲,然后遭了灭口,离开皇宫也要谨小慎微,也许走在路上就会被三哥派人除掉,日日夜夜胆战心惊。”
李徐自嘲地笑着,眼中满是酸涩:“恭维着仇人,与漠视自己的人父慈子孝,看着曾经的兄长刀刃相向阿辞,很多事只是因为我不想死。”
“而对你,确因私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报仇,想要你,还想要你爱我、要你永远只看到我的好,贪心不足。”
“阿辞”他看向谢辞,哽咽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如果我从未做过任何事,你会不会有看到我的一天?”
“会。”
“真的?”
视线相对,谢辞的目光更加冷漠:“你一直在我眼中,但我眼中的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令人恶心。”
还未完全升腾的惊喜在这一刹那被彻底击溃,李徐呆滞地看着对方,周围忽而陷入一片黑暗,而他便在这片黑暗中一坠再坠,直到被摔得粉碎难拼血肉模糊。
“我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善因善果
皇城的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将石板路换了颜色。
今年与往年不同,入秋以来几乎不见晴日,各地水位皆有上涨,政务忙起来,见面之时便少了许多。
不过见不到面谢辞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他醒来时李徐已经离开,到李徐回来时他已经睡着。
日日宫中闲逛也没人跟着看守,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吱呀。
寝殿大门自外打开,谢辞折上书页朝外看去,见进来的是个宫女,绷起的弦慢慢放松,视线重新落回到了书卷上。
再难逃出宫去,却还翻看兵书,他时不时会嘲自己几句可笑。
食盒放到桌子上,宫女慢慢将盘子拿出来仔细摆好道:“请公子用膳。”
一年来几乎每日都是李徐亲力亲为喂他吃饭,若是有事会命人送饭,但平时都是李徐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送,今日却换了个宫女。
谢辞抬头看了一眼,觉得那宫女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也就不再纠结。
“出去吧。”
那宫女是要离开,可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后退的脚步一霎停下,尽失规矩地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宫女的眼中露出了诧然、欣喜、震惊、悲痛、伤情
谢辞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同时流露出这么多情绪,但也是因这些情绪让他觉得这也许是个意外的机会。
“你是?”
“陛下出宫未归,洪公公跟着,所以命奴婢来伺候公子用膳。”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便直接些道:“你认识我?”
“奴婢名铃兰,一年前在丰草园子里见过公子,扶着公子去过寿常宫,公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应当。”
“是你?”谢辞合上书稍显尴尬,“倒是没忘,脸记不清,对不上人。”
他乖巧笑笑争取留个新的好印象道:“姐姐是升官了?到御前当差了。”
“回公子,那日按公子所教后,陛下有所提拔,还未曾谢过公子。”
“是姐姐聪慧过人又旁人求不来的好运气,谢不到我头上。”
谢辞思量着站起身,慢慢走到铃兰面前,嘴上挂着笑,心里却愈发紧张。
“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铃兰想都没想扑通跪下磕头道:“公子是个好人。”
“你真这么觉得?”谢辞过去蹲下把人扶起来,“你别太客气。”
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蹲着,相视不久谢辞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既然我是个好人,那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能。”
“这么痛快?你还没问是什么忙呢?”
“公子只管吩咐。”
“万一会死呢?”
“只要公子开口,奴婢死也要办到。”
谢辞心生古怪,但看着对方的眼神又不像作假。
他的身份除了李徐的近臣无人知晓,这女子只算偶然碰见,若是受人指使害他,以他现在的处境除非血海深仇,不然已经没有必要。
若是受人指使帮他,所要好处只要他能出去,应该都给得起。
“谁派你来的?”
“洪公公。”
“试探我?”
铃兰茫然地摇摇头道:“送饭。”
“你真要帮我?你自己?没别人?”
“奴婢没有亲人。”
看不出有假,谢辞心里反而更加古怪,素不相识便肯一句不过问地帮他?
“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啊?”铃兰一下子懵了忙着又要磕头,“奴婢不敢。”
“哎你别总磕头。”谢辞拦下人,仔细思量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次错过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他靠得更近些低声道:“姐姐既猜到我的身份,便知我如今处境,求姐姐去嘉良侯府找到竹越,让他救我。”
话说出去,对方很久没有回答,谢辞的心渐渐冷到极点。
“没关系,我知道这事一旦泄露便是一死,你很难办,没事,就当今日未曾听过。”
“不,我愿意帮公子传话。”女子坚定地看着谢辞,“只要我没死,就一定帮公子把话带到,只是”
“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或只要我出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铃兰摇摇头:“奴婢不要公子的好处,奴婢是想说侯府上的大人并不识得奴婢,他要如何才能相信奴婢所说的话呢?”
“你提醒得对,竟把这事忘了。”
谢辞想想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打碎碟子,用碎块划破手指在帕子上画出一个图案,扇扇晾干把帕子交到了铃兰手上。
“只要让竹越看到这个,他就一定会信你的话,没有字即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怀疑的,但请姐姐务必记住,所有话包括这个帕子,只能告知竹越一个人。”
铃兰捏着帕子又有忧心:“但要是奴婢错认了怎么办?”
“除了竹越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奴婢明白了。”
“未到可出宫的日子,姐姐要这时出去少不得打点,这”
“奴婢攒了些银钱,公子不必为此担忧。”
谢辞愣愣看着对方,眼中终于溢出希望:“谢谢。”
“公子不用说谢,是奴婢终于有机会还公子的恩。”
“什么意思?”
铃兰收好帕子,眼睛含起泪哽咽道:“公子可还记得两年前,琢州城,我卖身安葬双亲,公子给了我一颗南珠,告诉我天高海阔,当为自己而活。”
“这”谢辞仔细回忆却根本想不起有过这回事,“抱歉,我实在记不得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公子说我朝律法女子可入内庭为官,我才智欠佳未能考上,但机缘巧合还是入了宫,兜兜转转,终因公子之言,得以有再见公子一日。”
铃兰擦去眼泪,不顾谢辞阻拦恭敬地叩首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子所托。”
“辜负了也没事,本就是走投无路试一试,若有危险一定要先顾自己,毕竟为自己而活啊,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好像是我会多管闲事说的话。”
“还有。”谢辞突然严肃起来,“你既然没有亲人,那成功见到竹越后,便不要再回宫了,让他派人送你去北境,等风头过了,去留随意。”
“是,奴婢记住了。”
“擦干眼泪稳定好情绪再出去吧,莫惹人疑心。”
“奴婢有一件私事想求公子。”
“你说。”
铃兰看看桌上的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公子若是没吃,陛下会责罚奴婢。”
“这个不用担心,不吃没事,吃了,他就要怀疑了。”
“奴婢听公子的。”
“嗯,你走吧,留太久也不好。”
“是。”
铃兰刚站起来,殿外脚步声突然靠近,两个人都有一刹慌乱,见是李徐进来,铃兰脑子一转立即跪地开始解释。
“求陛下绕过奴婢,奴婢已经尽力求公子用膳了。”
见对方比自己反应还快,谢辞心下安定许多,恢复了平常不言不语的冷漠姿态。
“下去吧。”
“是,多谢陛下,奴婢告退。”
“等等。”
两颗心同时停了一刹,李徐回头去看铃兰,眼神突然染上厉色。
“抬起头。”
铃兰心提到嗓子眼,战战兢兢一点一点磨蹭着抬头。
“知津兄。”
李徐一怔,注意力瞬间回到谢辞身上:“你唤我什么?”
身后的铃兰松口气退出大殿关上了殿门。
“我的手受伤了。”谢辞举起受伤的手指,血显然已经凝固,但李徐还是飞快跑到他身边检查伤口。
“你若是实在想摔东西,便注意些,为何总要伤到自己?”
李徐无奈地取过药箱,小心翼翼清洗好伤口又仔细包扎,而后命人清理好狼藉换了一桌子新菜来。
“你瘦了太多,不能总不吃饭,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一起吃吧。”
“什么?”李徐愣了下,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说一起吃。”
李徐还愣着,谢辞便已经坐好拿起筷子吃上来,若是铃兰这能见到竹越,逃跑也是要体力的。
“那我”李徐慢慢坐下,没出息地笑了下,发自内心的惊喜冲毁理智,以至于忽略了所有的反常。
“都是你平常喜欢的,觉得味道如何?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食不言。”
李徐嘴角一僵,默默无声夹了几口菜,没有吃饭的心情,倒是放下筷子看对方吃东西心情好得很。
“数日不见,要做些什么吗?”
“啊?”李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了?”
谢辞放下筷子认真问道:“你不想?”
“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谢辞脸上没什么表情,要说有或许带着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那句话。
李徐想到什么,自己给自己解去疑惑,淡然地笑了笑:“阿辞又想杀我了?”
“嗯。”谢辞回答得很干脆,也许真的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问出口吧。
“这次要怎么杀?不妨说来听听。”
“说了你就会有所防备。”
“倒也有理,那就不听了。”李徐含着笑把人抱到床上,轻轻吻了吻额头,“阿辞,我很爱你。”
谢辞勾住眼前人的脖子,微微歪头露出一抹笑来:“是吗?”
“嗯,很爱,很爱”
李徐低下头渐渐靠近,唇瓣相触,柔软中尝出的甜蜜含着心上人的杀念,这样蜜糖之后体会到的便只剩苦涩。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爱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失职错信
打点好守门的,铃兰换了身常服戴上帷帽,小心谨慎地绕了几圈路才去到嘉良侯府。
即便主人不在,侯府也依旧门庭森严,令平常人望而生畏。
可世人与侯府上下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位举重若轻的少年将军、灭了娿罗的影响,正被天下权势最盛之人以私心囚在深宫中。
铃兰检查好帕子,壮起胆子走到大门外,还未迈上台阶便被守卫拦了回去。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敢擅闯,赶紧走。”
“小女子求见竹越大人。”
两名守卫根本不听生人所言,握住刀柄警告道:“速速离开,否则刀剑无眼。”
“我是真的有要事求见竹越大人。”
长刀拔出一毫,铃兰吓得退后几步慌了神。
“赶紧走!”
“我我不能走。”铃兰捏住帕子所在的位置,狠下心咬牙道:“我怀了嘉良侯的骨肉!”
四周瞬间陷入寂静,两名守卫大眼瞪小眼震惊地对视良久,其中一人总算反应过来,一把将女子拽上台阶朝周围看了一圈。
“你小点声,你说什么?”
“我怀了嘉良侯的骨肉。”
“嘘!嘘嘘!别说了别说了。”守卫又朝四周看看,附近没人路过心里总算踏实点,“你等啊,我进去禀报,你,你看着点人,别叫跑了。”
“放心,你快去吧。”
照雪堂内,竹越收起剑擦擦汗,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大人!大人!门口有位妇人说怀了侯爷的骨肉!”
“噗!咳咳咳!”竹栎刚喝进一口水就全喷了出来,“什么?!”
“就在府外,说了怀了侯爷的骨肉,小人没敢让人走。”
“侯爷都离开皇城一年了,她上哪怀去啊!”
“她说她是跟着侯爷伺候的,有了身孕便回皇城了。”
竹栎震惊得合不拢嘴,都病成那样了,昏迷着离京的,医了一年还没好,竟然有心思生孩子???
不愧是将军。
非常人所能及也。
“所以将军的身体好转了?带她进来。”
“是。”
竹越擦擦下巴上的水,皱紧眉头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好歹是有了后,还是将军的第一个孩子,肯定得小心照顾着。”
“不过将军还没成亲就先有外室,日后这名声奥也没事,将军这方面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虱子多了不怕痒。”
“但怎么能证明确实是将军的骨肉?要是替别人养了媳妇孩子,等将军回来不得宰了我?”
一旁的小厮挠挠头不解道:“大人?您这是念叨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赶紧去请个大夫来。”
“是。”
铃兰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走进花厅,袖子里的手紧张得越捏越紧。
“大人,人到了。”
“你说你怀了侯爷的骨肉?”竹越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打鼓,“把帷帽摘掉,一会大夫便到了,你最好没有说谎。”
“您是竹越大人?”
“正是。”
眼前的女子突然扑通跪到地上,竹越吓一跳:“你你这干什么?”
“小女子说谎了,只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竹越嘴角一抽:“你就算走投无路,也不能给我家侯爷泼泼脏水吧。”
虽然将军在这方面有口皆碑
“念你是一介弱女子,这事就算了,自行离去吧。”
铃兰跪着没动。
“要是我让人请你走,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我有一样东西想给大人。”铃兰左右看看,虽有旁人在,但也确实法子再求独处,她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展开举过头顶。
帕子完全展示入目,竹越的脑子好似被锣鼓凑近狠狠敲了一声,耳朵跟着嗡嗡作响。
他死死盯着帕子,双手在难以平定的慌乱中攥紧:“都退下!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
“是。”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竹越终于失控地冲到铃兰面前,用力捏住了铃兰的肩膀:“公子为什么给你这个?啊?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话啊!!”
想起谢辞所说的话,铃兰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竹越,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大人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吗?”
竹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朵微微动了几下:“没有,快说。”
“小侯爷没有还乡丁忧。”
“我知道啊。”
“您知道?”铃兰懵了下继续道:“那您知道他在宫里?”
“在宫里?不可能,他不是远赴苗疆解毒去了吗?他给我留了信,信上就是他的字啊。”
“所以是有两套说辞。”
“你说什么呢!”竹越急得要死,“说重点!公子他到底怎么了!”
铃兰忍住肩膀被捏的疼,赶紧长话短说道:“是小侯爷叫我来求救,他被陛下囚禁在宫里,为为为嬖臣。”
词用得委婉,但结合上下已不难猜出,竹越指节攥得咔嗒作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陛下与公子是多年好友,就算有龙阳之好,也不至于”
铃兰举手发誓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小侯爷让我将这方·帕子带给大人,说除了大人没人知道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只要大人见了就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
竹越把帕子接过来,血迹已经渐渐发褐色,上面的图案虽然潦草但仍可清晰看出。
小时候定的最危险时传递消息的标志,他和公子两个人的约定,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字不漏地说。”
“是。”
铃兰把自己所见所闻毫无掩藏一五一十全部说给了竹越,竹越硬生生忍着,也没能将眼中的泪压制回去。
老侯爷临行前明明告诉他不能离开公子半步,他竟然还这么失职错信了一年。
“公子现在如何?身体还好吗?”
“比去年见到时瘦了一圈。”
手中的帕子越捏越紧,如果不是真的,眼前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拿到这方帕子。
或者换句话说,即便是假的,他也要亲眼看到公子,亲耳听到公子说自己安全才行。
绝对不能再信非公子亲口之言。
绝对不能再离开公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附骨之疽
静等几日,铃兰没再回宫,谢辞也不知状况如何。
但李徐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他猜想成功的几率应该更大一些。
谢辞搭下一条腿撑住地,慢慢借力将秋千抬高一些,秋千重新晃起来,他闭上眼睛继续躺着晒起太阳。
在李徐规定的范围内,他倒还算得上自由,无人看管随意去哪,只有该吃饭、就寝的时候李徐才会找他。
近来他与李徐的关系表面缓和一些,但这只是尘埃落定前的平静。
“小侯爷?”
久远到快忘记的称呼令谢辞不由得一愣,他睁开眼朝说话之人看过去,穿着朝服,但是个生面孔。
“什么人?”
那人立即恭敬拜礼道:“工部司员外郎葛昌,见过小侯爷。”
“不认识,你怎么会在这儿?”谢辞只疑惑会外臣出现在这里,并不打算向朝中同僚求助。
毕竟比起他的自由和仇恨,谢家的颜面更重要。
听了他的话葛昌有些难为情,磕磕巴巴地实话道:“下官下官迷路了。”
“那便掉头离开,别打扰我休息。”
“是,是,下官这便走。”
葛昌揖手后退,眼睛瞟到谢辞身上却突然愣住,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
周围不见旁人,只有废了武功的美人将军躺在秋千椅上晒太阳。
鞋袜脱在地上,葱白的脚搭在扶手上随着秋千椅轻轻晃荡,阳光洒下来落在脚腕上,比量着一只手足以完全握住。
“小侯爷,您不是还乡丁忧了吗?”
“与你何干?”美人重新睁开眼睛瞧他,慵怠中透着不愿外露的风情,“怎么还不走?”
“来的方向有死路,转了好几圈,下官想从那边出去,应该能找回去的路。”
“随便,赶紧走。”
“是。”
葛昌借着绕路的由头越走越近,喉咙也因为紧张须得不断咽下口水才能缓解干涩。
走进了才看清秋千椅上的人嘴唇明显带着齿痕,像是被亲吻咬出的模样,红得勾人。
再注意露在眼前脖颈上的痕迹,联想到还乡丁忧之言,哪还有不明白的。
“外面都在传陛下在宫中养了绝色美人,被其蛊惑才会不纳后宫,没想到竟然是你?”
“什么?”
心中积攒的见不得光的欲望在这一刻放到最大,曾经的恐惧也瞬间消散,只因带来这份欲望的人已经被拉下神坛高位,跌落至可采撷的泥土间。
葛昌一改刚刚的恭敬,直接坐到秋千上一把抓住谢辞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
早没了反抗之力的人与从前完全相反,不用再在乎切指的狠辣,不用再畏惧刀剑拳脚。
不可一世谁都不敢惹的霸王,此刻可以任他摆布。
就连那双原本高傲自负的眼睛,此刻除了惊诧、憎恶竟然可以因他添上些慌乱。
“谢辞,你知道我在月来阁最想上的人是谁吗?”
“放肆!”谢辞用力去挣却被反压在秋千上,秋千椅受力前后大幅度晃起来,“你滚开!”
葛昌已经兴奋到丧失理智,揪住谢辞的一边衣领撕扯下去,遍布吻痕的肩膀便这样裸露出来。
“我房里还有我画的你舞剑的模样,你知道我幻想过多少次你在我床榻上的样子吗?就像这样,我也想在你身上留下这些,一次,哪怕只一次,死也值了。”
被叫不出姓甚名谁、不屑放在眼中的无名之辈压制着不能反抗,甚至被剥下一半衣服,这种折辱远远比李徐带给他的更多、更残忍。
他心里的恨在这一刻遮盖过了从前所有相识的情谊,若再给他一次机会,清枫山上的针绝不会再刺歪。
“死也值了?”谢辞浑身颤抖忍着恶心扬起笑,“可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
“圆梦的感觉应该还不错吧。”谢辞笑着勾勾手指,把脖子展示给对方道:“你靠过来点。”
葛昌再也忍受不住贴过去猛嗅谢辞的脖子,在舌头沾到皮肤的下一瞬,谢辞眼疾手快把出葛昌发冠上的簪子狠准地刺进了对方的颈脉。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溅到脸上、身上、秋千上,招招致命,葛昌来不及反抗就滑到地上因伤抽搐。
谢辞追下去骑到对方身上双手握住簪子照着对方的脸和头用力猛扎,一下比一下狠,血和肉末一起飞溅到四周。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碰我!去死!!都去死!!”
直到人彻底断了气,谢辞都没有停手,如癫似狂将近来所受的所有屈辱全都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护卫发现上报,李徐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地上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而谢辞仍在疯狂地扎刺,不知道已经扎了多久。
“阿辞!”李徐冲过去抓住谢辞的手,注意到对方的衣服被撕开了一半,“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了?阿辞?”
谢辞停顿一霎,瞳孔映入熟悉的面容,滔天恨意再次席卷大脑。
染血的簪子带着取命的意图直直刺向李徐的太阳穴,李徐反应迅即抬手抵挡,簪子便扎进了他的胳膊。
“陛下!”
“谁也不许过来!”听到这样的命令,护卫全都退回原位。
“我要杀了你!去死!”
簪子拔出去再次扎过来,这次李徐终于来得及反应,攥住谢辞的手腕轻松将簪子夺过来扔远。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李徐把人控制住,熟络地取出药粉送入谢辞的口鼻,药物很快见效,怀中的人没多会便软下身子没有了丝毫力气。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谢辞不甘心地偏开头,只觉眼前黑暗,第一次有了真正决定去死的念头。
李徐解开外袍将人包裹好抱起来,看向尸体上的朝服怒道:“外臣怎么会进到这里来!”
“陛下息怒,臣即刻彻查!”
“放开我”
“放不开,回去再说。”
回到寝殿,李徐把谢辞放到床上,药效使然人已经睡过去,袍子解开,里面的衣服明显是被外力撕坏。
看着衣服上的裂痕,李徐心中的杀意难以抑制,恨不能再将那具尸体剁上几回。
“陛下,廖统领求见。”
“滚进来!”
廖宁在门外听到声音赶紧跑进去扑通跪下:“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寝殿内静得瘆人,廖宁头抵着地一动不敢动,半天未得回音才壮起胆子开始交代情况。
“陛下,死的是工部司员外郎葛昌,应是误打误撞走过去的。”
“有些印象,去年春闱摘得会元?一年时间便升任到这个位置,算个人才啊。”
“陛下,毕竟是朝廷命官,无罪误杀,是否”
“无罪误杀?”李徐冷笑一声,尽力克制自己保持理智,“去年的殿试排名朕从头到尾看过一遍,这个名字似乎不在二甲之内。”
“陛下所记定然无误。”
· “朕还记得其父是在礼部任职。”
廖宁瞬间会意,起身再叩首拜道:“徇私舞弊当革职查办。”
“那就交给大理寺好好查查。”李徐看向廖宁,眼神愈发狠戾,“别再让他们有机会回到皇城。”
“臣明白,臣即刻去办。”
大门关上,寝殿内又恢复安静。
夕阳余晖洒进窗子,逐渐照亮一个一个被点燃的蜡烛,而后慢慢地消失在了宫墙的另一头。
药效过去意识恢复时,谢辞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一身,脸上手上的血和脚上的土也被擦干净。
他转头朝床边看过去,李徐正坐在床下靠着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被子刚掀开,便将守着的人惊醒,揉揉眼睛看向了他。
“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心情还好吗?”
话问出口李徐就后悔了,觉得词穷到一定地步,甚至不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
“对不起,我我应该派人跟着你的,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给我下毒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谢辞坐起来一眼不眨盯着对方,目光中尽是冷漠和痛恨,“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我我没有,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谢辞突然激动地伸手去抓李徐的衣领,却因虚力摔下床掉进了对方怀里。
一霎的怒火被浇个彻骨凉,他抬头看向那双无措的眼睛,只体会得到可笑二字。
“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有今天?需要被人保护才能活命?”
李徐颤抖地抓住怀中人的衣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解释,或许也是早就无从解释。
“你说你爱我,却下毒害我,你说你爱我!却将我囚禁在这里做你的玩物!让我彻底变成依附主人才能生存的金丝雀!”
谢辞死死盯着李徐,眼睛已被恨意染得血红:“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抓住李徐的胳膊,将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道:“现在杀了我吗?”
李徐一下子抽回手,踉跄站起来后退却被自己绊倒摔跪在地上,难忍刀绞般痛心。
“你现在不杀我,若我能活着离开,定要将所受之辱加倍奉还。”
“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李徐崩溃地慢慢抱住了头,“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的。”
谢辞看着他,却只有冷漠到刺骨的话可说。
“你的爱是附骨之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恨意不平,死难瞑目
一月后,栖水行宫外十里。
竹林内,微弱的火光照亮舆图,沿着各落其位的标志慢慢走了一遍。
竹越视线扫过周围几人后将蜡烛掐灭道:“最后复述一遍,都记牢了?”
“大人放心。”
“今天是侯爷生辰,皇驾离京至栖水行宫,一定是为了这事,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准备半月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我等明白。”
“传令行动。”
“是。”
几道身穿夜行衣的身影自竹林深处四散离开,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竹越也戴上面罩朝着自己指定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栖水行宫内。
两道身影不远不近地坐在湖中间的亭子里,湖面上一叶轻舟随波而来,奏响琴声空灵悠扬。
“是月来阁新选出的花魁,舞乐皆属一流。”
谢辞抵着额角靠在桌案上,捏起杯子晃晃,杯中酒洒出一些落到衣袍上也毫不在意。
“阿辞,你想不想去扬州转转?”
“不想。”谢辞松开手,酒杯顺着衣袍滚到地上,骨辘辘沿着亭台砖纹掉进了湖水中。
他站起身望着湖面中央映出的圆月,心情似死水无波:“我累了,不想听了。”
“那那就去休息吧。”
“嗯。”
“阿辞。”李徐突然上前拽着谢辞的袖子,引得对方回头看他,视线相触他却忽然不敢去看那双眼睛了。
“若是,我放你离开,你会再回来看我吗?”
谢辞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揶揄一笑:“我会杀了你。”
“哦对。”李徐点点头叹息中带了些苦涩,“走吧。”
咻!
破风之声入耳,羽箭一瞬刺入亭内太监的身上。
紧接着数箭齐发,湖边护卫宫人接连不断地中箭,李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将谢辞护进了怀里。
“有刺客!护驾!”
廖宁穿过箭雨跑到两人身边,一众护卫也跟着围过来以刀挡箭。
“快护送陛下离开!”
在挤压的保护圈内,谢辞看清了地上的箭,虽无标志,但工艺是出自谢家无错。
是竹越?
想到此他赶紧去挣被握住的手,本以为会被攥紧,但出乎意料的是李徐很痛快地便松了手。
“廖宁,先送他离开。”
“臣的职责是保护陛下!”
“这是命令!若有差池你提头来见!”
李徐一把将谢辞拽到身前,在箭雨声中尽量保持着冷静:“阿辞,刺客应是冲我来的,你跟着我才会危险,廖宁会护送你先行离开。”
他停下脚步贴到谢辞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的声音道:“若我身死,你可扶持李家幼子登基,玉玺就放在乾明宫正殿匾额之后。”
谢辞猛地躲开震惊于对方的眼神透着前所未见的真诚。
该说的话说完,李徐直接把人推给廖宁,不回头地在禁卫军的保护下离开,廖宁咬着牙只好听令带谢辞抄小路往行宫外跑。
远处墙瓦上,竹越盯着奔跑的人群最终将视线锁定在自反方向离开的两道身影上。
“掩护我!尽全力拖延时间挡住援军!”
“是!”
竹越跳下去以最快速度追向谢辞离开的方位。
穿过假山石林,廖宁抓着谢辞一步不敢停,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众多,随行护卫已快拦不住,信号放出去援军赶来救驾也要一定时间。
越想越焦急,廖宁几乎是拼上命地跑,见谢辞跟不上直接把人背了起来,一心想着赶紧把谢辞送到安全地方,然后折回去护驾。
失神正久,长剑突然自身后飞到脚前,铮的一声扎进地里,廖宁飞身跃起躲开,速度太快差点一头栽倒。
“一个人?”廖宁左右观察一番确定只有一个人后,将谢辞放下护到身后慢慢拔出了刀。
仅有的月光照在黑衣人未遮住的眼睛上,谢辞瞬间认出来者身份,朝对方使了个眼色。
“不想死就别挡路。”
眼前的人没有退让之意,廖宁握紧刀刚想先动手,背上就传出一阵刺痛,他震惊地回过头,谢辞头上的簪子已避开要害狠狠扎到了他身上。
竹越趁此空档提剑飞速冲过去,一剑刺穿廖宁的右腿,而后不停歇地背起谢辞拔腿便跑。
远离廖宁·所在,竹越把谢辞放到石头上,自己单膝跪地摘下了面罩,四目相对忽有恍如隔世之感。
“公子”看着眼前的人,竹越再难压抑情绪哇地抱住谢辞哭了起来。
千言万语到这一刻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难以言述的泪。
谢辞叹口气心中酸楚亦无可述,只嫌弃道:“真没出息。”
“我再也不离开公子了!”
“别哭了。”谢辞揪着竹越的耳朵把头拎起来,嫌弃地帮对方草草擦了下眼泪,“再磨蹭咱们俩都得留这儿,赶紧走。”
“是。”
竹越背过身把谢辞背起来顺着廖宁本要走的路线继续加速前进。
但尚未跑出行宫,刀剑之声便已有反势,冲杀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援军比预计到得快了太多。”
“可有接应?”
“行宫外有马,往西十里外竹林,老将军在那里接应。”
“二叔来了?”
“老将军说不来不能安心,星夜兼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竹越一边回答着,脚步越来越快。
跑出行宫一口气不得喘息直奔行宫外的接应处,但接应之地只见马不见人。
“还好马在。”竹越松口气直言道:“都是死士,没打算活,也活不了了。”
想在禁卫军和军方的手中活命的确没有可能,只是尽力为他争个逃命的机会罢了,谢辞长叹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在哪!”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一队人正朝他们奔袭而来。
“陛下口谕不得伤人性命!抓住他们!”
“陛下已经发现刺客是侯府的人,来不及了!”竹越把谢辞抱到照雪身上用力敲了下马屁股,“公子快走!我来殿后!”
“不行!”谢辞用力勒住缰绳,“一起走!上马!竹越!”
竹越骑上另一匹马却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扔开剑鞘,握紧剑道:“我来拦住他们!快走啊公子!”
“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你若留在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老将军还等着你呢!”
“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竹越把剑横到脖子上,剑刃将皮肤划破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沾湿四周。
“走!快走啊!走啊!”
“无论如何活着等我!”谢辞忍痛攥紧了缰绳,“驾!”
向西十里,竹林,谢辞心里默念着,不敢回头也一刻不敢停。
累月服用的药让身体一直处于虚力的状态,全靠照雪掌控着方向,幸而良驹识途,走过一遍的路不会忘记。
一人一马疾驰奔向竹林,林内数支羽箭一齐搭弓朝来人的方向拉满弦。
枯叶被马蹄踩碎随着风声飘向竹林深处,月光下白马的身影先落入了斥候的视线。
“是照雪!是家主!”
羽箭齐收,谢道弘等不及策马迎上去,看清马上之人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照雪通了人性,未勒缰绳便先缓速停下。
“阿辞!”谢道弘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让谢辞从马上掉下去。
手握着的胳膊只感受得到骨头,几年不见,本是风头正盛该神采奕奕之人,却憔悴虚弱,让人觉得也许下一刻就会断了气。
“欺人太甚,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谢道弘一边切齿痛恨,一边又深觉悲哀寒心,“我谢家护国安邦出生入死,换来的竟是这般折辱。”
逃出囚笼亲人相见却更觉凄寒,谢辞压下万般酸楚叹息道:“二叔不该亲身返京,此举不冷静。”
“知道陛下给的消息是假的,我寝食难安,你婶婶更是整日以泪洗面,不亲眼看到你,叫我如何安心呐?”
“对于为将者来说冷静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情是危,乱会致命,二叔戍边多年,很多道理比我明白,从今往后万万不能再行冲动之举,落人口实。”
“我能不明白吗?但这次是因为你才”
“因为我也不行!若是我死了呢?”
未等谢道弘开口,谢辞先下了死令道:“若是我死了,二叔应当即刻返回北境,上表痛斥我之劣行与我划清关系,并言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求陛下看在谢家累世功勋、你老来丧子的份上,恩典你卸甲还乡颐养天年。”
“要是陛下真的逼死有功之臣、逼死我谢家家主!”谢道弘咬牙看着谢辞:“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要咽,先祖皇帝留下的免死诏书还放在侯府祠堂,忍辱低头便能保全家人与族人的性命,今日的话,请二叔务必牢记在心,也要谢家上下牢记在心,如我身死,一定保命为上。”
“你年纪轻轻死什么死?离开京畿就彻底安全了,陛下自己亏心,即便真要追究,只要没有我擅自回京的证据也难以服众师出无名。”
谢辞没有理这话,攥紧缰绳眼神愈渐坚定:“若胜了,污名我背,若败了,罪罚我亦一人承担,届时谁要报仇、谁咽不下怨气想出头,皆可军法处置。”
“你到底说什么呢?”
“竹越没逃出来。”
谢道弘云里雾里听着这话安慰道:“忠心护主也算死得其所,于谢家来说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我冷静下来的交代,也是身为家主给谢家留下的退路,但”
谢辞看着谢道弘,鼻子不知何时酸了许多:“但我是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的笑意稍显凄凉:“我有七情六欲,有难平之恨,没办法永远以大局为重,没办法永远将责任放在第一位。”
“阿辞?你是”
“我要反,若所受之辱不得还报,我死难瞑目。”
谢辞眼神一凌看向谢道弘:“传令谢家所有从属,不强求不挟制,自愿听召者随我北境会合,杀庸主立新帝。”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举兵
北境,燕山关,中军帐。
“家主,有心效力再晚也该到了,忘恩负义之辈没有再等的必要。”
“我以为没人会来呢。”谢辞看着不远处的五个人感叹地笑了下,已经比他预想得要多了。
“我朝律法,谋逆,不分首从皆处凌迟之刑,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女眷亲属充官奴,伯叔父及其子流放三千里,不来才是正常,若是后悔现在便可以离去。”
曹文站出来走上前揖手道:“曹文愿为家主效力,任凭差遣,身死不悔。”
“我等亦是!身死不悔!”
“好。”谢辞站起身拱手一拜,阶下几人惊得立时还礼磕磕巴巴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有虚话可讲,此一拜是谢诸位肯压上性命信我,若成,自一世平安荣华,若败,我一人领罪赴死。”
“那怎么行!我等定要与家主同生共死!”
“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枉送性命,这些话日后不必再说。”
谢辞视线落到不算熟悉的人身上,指向对方有些疑惑道:“陈胜?”
“侯爷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刚刚升职,前途大好,怎么也来冒险?”
陈胜扑通跪下一拜道:“侯爷于末将有知遇之恩,没有侯爷的赏识,末将不可能有今天,末将是个孤儿也尚未娶妻,无牵无挂,愿为先锋,请侯爷成全。”
谢辞沉默良久,眉头慢慢蹙紧沉声道:“依你之言,起来吧。”
“谢侯爷!”
“我耳目闭塞许久,几位将军也数年未归皇城,眼下形势还要请教你。”
“末将不敢受请教二字。”陈胜揖手道:“愿为侯爷分忧。”
“新皇登基不久,沈家便被逐出皇城,陈骞也告老还乡,临行前举荐尤子书接任宰相之位,朝堂清换,大半朝臣皆为新相门生,如今的尤家已然可与谢家分庭抗礼。”
“自侯爷交出兵符以来,陛下雷霆手段,集政权兵权于一人之手,如今京畿守备、各部将领已不受除陛下之外任何人的调遣。”
听到交出兵符时,谢辞不自觉捏紧了手掌,他的信任换来的只有可笑二字,“所以现在能调动的只有边军,你们各带了多少人来?”
“临岭关守军一万。”
“西林营五千军士皆愿追随侯爷。”
“八千人。”
“五千人。”
“五百人。”
谢道弘坐在侧位上仔细思量:“有些艰难,加上边军十万,你觉得有多少胜算?”
“五成。”
“才五成?”
谢辞笑了声微微眯起眼睛道:“加上我,便有八成胜算。”
“哈哈哈哈哈哈!这才总算重新见到些谢辞的样子,你说八成,我们就一定能打到京畿。”
“别太盲目信我。”谢辞收敛笑意,神情渐渐严肃,“谢墨参。”
“末将在。”
“你与周老将军共事,能领五百人来已属不易,有一件事你去做最为合适,我也最放心。”
“请家主下令。”
“你即刻率五百兵士潜入扬州,于瑶云宫‘请’出太上皇,我要用太上皇换竹越。”
“末将领命。”谢墨参拱手一拜转身离开了大帐。
谢道弘听着有些担忧道:“既是篡位,太上皇死比活着更有利于他吧?”
“正是因为篡位,百善孝为先,想要保住清名,人他必须得救。”
“那你怎么能确定竹越还活着?”
“我不确定,我留了话,至少竹越不会自尽。”谢辞心中哀痛,恨也更加深重,“我要将李徐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但如果他杀了竹越,我就一定要他偿命。”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就快回来了
“陛下!陛下!八百里急报!前线告急襄关已失!”
本就乱成一团的大殿因战报直接炸了锅。
“已然连下五城!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求和为上,自己人打自己人算怎么回事?”
“求和?与乱臣贼子讲和岂不是要陛下和满朝文武颜面尽失!应当速速派兵增援!”
“派兵谁来领兵?这打法见都没见过,连周老将军都败了阵,几城守将皆被生擒,要不王大人你去迎战?”
“你这是什么狗屁话!泱泱大国难不成只有他谢辞一人为可用之才!”
“陛下!臣愿领兵一战!不灭贼子提头来见!”
“真是丢尽了老侯爷的脸!若是老侯爷在天有灵!定要被这奸臣竖子气活过来!”
“够了!”李徐抬腿踹翻脚踏,描金的脚踏自阶梯上哐哐当当滚下去,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跪地俯首,大殿内立时没了声音。
“谢辞不是乱臣贼子,也不必再请战出兵增援。”
“陛下三思啊!若再不想出对策!按这速度叛军不到两月就能攻到皇城了!”
李徐站起身目光居高临下扫过百官道:“说过的话朕不想再重复第二遍,谁有异议,自领廷杖,退朝!”
“陛下!陛下三思啊!陛下!”
李徐充耳不闻身后言语,压着怒意脚步越来越快,一进乾明殿便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挥到地上。
殿内殿外宫人侍卫跪了一片,尤子书跟到的时候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开口求见。
小太监将人领进去,一刻不敢留便赶紧退走,很怕走晚一步就被迁怒掉了脑袋。
尤子书跪到殿内,亦不敢起身不敢出声。
“哑巴了的话,可以滚。”
“陛下息怒,臣是有要事禀告。”
“说!”
“是。”尤子书倒吸一口气直起身子道:“瑶云宫今日来人禀报,太太上皇被叛军挟持,留言,留言说要陛下以竹越来交换太上皇。”
良久的沉默令人更加窒息,殿内静得针落可闻,尤子书觉得已经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去多久,面前的人才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
“那就告诉他们,绝无可能,朕不受任何胁迫。”
“陛下,如若任由太上皇处于叛军之手,恐落天下人口实啊。”
李徐依旧含着笑,眼中却难见清明:“朕不在乎!想换竹越,除非谢辞自己回来。”
“可”尤子书叹息一声,拳拳真意苦口相劝道:“眼下形势大为不利,还应群策群力商讨应对之法击退叛军才是。”
“他不是叛臣,这个字眼朕不想再听到。”
“陛下应当以国事为重,不能陷于儿女私情荒废政事啊!”
“阿辞就快回来了。”
“什么?”尤子书迷惑一刹,忽如百爪挠心,只觉他们的皇帝发了癔症,深深无力。
李徐绕过书案坐到椅子上,不知盯着何处自言自语道:“等你回来,我就放你回府,我会弥补一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对吗?”
“陛下,唉!”尤子书满脸苦相,急得火上房,“战事当前,陛下应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以国家百姓为重!”
“朕一直觉得尤相是个聪明人,不曾想也有听不懂话的时候,朕说他快回来了。”
尤子书破罐破摔道:“是,的确快打回来了。”
“不出一月他就会回京请罪,用自己交换竹越。”
“陛下?”尤子书已经快不知道该怎么制止皇帝的幻想,只有叹息。
李徐含着笑,终于肯耐心解释:“爱卿可知能长久支撑大规模战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粮草。”
“按这个时间他们的粮草已经告急了。”
“可”尤子书突然反应过来,猛然看向李徐道:“粮草只能来自攻占的城池,想要供给十几万军马,便只能放弃战俘、百姓,而谢辞绝不会看百姓食不果腹,绝不会因战事致民不聊生。”
“还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涯曲关内有两大粮仓,足以供给军队继续前行。”
尤子书也刚好想到此处:“对,若攻破涯曲关又该当如何?”
“所以,朕已提前命人秘密将粮草运离涯曲关,现在涯曲关的粮仓不过是个摆设,关内守将出自谢氏旁支,到时粮草落空,又真的自己人打自己人,如何下得去手?”
“陛下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没有。”李徐眸色一暗道:“不过有备无患而已。”
“如果还是打了呢?”
“攻到涯曲关时,北境就该乱了,大军镇守,蛮夷小国自然不敢妄动,但边军离境,狼子野心岂能按捺得住?谁能预想他们会不会齐心协力趁凌国内乱分一杯羹?”
“进退两难”尤子书叹口气道:“若是他已经恨到不在乎这些?”
李徐望着窗子沉默许久轻声道:“不会,谢辞永远不会。”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骨难摧,热血易凉
涯曲关外二十里,驻军营地。
中军帐内,谢辞站在沙盘一侧面布愁容,整个人憔悴不堪,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
“侯爷,谢老将军传信边关有异,请侯爷尽快决策。”
“不如分散兵力?末将愿带兵回援。”
“分散兵力败率定会大增,已经打到这儿了,肯定要尽快攻下涯曲关,添粮加草,一鼓作气直取皇城,而后再派兵扫荡宵小。”
“那边关百姓怎么办?”
“成大事何拘小节?”刘深拱手道:“请侯爷下令,末将愿为先锋攻下涯曲关。”
“报!斥候回报涯曲关内粮仓已空!”
曹文直冲过去把传信兵揪起来道:“怎么可能!”
“回将军,回来的人说关内现在见不到半点粮草的影子。”
“这可如何是好啊侯爷!”
刘深看一眼谢辞,小声道:“咱们占了那么多城池,各家各户都有储粮,要不”
“不行。”谢辞终于开口说话,拒绝过后又重新陷入愁态。
“那可怎么办,没有粮草就是寸步难行啊。”
谢辞慢慢转身走回到座位坐下,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下了多久的决心,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拔营,回援。”
“什么?!离夺下皇位仅一步之遥,现在回去就前功尽弃了!侯爷!”
“研磨。”
一旁的随侍闻言上前开始研磨。
“我手书一封送往皇城,朝廷自会拨粮拨款以助大军守边。”
“难不成侯爷要”
“对。”
“侯爷!我们不怕死!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前面就是涯曲关,只要入关,粮草可以再想办法啊!”
谢辞提笔沾上墨,双目暗淡,已是有心无力:“这一战我可以赢,却不得不输,如果今日我过了涯曲关,我便也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纵使百折千回,不能遗失本心。
若初心变了,他就真成了黄泥枯土中的秋桃李花,摧了谢家百年风骨。
墨水滴到纸张上,将洁白染上污迹,谢辞团起毁了的纸扔到地上,重新落笔书写成文。
“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我心有愧。”
“侯爷心有仁义,无愧天地也无愧于我等。”曹文跪地一拜坚定道:“无论侯爷做什么决定,末将都跟随到底。”
“对。”谢墨参附议道:“家主所言,谢家人无有不从,死都不怕,回去又如何,是让,不是逃,能打到这已经知足了。”
刘深听后突然没了纠结:“有道理,我们是心有良知才让的,又不是打不过逃了,大不了一死,到了下面还能在老侯爷面前长长脸。”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竟都笑起来,只当赴死是个乐趣。
听着帐内的笑声,谢辞忽而也露出笑来,小心将书信装好递给侍从道:“着人送到皇城。”
“是。”
走上回头路,也意味着再也不能回头。
叛军回护边防,在群臣的反对下,李徐还是下令继续供给边军粮饷。
蛮夷小国未起风波便被大军压境之势吓退,不敢再进半分。
而一切平息之后,谢辞也依照书信中的承诺决定一人返回皇城,领罪。
“不行!”谢道弘得知这个想法强烈反对,“你要我如何跟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这是我的决定,旁人无需承担,此去不知吉凶,若一去不归,请二叔依我先前所言,尽谢家之责补我之过。”
“绝对不行,不能去!”一会的工夫,谢道弘就急得愁得似老了好几岁,拉着谢辞的缰绳说什么也不放人走。
“李氏皇族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枉为人,应厉兵秣马重新来过!”
谢辞淡然一笑,苦与恨在无能为力面前皆化作虚无,不重要也不再是执念。
“冤冤相报不得善了,说到底这只是我与李徐的私怨,应当由我了结,二叔只要记住我的交代,务必保全族人性命。”
他夺回缰绳沉声道:“这是我作为谢家家主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僵持许久,谢道弘含泪松开了缰绳:“谨遵家主之令。”
“那便好。”
功过相抵再加上先祖皇帝所赐的诏书,这样一来只死他一人就够了。
“二叔,是不是只要人长大了就会过得很艰辛?”
“小时候有小时候的艰辛,长大后有长大后的艰辛,一段日子有一段日子的艰辛。”
谢辞听着回答笑了笑,心中渐渐释然。
“这样啊,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世道岁月会磨灭少年风骨,满腔热血也终有寒凉之时。
他没有输,只是累了。
第一百七十章 云烟过眼散长恨,甘为玉碎全傲骨(三卷完)
“城外十里亭?他一定要在那见?”
“回陛下,嘉良侯说入皇城便身不由己,所以他必须城外见到竹越离开。”
李徐听后自嘲地笑了声:“已经这么不信任我了我又没打算真要竹越的命。”
他站起身叹口气道:“由他吧。”
皇城外,落日余晖洒在林路上,马蹄踏着枯叶,一步路一声碎。
时光岁月总在四季的更替中不声不响地过去,来不及挽留。
谢辞抬起头看着未尽枯黄的枝丫,第一个念头竟是照雪堂的金桂又至花期。
然秋风过长亭,难得佳景,唯离愁别恨。
十里亭内端坐着的身影不知等了多久,谢辞虽下马却未曾走近。
“公子!”
谢辞挑挑眉故作轻松地笑笑道:“看着还行,不像受了苦的样子。”
“你快走啊!怎么能回来啊!”
“不走了,累了。”谢辞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徐道:“你答应我的。”
“路上怎么样?”
“吃得好睡得好,你都派人一直盯着了,还装模作样问什么。”
“那是保护,我要知道你安全。”
一年未见,失而复得,李徐的声音连同呼吸都在颤抖,刚朝谢辞那边迈开步子,寒光便晃进了他的眼睛。
“阿辞!”
“别过来!”谢辞用匕首抵住脖子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的,我来换他。”
竹越拼了命地去挣着绳子和看守:“公子!我不要你换!你快走啊!”
“闭嘴!我说什么你就听着。”
匕首加深一些慢慢见了血,李徐瞬间失去冷静急着命人放开竹越。
“公子!”竹越戴着脚镣跑不快却还是用上最快的速度冲到谢辞身边,摔倒在了地上,“你快走,快走啊!”
“没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哭哭啼啼的。”
谢辞割开竹越捆在竹越身上的绳子,朝亭子内伸出手:“钥匙。”
拿着脚镣钥匙的护卫刚要去送,谢辞立即制止道:“扔过来。”
拿到钥匙,竹越自己解了脚镣,谢辞擦擦对方脸上的土,嘴上挂着笑,眼睛却含着泪。
“挨打了吗?”
“没有,公子要我活着等,我吃饭都吃两碗。”
“哈哈,怪不得感觉胖一圈呢,那以后自己也要好好活着,不必再回谢家,我不在不放心你。”
“我不!”竹越哇地哭起来,坐在地上抱着谢辞不肯松手,“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谢辞仰起头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地掉了下去,他抬手拍拍竹越的头忍住哽咽道:“天地之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你自由了。”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想做哪都不想去!我就要留在公子身边,一辈子守着公子一辈子保护公子!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放手,放手!”
竹越哭着松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谢辞,怎么擦眼睛都不擦去眼泪,视线模糊着连面前之人的脸都快看不清。
“我不走”
“这是命令,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提到这个竹越哭得更厉害。
“答应了我什么?”
“我会永远听公子的话”
“记得就好。”谢辞握住竹越的肩膀,靠近到对方的耳朵小声道:“我要你离开皇城,永远不要再回来,藏起来,别让任何人找到你,然后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地活下去,能做到吗?”
竹越不断摇着头,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可以挽回一切。
“你不听我的话了?”
在哭声中,竹越握紧拳头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听。”
“那能做到吗?”
“能”
谢辞微微含起笑,努力让离别不要太伤感:“照雪不能给你,去挑一匹马,走吧。”
“公子”
“擦干眼泪,立刻离开,不许回头。”
话音落下许久,竹越终于站起来朝护卫队的马匹走去,但一遍遍擦着眼泪还是没办法擦干。
马蹄声远去,谢辞渐渐安下心,再无牵挂。
“答应你的,我不会再食言,放下刀,回来吧。”
“还没跑远,还能追上。”谢辞仍紧紧握着匕首不肯走入长亭,“等竹越跑远了,我才能跟你回去。”
“好,我陪你等。”李徐的目光一刻不敢离开谢辞手中的匕首,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阿辞,我已经昭告天下这场战事只是一场演习而已,一切都不会变,你还是可以回到嘉良侯府,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谢辞默念这四个字突然笑了,“说得好容易啊。”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们不该这样的。”
“是啊,我们不该这样的,你说永远不会伤害我,李知津,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李徐摇摇头,心慌意乱,明明相见的人已经回到眼前,却觉得越来越远:“我会弥补一切,我会改的,阿辞,回来吧,好吗?”
“弥补?你弥补得了什么?”
“我”
“先得到我的信任,再趁我变成废人慢慢夺走兵权,步步为营坐拥天下,帝王权术,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太上皇欣赏你,寰王、姑母斗不过你,而我看不清你。”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谢辞叹息道:“成王败寇,技不如人,行至此处,我已无怨怼,唯愿你莫再枉添罪孽。”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没想回来。”李徐看着满眼释然的人,指尖慢慢发凉“竹越我能放便能抓回来,你必须平安地跟我回到皇城。”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但若我死了,他就没了归处,天辽地阔自可四海为家,我保证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再找到他。”
李徐瞪着眼睛,浑身冷到发麻:“你说什么?”
匕首猝不及防飞入长亭,护卫的注意力立即锁定在匕首上,一群人齐齐冲向李徐,“保护陛下!”
李徐推开人群,只看到白马冲出重围绝尘而去:“追!”
数匹快马沿着路上痕迹奔袭追赶,李徐攥着缰绳,心中只剩恐惧,他不怕谢辞跑,但他直觉如果追不上,就完了
“阿辞!”
山风呼啸,一人一马停到悬崖边上已经等了一会,见追兵赶到,谢辞拔剑飞出刺入三丈外的地面上。
“不要再靠近。”
早就定好的线路和命运,他说不好自己为什么非要等一等。
或许是想要李徐亲眼看到他已死,断去念想,平息事端,又或许
他死前在这世上还想再见最后一个人吧。
“阿辞!你你别这样,你回来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李徐摔下马,连滚带爬地往谢辞那边跑,脸色惨白,声音已然变了调。
“我不做皇帝,我们忘掉这里所有的一切,一起离开行吗?求你了,求你了!”
“该忘的已经忘了,我一人领罪,我死之后,望你莫要食言。”
“我一定会食言!”李徐病急乱投医,转为威胁道:“谢辞!你若敢死,我便将你全族流放,朋友故交,哪怕是奴仆,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随便吧。”谢辞望着眼前那人轻轻笑了声,“人各有命,我的命就到这了,自救不暇,何以救人?”
“不!不不!阿辞,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什么皇位、我的命,我都给你!你杀了我吧!你不许死!”
谢辞轻轻摇了摇头:“即便不能马革裹尸,也该耻于曾为笼中鸟雀。”
或高台楼阁之上的美酒佳酿,或碾入尘埃的滔天恨意,于他来说已如过眼云烟,散就散了。
“不!我错了,我错了阿辞!求求你!我放你走!你去哪里都可以!我什么都不要!我再也不见你了!我只要你活着!求求你了!阿辞!”
已经没必要了,谢辞含起笑,拍拍胯下的白马,白马长啸一声,嘶鸣穿过山风透着无尽的悲凉。
“照雪,再送我一程吧。”
一滴泪从白马的眼中滑落,世间少有的良驹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崖边一跃而下。
“不!不要!!阿辞!!阿辞!!”
“陛下!!陛下危险!不能跳!不能跳啊!!”
“不能跳!快拉住陛下!!”
“谢辞!!!”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秋来满院又盈香,只见桂花不见人
乾明殿门窗大敞,穿堂风过时偶尔带得窗子发出吱呀声。
大殿中央蜷缩地躺着一个人,月白色衣袍与散开的长发铺在地上。
未着鞋袜的脚露在袍子外,因凉风发白发红。
头枕着冰冷的地砖,地砖之上是一层又一层的泪水。
干了一层又落出一层,那双眼睛好似永远含着流不尽的泪,眼眶血红悲凉至极。
“阿辞”
冻僵的手指小心回握住那唯一一个可与牵念之人相连的物件,可实在无力握紧。
无能无力,无可挽回,是这世间最能令人生不如死的八个字,而今一一刺在他的心上。
明明身体已经感受不到冷,心却愈发疼痛难忍。
笃,笃,笃
拐杖拄地之声越来越近,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迈进大殿,而后摆手遣退了身边人。
“哀家听说皇帝已经一个月未临朝了。”
谢秀云走到李徐身边慢慢蹲下去,尽显老态的手伸过去抚了抚李徐的头。
“小五,你是皇帝了,应已天下为己任,如今怎么好似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李徐抬起眼眸,视线早已因连日不休的泪水陷入病理性的模糊。
那张似美玉温雅的面容,而今憔悴不堪,下巴生了一圈胡子,一月时间人已消减得可怖,瘦骨嶙峋判若两人。
谢秀云心疼地叹息道:“小五,跟祖母一起出去吧。”
“祖母?”
“是祖母,小五听话些,起来吧。”
李徐好像刚刚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一时间眼泪决堤竟哭出声来。
“祖母,我错了吗?我只是爱他,我想让他也爱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他还是走了”
李徐双手攥住谢秀云的袖口苦苦哀求:“我不能没有他,祖母,求求你帮我把他找回来吧,求你跟他说让他回来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杀了我吧”
谢秀云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孩子成了这副模样,心痛难忍,对于李徐做的一切,她无法认同却可以理解。
而对于谢辞所经历的一切,她唏嘘痛心,更自责于自己无法真正责怪李徐。
“你想用他得到权力,又想用权力困住他,然鱼和熊掌安能兼得?你要知道,你想困于笼中的原本就不是笼中之物。”
谢秀云手掌轻轻覆住李徐的额头:“小五,你是错了,但错不该只归咎于你,没有人教你如何去爱一个人,你独自胡乱摸索着,生出偏执,生出自私,才酿成如今结果。”
“我会改,我一定会改。”李徐泪水后的瞳孔空洞似疯癫,“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阿辞,祖母,求你找他回来吧,我什么都会改的!”
“你既然会改,就不该执迷不悟,阿辞何其无辜,他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何况,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万丈悬崖,尸骨无存,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不。”李徐松开谢秀云的衣角,“你说得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他没死!我一定要找到阿辞!我要找到阿辞!噗咳咳咳咳咳!”
鲜血自喉咙喷溅而出,整日陷在痛苦中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失去生机。
“小五!小五!来人!传太医!”
········
········
我有一个自年少时便心悦的人。
他笑着我就高兴,他哭着我就心痛,万千欢喜只由他而生,到死心里也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从前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多年,后来他终于肯转身面向我,可到最后我还是弄丢了他。
我弄丢了我生命中最重要、最深爱的那个人。
没有人教我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以为我做的一切是可以留住他的,却不知道那只会让我和他渐行渐远。
如果“爱”这个字也有典籍记载、也有名家批注、也有先生教授、也有考试检验就好了。
我一定会白日学、夜里学,字字句句求教,考到甲榜第一再去爱他。
不要再弄丢他。
阿辞,我后悔了。
求你,回来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谢竹越
“你个贱骨头!让你当马都当不好害我摔一大跤!找死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您有有点重。”
“你他娘还敢反咬!给我揍他!”
命令一下几个小厮立刻撸起袖子,把趴在地上被当马骑的小乞丐围起来拳打脚踢。
一旁稍长几岁的小少爷一边揉着胳膊腿,一边指着地上挨揍的小乞丐不歇气地骂。
巷子里路过的人见指使者锦衣华服接连绕开,事不关己只当是没看到。
骂声和拳脚声很大程度地盖过了哭泣的求饶,但还是被听到了。
谢辞提着鱼篓哼着曲子,听到巷子里的动静好奇地走过去,看到眼前情形裤腿还没放下就冲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呢!住手!”
鱼篓飞过去砸在其中一个小厮的头上,篓中的泥鳅鱼高高飞起天女散花似的洒下来,溅了几个人一身泥水。
“谁啊!从哪窜出来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无故被泥鳅砸了头的小少爷气得要死,指着谢辞指挥道:“连他一块揍!”
“嚯,怎么谁都敢揍啊。”谢辞一脚踹在冲过来的小厮身上,掂量着对方人多又有大人在,没准要吃亏,便扯下腰牌举了起来。
“看清楚!可别错认了,毕竟我掉一根头发丝,你们都得掉脑袋哦。”
“什么东西!”
“少爷,是是谢家的人。”
“谢家?你确定?”
“千真万确啊。”
谢辞提着腰牌走过去,近距离给每个人展示一遍,用欠揍的表情晃了晃脑袋。
“看清楚了吗?我家的护卫就在外面等着呢,不想死就赶紧滚,奥不,把泥鳅给我拣回鱼篓再滚,好不容易抓的呢。”
“凭什么!”
“蠢猪,当然是凭这块腰牌啦。”
“你敢骂我!”
“哎哎哎少爷。”几个小厮把要冲过去的人拦住安抚道:“算了吧少爷,咱忍忍,谢家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啊。”
“谢家就能仗势欺人了!不怕我传出去!”
谢辞转起腰牌上的绳子道:“不怕呀,我就是仗势欺人了,怎么了?谁让我比你会投胎呢,略略略,气死你,我不仅骂你,你再横我还揍你呢。”
“你!”
“哎少爷,消消气,真的不能惹啊。”
几个小厮一边拦住自家主子,一边按要求把地上的泥鳅鱼拣回鱼篓里,赔着笑脸恭恭敬敬递给还没自己胸口高的世家祖宗。
谢辞拎着鱼篓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道:“原来恃强凌弱这么爽的啊,怪不得你们一群人要在这欺负他一个呢,现在境遇调过来感觉如何呀?”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嘉良侯府,谢辞,有本事现在就揍我呗。”
“谢谢辞?你是嘉良侯的”刚还气焰嚣张的少爷立刻熄了火,没有小厮拦着也不敢再上前。
谢辞笑得更欠揍了些道:“因为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高,一不小心就会丢命,所以只能任由对方欺负的滋味又如何呀?”
“小小人不知道是嘉良侯世子,才才”
“哼哼,欺软怕硬,脸变得真快。”谢辞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小男孩,指着对面穿着锦衣的富家少爷道:“向他道歉。”
“什么?这我向他道歉?他就是个乞丐。”
“已经不是了,从前那些夯货是不是跟你一伙的?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人了,谁再敢欺负他,小爷卸谁的腿!道歉!”
“对对不起!”
喊完一群人就追着自家被气跑的少爷离开了巷子。
小巷子空荡下来,谢辞蹲到男孩身边歪着头去看对方埋起来的脸。
“哇小哭包,这都第几次啦?你怎么每天都在挨揍啊?你是不是故意在这儿等我救你呀?”
“我没没有。”男孩一边抱着身体一边一抽一抽地擦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哈哈哈!逗你哒,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我咳,没有。”
“哼,嘴硬,我叫谢辞,可是你好几次的救命恩人,所以你要不要跟着我?以后我做你的老大罩着你,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真的吗?”
“那是当然,跟着我,我就罩着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要不要做我的人?”
男孩抽搭下鼻涕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太好啦,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谢辞满脸疑惑:“怎么会没有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啊。”
“我不知道”男孩摇摇头眼泪又悬了出来。
“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哭哭啼啼的,会被嘲笑是爱哭鬼。”谢辞拍拍胸脯道:“不就是名字吗,我帮你取一个,我姓谢,你跟着我以后就也姓谢。”
“嗯名字叫什么呢?”谢辞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今天家里的先生新教了一首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背下来第一句,访竹越云崖,即林若溪绝,不如就叫你竹越怎么样?”
“谢竹越,谢竹越是不是很好听?”谢辞念了几遍后感觉自己是个起名字的天才,“我真是太厉害啦!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名字嘛?”
男孩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将那道笑容映得更加明媚。
这么好看的人应该是天上的神仙吧。
“我很喜欢,谢谢公子。”
“喜欢就好,不用客气。”
谢辞笑着朝地上的男孩伸出手:“快起来吧竹越,我们一起去买包子吃。”
看着眼前白净的手,再看自己满身灰土,竹越低下头小声道:“脏。”
“啊?你怎么知道我刚挖完泥鳅?”
谢辞看看自己沾着泥的裤腿和脏兮兮的鱼篓,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不是也在地上刚滚完吗,彼此彼此,何况我我可洗手了啊。”
“不不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哎呀!”谢辞打断对方的话,不情愿地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重新伸过去道:“这下总行了吧,快点起来,再敢矫情我就生气了。”
竹越定定注视着没比自己大两岁的人,视线从那张好看的脸上移到眼前的手上,而后握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谢谢公子。”
“都说了不用客气,老大对你好是应该的,不过嘛既然我是你的老大,那你从今以后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嗯!我一定什么都听公子的,永远听公子的话。”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谢辞满意地挑了下眉毛,“对了,你知道谢正卿将军吗?”
竹越摇摇头。
“他是我三叔,可厉害啦,以后你就和我一起跟他习武,到时候谁再敢欺负你就狠狠揍他,出了事我兜着。”
竹越眼眶红红的,身上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嘴角却挂起了笑,听着这话十分认真地问:“学会武功的话,我以后也可以保护公子吗?”
“当然啦。”谢辞神气地扬起头道:“不过嘛我太厉害了,不需要你保护。”
“可是我也想保护公子。”
“那你要好好练武啊,等你赢得过我之后就能保护我啦。”谢辞说完小声嘟囔了句:“虽然没有那种可能。”
竹越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只觉得被激励起无限勇气,紧紧被握住的手,坚定地点了下头:“我会努力练武保护公子,一辈子都保护公子。”
“哈哈哈哈!行!真有志气,不过包子你想吃什么馅儿的呀?”
“公子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我肯定要吃肉的。”谢辞拉紧竹越的手跑起来,“快走快走,一会该卖光了。”
“哦。”
········
········
“公子?公子?”
“嗯?”谢辞睁开困倦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了啊?”
竹越把衣服披到谢辞身上道:“外面起风了,我们进去吧,您身子还没痊愈别着凉了。”
“唉,行吧。”
谢辞伸伸手,竹越立刻蹲下去让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等他爬上背才稳稳起身把人背起来。
“唉也不知道腿什么时候才能好,烦死了。”
“伤筋动骨肯定没那么快养好,您就别唠叨了。”
谢辞抬手给了一掌道:“臭小子你现在都敢教训我了是吧?”
“不敢”竹越嘟囔着抱怨,下一瞬后脑勺就又挨了一巴掌,然后不敢吱声了。
“公子,计公子又来信了。”
把谢辞放到屋内的矮榻上,竹越便将新收到的信递到谢辞面前。
“哎呀他写的信太长了,你看看简明扼要的说说得了。”
“是。”竹越打开信习以为常地把无意义的内容往后放,“这次骂了您三页纸。”
谢辞嘴角一抽:“谢谢啊,不是很想知道。”
“哦。”竹越继续翻仔细阅读过后摘要道:“计公子说让您趁早把铺子关了,不然他的家底就被您败光了。”
来自远方的计昭明:【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打打杀杀的脑子,你开什么店!开什么店?!!赔的都是我的钱!我的钱!!!本来养你绰绰有余!你竟然开始想办法败我的家!兄弟跟你掏心窝!你插兄弟肺管子!你不是人!!!】
“额是赔得有点多哈,不过昭明兄有钱,没事。”
竹越回忆一下几个月来记的账本,不留情面地直言道:“公子,‘点’这个字恐怕不足以形容吧。”
“切,行行行,不开了总行了吧。”谢辞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要不我们做个别的营生吧!”
竹越用信纸挡了下自己无语的表情,无能吐槽道:“我看您就是无聊想玩做生意的游戏吧。”
“我看你是欠揍了。”
“那个”竹越看回信转移话题道:“计公子还问您伤怎么样了,让您快点给他回信,他很担心,着急知道。”
“你回信吧,告诉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要做新买卖了。”
竹越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公子,我怀疑下一次应该是他本人跑过来骂您。”
“哪那么多废话,信不信我”谢辞看看自己不灵便的腿脚,招招手道:“过来。”
竹越不情愿地走过去低头受了一下打。
“快去写。”
“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一样的结局
数月前。
无人荒村急匆匆的马蹄声格外明显,马还没停下,斛律风就飞身跃下冲进了茅草屋。
“怎么样了!”
“已无性命之忧,尚昏迷着,大夫在里面。”
斛律风大喘着气,有种自己才是劫后余生的感觉:“路上怕有尾巴耽搁太久,差点以为要见不到最后一面。”
“好歹是藩王,该沉稳些。”尤子书语气平静,不着痕迹地将握紧扇子也难以制止颤抖的手背到了身后。
“跟我装什么。”斛律风走过去不容拒绝地抓住尤子书的双手包裹入自己手中仔细捂着,“脸都白了,手这么冷,明明在害怕,非要硬撑。”
“没有。”
“怕就说出来,有我在,什么都不要自己扛着,今天是,以后也是。”
“我只是担心。”尤子书后撤坐到椅子上,没有了沉稳模样,仔细听来可以感觉到声音中的颤抖,“还好,保住了命”
“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谢辞不该死在战场外的地方,以那么憋屈的方式。”
斛律风单膝跪到地上,轻轻握住尤子书的手道:“会好的,谢辞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有重新来过的勇气。”
“可惜照雪不在了,等长松醒来怕是要伤心很久。”
“良驹护主,若无照雪他肯定活不下来,马随人,做了认为值得的事会觉得自己死得其所,这个道理谢辞能明白。”
“卿卿。”斛律风突然站起来张开怀抱,尤子书看向对方略微疑惑。
大眼瞪小眼半天斛律风心塞地埋怨道:“这么久没见,发生这种事,你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担惊受怕,就不能跟我撒撒娇吗?”
又是一阵沉默,尤子书忽而掩唇笑了,起身用扇子轻轻敲了下斛律风的胸口:“已然安心了。”
“是因为谢辞没死,还是因为我来了?”斛律风直接问出口。
“你来了才彻底安心。”
斛律风心里因为这个回答燃起一团火:“有你这句话,立刻去死也值了。”
“还是好好活着吧。”
“我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朝二百岁活,你也是。”斛律风握紧尤子书的手一本正经满脸认真,“有你在,少活一天、少上一天床,老子都觉得亏。”
尤子书无语地抽回手,用扇子打了下斛律风的胳膊,对于这句正经说出的不正经的话没想理会一点。
“你怎么知道谢辞跳崖?”
话重新回到谢辞身上,两个人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这种方式最能为竹越拖延时间,死无全尸,也最决绝。”
“你这么了解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竟吃这种飞醋?”
斛律风啧一声用力拍了下脑袋:“我有病。”
尤子书叹息道:“宁折不弯的人,从他决定回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已决心赴死,而想死在皇城外也只有这一条路线。”
“你想到了,陛下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当局者迷,为情所困者失智。”
“是这个道理。”斛律风思索片刻道:“活下来就该隐姓埋名离开这里了,我带他去燕西。”
·“不行。”
“为什么?”
尤子书垂下眼眸,声音有些无力:“本来行,可是你告诉我了,就不行了。”
斛律风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我知道谢辞的去向,陛下不问我自然绝口不提,但若陛下问了,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不能不说?”
“尤家人,绝不会背叛陛下。”
“那你还”
尤子书打断道:“人有私心,这次是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就算有一天陛下知道了他在燕西,我不承认,陛下还能逼着我交人?”
“他会派兵去打,哪怕仅仅是一个可能性,为了谢辞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子书看着斛律风的眼睛发问:“所以,你能为谢辞扛住这个潜在的风险吗?”
能这个字本来已经在喉咙中,可心头涌出的一切顾虑迫使这个字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斛律风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如果往前几年,他会毫不犹豫说出这个字,可如今他有子民要守护,有爱人要守护,有了想要维持安稳的理由,朋友兄弟便顺位到了第三名。
屋子里出奇地安静,尤子书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待着。
在考虑了很久很久之后,斛律风还是将“能”这个字许诺了出来。
得到答案,尤子书低下了头,自惭形秽的同时心中又添酸楚:“如果易地而处,为了朋友,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谢辞都不会有一丝犹豫。”
两个人又陷入新的沉默,许久后里屋的帘子掀开,大夫拎着药箱走了出来。
斛律风急冲过去:“怎么样?”
大夫擦擦汗回道:“外伤重新包扎好了,断的骨头也都接上固定好了,按大人的意思,已经可以挪动了。”
斛律风回头看向尤子书:“他现在就走?”
“对。”
尤子书掀开帘子走进里屋,斛律风也跟了进去。
屋内谢辞躺在木板床上,几乎整个人都被纱布包裹起来,腿用木板固定着,脸上也有划伤,呼吸微弱得要仔细去看才能察觉到,只能用了无生气四个字来形容。
竹越守在边上,眼眶红红的也憔悴了不少。
“不应该是这样。”斛律风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同样少时习武,同样曾为武将,同样的豪情壮志,同样沙场征战死里求生,同样承担各自的责任
在这世上,这样的境遇,如果有一个人能更准确地理解谢辞的心情,斛律风想应该会是他。
尤子书脚步沉重地走过去,把准备好的银票和碎银交到竹越手上:“这里离皇城太近太不安全,没有时间休息。”
“知道”
“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远一点,不要告诉我,不要来信,不要报平安,能明白吗?”
“明白,尤先生深恩,竹越会铭记于心一日不忘,但恩情分先后,只能等来世再为先生当牛作马。”
竹越跪地刚要拜,尤子书立刻上前将人拉住:“我从来没有对得起过他,救下他的命,是心有愧疚想要赎罪,所以不用跪,也不必感恩。”
“对。”斛律风过去握住尤子书的手把人拉回来道:“来世也别当牛做马,我有牛有马,你在,碍事。”
“啊?”
尤子书略显无奈:“不用理会,马车在外面,你们现在就得走,迟了恐生变故。”
竹越点点头不再多赘言,用上千万分小心把谢辞抱起来,在斛律风的协助下将人送进了马车。
马车里尤子书着人铺了厚厚的几层毯子,周围也都围了软垫,被子选的是轻薄却保暖的料子,伤药一应俱全,准备得十分妥帖。
马车不算小,但外观普通不会惹人注意,怕路上会有人认出,竹越还围住脸戴了斗笠。
“走吧,走远了再去医馆。”
“嗯。”
竹越坐到驾车的位置,斛律风忽然上前攥住缰绳,下了坚定不会更改的决心。
“等谢辞醒了,告诉他,没地方去了一定要来燕西找我,我,斛律风,不怕冒险更不怕死,无论什么时候,燕西人为了兄弟都可以死战。”
“我一定会一字不差地告诉公子。”
“那就行。”斛律风松开缰绳,竹越朝两人揖手各拜一了拜。
马车轱轱辘辘在沙土上留下两行轨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望着远去的马车,尤子书长叹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可惜空有深情,却是孽缘。”
“我们不是。”
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两个人都默契地含起了笑,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亦有对下次再见的期待。
无人的荒村里,两只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紧了又紧,温热从掌心慢慢传入血液、传入胸腔,化为只为彼此加速的真挚炽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如长松,唯我知津
“公子,您看看歪了吗?”
“看不出来啊,就这样吧。”
竹越爬下梯子往远退几步去看小铺子上面挂的一臂长的小牌子,而后扶住额头沉默了很久。
“公子,这明显歪了吧。”
“这才叫有特色。”
竹越看看牌匾再看看谢辞,壮起胆子道:“公子,生意不好,好像和换多少个店名没关系。”
“废话怎么这么多,滚去干活。”
“哦。”
谢辞哼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绝对不承认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
新开的店铺不大,卖一些胭脂水分,但由于老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伙计凶凶的整天挂把短刀在身上,导致生意很差,门庭冷清。
所以找不到原因的谢辞两个月内换了八次店名,又在胭脂铺外支了个看手相的摊子,看一次两个铜板,看完就推荐一下旁边的胭脂铺。
看手相的摊子四面挂着帘子,一来不会在外人眼前露面,二来故弄玄虚也许生意会好。
谢辞翻看着看相的书,现学现卖,感觉这一个多月把这辈子的书都看了。
“看得准吗?”
“嗯?”
帘子外一道身影坐到了椅子上,谢辞合上书自信满满:“当然准了,准的话两个铜板,不准的话一个铜板。”
“不准也收钱?”
帘后的声音很低哑,细细听来带着些颤抖,结合情境就好像是在谴责奸商。
“算了算了,不准的话就不收你钱了,把手伸进来。”
那道身影很久没有反应,谢辞都以为人要走了的时候,手才从帘子后面慢慢伸进来。
袖子被蹭得往胳膊上滑了些,露出的手腕皮肤很白,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可这样的手和手腕上却有着好几道格格不入的疤痕。
谢辞托起那只手放到自己掌心,按照书上所学,此人应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富大贵迈步青云之命。
“公子命格极好,定是前途灿烂。”
“是吗?那为何失去多于得到,总觉生不如死呢?”
谢辞嘴角的笑渐渐凝滞,眸中因这句话多了哀叹,良久才开口回答:“人有所得必有所失,机关算尽也未必能得圆满,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沉默多时,外面的声音更加沙哑,“倒是有理,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名字,身外之物。”
“是不想告诉我。”
“知道还问,命好,但人品一般啊。”
“那不问了,先生可算得出我过往如何,今后该去往何处?”
“嗯”握着看掌纹的手突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谢辞刚惊讶便因熟悉的声音彻底愣住。
“所以阿辞是承你三叔之志,做起了江湖骗子?”
谢辞僵硬一霎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后退哐当撞到门板上,巨大的声响将铺子里的竹越惊了出来。
“公子您怎”竹越定在门槛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完全懵了。
“我是一个人来的,不会做什么。”
时隔一载再次相见,李徐心中良多酸楚,但更多的是亲眼看到谢辞还活着的安定。
“阿辞,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不需要你看。”谢辞转身跑进铺子,竹越见状也跟了进去。
李徐眼中含着泪,离开的是他找不到理由再见的人,于他来说现在活着不如去死,可死了就再也再也再也见不到阿辞了。
拼命爬上去的位置,也成了他的枷锁,让他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生不如死地活着。
眼泪掉到地面上很快风干,他迈开步子走进店铺,里面琳琅满目摆着胭脂水粉,香气扑鼻竟更觉得讽刺。
“你真的开起了胭脂铺,没有我,你总会过得好些。”
“你还跟过来干什么?”谢辞神色复杂,心情更加复杂,明明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要绑我回去?”
“不会,再也不会了。”李徐慢慢朝谢辞走过去,眼眸愈发暗淡,人看着也越来越疲惫。
竹越站在谢辞身边本想拦,但看看谢辞最终没有上前。
“阿辞,我一直在找你,就快以为你真的死了,你不知道,我得知你还活着时有多高兴。”
李徐小心翼翼地握住谢辞的手臂,泪水打湿视线却还是想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所有细节。
“我这辈子所有的欢喜都是因为你才会有,阿辞,我错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你,我想重新去学,可是一切都晚了。”
“的确晚了,再早一些我不会选择认识你。”谢辞看着衣袖对方落下的泪,想要挣开,却不知怎的到最后都没能动弹一下。
李徐捂住胸口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他握紧谢辞的手将头抵到谢辞身上,感受着恍如隔世的桂香,只觉痛无可痛与死无异。
“都奚彻说得没错,皇宫的墙太高太厚了,是监牢,是我和那里所有人的监牢,可不该是你的,你是海东青,不是金丝雀。”
折翼之鹰不会成为金丝雀,纵不能翱翔九州,亦有嶙峋傲骨重生利爪足行天地。
海东青到死都该是自由的。
“我死过一次,从前的恨早就散了,我不会再怨你也不会再想着复仇,只当未曾相识,只望此生不复相见。”
“我不能”李徐止不住眼泪,哀求着抱紧谢辞,“阿辞,只要能见你一面,哪怕一年一面也好,我只想看看你。”
“可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
“阿辞,求你了我真的,快活不下去快坚持不住了。”
“那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谢辞声音冷漠,不肯再低头去看对方一眼,“现在,起来离开,别再来了。”
冷清的店铺内哭泣声格外明显,李徐抓紧谢辞的衣服,心被剜去无数刀也疼不过此时此感:“你杀了我吧。”
“好。”谢辞伸手抽出竹越身上的短刀,蹲下没有丝毫犹豫刺进了李徐的身体。
“公子!”竹越愣住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他是皇帝啊。”
鲜血一滴接着一滴砸下来,慢慢汇聚成一片血泊,谢辞单膝跪到血泊中,注视那双布满泪水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心里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四目相对时,又是否能再从彼此的眼睛中多读出些东西。
他不知道,李徐也不知道。
“你该离开了吧?”
最熟悉的身影随着起身从瞳孔中消失,谢辞转身拉着竹越从后门跑出去,没有再回一次头。
只有身后那人倒地的声音让他莫名忆起往昔。
跑出很远很远、很久很久,在某个瞬间谢辞蓦然停住了脚步。
“公子?”
耳边的声音被放到最小,谢辞茫然地看着周围,没有任何思想和理由,突然朝离开的方向奔跑回去。
“公子!”竹栎急着拔腿跟上去。
等两个人跑回铺子,里面早已经不见任何身影,唯有地上的一摊血迹可以证明那个人来过。
“公子,这里有张纸条,您看。”
竹栎捡起地上折起来的纸交给谢辞,谢辞脑子空白,双手近乎机械地将纸打开。
一字一句落入眼中,心绪在字里行间死寂下来,看到最后竟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无法升起丝毫波澜。
“公子,上面说了什么?我们杀了皇帝,会不会”
“他不会死,剑刺偏了,没有伤到要害。”
“那我们还跑吗?”
“不跑了。”
“还留在这儿?”
“不。”
“那我们去哪啊公子?”
“天地之大,想去哪便去哪。”
“等陛下恢复,他们会不会再找到公子?”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找过来了。”
“公子?您怎么怎么哭了?”
“哭了?是啊怎么哭了呢?”谢辞擦去眼泪慢慢露出笑容,“或许因为我有新的远大志向了吧。”
“什么?”
“花光昭明兄的钱。”
竹栎刚升起的担心化为了无语:“公子,这也算远大志向吗?”
“那换成给你娶个媳妇吧。”
“不要!”竹栎急忙抓住谢辞的衣服反对,“我要一直跟着公子,不能赶我走。”
“娶媳妇又不是赶你走。”
“不要就是不要,反正我要一直跟着公子!”
“切,真没出息。”谢辞拍拍竹越的肩膀挑了下眉,“既然这样,那还是花光昭明兄的钱吧。”
“计公子知道吗?”
“不重要。”
“这好像很重要吧。”
谢辞沉浸式拉住竹栎的胳膊举了起来:“努力!花光计昭明所有的钱,让计昭明变成穷光蛋!”
竹越低头叹口气:“完了,下次骂的应该不止三页纸了唉。”
“走!让我们向着远大志向出发!快去套马车。”
“哦。”
不情愿的脚步渐渐走远,谢辞重新将手中的纸展开。
指尖在行行句句上一点点划过,鲜红映入瞳孔唯剩千般万般难以触碰。
一滴,两滴
滴滴点点的泪落在纸张上将已干的血晕开,染花了不规整的字迹。
他走到烛台边,烛火沾上纸的一角,渐渐吞噬血与泪,将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最终随风散去。
“你明明说永远都不会骗我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