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GOT 67
在下一句话出现之前, 陶青梧只觉得分秒难捱。
她设想过见到傅庭肆长辈后的无数个场景,却独独没有现如今眼前的这一种。
直接到让她有种被人摁在砧板上缓慢凌迟的无措感。
跟傅庭肆互通心意的这段时间以来,陶青梧沉浸其中,对于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一心只顾着享受, 从未考虑过这么多。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 她神思恍惚之际, 看见坐在长沙发上的秋老爷子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沉稳的嗓音让她下意识绷紧了背脊。
他说:“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分开?得不到长辈祝福的感情很难走得长远。”
思忖时,陶青梧的呼吸慢了许多,脑海里自然而然冒出的话语被她磕磕绊绊地吐出, “秋老先生,人生来就是注定的, 我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 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出身。从认识傅庭肆的那一刻, 我就知道我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可这个差距只存在于出身, 跟其他没有关系。”
“他优秀, 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差,现如今他能给我的, 未来我也能给他, ”她勾唇一笑, 又道,“我承认, 二十多年以来, 我都是自卑的,是他让我明白, 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
话落,她因着自己的这段话莫名有些赧然,暗暗觉得几秒钟前的自己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
秋老爷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恐怕会认为她仅仅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义凛然说大话的样子很滑稽。
始料未及的是,想象中该有的数落和嘲弄都没有。
陶青梧有种在等待审判的错觉,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便慢悠悠地抬起了头,谁知秋老爷子竟很爽快地干笑了两声,而后道:“去把那臭小子给我叫进来。”
根本用不着她跑一趟,等在外厅的人似有心灵感应般直接阔步走了进来,全然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着急忙慌地问了句,“有没有事?”
陶青梧怔忡了下,连秋老爷子让他进来的话都能听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她根本没受委屈的事情。
她笑而不语,将他覆在颊边的手倏地拿开,还未松开就被他扣入指缝牵得更紧。
秋老爷子见状脸色煞白,顺手拿起斜靠在沙发上的拐杖在茶几上连敲了好几下,试图拉回视若无睹的傅庭肆。
傅庭肆微顿,侧身望过去,“外公。”
秋老爷子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闷声低叱道:“小姑娘比你懂事多了,只会蛮横不懂智取。”
陶青梧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旁的傅庭肆却不由笑出了声,漆黑的瞳眸里一点儿悔改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学会了,您吃软不吃硬。”
秋老爷子没好气地冷哼了下,示意傅庭肆将外边的人全都叫了进来。
秋音桐见氛围极好,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直接狂奔到了陶青梧的身边,甜腻腻地叫了声“表嫂”后又道:“方方中午那会儿刚出差回来,本来打算一起去医院的,结果被好多事情耽搁了。”
陶青梧嘴唇翕张,还未出声就见拄着拐杖的秋老爷子从长沙发起身走了过来,回房小憩前特地留她在秋榭园用晚餐。
她懵懵着应了下来,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几十分钟前的气氛还让她觉得喘不过来气,怎就突然花好月好一派和谐了。
许多话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其实她羞于承认,她原本也打算硬碰硬的,就连拉着傅庭肆私奔的想法都在大脑里一闪而过。
傅庭肆将秋老爷子送回房后回到主客厅,完全没看到陶青梧的身影,还是在听到不远处常帨亭的欢笑声后才透过半敞的竖纹板棂窗遥望了过去。
被凤栖湖围绕在正中央的亭台,陶青梧和秋音桐盘腿坐在厚厚的软垫上,穿梭在旁的好几只猫上跳下窜,隐约能看见扑簌在半空中的猫毛。
他松了下领带,嘴角带着笑缓步朝那边靠近,只是前脚刚迈上第一级台阶,一只火焰色的布偶猫就一下跃到了他的怀里,高高翘起的尾巴轻扫过他的下巴,看样子好像是在讨要零食。
陶青梧手上捏着冻干,跟秋音桐好整以暇地在一旁仰起头看热闹,几度被他不知所措的姿态弄到哭笑不得。
傅庭肆被气笑了,先是怒瞪了秋音桐一眼,而后腾出一只手冲着陶青梧勾了勾手指。
她以为傅庭肆是想要她手上的冻干,起身刚递到布偶猫的嘴边,傅庭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他问她:“知道这只叫什么名字吗?”
陶青梧抬头,对上他不明意味的笑,顿觉手中的冻干有些烫手,曾经那个雨夜里的画面陡然钻入脑中。
她眼神飘忽着,指尖轻抚了下布偶猫躬起的腰背,悄声说了句,“是Pretty吗?”
傅庭肆挑眉,鼻间淡淡哼出的笑声慵懒散漫,大有一种要将方才她坐视不管的仇报回来的架势,就是想看她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的窘样。
秋音桐刚跟陶青梧聊了没有二十分钟,就被突然插.进来的傅庭肆打断,现在还在她的面前打情骂俏,再加上陶青梧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她瞬间觉得自己一下子亮到了快两千瓦。
她一巴掌拍开了挡在路中央的傅庭肆,擦肩而过时还吐舌很放肆地做了个无语的手势。
傅庭肆心情好,懒得跟秋音桐计较,等人跑远后才伏身轻吻了下陶青梧艳红的面颊,忽又被眼前这人越发局促的神态逗笑了。
两个人硬生生在常帨亭待到了晚餐的时间,最后是得了鹤叔的通知才去了餐厅。
往常雅致的核桃木餐桌上摆放了好几只花瓶,争奇斗艳盛放的莎拉芍药衬得桌体表面镶嵌的孔雀石愈加精美。
傅庭肆帮陶青梧拉好圈椅后落座在旁侧,秉持着餐桌礼仪的情况下时时刻刻照顾着陶青梧的情绪,生怕她再吃不饱又像之前低血糖到晕倒。
秋熹苓接过傅霄则递来的汤碗,刚放下就瞟到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的傅庭肆,面容浮现出一丝丝的心疼。
幸好用餐前秋老爷子被好友叫走了,不然这顿饭吃完她都要憋坏了。
迟疑顷刻,她斜睨了眼陶青梧,不紧不慢道:“青梧,听音桐说你过段时间要去英国读书?”
陶青梧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后又被秋熹苓用眼神示意不必如此拘束,又只好再拿了起来,认真小声回:“在等通知,还不一定。”
秋音桐双腿交叠在一起,不时还会悠闲地晃着脚,被坐在对面的父母轻啧了一声制止下来。她登时坐得乖巧,没忍住说道:“肯定没问题的。可是你要是出国,那岂不是要跟表哥异国恋了?”
傅庭肆薄唇抿着,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实则心里暗暗觉得秋音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秋音桐全然没注意到那隐在暗处的臭脸,依旧我行我素,再说出的话竟一心是在为两个即将分开的小情侣做考虑,“我的意思是表哥尽快把微信下载下来,这样你们可以经常视频聊天,现在根本没人用Facetime,又土又不方便。”
言语间,仆人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在得到秋熹苓的首肯后撤掉了餐盘,将许多道精致的饭后甜点送了上来,连带着还有一壶香味四溢的玫瑰红茶。
被打断的话茬又转了回来,陶青梧没想太多直接道:“他很早就已经下载了呀,也没那么不与时俱进。”
傅庭肆被身旁的人维护,心里暖融融的,往常几乎不会去碰的芝士蛋糕都吃掉了一多半。
秋音桐刚抿了口茶,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呛到,眼里迸射出怨怼的光,气急败坏地放下瓷杯重重磕在杯托上,“表哥,所以你偷偷摸摸瞒着所有人下载微信,其实就只是为了让通讯录里只有青梧一个人?既然你自己都下载了,干嘛还让我帮你发朋友圈?你怎么这么热衷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
接完电话的傅霄则刚从外厅回来,右手摩挲在秋熹苓的颈后,闻言同时和秋熹苓朝秋音桐投去好奇又茫然的目光。
傅庭肆攥拳咳了两声,明明是制止的举动却让陶青梧品出了一丝丝心虚的味道。
她侧了下肩膀,越过傅庭肆去看秋音桐,“什么朋友圈?”
有姑姑姑父还有父母在,秋音桐丝毫不怯傅庭肆,为了力证自己的话忙从兜里摸出手机,将朋友圈往下滑到在爱丁堡的那段时间,而后直接放在餐桌的正中央给其他人看。
傅庭肆有意要拦着陶青梧去看,可陶青梧实在好奇,毕竟围坐在桌前的所有人在看到后都一脸惊诧地望着傅庭肆。
秋音桐的妈妈是一位看起来有些强势的女士,长发盘在脑后,一身气质干练的西装套裙包裹在身上显得十分高贵典雅,肆意笑出声时也丝毫不掩魅力。
她笑着叹了一声,视线直冲着傅庭肆,径自戳穿道:“这些我全都没看过,你不会是让音桐设置了仅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可见吧?”
说完指尖轻触,跳转出来的界面里显示的确实是秋音桐给陶青梧修改的备注。
陶青梧瞬间反应了过来,怪不得她从傅誉离开后住院的那段时间,秋音桐总是会在朋友圈更新一些傅庭肆的照片。
那时她被思念侵扰,完全没觉得反常,还在心里暗暗感谢秋音桐,让她在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见到傅庭肆的情况下还能知晓他的近况。
原来,竟都是专门发给她看的。
秋熹苓将陶青梧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有似无地笑了声,说:“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我的儿子居然还有这么鲜为人知的一面。”
秋音桐嗐了下,适时补充,全当在给可怜的异国恋小情侣助攻,“表哥就是故意发给青梧看的,怕人家忘了他。我记得有一天青梧手抖点了个赞,他听见后可激动了,只不过没有几秒钟就又取消了,他都快哭了。”
陶青梧蓦地顿住,视线慢悠悠地转到傅庭肆的身上。
她觉得秋音桐一定是夸大其词了,实在是因为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傅庭肆居然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眼眶内不自觉变得湿润。
分开的那一个月,陶青梧以为难过的只有她,原来竟有一个人在英国的东海岸陪着她一起难过。
傅庭肆听到了一旁泄出的一声啜泣,终是没忍住黑着脸看向秋音桐,“下个月的零花钱扣一半。”
秋音桐委屈巴巴地给秋熹苓告状,谁知傅庭肆完全不为所动,牵着陶青梧的手跟在坐的所有人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出了客厅有一条景色绝佳的小径,傅庭肆拨开探出来的枝叶,刚准备转身就被陶青梧的手臂环在了腰间,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渐渐地,他感觉到身后的衣料被洇湿,微风拂过后泛着丝丝凉意,心口一紧问了句,“哭什么,这么感动?”
陶青梧不自觉收紧双臂,低低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傅庭肆,我终于明白盛怀宁为什么会说我跟你半斤八两了。如果我那时勇敢一点,脸皮再厚一点,问问你明明有了我为什么还跟其他人同进同出,或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我也有责任,我以为你不在意,”他翘了下嘴角,苦笑一声,又道,“不过不算晚,你更喜欢我了,不是吗?”
她有些怨怼地偏了下头,将颊边挂着的两行热泪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咕哝了句,“那等我出国了,你要接着发,用你自己的朋友圈。”
傅庭肆胳膊抬起,右手覆在她扣在一起的手背上,回过身施了点力道将她揽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嗓音沉着,“好,都听你的,但下次点赞就别取消了。”
“其实也不是手抖点错了,那时候怕你看到所以才故意取消的。”她声音很轻,越说越小。
十月份的天,吃过晚餐差不多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的照明灯笼跟着点亮,树影斑驳,在地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剪影。
方才席间陶青梧还是有些没敢放开吃,拘谨到每道菜最多只夹两三次,这会儿到了无人之处,被饥饿折磨到不适的肠胃终于开始叫嚣。
傅庭肆扣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帮她挽好了鬓边落下来的发丝,语气轻柔,带着笑,“想去哪里吃宵夜?”
两个人从小径绕出去到一片空旷的主路时,鹤叔已经备好车等在了路边。
陶青梧拽了拽傅庭肆的衣袖,说要去京美附近的夜市街吃麻辣烫。
去的路上,傅庭肆临时接到了一通越洋电话,很标准的英式发音让陶青梧听得有些恍惚,忍不住担心自己这生涩的口语到了国外能不能自理。
陡然跑远的思绪被好几声急促的手机通知音拉回。
她拿出来触进微信,连续弹出好几条宋方稚发来的语音消息。
想转文字却因时间不足直接播放了出来,宋方稚的声音里带着暗戳戳的兴奋。
【宋方稚:宝贝,你出国前我们一起聚一聚。对了,我听说英国帅哥特别多,你有眼福了】
越说越离谱,陶青梧在慌乱中急忙熄了屏,余光里隐约看见一直讲电话的人短暂停顿了下,然后又迅速恢复到忙公事该有的样子。
等到达直通夜市街的巷口,傅庭肆终于打完了电话,跟着她朝目的地去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
她瞥了眼两个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不自觉也跟着沉默,在脑海里疯狂搜寻着打破安静的方法。
临到常去的那家店门口,她又改变想法去买了份油条包麻糍。
在熙攘拥挤的夜市街实在太难找到落脚的地方,傅庭肆见她边走边吃很容易跟路过的行人撞到,转而就带着她到了两个人之前曾短暂停留过的廊亭下。
傅庭肆还是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外套摊开铺在了台阶上,等她坐下后才屈膝依着她落座。
望着面前来往的行人,陶青梧一时怅惘,边小口咬着半包着的小吃边说:“傅庭肆,你太容易生气了。等我们异地后,你不可以冷暴力,这个坏毛病要改。”
好半晌,身旁人都没吭声,她渐渐没了耐心,刚准备发作一只宛如莹润白玉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夹着一张让她倍感熟悉的东西。
是她当初离开前藏在礼盒堆里的银行卡,里面有零有整,存了大概快两百万,仅是为了减少自己的愧疚,精打细算还给傅庭肆的。
陶青梧不太懂傅庭肆这会儿拿出来究竟是何用意,第一反应是觉得傅庭肆想秋后算账。
她暗自腹诽:真小气,又爱生气又喜欢记仇。
眉眼弯着,她笑着问:“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呀?”
傅庭肆的目光落在她要接不接的那只手上,眼底情意渐深,闪过一抹受伤,“很早就想给你了。以后别再做这些先斩后奏的事情了,让人很没安全感。”
陶青梧惊愣着,想不明白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心里却没来由半是无奈半是心疼。
见她还是没动,他抓着她的手将银行卡稳稳地放在她的掌心里,生怕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过于矫情还默默思忖了会儿,“陶青梧,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以后你会碰到许多跟你年纪相仿又同样有着鲜活人生的人,你们或许会相互吸引,会相互欣赏,到那时你会不会觉得在你走投无路时的我在趁人之危?”
“你”陶青梧情不自禁想要辩驳。
她从未考虑过这么多,也从未这样想过,一边难过傅庭肆竟如此不信任她,一边着急该如何让傅庭肆相信她的喜欢不比他少。
只是思绪还未发散之际,这人顿转话锋,哑声笑得陶青梧心慌了瞬,真想伸出手探探这人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反常。
他语气意味不明,靠近对她低语,“英国帅哥多吗?没几个能看的。为了能继续趁人之危,又能顺理成章地管着你,还能名正言顺地吃醋,我觉得”
陶青梧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迟迟跟不上傅庭肆不停变换的脑回路。
她断断续续小声道:“觉得?”
傅庭肆笑而不语,右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紧盯着她茫然又不失莹亮的眸子,嗓音有意无意又低哑了好几个度。
他说:“别追了。”
“恋爱吧。”
“啊?”陶青梧闷着声,拿着小吃的手不自觉收紧。
傅庭肆清亮的眼底笑意越来越浓,一手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另一手拿起铺在地上的西装外套,还顺便抖落了下上面沾到的灰尘。
陶青梧吓一跳,“干嘛去?”
他回:“去你带我吃过的那家麻辣烫。”
她诧异眼前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都买了油条麻糍了。”
他笑,“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
她故意道:“不去,你好多东西都不吃。”
他摸准了她的心思,“就吃你喜欢的牛肉丸,来二十个都没问题。”
“那我要川味重麻重辣。”
“可以。”
“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好。”
陶青梧被带着迈入喧闹的街道,混入热闹的人群,望着那刻意会放慢脚步等她又时不时会回头看她的男人,她在心中微叹。
傅庭肆永远不舍她踮脚,他会先弯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