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辞忽然变得安静。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不希望江修临知道这件事的原因。
眼前的男人是个感性的人。
当初丁平惠不过是扇了她一巴掌,这家伙就快被气哭了。
见到他眼里隐忍的、难以明说的情感那一刻,万辞便对他有了清晰的了解。
她从未将父亲的死亡归咎到任何人的头上。
哪怕后来知道当初她和江修临不过就相隔三层楼,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找江修临借钱,凑够那几万块的手术费,万辞也从没把这件事甩成江修临的责任。
万坚山的死亡,只是源自她的疏忽。
如果那天她没发烧,就不会迷糊躺着,也不会因此错过了拦下父亲去炭窑的机会。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万辞将那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因此后来的她从来不敢让自己处于病患状态,即便真染上伤病,她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她害怕再看见一条因为她的失误而不幸消逝的生命。
房间很静,只能听到江修临因为激动而喘息的声音。
他整个眼圈都是红的。
万辞抬头,正好看到一行泪从男人的眼眶里缓缓流下,滴到了敞开的前胸上。
唇红齿白的江修临哭起来,万辞既心疼又怜爱,特别是那双眼睛,平日里如天空般明媚,此刻盛满了一汪晶莹泪珠的模样,像倒映了湛蓝的海水。
她凑过来,抬手,轻轻拭去江修临脸上的泪痕,又将被子扯过来给他盖好,用很轻的声音说:“即便你当时在场,也改变不了什么。”
江修临恍然盯着她,一脸的茫然。
万辞将房间里的空调打开,随后沉默着坐在了床边。
万坚山的情况,不止是钱不够那么简单。
当初被挖出来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几百斤的水泥窑顶砸下来,头盖骨直接当场碎裂,人还能在医院坚持一段时间,就已经是奇迹了。
医生再三告知,患者伤势过重,他们已经尽力了,投入再多的钱,也只是强行续命。
只是万辞不愿意放弃,所以即便救不了,也要尽力把万坚山的伤势稳定住。
就算只多活一分钟,也够了。
回忆起当初的事时,万辞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怅然。
等她跪遍了村里的人和亲戚,顶着一头血去医院时,才知道,那会儿的钱,早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她要恨,也只恨那些平日里心安理得接受父亲恩惠,到头来却冷眼旁观他尸寒命陨的伪善者和白眼狼。
“当时……真的是那样吗……”江修临哽咽道,眼泪流的更凶了。
万辞摸了摸他的脸颊,冰凉的手掌让江修临微微一颤。
“真的,”万辞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再骗你。”
其实最先骗人的是眼前这个家伙,但后来她也骗了他,两人之间扯平了。
江修临吸了吸鼻子,莫名感到后背寒意升起,他小心翼翼看向万辞,嘴里小声咕哝:“那我之前骗你的事……你是不是都还记着呢?”
万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色深处是幽暗的冷淡。
她说:“一直记得。”
江修临头皮发麻,他张嘴想要解释,但却被万辞打断了——
“我当真了。”
江修临愣了一下,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蓦地,他脑海里闪过两人第一次吵架时,江华安说的,万辞不仅没要江家的十亿彩礼,还反过来给海科投了二十亿度过危机。
男人嘴巴张了张,看着万辞呢喃出声:“八……八分之一?”
万辞伸出手指:“二十亿,你是我娶回来的,这辈子都别想走。”
江修临僵住了。
他没想到,当初不过是随口扯了个理由,竟被万辞当成约定记了这么多年。
他更没料到万辞后来的身家能达到一百六十亿,还真愿意拿二十亿出来分给他。
只是,这分利润的方式,有点过于特殊了。
看江修临那吃惊的模样,万辞便以为他是后悔了,于是冷眉一拧,“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离开,是你非要死皮赖脸地回来,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可能放你走吗?”
江修临看着满墙的照片,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不住打怵。
他以前可没发现万辞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也没打算走……”江修临低语,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斟酌了片刻,才强忍着羞耻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行,只是我怕痛,能不能帮我解开这个?”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绳子和手铐。
万辞瞥了一眼,并没有要松开他的打算。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江修临瞪大了眼睛,不得已哀求道:“那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万辞点头。
她一直都是这个打算。
江修临肉眼可见地害怕了起来,如果下半辈子都待在这里,他会疯的。
“万辞……”男人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不喜欢这样,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随意关押的宠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待在这里……”
万辞不为所动,像是铁了心要关着他。
江修临崩溃了,他十分清楚,万辞做过的决定,不可能会更改。
在那一瞬间,一直以来压抑的内心再也坚持不住,江修临将脸埋在被子里,沉沉地哭了出来。
万辞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被绑住的双手紧紧攥着,用力到青筋暴起。
真是令人费解。
万辞想不明白,从前她强硬地赶江修临走,没几天这家伙就黏糊糊地跑回来。
现在她不想让他离开了,江修临反而伤心了。
江修临绝望地质问道:“难道把我关在这里,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万辞听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恍惚。
一切都还没结束之前,她根本没有筹码去赌江修临的安危。
aldridgekevin的手段远比她更甚,如果当初万炀初他们俩没有暴露跟她的关系,她也不会时刻注意他俩的处境是否安全。
她只是不想让江修临再受到aldridgekevin的迫害。
明天和意外,她预料不到哪一个先来。
江修临要是再消失一次,万辞真的会发疯的。
江修临呜咽的哭声在夜里尤为清晰,万辞静坐了好久,随即起身,出门给他打了一盆温水,想替他擦擦哭花了的脸。
但江修临就是不想面对她,反抗得很强烈,甚至把水盆都推倒了,水撒了一地。
万辞的裤腿全都湿透了,她拿着毛巾站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江修临吓得往床里缩了缩,眨着惶惶不安的眼睛看着她。
本以为万辞会暴怒,但没想到,她只是很平静地弯下腰,把盆从地上捡起来,然后从卫生间里拿来拖把,将地板收拾干净。
做完这一切,万辞帮江修临掖好被子,便转身离开了卧室。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江修临。
无边的孤独很快便包围了他。
江修临吸了吸鼻子,再次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安慰。
公寓里回荡着他的呜咽声。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万辞便裹着一层寒气推开了卧室的门。
江修临见到她更加黑沉的双眼,控制不住地心慌。
不料,万辞却是过来,沉默着松开了他手上的绳子和手铐。
绑了一夜,江修临的手腕一圈乌青,眼圈也通红不堪。
他有些不太相信地望了望万辞。
万辞一眼没瞧他,而是将绳子和手铐都扔进垃圾桶。
不仅如此,她还打开了抽屉,将里面那块用红布包裹着的翡翠手镯也扔进了垃圾桶。
江修临惊叫道:“你干什么!”
说着,他伸手,将手镯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
没等他握住两秒,万辞一把将玉镯子拽过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砰!”一声,玉镯碎成了七八段,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江修临呆愣住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上仿佛也碎了一个口子,明明断掉的是镯子,疼得却是他的心。
万辞看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你可以走了。”
江修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万辞将手上那串小叶紫檀也拽了下来,用力一扯,瞬间,弦线绷断,十四颗珠子噼里啪啦掉落在地。
江修临整个人直接呆住,心口刀剜似的疼得发紧。
万辞盯着他,双眸无情且冷漠。
她抬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滚。”
江修临低头,怔怔注视着地上碎掉的玉镯和散落的小叶紫檀珠串,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你摔它们做什么……”说着说着,江修临便哽咽住了,语气里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他抬起发红的眼,无比悲伤地和万辞对视。
“再怎么吵架,你也不能摔它们啊……”他像个孩童一样,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把珠子捡起来。
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这是我给你求来的,驱邪保平安的……”
万辞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修临蹲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似的捡起碎片,宝贝的捧在手心里。
她一脚踢开江修临要捡起的珠子:“我让你滚,没听到吗?”
江修临呆了一会儿,手还停在半空,维持着要捡东西的姿势。
几秒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她,整个眼眶都是红肿的。
万辞眼里的冷漠遮都遮不住。
江修临寒了心。
玉镯碎片被他紧紧捏在手里,就连掌心划出了血都没察觉到。
从北纪玺府离开的时候,万辞让人将江修临的东西全都打包扔了出来。
江修临失魂落魄地站在别墅外,和一堆行李待在一起,身上还是昨天那套病号服。
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在这座别墅里的存在感那么强,光是行李就堆了十几个包裹。
江修临感到脑袋有些昏沉。
他自由了,可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丁平惠有些吃惊,扶着门框远远站着,不明白他们俩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陶叔想上来给他递件外套,但碍于万辞的态度,最终也没敢上前来。
很快,江家的人便开车过来了。
江修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脑袋疼的快要裂开,脑海里一团乱麻。
回去后,江修临生了场大病,足足病了一个月。
他再没踏足过北纪玺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