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赵立出去, 郭继业继续抱臂站在床榻边缘看着躺在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半张脸的夏川萂。
夏川萂和他无声对视了五秒钟,郭继业始终没有给她下指令。
她便知趣起身,被冷空气袭击了一下, 这让她说话有些结巴:“床已经暖好了, 奴婢这就起床, 公子该休息了。”
刚要掀开被子, 就被郭继业给按住了。
夏川萂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到底要如何,您给个说法呗。
郭继业坐在床沿上, 将被子给她在身后围了围,道:“我倒是忘记了,大半夜的起床会冷着你。”
夏川萂忙道:“没关系的, 奴婢衣裳很厚, 砗磲姐姐也去给奴婢拿大衣裳了,她一会就到。”说罢又要挣扎起身。
郭继业只穿了里衣,这会也觉着有些冷了, 他又将夏川萂挣扎开的被子给重新裹紧,然后双手一揽,将夏川萂连人带被子整个抱起,放到了临窗的软榻上。
夏川萂被他这一突然举动给惊呆了,失去了全部反应,就这么被他给抱着放在了软榻上。
因为裹着大被子, 当然是不冷的。
夏川萂呆呆的看着郭继业又重新从箱子里抱出一床厚被子自己铺在床上,然后上床,盖被, 躺下了。
夏川萂突然想道, 自己今晚这床,算是白暖了。
郭继业这样一床冷被盖上去, 床就跟新铺的一样,还暖个球啊。
夏川萂有些不忿了,明明根本不需要她暖床的,为什么非要折腾她,她要是真感冒了,就都是他害的。
郭继业裹着被子侧身撑头,看着眼睛似乎要冒火的小丫头,笑问道:“你是不是自己不会穿衣裳?”
夏川萂回道:“奴婢自己会穿衣。”
然后就在被子里蛄蛹了一回,从锦被里解脱出来,就要赤着脚下榻去拿自己的衣裳。
她自己的衣裳就放在郭继业的床头,是砗磲放的,为的是她穿衣方便。
郭继业也发现了。
他忙道:“别下地。”
夏川萂小脚丫已经接触到冰凉的地板了,闻言忙将小脚又收了回去。
地板这样冷,她自然是能不下地就不下地了。
郭继业起身,下床屐上鞋子,捡起自己床头上搭着的小衣裳和与自己并列的小棉鞋子给夏川萂送过来。
然后就又回了自己床上躺好,明显是让她赶快穿,穿完就走吧。
夏川萂忙道谢:“多谢公子体恤。”
夏川萂衣裳才穿了一半,砗磲就抱着夏川萂的狐皮大氅进来了。
砗磲见床上躺着的郭继业和软榻上的夏川萂忙敛目行礼问安。
郭继业看她头发上沾着的白色,问道:“外头下雪了?”
砗磲回道:“是,才下了没一会,奴婢帮着取了一回碳生火这才来晚了,公子恕罪。”
其实是郭继业比郑娘子说的安寝时间回来早了,砗磲回去夏川萂的房间翻找到夏川萂的狐裘大氅没用多少时间,她是见楚霜华在灌郑娘子让婆子给她们送来的汤婆子便搭了把手,给自己和夏川萂的被窝都放好汤婆子才过来的。
她在外头见到正在洗漱的赵立的时候就心道坏了,小公子这是提前回来了,她这是来晚了,小公子可别恼了才好。
郭继业拧眉坐起,看看这一会就冻的直哆嗦的夏川萂,道:“川川今晚就在这睡吧,砗磲去生个火盆来放地上就回去吧。”
砗磲和夏川萂有些发愣,都没想到郭继业竟然说出留人的话来。
说实话,外头降温了,夏川萂刚从被窝里起来,就是穿好衣裳也容易寒气入侵给冷着,留下来才是最妥当的。
但郭继业连让外人给他宽衣都不要,更何况是留个大活人跟他一个屋睡觉
夏川萂还在纠结,砗磲却是当先谢道:“谢小公子体恤。”
说罢就一把将夏川萂给塞到锦被里,对她道:“这软榻大的很,睡你正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枕头过来,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
夏川萂想回去,道:“姐姐,我穿多一点,没事的。”
砗磲按住她,严肃道:“听话,公子都是为你好,多少小孩子就是这么冬日里病没的,他们生病前可没想到会一病不起。”
砗磲故意将话往严重里说,夏川萂不能当着郭继业的面和砗磲拉扯,就只能答应下来,今晚暂时住在郭继业这里。
砗磲见她听劝了,就去找赵立生了一个火盆放在中间地上,又去翻枕头,可惜,这里的枕头都是适合郭继业枕的玉枕和瓷枕、木枕,夏川萂枕着有些高了。
其实夏川萂是有自己的枕头的,是金书帮她做了个锦袋,她自己用谷壳和麦粒蓄的,就放在后罩房她自己的房间里。
砗磲也不可能再去给她取枕头,夏川萂就道:“我爱枕的低一些,今晚就枕着我自己的衣裳睡吧。”
砗磲也道:“也好,”给她叠了一下袄裙放在她的头下,又给她拉了拉被子,“你夜里警醒着些,公子若是渴了或者起夜你要记着伺候,知道吗?”
夏川萂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记住了,姐姐快回吧。”
砗磲想想也没什么,就跟郭继业行了一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要夏川萂夜里伺候郭继业起夜是不可能的,砗磲说的那些嘱咐话都是场面套话,她们毕竟是奴婢,本职就是伺候主子。
唉,今日真是不凑巧,谁能想到郭继业能提前回来,谁又能想到这雪说下就下呢?
既来之则安之,就像砗磲说的,其实这软榻对夏川萂来说是真的很大,即便半铺半盖的放了一床锦被那也很大,足够夏川萂睡了。
而且还睡的挺舒服。
夏川萂属于碰着枕头秒睡的那种,但是,听呼吸,郭继业应该没睡着。
也是,多了一个陌生人在自己屋里,恐怕一时间很难睡着。
郭继业睡不着,夏川萂不敢睡。
理智上不敢睡,身体却是诚实的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半夜夏川萂是被一阵呓语和叫声吵醒的。
呓语的是郭继业,叫人的是赵立。
昏黄的烛光下,赵立焦急的一边晃呓语的人一边叫道:“公子,公子快醒醒,公子,公子”
夏川萂瞬间清醒,忙坐起身,问道:“赵立哥哥,公子怎么了?”
赵立听到夏川萂的声音楞了一下,见到是夏川萂,便随口回了句:“没什么,继续睡你的。”
夏川萂怎么还能睡的着?
她批上狐裘大氅,套上鞋子来到赵立身边,透过床头昏黄的烛光可以看到郭继业往日玉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更是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郭继业身体健康的很,那就是在梦里给魇住了。
夏川萂见赵立只是口头上叫人,就是晃动郭继业的身体那也是小幅度的晃动,便开口道:“给他活动活动手脚。”
梦魇的人其实意识是清醒的,手脚确实是像是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如果人叫不醒,那就给他活动手脚,让他动起来自然就脱离了被困住的状况。
赵立却是怒道:“别打岔。”
夏川萂跑到床尾爬上去,掀开郭继业的被窝双手抱住他的脚给他屈膝。
赵立简直要气死了:“你做什么,要死啊你!”
说着就去捉她,但他的手被拽住了。
赵立身体僵住,一点点的转头去看,惊喜道:“谢天谢地谢谢漫天诸佛,公子您总算是醒了。”
郭继业眼神聚焦,身体动了动,赵立忙将他扶起,夏川萂也忙放下他的脚给他重新盖好,又爬下床榻,去到屏风前拖了一件袍子过来,道:“快披上,您流汗了,别冷着。”
赵立才反应过来,接过袍子胡乱给郭继业披上,连连道:“对,对,你说的对,快披上,可别受了寒。”
郭继业裹好外袍,看看赵立,又看看站在地上关切看着他的夏川萂,道:“我没事了,你们都去睡吧。”
赵立不赞同道:“您怎么会没事?这回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您。”
赵立急的连自称“小的”都忘了。
郭继业揉揉一股一股作痛的眉头,不想说话。
夏川萂拉拉赵立,问道:“去给公子倒杯热水来吧。”
她力小,还提不动一直在炉子上温着的大水壶,这个时候她不想再添乱。
赵立被她一提醒,忙拍了自己一下,自责道:“唉呀我慌的给忘了,这个时候是要喝点热水才好过一些。”
走了两步,他回头嘱咐夏川萂:“你看好公子,我这就来。”
这回他不嫌夏川萂碍事了。
夏川萂点头应下,看着赵立去倒热水去了。
夏川萂用自己暖烘烘的小手去摸郭继业的手,冷冰冰的。
夏川萂担忧道:“公子,要不要再生个火盆来取暖?”
郭继业是觉着冷,但身体冷的同时心里更冷。
夏川萂暖暖软软的小手将他从思绪里牵引回来,他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这团暖,反应过来这是小女孩的手又松了开来,道:“不用,地上冷,你快回被窝里去。”
夏川萂摇头:“那怎么行?您还没好呢。”拿着他的袍袖要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郭继业拽过被她举着的那只袍袖给自己擦了擦脸,失笑道:“说什么孩子话,快回去。”
赵立端着热水进来了,听见郭继业和夏川萂的对话,也道:“公子醒来就没事了,川川你快回去,仔细真给冻着了。”
夏川萂见赵立回来了,想着赵立是一直是郭继业的身边人,他是知道怎么照顾郭继业的,也就不给人添乱,听话的重新回了软榻上裹着被子坐好。
郭继业喝了一口热水,觉着舒服了些,就让赵立回去了。
赵立也没坚持,只道:“小的就在外间,您放心睡,不管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想害您,都要先过小的这一关。”
郭继业笑的温暖,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
赵立攥起拳头捶了一下郭继业的肩膀,豪气道:“公子安危有我赵立守护,您放心。”
赵立出去了,烛火还亮着,夏川萂见郭继业躺下,自己也就躺了回去。
良久,夏川萂都听见郭继业呼吸断断续续的,还有翻身的动作,想来是失眠睡不着了。
夏川萂小声询问道:“公子,您睡着了吗?”
郭继业:“睡着了。”
夏川萂:
郭继业也发现自己说了傻话,语音里带上了笑意,斥道:“不许背地里笑话本公子。”
夏川萂:“我没有。”
郭继业:“你笑了。”
夏川萂捂着被子转了个身,揉揉正在笑的脸颊,想了想道:“公子,奴婢念篇《心经》给您听如何?”
反正睡不着,找点事情做呗,她是知道郭继业喜欢听她念佛经的。
她背的最熟的就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背着朗朗上口同时又寓意深厚,很有韵味。
郭继业应道:“那就念一段吧。”
幽室内响起清静空灵的念经声:“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一连念了三遍,等第四遍的时候,夏川萂仔细听,郭继业似乎睡着了。
夏川萂小声喊道:“公子?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嘘——”
夏川萂抬眼去看,是赵立站在隔断屏风边上跟她比手指,要她不要出声。
赵立无声跟她比划,意思是要她早点睡,自己就在外头值夜。
夏川萂点点头,拉拉被子,挡住烛火,眼睛一合就睡了过去。
第42章 第 42 章
第二日一早夏川萂按照以往的生物钟按时醒来, 同时醒来的还有郭继业,赵立早就先一步起床已经洗漱好就等着伺候郭继业了。
啊,才五点钟, 外头还是黑漆漆的, 就得起床了。
夏川萂拥被坐在床榻上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看着郭继业再赵立的帮助下穿衣, 他唇角带笑,脸颊红润, 眼睛有神采,精神头不是一般的好,完全看不出他昨晚梦魇闹了一通。
她就不行了, 中途醒来虽然又睡着了, 但还是给闹了觉,早起就有些没睡足,少精缺神的。
郑娘子带着砗磲进来, 郑娘子一身狐毛大氅袖着手,砗磲也是穿着厚袄子,手上端着铜盆冒着袅袅热气。
郑娘子见着还在愣神的夏川萂有些意外,笑着问了一句:“川川还没睡醒呢?”就去给郭继业检查衣裳配饰。
被她这么一问,夏川萂一个激灵那是彻底醒了,忙拿起自己衣裳就开始穿。
砗磲放下铜盆, 忙过来帮她,用眼神安抚她不要怕。
郑娘子在训赵立:“这回又少了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的是驱寒的药丸, 虽然寻常, 但你说,这是你第几次丢东西了?”
赵立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郭继业替他跟郑娘子讲情:“说不定是我随手给谁了,也指不定解手的时候掉了,一个荷包而已,丢就丢了吧。”
郑娘子恨铁不成钢:“你就惯着他吧,哪天他给你丢个要紧的玉佩印章什么的就有你头疼的了。”
赵立更加不敢说话了,郭继业也只好“嗯”“嗯”的表示以后自己会注意,赵立下次也不会再犯了。
一听就是敷衍的话。
郑娘子眼角余光见夏川萂掩唇小小打了一个哈欠,便笑道:“川川怎么这么困?你在老夫人那里不是这个时辰起床吗?”
赵立忙想替她说什么,就听小丫头道:“让大娘见笑了,奴婢有些认床,夜里很晚才睡着呢。”意思就是她小孩子乍然睡在陌生地方害怕了,不敢睡,所以今早才没精神的。
赵立明显松了口气,还朝郭继业挤眉弄眼的,郭继业也挑挑眉毛表示“这丫头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当然也是表示满意。
昨晚郭继业梦魇的事可以让郑娘子知道,但最好私下里说,这屋里还有一个砗磲,屋外头还有婆子在扫雪,说不定就在听这屋里说些什么话呢。
郑娘子笑道:“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咱们公子用不着丫鬟暖床,他是逗你玩呢,你”
郭继业轻咳一声,郑娘子将“你今晚就可以回自己屋里睡了”这句还没有说出来的话咽回去,道:“你先去喝碗热汤吧,公子这屋里可不比老夫人那里暖和。”
夏川萂忙应下,砗磲见郭继业自己洗脸,赵立在旁给他捧毛巾,还有一个郑娘子在,实在用不着她,便和夏川萂一起出去,边走边听见她跟夏川萂说:“你昨晚留着今早烙饼子吃的面放坏了,霜华要给你扔了呢。”
夏川萂一惊:“怎么就放坏了,快快咱们去看看去。”
定是面发好了,看着软绵绵的闻着酸臭酸臭的,楚霜华就以为是坏了,可不能真让她给扔了,以后能不能吃的上发面食物就看今朝了。
郑娘子见夏川萂急急忙忙的冲进雪地里,连兜帽都忘了戴,摇头失笑,问郭继业:“公子方才作甚打断奴婢?”
郭继业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会没人了,赵立就将昨晚的事小声跟郑娘子说了,然后道:“怪不得老夫人将她这么个小人儿留在身边专念佛经,的确静心凝神,我后半晌仔细听着,公子睡的可熟了,您瞧,精神头也比以前的时候足。”
郭继业今早精神头好她一进门就发现了,原本是当他晚上睡的好,此时听赵立的话,才知道昨晚竟然又发生了梦魇的事。
她当即不容拒绝道:“既然她有这本事,以后就让她睡在公子的房里,她在里面,赵立在外头,回头我将这软榻换个更平整更宽大一些的,再给她铺上厚皮褥子,她晚上睡的也能舒服一些。”
郭继业同意了,还跟郑娘子开玩笑道:“当初我只让她进来伺候,大娘还不乐意,现在如何?大娘可是乐意了?”
郑娘子轻拍他手臂,瞪他一眼嗔道:“奴婢这都是为了谁?”
郭继业忙应道:“我,我,大娘都是为了我好,大娘辛苦了,快,赵立,扶大娘去坐着休息去。”
赵立忙点头哈腰的上来作势要扶郑娘子,被郑娘子抬脚踢了一下,笑道:“大娘我还有的事要忙呢,你们自己休息吧。”说完就笑呵呵抬脚走了。
要是夏川萂在的话,见着郭继业这个调皮活泼的样子,定会感慨这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该有的朝气样,在人前的郭继业,实在是太端着太死板了,实在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小庖厨里,夏川萂在和楚霜华据理力争:“谁说就是坏了,不能扔,这可是筛的上好的细面粉,扔了会天打雷劈的。”
楚霜华怒目而视:“跟你说了多少遍,这面放坏了,会吃出毛病的,我不做,你也不许吃!”
夏川萂坚持:“就蒸一点试试嘛,才放了一个晚上,还是大雪天,怎么就是坏了呢?说不定这面放一晚上就是这个样子呢?”
金书也在旁劝说夏川萂:“川川,面团放一晚上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个都臭了,明显就是坏了,你不要吃了,真的会吃出病来的,我见过闹肚子的小孩子,轻一点的拉拉肚子就好了,重一点的,拉个不止,就这么给拉死了,喝汤药都不管用的。”
夏川萂撅着嘴不说话了。
砗磲见外头有婆子在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就打圆场道:“那就按川川说的,蒸一些,但不许吃,先看看蒸出来是什么样再说,行不行?”
“行不行”是问的夏川萂和楚霜华。
夏川萂忙应道:“行,就听砗磲姐姐的,先蒸,不吃。”
楚霜华恨恨的瞪了夏川萂一眼,道:“我去煮香粥,爱蒸你们自己蒸去吧。”
夏川萂也哼哼两声,挽起袖子就要自己去揉面团。
砗磲扶额,点着夏川萂的脑门道:“小祖宗,你还没案板高呢,快去洗脸去吧,让金书来。”
金书已经挽袖子揉上了,结果粘了一手。
夏川萂忙道:“再撒些细面垫着。”
金书无奈笑笑,又加了些白面揉了起来,直到揉的面团不沾手不沾案板了才罢手。
夏川萂已经就着这小庖厨里的热水洗漱好了,蒸饭蒸糕点的甑也放在灶上温着了,金书按照夏川萂的说法将面团搓成圆条,然后择成小团,在揉成一个圆疙瘩,放在一边等甑里的水烧开了就上锅蒸。
因为大家都认为这面放坏了,蒸了也是白蒸,所以这面团最终也只做了六个圆疙,其他多余的就放在一边,等会就扔掉。
因为郭继业早上要去和老夫人用早膳,所以这小庖厨里做的仍旧只有她们四个人的饭,但一点都不少,不仅有一大锅用生豆浆熬煮的香粥,楚霜华还趁机炖了一大锅的羊肉胡芦菔,贴了几个黄米粉和面粉两和面的面饼子。
这是她们今天一整天的饭食。
做丫鬟的看着活计再怎么轻松,也都是一整天都不停歇的,如果不多准备点吃的,中午那会她们会饿。
这国公府又不是不给她们吃饭的,所以她们中间若是有谁饿了,就会自己去寻摸点吃的垫肚子,等下午那顿晚膳再好好吃就行了。
香粥最先煮好,夏川萂和砗磲先吃,因为她们一会会和郭继业去老夫人院里。
砗磲端着碗站在窗前,从半开的窗户里向外望,可以第一时间听到前堂那边的召唤。
唉,她们才来,前堂没有她们的地盘,她们暂时只能躲在这个小庖厨里了。
没一会,淅淅沥沥的盐粒子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夏川萂已经吃好了,也漱好口了,在等砗磲一起去寻郭继业。
砗磲放下碗,也漱了漱口,见时间差不多了,给夏川萂戴好兜帽,对金书和楚霜华道:“我们先去了,你们快吃吧。”
夏川萂嘱咐金书:“金书姐姐,你千万别把我的蒸饼给扔了啊。”
金书好笑:“放心吧,再蒸一会就给你取出来留着,保证不给你扔。”
夏川萂又去看楚霜华,楚霜华黑着脸给了她一个冷哼。
夏川萂被砗磲牵着来到郭继业的书房前,站在廊下看他迎雪舞剑。
美少年身体挺拔,手脚修长,一招一式都很有章法,剑舞的是挺好看的,只是,这个时候舞剑是不是不太合适?
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去了。
高强见到她们两个就走过来笑道:“方才老夫人让人来传话,说是又开始下雪了,要公子等雪停了再去请安,早膳就在咱们自己院子里用,一会就有人送饭来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人家主人不疾不徐的要练剑呢。
夏川萂和砗磲正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的时候,赵立从书房内走出来,见到她们便笑道:“正好你们来了,公子要在自己院子里用早膳,砗磲你不是会烹茶吗?你先带着川川去西面耳房给公子烹茶去吧,一会公子要喝的。”
砗磲笑道:“有劳赵小哥告知,那咱们这就去了。”
说罢就微微一礼,牵着夏川萂绕过郭继业从另一面进了回廊,一路朝西面耳房去了。
果然没一会就有四个仆妇带着两个男仆大锅小盆的奉老夫人命来给郭继业送早膳。
因为郭继业还在舞剑,大家也不打扰他,高强看了看送来的饭食,见今日的粥品是两样,一样香粥,一样小米粥,便问道:“既有香粥,怎么没有豆浆?”
一个仆妇忙道:“豆浆易冷,冷了就失了风味了,咱们大庖厨一早就送来一大桶生豆浆,就交给一位穿蓝色袄裙的绝美姑娘了,姑娘们现熬了给公子食用,倒比咱们更使得些。”
穿蓝色袄裙的绝美姑娘?
那不就是楚霜华嘛。
高强道:“知道了,”见砗磲和夏川萂出来了,就对仆妇们道:“把这些都交给砗磲放在小炉子上暖着,公子用早膳还要等会呢。”
砗磲忙出来引着这几个仆妇将食盒放在耳房里,剩下的都交给她打理,高强则是朝小庖厨而去。
夏川萂见饭食除了两样粥外还有米饼,葱油饼,小菜则是小葱拌豆腐、肉酱和由各种根茎腌制的咸菜,另外还有几个看着品相很好的糕点,其他就没有了。
最不济再来两个水煮蛋吧?
没有。
也不是郭继业不喜欢吃,而是这国公府里规矩就是没有吃水煮蛋这回事。
啊哈,限于条件,即便尊贵富有如郭继业,吃的早餐还没有后世一个小吃摊子上的丰盛呢,呵呵。
没一会夏川萂就从门缝里见楚霜华和金书两个一人捧碗一人端锅的朝郭继业用膳的偏厅去了,郭继业也收了剑,打算洗洗就要用早膳了。
既然豆浆已经摆上了,砗磲也没再继续等,带着夏川萂一起将仆妇们送来的早膳也都给摆上。
刚摆好,郭继业就擦着手进来了。
夏川萂几个丫鬟都让开路来,纷纷给他行礼问安。
郭继业只是随意一颔首就过了。
夏川萂忍不住的打量郭继业。他一身宝蓝劲装,凸显的他腰细腿长,身材比例很好,躯干虽然尚显单薄,但身高上竟然并不比比他要大上三两岁的高强和赵立矮上多少。
为了练武方便,他的长发和额发都梳到头顶盘成发髻,露出整张英俊无暇的脸,这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少了之前散发童子髻时的雌雄莫辨的美艳,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样的郭继业,即便懒散的坐在案几后面随意的喝粥吃咸菜,那种一家之主的威仪感也扑面而来,无端给这温暖的膳厅增添了几分端肃。
砗磲和金书、楚霜华更是噤若寒蝉静立侍候。
也就是在此时,夏川萂才开始正视起郭继业来。
以前在她眼中的郭继业,只是一个为了接管家业,不得不小孩子装大人的小少年,即便他表面上再怎么严肃,但还是改变不了他现在就是个小孩子的事实。
他整天带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的忙活,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偏这个府里所有人都要“哄”着他,顺着他,供着他,称他为主人,一切府中大事都由他裁决,他说什么,下面人就真的百分百的去施行。
说实话,夏川萂是有些好笑的。
太儿戏了,难道不好笑吗?
但此时,她改变了这个看着就很愚蠢自大想回到过去扇自己一耳光的想法。
这哪里是“笑话”,哪里是过家家,这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大老虎,会吃人的那种!
第43章 第 43 章
或许是夏川萂视线里的情感实在太强烈了, 引得郭继业看过来,见她直直的盯着自己,脸上还委屈巴巴的样子, 就询问道:“你没吃饱?”
夏川萂弱弱回答:“已经吃饱了。”
郭继业:“那你”
话未说完, 就见高强和赵立进来了, 两人一手一个蒸的雪白的大馒头, 赵立嘴里还叼着一个,一进来就含含糊糊的道:“今早蒸了这样好的大饼, 怎么没给公子端上来?诺,公子快尝尝,又香又软又甘甜, 真好吃。”
高强又咬了一大口暄软的馒头在嘴里, 连连点头,用实际行动表示是真的很好吃。
郭继业接过赵立手里递过来的温热馒头,从中间掰开一看, 里面是蜂窝状的小孔,一捏,又迅速弹回,再捏一下,又弹回。
还没吃到嘴里,只这卖相就很讨人喜欢了。
郭继业正要往嘴里送, 楚霜华和金书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见郭继业竟然要吃这用坏掉的面蒸出来的饼,顿时三魂吓走了两魂, 忙制止道:“不要!”
郭继业停住往嘴里送的手指, 高强和赵立也看了过来,赵立还趁这空档将手里仅剩一点的馒头全给塞到嘴里, 嚼吧嚼吧咽下了。
楚霜华:
楚霜华脸色苍白,强自镇定道:“禀公子,这面饼是坏的。”
高强不明白了:“这面饼挺好的啊,哪里坏了?”
楚霜华越着急越是语无伦次:“就是坏的,不能吃的,面坏了,要吃出病来的”
金书也在旁不住点头,她也给吓着了,她们不再庖厨的这个空档,高强和赵立竟然把夏川萂非要蒸的坏饼给翻出来吃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她连楚霜华还不如,此时吓的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点头附和。
高强和赵立听的云里雾里非常无语。
砗磲上前一步拉住楚霜华,条理清晰的给郭继业解释:“是昨晚霜华揉的面,本来是打算今早拿来蒸饼的,但放了一晚上,这面团就发胀了一倍还多,闻着也酸酸的,咱们就断定是坏了。但川川爱惜粮食,觉着只是放了一晚,不一定就是坏了,坚持要继续蒸了来吃,咱们劝不过,以前也实在没见过大冬天的放一晚就能放坏的面团,所以就揉好给蒸上了。”
赵立看看自己手里还剩大半个的白胖大饼,有些目瞪口呆的问道:“就是这个?”
四个脑袋同时点头:对,就是你已经吃了一个半的这个。
赵立不由自主的去抚摸自己的肚腹,去看高强:“兄弟,你觉着有什么不对没?”
高强更是闭眼掐指装模作样的仔细感受了下,睁眼道:“没,我觉着饿的很,还想再吃一个。”
夏川萂:
兄弟,好样的!
砗磲讪讪笑道:“毕竟第一次蒸这样的饼,不如公子先放放,等看看两位小哥会不会有异样再说?”
赵立忙将郭继业手里的两半馒头抢过来,道:“对,对,公子先等等,这个小的先替您吃,是不是坏的,下晌午小的上个茅房就知道了。”
啊这,这个赵立可真不讲究,吃饭呢现在,非要说些五谷轮回的话,糟心。
郭继业看看自己空空如也得两手,只好道:“你们吃过的就算了,剩下的,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吃了。”
高强正好将从赵立手里拿过来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闻言有些傻眼,不知道是该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了。
郭继业一边继续喝粥一边去看突然跟个鹌鹑似的缩在三个丫鬟身后的夏川萂,心道,又是这个丫头,根据以往这丫头弄出来的吃食来看,她没把握的不会去做,既然非要做出来,那就大概率是没问题的。
郭继业对高强和赵立道:“但凡毒物不是怪模怪样就是闻之作呕颜色异常,这胖饼看着并无稀奇之处,应该没毒,你们就先放宽心吧。”
赵立也看了夏川萂一眼,对她呲呲牙,故意道:“那小的还是得去找郑大娘要一粒解毒丸来吃,万一这个真有毒呢?”
高强还在旁乐观道:“有毒肯定是没毒的,顶多拉拉肚子,你我身子壮,没事的。”
砗磲见郭继业没有怪罪,高强和赵立也没有怪她们,不由都放下心来,楚霜华更是决定回去就将夏川萂留下的“坏掉的”面团全都给扔掉。
此时她已经忘记了昨天跟夏川萂说的要是有了吃食上的好点子一定要告诉她她做出来给郭继业吃的话了。
因为外头下雪,郭继业没有出门,就打算在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消磨时间。
郑娘子来看了一回,也听说了“胖饼”的事,金书一共蒸了六个,被高强吃了两个半,赵立吃了两个半,还剩一个在小庖厨的筐子里。
她看过之后,也掰了一点尝了尝,笑道:“没事,除了香甜没有异味,吃了不会闹肚子的。这又是一种新吃法,咱们川川难不成是灶王爷下凡不成?”
赵立嘿嘿笑道:“灶王爷可是大老爷们,川川是小丫头,说不定是灶王爷手下的童子下凡了哈哈。”
郑娘子笑斥道:“就你机灵,公子要喝的茶烹好了吗?”
赵立不怕她,笑嘻嘻道:“有砗磲妹妹在呢,以后都不用我烹茶了。”
郑娘子点点他,要他不要欺负砗磲。
赵立忙哀嚎“哪敢,不会”这类的话。
郑娘子不再理他,去问夏川萂:“这面饼是怎么做到一膨二的,你还记得吗?”
此时楚霜华一脸复杂的站出来说:“昨天的面是我和的,和面的时候除了加了清水,还加了化开的奶嚼口和蜂蜜,我想,应该是这两样让这面团一变二的吧。”
郑娘子笑道:“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楚霜华被夸,但她心中并没有昨天被夸时候的高兴了,她心里除了羞恼,还空落落的,五味陈杂,总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看着小小的夏川萂,心中自问: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年纪小长相可爱吗?
郑娘子问楚霜华:“还能再做一些出来吗?要是下晌高强和赵立没事,可以蒸一些出来送去老夫人那里孝敬她老人家,”说到这里她又笑了,道:“我忘了,你们原本就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丫鬟,是咱们公子夺人所爱,老夫人可别恼了再将你们要回去才好。”
这话说的金书和砗磲都笑了起来,楚霜华也拉过夏川萂亲热道:“要说要回去,也是将我这妹妹要回去,咱们就是给她打下手的,论心思灵巧还得是她。”
郑娘子却是对楚霜华道:“说和做是两码事,只有做出真东西才算是真本事,霜华,还是你更巧一些。”
郑娘子仍旧更看好楚霜华。
楚霜华再没有之前压抑的欣喜若狂和隐隐高人一等的傲慢了,此时她笑的羞涩又寻常,握着脸道:“大娘偏疼我才会说这样的话,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郑娘子笑的连连点头:“我从不说假话,霜华你值得。”
夏川萂看着楚霜华,觉着她的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蜕变,但这种玄学东西,总是一瞬而逝的,夏川萂只飘忽的起了这么个念头,就被另一个念头给替代了。
面引子她已经留出来了,再和面的话用水将面引子化开直接和面就行,用不上酸奶和蜂蜜了,但为了增添风味,加一些也可。
楚霜华对夏川萂别出心裁的要她将早上没有全部蒸上的活面给化在水里而不是重新揉进新面里去没有再说什么,这回真是夏川萂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半点折扣都不打的。
揉好面团后,楚霜华向昨天一样将面团放在陶盆里,陶盆放在灶台上,她用手试了试温度,喃喃道:“我记得昨晚上的灶还要热一些,川川,现在这温度是不是太低了?要生火烧一下吗?”
说实话,夏川萂对现在的楚霜华是有点惧怕的,太柔和了,太配合了,太亲和了。
她有点不适应。
夏川萂道:“不如拿去砗磲姐姐的火炉旁放着,小公子在书房,火炉上一直在烧着热水给他烹茶的。”
金书忙道:“是这个理儿,霜华你拿去砗磲那里吧,她那里热乎。”
楚霜华却是搓搓手,笑道:“金书你帮我拿去吧,川川太小了,我怕她再摔了,今日小公子在家,我做一样点心出来给他佐茶,不然光喝茶也太单调了。”
其实有大厨房那边献上来的点心,已经送到郭继业跟前了,但那是大厨房送上的,这里的小厨房算是由楚霜华掌管了,的确应该做一样点心送上。
金书对楚霜华跟她示好也有些不大适应,这新做出的吃食,是楚霜华和夏川萂两姊妹做出来的,郑娘子也说功劳最大的就是楚霜华,这是一件非常出彩的事情,多让一个人插手,就多一个人分润了这份功劳。
楚霜华让她参与进来,就是要她跟着一起受功了,金书怎么能不受宠若惊?
夏川萂不想跟现在的楚霜华待在一起,就借口要听小公子的吩咐去写今日份的大字离开这里。
楚霜华听了,嘱咐她:“在小公子面前有点眼力劲,添茶倒水你做不了,就去找砗磲,定要让小公子茶杯里的茶是热的,是半满的,茶泡过三回就该换新的了,不能给泡絮了成了烂叶子,还有这茶喝多了也不好,你间接着送些牛乳饮子、豆浆饮子上去,喝了既饱腹又暖身”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夏川萂怀疑她这是把自己伺候人的绝活和心得说给她听了。
夏川萂都认真答应了下来,楚霜华见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就给她戴上兜帽,推她道:“去吧,仔细别灌了冷风。”
夏川萂:
更怪了,从没见楚霜华这样像一个姐姐一样的对她这样关心。
夏川萂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了书房,书房门口高强正拿着一卷竹简看的津津有味,见夏川萂两手空空的过来,好奇问道:“可是大娘有什么吩咐?”
他以为夏川萂是来带话的。
夏川萂道:“昨日公子说我每日要来书房写十张大字的,我来应卯。”
高强长长的“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裹得跟个团子似的夏川萂。
“进来吧。”
是郭继业听到外头夏川萂说的话,直接让她进去了。
夏川萂冲高强甜甜一笑,抬脚拐过隔断屏风,来到了郭继业的书房。
郭继业此时正半靠在窗下软榻上捧着一卷竹简在看,腰腹和腿上盖着毛皮毯子,地上燃着一个大火盆取暖。
听雪读书,真是好雅兴。
郭继业眼睛仍旧在竹简上,只是冲书案那边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去他的书案上去写字。
郭继业的书案自然是适合他的身高的,不过是适合他坐着的身高,也适合夏川萂站着的身高。
夏川萂从旁边博古架上放着的一沓子粗纸里抽出十张来,这十张纸就是她今日的功课了。
仍旧是抄佛经,她也只被允许抄写佛经。
《金刚经》篇幅很多,夏川萂接着在老夫人那里抄写佛经的进度继续抄写,不知不觉间就沉浸了进去,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窗外大雪,窗内读书写字,这世间独有相伴之人,并不寂寞。
第44章 第 44 章
十张字也就是两段佛经的量, 夏川萂很快就写完了,不是她不想写多,而是她手小力道不足只能写大字, 小字这种需要更精细操作的她就写不了了。
交给郭继业检查通过之后, 夏川萂就去找小伙伴们去了, 她其实不大想跟郭继业呆在一起, 感觉尬待,不自在。
夏川萂找到砗磲她们的时候, 楚霜华也早就做完糕点给郭继业送过去了,只不过没进门,是高强接过来送进去的, 夏川萂从郭继业那里离开的时候, 糕点还没有动过。
此时,她们三个正聚在郭继业的前堂偏厅的小暖阁里给新送来的桃符打络子。
如今新年只是过个热闹,就在十二月的最后一日, 并没有太多的讲究,不过,过年挂桃符驱邪避灾却是老传统了,夏川萂还知道,这桃符就是春联的前身,只是相比于花样繁多的春联, 这桃符要简单很多。
最常见的桃符就是削的薄薄的一块桃木板上画门神,还有就是桃木牌上写吉祥话。
当然,用桃木做桃符是有钱人家的喜庆, 寻常人家用的都是竹制桃符, 不会太大。
国公府的桃符自然都是桃木制作的,送到郭继业这边的, 除了两个宽一尺长尺三寸雕刻了凶神恶煞门神的,还有一些长半尺宽三寸的空白小桃木牌。
雕刻门神的是挂在落英缤纷大门上的,小的则是要挂在各扇门边的,只要是有门的地方,都会挂这么一个,之所以是空白的,是因为还要郭继业自己在上面写吉祥文字。
砗磲她们要打的络子也不是挂在这些小桃木牌上的,还有一种只有半个巴掌大打磨的油光水滑漆了桐油的桃木牌,上面除了雕刻了吉祥花纹,还有线条组成的驱邪符咒,背面则是一个大大的卍字。
这样制作好的桃木符一共三个,都是给郭继业过年的时候挂在身上的,砗磲她们一人一个,打的络子就是配这桃木符的。
夏川萂进来跟几人打招呼,见三人一人一个都打的差不多了,也就没说要帮忙,她拿着那三个制作精美的桃符左看右看,心里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砗磲见她看的有趣,就没话找话道:“你刚才不在,这三个给小公子的桃符据说是赵立的婶娘亲自送来的,是由赵立的亲二叔亲手打磨了送来的,这位二叔今年只精心做了三个,全给小公子送来了。”
夏川萂赞叹:“看着就很精美,比老夫人房中挂的也不差了。”
老夫人床帐子里就挂着一对精美的桃符,正所谓新桃换旧符,这桃符年年换,等过几天过年老夫人那里的旧桃符就要换新的了。
这落英缤纷院子往年应该无人居住,所以只有大门上有旧桃符,其他地方就都没有,今年肯定也要都挂新的。
金书笑道:“要不怎么说慢工出细活呢,赵立他二叔定是个手上有真功夫的,才能做的了这样精细又好看的活计。”
老夫人那里的精美桃符还有很多,金书也是见过的。
楚霜华见夏川萂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就知道她又打新主意了。
楚霜华:“那些空白的桃符条你玩玩就罢了,送来的只多不少的,这三个可是专门做了给公子的,可不能给你玩。”
夏川萂忙道:“我知道轻重的,小公子的东西可不敢动,姐姐们要喝茶吗?我去给你们端茶。”
砗磲笑道:“你忙你自己的去吧,我们这里用不着你。”
她也看出来了,夏川萂这是想自己出去玩。
夏川萂给她们都捶腿按肩的讨好一番,就在她们的驱赶下蹬蹬蹬的跑了。
楚霜华叹道:“也就是郑娘子疼她,要不然才来可不敢这么兴头。”
砗磲和金书都笑笑,随意恭维了两句就算了。
说什么疼夏川萂,郑娘子真正疼的人可不就是你楚霜华吗?
夏川萂去找赵立,赵立正跟高强两个在雪地里捉对厮杀呢。
夏川萂看着两个壮小伙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头顶上热气蒸腾的在雪地里摔跤就特别羡慕,真是寒暑不侵的强壮身体啊,她也想拥有。
夏川萂见高强将赵立压在身下胜了一个回合的空档忙出声喊道:“赵立哥哥,我有个事想要拜托你。”
高强将赵立从地上拉起来,气喘吁吁的问夏川萂:“是川川妹妹啊,是什么样的事不能拜托你高强哥哥非要找你赵立哥哥啊?”
赵立捶了他一拳,笑骂道:“收收你不正经的腔调,跟之前两个不正经就罢了,自己人怎么还调…上了?”
赵立将“调笑”两个字咽下,问夏川萂:“妹妹找我要做什么?”
高强摸着脑袋对夏川萂嘿嘿笑了两下,道:“川川别怪,哥哥没恶意的,你想要做什么?哥哥也可以帮忙的。”
夏川萂对高强笑笑,道:“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要几块空白桃符,”又对赵立道,“我刚才看了赵二叔送来的桃符,非常精美,我不要已经雕刻过的,只要刚打磨出来的空白桃木板,正方形,巴掌大即可,想问问赵二叔那里有吗?能给我十个吗?”又忙道:“我可以用钱买,不白要你们的。”
高强笑了:“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呢,原来只是几个桃符,用不着赵立,哥哥就能给你弄来,不要钱!”
赵立将他推了个趔趄:“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人家是来找你的吗?”对着夏川萂又摆出笑脸,道:“行,我二婶估计还没走呢,等我这就给你要去。”
说罢转身就要走,夏川萂忙从廊下跑进雪中,口中喊道:“等等,等等。”
赵立住脚等她跑近了,然后手中就被塞了两个银蝙蝠。
赵立:…….
夏川萂仰头期待的问:“这是货钱,晚膳前能送来吗?”
赵立跳脚:“真不用!”将这两个一看就是老夫人赏的银蝙蝠扔进她怀里,抬脚跑了,还吼道:“我两刻钟就给你送来!”
夏川萂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银蝙蝠,脸上带着大大的茫然和不安,刚才赵立,好像生气了。
高强在旁抱臂斜眼脚一颠一颠的凉凉道:“我说妹妹,你这可就见外了啊,咱们是哥哥,疼你,啊不,照顾你都来不及,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
夏川萂有些委屈:“可是,赵二叔做工也是要工钱的啊。”
就是桃木材料可以府里提供,但将桃木切割成薄片,然后打磨倒刺,还要漆桐油,这些都是功夫,这是古代,又不是后世有电动切割机,还有专门打磨、打孔的电钻,要多少桃木符只是插一插电源插头的事。
纯手工之所以值钱,那是因为人家工匠确实是下了苦功夫去做了。
高强听到夏川萂的话啧啧两声,道:“要你操这个心,赵立他二叔是个傻的,自己会吃亏还要你个丫头替他打算养婆娘孩子的工钱?要真这样,我建议他去跳大河,忒没出息!”
啊这话,话糙理不糙啊。
但夏川萂仍旧不认为自己错了,要人家东西不是给钱就是给人情,相比于后者,她其实更想给钱,但人家也说了,现在都是“一家人”了,给钱确实说不过去。
“你们站在雪地里做什么呢?”
两人倏地转头去看声音来处,是郭继业临窗在看他们呢。
高强嘻嘻笑道:“禀公子,咱们……”
正说着呢,就听夏川萂大声回了句:“没说什么,公子快读书吧。”就蹬蹬蹬的闷头跑了。
如果忽略她通红的脸蛋的话,这一声还是很有气势的。
要死,自己拿着银子买桃符的事被人看到了,社死的羞愤感让她落荒而逃。
但跑了一半,又心道我跑啥啊,这不是越跑越让人觉着她有心虚吗,哎呀算了,已经这样了,我只是个小丫头,谁会在乎呢?
夏川萂将“我只是个小丫头”在心里默念了三句,果然,社死的感觉没有了。
哈哈,小孩子身份就是这么来用的。
那边高强看着夏川萂跟鬼撵似的一溜烟跑远了,目瞪口呆之余,又试探着问郭继业:“那什么,公子做了什么,让人家小丫鬟这么怕您?”
没错,他正跟小妹妹好好说话呢,结果公子来了,小妹妹就慌张跑路了,这都是公子给吓走的缘故。
郭继业心道,这丫头胆子大的很,压根就不怕本公子,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大概刚才的买卖没做成,见到本公子太羞愧了所以才逃走的吧?”
高强狐疑:“是这样吗?”
郭继业:“不是吗?”
高强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又突然想起,忙辩驳道:“不是啊,赵立可没敢收小丫头的银子,这可不是买卖啊公子!”
郭继业似笑非笑的睨了这个一身蛮力但脑子却不甚灵光的奶兄,道:“你要不冷,就去帮着打打冰棱,扫扫房上的雪。”
屋檐下吊着很多冰凌,都还不大,但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定会积攒的很大,若是等形成规模的时候再打,不仅费力,还伤瓦片,一个不小心掉下来还能砸伤人,所以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一天一打的好。
高强去打冰凌了,这活他喜欢,只嫌这冰凌太小了,打着不过瘾。
第45章 第 45 章
夏川萂去砗磲的茶水间看了一下面发的怎么样了, 到处都逛了一圈,才又重新回了小暖阁。
络子已经都打完了,正在往桃符上系, 夏川萂这才想起来, 她忘了跟赵立说她要上下都打孔的了。
楚霜华问她:“你做什么去了?”
夏川萂:“就到处看了看……”
“川川!”
是赵立在院子里叫她。
夏川萂忙起身往院子里去, 砗磲三个对视一眼, 也都起身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赵立拎着一个麻布袋子站在院子里,见夏川萂从小暖阁里出来, 脸上露出个小脸,见她还想往雪里来,忙道:“你站在廊下就行, 我过来。”
夏川萂听话止步, 赵立对她的听话很满意,他来到廊下,还未说话, 就见砗磲、楚霜华和金书出来。
他轻咳一声,道了声好:“各位姑娘们忙呢。”
砗磲她们忙回礼:“赵小哥。”
赵立将手里的麻布袋递给夏川萂:“呶,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夏川萂从袋子中摸出一个桃木牌,正是她想要的正方形,不过尺寸要更大一些,大一些更好, 大一些挂起来也有气势。
只不过:“谢谢赵立哥哥,是我想要的,不过, 这上面只有一个孔, 能在这个对角上再钉一个孔吗?”
赵立看了一眼,道:“可以。”
夏川萂有些歉然道:“麻烦赵二叔了。”
赵立呲牙笑笑:“用不着我二叔, 我就能给你打。”
夏川萂:“啊?”
赵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跟她抬抬下巴,道:“进暖阁里等着吧,我去拿家伙式这就回来。”
然后将袋子放在地上就走了。
夏川萂去拎袋子,刚碰着就被砗磲拎起来,道:“进去再看吧。”
夏川萂甜甜道:“好的,砗磲姐姐。”
等会还要她们帮忙呢。
砗磲将袋子里的桃符都倒出来,倒了一小堆,绝对超过了十个。
楚霜华好奇问道:“你要这么些个桃符做什么?还要打孔?”
夏川萂将桃符角对角的排了一排,指着一个字对应一个桃符念道:“瑞、雪、兆、丰、年,姐姐们说,如果把这些桃符串起来,让公子给咱们题上字,然后挂起来好不好看?”
金书眼睛瞬间亮了,道:“我再给打两个团圆结,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一起串起来,更好看了。”
砗磲也笑道:“下面结子上再挂上长长的流苏,更喜庆了。”
楚霜华也道:“一个可不好看,这里有许多桃符,可以成对的串,能多凑个几对出来。”
夏川萂大力点头:“就是这个理儿,不过,咱们要先想好吉祥话,数好几个字才好对应的串。”
砗磲已经去找丝线开始忙活了,听闻此话,就笑道:“这个你来,咱们只管串牌子打结子。”
夏川萂数了数,一共三十三个,想了想道:“瑞雪兆丰年对红梅报新春十个,松鹤延年对福寿安康八个,还剩下下十五个,那就再来一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怎么样?”
楚霜华品道:“都是好字句,尤其是最后一个,听着就很大气。”
夏川萂得意洋洋:“那是,过年就是要吉祥喜庆才好。”
砗磲和金书都笑应道:“很是,你也来挑挑丝线的颜色,都怎么搭配才好看。”
夏川萂一边看颜色一边道:“哪里还用搭配?就都用大红色,红红火火好过年。”
砗磲叹笑道:“好泼才,那得用多少红丝线,你不知道红色才最难得吗?”
夏川萂这才想起来,这年代都是植物晕染,染色难得,尤其是正色更难得,都是穿衣颜色越深表示身份越贵重。
夏川萂:“那就用青色的?公子喜欢青色的,送给老夫人的那个要红色的。”
“松鹤延年”那个桃符一听就是送给老夫人的,砗磲她们心中都明了,是以砗磲道:“那就红色的都给老夫人,剩下的就都用青色的,上浅下深如何?”
青色线也是有数的,不能全都用同一个颜色,要不然不够。
夏川萂看看砗磲挑出来的配色,上面的是天青色,下面的是靛青色,中间穿桃符的丝线用的是太师青,挺好看的。
夏川萂:“就这么配。”
话刚说完,赵立又在外头喊了:“川川?我来了。”
夏川萂去看砗磲,砗磲笑道:“外头怪冷的,让他进来吧,也不是外人。”
楚霜华和金书都点头,夏川萂就去请人了。
夏川萂掀开帘子笑着邀请道:“赵立哥哥,劳烦你进来帮忙吧。”
赵立站住上走廊的脚,狐疑道:“这不好吧?”
他以为是小丫头自作主张的。
金书出来也笑着邀请道:“赵小哥进来吧,外头冷,手冷着可做不了活。”
夏川萂给他掀帘子,小大人似的道:“都不是外人,赵立哥哥就不要客气了啊。”
赵立:……
“好吧。”这话是又还给他了。
赵立进了暖阁,也不言语,只是在空地上摆好钻孔的家伙式,开始一个一个的给桃木符打孔。
夏川萂在旁边看,赵立打孔用的工具是个十字形的拉钻,上面用牛皮带在钻把和握把上绕了几圈扯出了个三角形,下面则是一个套在钻把上的圆环,最下面则是一个钻孔的钉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只见赵立握住握把上下一拉,绕在钻把上的皮带扯开再收紧,钻把带动钉子快速转动起来,只一个来回就在薄薄的桃木牌上钻了一个小孔。
夏川萂捡起这个两头都钻好孔的桃符吹了吹浮粉,见两个孔一般大,前一个孔也是用这同一个型号的钉子钻出来的。
夏川萂见赵立熟练的钻孔,跟他聊天道:“赵立哥哥,你好熟练,你也会做木工吗?”
赵立笑道:“我家是祖传的木工,从曾祖那一辈就在府上为老国公做工匠,到了我祖父、父亲和二叔这里也没丢下手上的技艺,我是家中老大,来做了公子的亲随,我二弟十岁,已经开始跟父亲学起来了。虽然以后是二弟传祖上的衣钵,但我回家的时候也会学上几手,艺多不压身嘛。”
夏川萂非常认同道:“就是这个理儿。赵立哥哥,等我再长大一些,我能跟你学做木工吗……”
这话说的都让赵立楞了一下,楚霜华忙描补道:“赵小哥你别介意,这丫头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她就是看这好玩,不是说真的。”
哪有丫头去学木工的!
赵立笑道:“哦,我知道,”又对一脸郁闷的夏川萂道,“川川啊,做木工要手上功夫,一天下来手能磨好几个水泡,你看看我的手,我这还只是偶尔做做呢,我父亲和二叔的手,就跟老树皮似的,针扎不透,你是女孩子,那手要是变成那样还能看吗?你啊,乖乖跟在公子身边写写字,翻翻书就行了,啊。”
赵立也以为是小丫头见他钻孔钻的好玩才说要学木工的话,但他也不是直接拒绝,而是讲事实摆道理,跟她说明做木工的苦处,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忍下来的。
是个很温柔的人了。
但是,夏川萂其实不是在讲孩子话,她是真的想多学一些手艺在身上的,有工具在,她怎么就不能学了?手变粗算什么?
手是她自己的,是粗是细她自己说了算。
砗磲看看夏川萂的神色,见她似乎是认真了,就道:“川川,周姑姑有没有教你拿针了?”
夏川萂有些诧异:“还没呢?姐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在说木工的事吗?
砗磲笑道:“说起来,明年你就六岁了,该学拿针穿线了,你要是想学,可以让金书先教你。”
夏川萂眼睛一亮,也不在赵立跟前看钻孔了,她来到金书面前,仰着小脸笑问道:“金书姐姐可以教我吗?”
金书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当然可以,你还得教我认字呢。”
金书要学记账,至少简单的字是要认得的,今天夏川萂就抽空教了她“天地人”三个字,一天两三个的学,慢慢积少成多就行了。
夏川萂高兴的抱住她的胳膊直蹭,两人嘻嘻哈哈的笑的快乐极了。
赵立见了就笑道:“就是啊,你小丫头学着绣绣花多好,咱们府里,刺绣最好的就是喜嬷嬷了,外头人拿了重金带着自家女儿来学她都不教的,说是她那手刺绣绝活要教也是要教府里的小姐,最不济也得是府里伺候的老了的丫鬟。川川你先学着拿针,等过了年我带你去见见喜嬷嬷,看看你有没有刺绣上的天赋,有的话再拜师也不迟。”
赵立这话有些太过……亲近了,她们是才来吧?怎么就大包大揽起来了?
夏川萂忙道:“金书姐姐也是跟喜嬷嬷学过的,我先跟她学,等过个两年再说罢,我还小呢。”
夏川萂还不知道她以后都不能回自己房间睡了,就要一直和郭继业睡在后堂屋了。
赵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道:“也行,等你再大一些再说也不迟,总归喜嬷嬷就在咱们府上的……”
边说边做时间过的很快,赵立给桃符打孔的间断时间,砗磲三个就已经穿好一对了。
正是要送给老夫人的松鹤延年的那对。
赵立打完了孔,看着已经串好的那串红彤彤坠着团圆结和大红流苏的那串桃符,惊艳道:“我说川川怎么跟我要这桃符,幸好我多拿了一些,不然可不够串的。”
夏川萂笑道:“哥哥再等等,这一对是献给老夫人的,上面就写‘松鹤延年,福寿安康’这八个字,还请哥哥带到公子那里去请他书写上。”
赵立忙接过一个笑道:“定不负使命,写完了再给你们送回来吗?”
夏川萂道:“这是献给老夫人的,还请公子派人送去老夫人那里才好,不用再送回来了。”
赵立:“妥。那这两串是献给老夫人,剩下的呢?”
夏川萂道:“一个是送给公子的,一个是咱们自己挂的,等咱们剩下的做好了,还要继续请公子给写上。”
赵立接过金书给他的另一串桃符,笑道:“那我回去先磨好墨,就等你们这边做好了。”
夏川萂笑道:“还要写二十二个大字呢,哥哥可别磨少了。”
这话可爱,赵立哈哈大笑着带着钻孔的家伙式和两串桃符走远了。
第46章 第 46 章
赵立来到书房, 正在打冰凌子的高强道:“老远就听到你笑了,你手上拿着什么?”
赵立拎着桃符给他看,道:“是川川和姑娘们做的, 让我拿来给公子, 说是要献给老夫人的。”
高强扔下竹竿, 也不大冰凌了, 他要去接桃符,赵立让开, 道:“我要亲自送给公子,你进去一起看。”
高强:“嘁,稀罕!”
赵立不理, 只道:“等会看你稀罕不。”
郭继业也听到外头两人说话了, 见赵立进来,问道:“你们又说什么呢?”
赵立一手一个将这两串桃符展示给郭继业看,笑道:“公子看鲜不鲜?”左手一举, 念道:“松鹤延年。”右手又一举,念道:“福寿安康。”
“就差公子挥墨书写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巧,很鲜?”
郭继业起身接过一串来打量,笑道:“这就是那小丫头要跟你买的桃符?果然很不错,心思灵巧, 老祖母定会喜欢。”
赵立忙喊冤:“公子可别笑话小的了,小的怎么会收那丫头的银子?只要她能伺候好公子,让小的倒贴她银子都成。”
郭继业拎着那串桃符来到书案前, 开始倒水研磨, 高强忙接过墨条来,咋咋呼呼道:“乖乖, 以前就听说那什么豆浆、豆腐、芋圆奶茶就是她弄出来的,我还不信,这来了咱们这里亲眼看着,我这才信了,竟是真的,真个灵巧的丫头,咱们公子有福了。”
赵立在旁笑道:“你还不信?跟你说,今早吃到那胖饼的时候我就信了。”
高强奇道:“那不是她姐姐做的吗?”
赵立指着他对郭继业道:“公子您看,这愣头竟然真以为那胖饼是楚霜华做出来的,”又在郭继业含笑的眼神下对高强道,“咱们院里这几个人根底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楚霜华擅长针线和算账,也就是既可以给咱们公子红袖添香,也可以缝小衣……”赵立在郭继业警告的眼神下闭嘴什么“小衣”的话,转个弯继续道,“有之前豆腐和芋圆奶茶珠玉在前,明显那丫头是个好吃会吃的,所以这胖饼定是她想出来的新点子然后她姐姐帮她做出来的。”
这一会功夫,郭继业已经将字写好了,赵立将它们挂起来晾干。
别说,提在手里的时候只觉着新奇好看,等这一挂起来,那股子端庄大气又喜庆的气氛就出来了。
赵立啧啧赞道:“真好看。”
郭继业道:“让下头人仿着这个多做一些或挂在室内或挂在门上,今年府内也多添些喜气。”
赵立和高强忙应下,高强将手里墨条放下,赵立又道:“后面还有两个呢,说是给公子和她们自己留着挂的,不过我瞧着结子和流苏是用青线编的,那簸箩里的红线已经不多了,要不要让大娘再给她们一些红线?用着凑手不是?”
高强一听后头还有,就又拿着墨条继续研磨,郭继业则道:“这事你想着,等会大娘来了你记得跟她说,多给送些红线过去。”
赵立应下,又去瞧那上面的字,琢磨道:“这回不知道要写什么吉祥话,要不公子替她们想个更好的?”
他们公子毕竟读书多,要比小丫鬟们想的吉祥话要好。
别说,郭继业还真想了几个用于自己和小丫鬟们的吉祥话,但是,一个也没用上。
夏川萂是四个人一起来送的桃符。
郭继业看着一串七个一串五个,拿过五个的那个,刚要抬笔写,就听小丫头急哄哄道:“五个的写‘瑞雪兆丰年,红梅报新春’,七个的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郭继业拿笔的手一顿,赵立在旁笑道:“咱们公子已经给你们想好了吉祥话,定比你们这两个好。”
说罢就去看郭继业,意思是您快将您想的吉祥话说出来震一震这几个丫头。
赵立这话说的太快了,郭继业都不好阻止他。
郭继业脑子一动就有好几十个能写出来的吉祥话语,也能对应的上这些七个或五个的桃木符,但是,竟没有一个能比这两对更好更贴切。
也更有文采。
尤其是那对七字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势气磅礴,昂扬向上,大吉大利!
全是生机与奋发,这是给他的吉祥话。
相比于瑞雪兆丰年和红梅报新春,这两句当然是给他的。
郭继业好奇问道:“这句七字的实在文采斐然,川川是从哪里听来的?”
夏川萂一懵。
啊?从哪里听来的?当然是从春节联欢晚会上听来的。
郭继业见她迷糊,就笑道:“算了,这句很好,先写这句。”
说罢换下五字的桃符,赵立忙给他铺上七字的桃符。
郭继业字写的如何夏川萂是鉴赏不出来的,但那一笔一划的,看着也很美观就是了。
都写好了,跟松鹤延年的那两串挂在一起,总觉着没有红色的喜庆好看。
那还用说,中国红啊,谁能比的了?
郭继业摇头道:“去叫大娘来开库房,都换成红色的。”
赵立道:“我这就去,我知道大娘在哪里。”
郑娘子几乎是被赵立给推回来的,一路上不止问了一回到底是要做什么,赵立都三缄其口不说,只是一个劲的要郑娘子快回去,公子要开库房。
郑娘子进了郭继业的书房,连兜帽上的雪都来不及扫就问道:“公子有何急事……”
话未说完,就看到了挂的一溜的桃符,上前惊喜道:“好鲜亮的活计,谁做的?”
她捋的是大红色的那串,显然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红色,而不是郭继业的那串青色。
郭继业笑道:“是新来的丫鬟们做的,大娘瞧着好?”
郑娘子一连声的赞道:“好,好,这回咱们府里可又要出新鲜了,新年风头无两,正是大吉大利!”
又看了看那四串青色的,道:“奴知道了,这就开库房,都换成红色的,只是过了这年,恐怕这红色的丝线要紧俏了。”
若是郭继业和老夫人那里是这国公府的风向标,那国公府就是这桐城、甚至是整个河东郡和河西郡的风向标,都不用过了这个年,这红色就能传遍整个桐城,接下来一年,这红色也会成为最受吹捧的颜色。
只可惜,红色颜料难得,注定有些人家只能干看着不能拥有了。
送上桃符,后续府内府外的风云变幻就跟夏川萂这等小丫头无关了,原本是砗磲她们三个都要留下重新打结子和流苏的,但是夏川萂提醒,面发好了,要蒸“胖饼”了。
也不知道谁给起了这么个戏谑名字,叫什么胖饼,就因为它嘭起来瞧着胖胖的吗?
郑娘子道:“留金书和我在这里就行了,砗磲和霜华去灶上忙去吧,等蒸好了,连着‘松鹤延年’一起送去给老夫人,我瞧着这雪下一天了都不停,估计还有的下头,今日咱们也早用晚膳,早点休息。”
“对了,你们吃了这新饼没什么毛病吧?”
高强和赵立都笑了起来,纷纷道:“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一个劲的还想吃。”
郑娘子笑道:“想吃就多吃几个,我看霜华似乎和礼物不少面。”
砗磲和楚霜华忙去了,留下一个夏川萂没被吩咐,她见砗磲和楚霜华向外头走,她就想悄悄跟上去。
不管是书房还是卧房暖阁,只有厨房最是她的心头好。
郑娘子叫住她,对她道:“川川啊,你先别急着走。”
夏川萂忙到郑娘子跟前乖乖站好,乖巧有礼行礼询问:“大娘?”
郑娘子捏捏她小脸,笑道:“好孩子,让你赵立哥哥去帮你把行李都搬到公子的后堂去,以后你就住在公子的后堂了。”
夏川萂眼睛瞬间张到最大,急转头去看郭继业,差点把头上的虎头帽给甩出去。
郭继业及时低头,也忍住了嘴角的笑,故意不接收她震惊的眼神。
金书手一颤,刚起了个头的结子散了,她忙对郑娘子歉意笑笑,专心重新打结子,耳朵当然是要竖的高高的。
赵立和高强则是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求救的夏川萂,夏川萂瞬间明白,这是大家都已经做好决定了,这才来通知她的。
夏川萂结结巴巴道:“大娘,我,我……”
夏川萂想了一串她诸如睡相不好睡觉打呼噜这样的借口,但不行,她要是睡觉不老实,第一天就被老夫人赶走了。
郑娘子笑看夏川萂能说出什么来。
夏川萂:“……公子根本不需要我暖床,我睡在后堂能做什么呢?”
这是她真切的疑问。
郑娘子摸摸她的虎头帽,意有所指道:“不用你做什么,公子需要的时候你随便做一点就行了。”
公子需要的时候——
夏川萂秒懂,但是,也用不着她一直睡在后堂,但也难说郭继业什么时候又夜里睡不着了。
夏川萂:“那我什么时候能搬出来呢?”
郑娘子笑道:“谁知道明天什么样呢?说不定你后天就搬出来了呢?先别想这么多了,想要什么缺什么都跟大娘说,跟赵立说也行,放宽心,只管跟在老夫人那里的时候一样,咱们公子脾气可好了,这些天你也有体会,是不是?”
可不是嘛,郭继业不仅脾气好,人也挺很好,看高强和赵立跟他相处的轻松随意劲儿就知道了,只有情绪稳定的人身边人才会这样松弛的员工,而不是紧绷着神经生怕上司发火找麻烦。
而且,昨晚按照规矩她是要走的,但郭继业怕她吹了冷风回头再病了,就主动开口留她过夜,那是真的一副好心肠。
老板体恤下属当然是好事,
但是,郭继业是男的啊,即便还只是一个美少年,但要她一个女孩子跟一个男的成天睡在一个房间里,是不是,太过不公序良俗了?
郑娘子对赵立道:“赵立,还不快去帮川川搬行李去?她还小,你可不要让她拿东西。”
赵立忙道:“这就去,川川妹妹,咱们这就走吧?”
哦,对了,她现在还小,翻年才六岁,还不到说公序良俗的时候!
第47章 第 47 章
夏川萂强打精神让赵立去帮自己搬行李, 其实就是从后罩房搬到前面的后堂室,只是一个过院的距离,夏川萂的行李更是都还没拆开, 直接拎过去就行了, 简单的很。
后堂郭继业的卧室里, 原先那条窄长柔软但只有一角镂空做靠背的软塌已经换成了一张三面实木雕着缠枝莲花的围子榻, 榻上已经铺上了一条灰毛狼皮褥子,看着就很暖和。
这围子榻目测长度不少于一米五, 宽度不少于八十公分,与其说是一张榻,它更像是一张单人床, 能睡一个成年人的那种。
赵立给夏川萂放好行礼, 然后开了郭继业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抱出来一床丝绵褥子,对叠铺放在了狼皮褥子之上, 拍了拍,对夏川萂道:“大娘说你以后就睡在这里了,来摸摸,是不是很软和?不比高床差吧?”
夏川萂依言上前摸了摸确实很软和絮了真丝棉絮的褥子,又看了眼榻的尾部露出的一节空白,不置可否。这褥子对折铺在榻上, 有些过宽,长度上却又有些短了,当然, 睡一个还不到一米高的夏川萂是足够了。
就事论事, 郭继业的榻当然要比给她们睡的吱呀作响的寻常木头床要好,而且, 将四面空荡荡的窄榻换成三面遮挡的围子榻绝对是考虑了她的待遇和感受的,夏川萂应该知足且满足的。
但是吧,一想到要跟郭继业睡在一个屋子里,她就浑身的不自在。
以后,她岂不是一举一动都曝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她随手写在糙纸上竹片上的字,放在楚霜华和金书的眼皮子底下给她们看她们都不会多瞧一眼,但你要是放在郭继业的卧房里,你瞧瞧他会不会无视?
夏川萂感觉到有一道枷锁扣在了她的脖子上,附带的镣铐让她束手束脚的不得动弹。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是被支配的那个,她只能听话。
赵立又问她有没有被子,夏川萂说没有。她自从来了国公府就是和老夫人住在一起,睡的是老夫人的床,盖的自然也是老夫人的被子,她自己只有老夫人赏的衣裳配饰,其他一概都没有。
赵立又将昨晚她盖的那床被子翻出来铺到榻上,叠了叠,道:“有些大了,不过没关系,大了盖着暖和,等春日里天暖和了,再给你重新缝一床小被子”
赵立絮絮叨叨的给她说着以后的事,夏川萂越听心越木,看来不止这一个冬天,估计她以后要长时间睡在这张榻上了。
希望郭继业以后睡觉都能一觉到天亮,千万不要再梦魇了,只要他没了梦魇的毛病,她很快就能从这里搬出去了。
人总是要有希望的,否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晚膳之前,老夫人那边又有仆妇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过来给他送晚膳,并带话,说是老夫人让郭继业在自己院子里用膳就行了,今日就不用过去给她请安了。
晨昏定省是孝顺,但郭继业也没死脑筋到认为冒着风雪去请安就是真的孝顺了,所以,老夫人不让他去 ,他就真不去了。
即便他认为这点子风雪对他这样的“壮男”压根不算事。
但老祖母一定会担心心他吃过热饭之后再顶着风雪回来会不会灌了冷风受风寒。
老人家的心情总是要好好顾及的。
虽然郭继业自己不去,但他特地派了郑娘子带着“胖饼”和桃符代自己去给老夫人请安,以示孝心。
于是郑娘子就带着砗磲和两个婆子去老夫人那里去了。
砗磲拿着桃符走在中间,两个婆子一人一个大捧盒压阵,小心的跟在郑娘子身后顶着风雪前行。
这个时代纸都还是粗制滥造的,自然也还没有油纸伞。
到了老夫人正院的时候,老夫人这里也才摆膳,一听说郑娘子带着砗磲来了,孙姑姑忙迎出来亲自将郑娘子带了进去。
郑娘子在廊下扫了身上的雪,让砗磲带着两个婆子去偏厅等着,自己则接过她手里的两串桃符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见到郑娘子就当是见到了郭继业,心中自然开怀的,又很是盛赞了专门给她的桃符,说样式讨巧,字写的中正潇洒,果然是她的乖孙孙云云。
说完桃符,郑娘子又开始说吃食。
郑娘子笑道:“还是老夫人这里的丫头灵巧,才去了两日的功夫,就弄出了一种尤其选软香甜的吃食,咱们借老夫人的花献老夫人您这尊大佛,特地给您带来了,‘尝鲜’!”
郑娘子一番夸张的‘主人’说法将厅里所有人都逗笑了,老夫人也笑的前仰后合,连连说道:“你们瞧,你们瞧,拿着我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孝敬我还理直气壮的,是不是忒不要脸了?”
郑娘子也笑道:“咱们做奴婢的,只要主人高兴,还要什么脸呢?都是老夫人疼孙儿,那就更加不用要脸了。”
孙姑姑带着赤珠和范思墨将那两个大捧盒带进来,听到郑娘子说的话,也笑着打趣道:“你这泼才,今日是代小公子彩衣娱亲来了呢?”
郑娘子忙接过赤珠手里的大捧盒放在老夫人侧身的一个小几上,边打开盒盖边跟老夫人笑道:“管他彩衣娱亲还是优伶唱戏呢,总归都是讨老夫人的欢心的,老夫人您快尝尝这新饼,可还喜欢?”
盒盖打开,露出里面两个圆圆的白面馒头出来。
没错,看着这大捧盒好似能装一小座馒头山,但实际上,里面只装了两个大馒头。
因为这捧盒最外围塞了一圈的絮麻布,再里面是一个扁扁的小铜炉子,铜炉子里面是烧的带有余温的炭火,上面才是一个圆圆的黑瓷盘,黑瓷盘之上正是那两个白馒头。
刚打开盒盖,馒头还在冒热气呢,散发着一阵一阵的微香,一闻这香味,就知道很好吃。
黑白分明的,也很好看。
要夏川萂来说,这是正经的粗面馒头,颜色并不是纯白,而是微微带着麦黄色的淡香槟色,将这粗面馒头放在经过浆洗的白麻布上面看着是另一种颜色,但将之放在黑瓷盘上面,那就是白色了。
老夫人很感兴趣的拿起一个,塞下一小团,闻了闻,品评道:“加了□□。”
郑娘子忙笑道:“正是,就是用化开的奶嚼□□的面。”
老夫人点头,将撕下的一小团送进嘴里咀嚼,第一个感觉就是软,特别的软,跟豆腐一样,对她有些松动的牙齿特别友好,第二个感觉就是香,鼻子和味蕾得到了双重满足,第三个真切的感觉是回甘。
老夫人其实是不喜欢甜食的,这可能跟她的后槽牙有一颗被虫蛀了有关,但这新饼的香甜又不是蜜糖的甜,而是粮食的甘甜。
淡,又不容人忽视。
非常契合老夫人平淡的养生哲学。
老夫人叹道:“还是你们想着我,外头人送上来的礼物,珍贵稀奇倒是有了,鹿茸鲍鱼野山参的成堆的送,有什么用呢?不当吃不当喝的,没病没灾的谁要吃它们?要我说,还是这五谷杂粮最养人,老祖宗传下来的五谷再不会错的,这麦和菽就很好。”
满屋子的人都应是,心中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老夫人也不就小菜,就拿着一个大馒头在手里撕着干吃,一边细嚼慢咽的吃,一边好奇看向另一个大捧盒。
郑娘子忙打开盒盖,里面设置和第一个大捧盒一样,只不过,黑瓷盘上面放的不是馒头了,而是一团生面团,旁边还放着一张折纸。
郑娘子将折纸递给孙姑姑,对老夫人解释道:“这是面引子和方子,老夫人这里庖厨上的能人多,依着这方子来,定是比咱们院里丫头做的更美味。”
老夫人闻了闻有些发酸的面团,笑道:“你这做事的派头,倒是跟夏荷有的一拼,说罢,这又是哪个丫头想的新点子做出来的?”
郑娘子福了一礼,笑呵呵道:“到底是哪位,老夫人心中最是有数了,奴婢替咱们公子谢老夫人赏了。”
老夫人拿手指点着她对孙姑姑道:“可了不得,这是赖上不还了,昨晚上冷的很,我就说要把那丫头给要回来,还给我暖床,正要打算让人去接呢,她就要来阻我的路了。”
郑娘子听了这话还未有所反应,孙姑姑就笑道:“可不是?从早上起来,老夫人就念叨夏川那丫头了,本来想着等她随公子来了,顺道留下就行了,谁知道这雪竟能下一整天?正要打发人去接呢,正好你来了,我这就派人随你回去,把那丫头再给接回来。”
郑娘子忙道:“这夏川才到咱们院里,她还是老夫人亲赐给公子的”
孙姑姑拍着她的手笑道:“人还是你们的人,只是接她回来住几天,等过了冬日再给你们还回去。”
郑娘子忙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是那笑,未免有些勉强了,孙姑姑瞧出来了,老夫人也是若有所思。
膳厅里里面众人陪着老夫人说说笑笑的热闹,这府里老夫人最大,只她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食不言的规矩都是不存在的,一切只要她自己高兴。
老夫人就着她们的欢笑声吃了大半个馒头,比以往的饭量大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少吃惜福的习惯她都是常年维持的,不曾打破。
偏厅里,范思墨拉着砗磲问那馒头的做法,砗磲知无不言,仔仔细细的给她说了一遍。
话了,范思墨叹道:“川川怎么就被公子看中了呢?咱们待在一起多么的好。”
砗磲瞅着范思墨秀美的脸旁,调笑道:“想和川川在一起还不简单?你去自请去公子那里,别人我不知道,你去找老夫人说,老夫人定会应你所请的。”
范思墨脸颊一红,扑到砗磲身上去咯吱她:“好个贫嘴丫头,还敢取笑起姐姐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闹了一会,砗磲正经劝她:“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有这个心,你敢开这个口,你定能去公子那里的。”
范思墨对此是有些拿捏不定的,她道:“我其实更想待在老夫人这里,但我跟川川玩的最好,有些舍不得她。”
砗磲奇怪道:“都在同一个府里,抬脚就到的事,还能日日见面,有什么舍不得的?”
范思墨看了眼砗磲,咳声道:“公子要读书娶妻做官,这府里只是暂住,明年或许还会在府里,后年呢?大后年呢?哪里会年年都待在这桐城?洛京国公府才是他常住的地方,他要是走了,川川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到时候,咱们可就见不着了。”
这个,砗磲却是没有想过,她向来是只看眼下,以后的事,自有她的父兄替她打算,她只管安心过日子就行了。
砗磲靠近了她一些,神神秘秘问道:“我可是知道的,范大娘一直想让你去伺候公子,你老实说,你为什么不愿意?”
范思墨脸颊更红,支支吾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眼光高的很,他可看不上我,”顿了下,又道:“估计他连楚霜华也看不上,那丫头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砗磲奇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又叹道:“怪不得我阿父总说我缺心眼子,我也是昨日经了那么一遭才察觉出来的。”
她又将昨日郭继业给她们分派活计的事给说了一遍。这倒是藏不住的,估计等不到雪停,她们四个丫鬟在落英缤纷院里的位置就能传的到处都是了。但夏川萂要住在郭继业房里的这种事就不能拿出来说了,说了要吃嘴巴子的,在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上面,砗磲从小就耳濡目染,无师自通。
末了,砗磲叹道:“那个时候我就隐隐约约的觉着不对劲,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公子估计是想让霜华知难而退的,但我瞧着,霜华她,可能是要迎难而上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砗磲又笑道:“看不看的上的,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现在看不上,说不准明儿个就看上了呢?幸好有川川顶在前头,谁都不会去跟她争,公子才能一碗水端平,咱们之间也能和睦些,挺好。”
范思墨也点头赞同,这就是她最喜欢跟川川交往的地方,没后顾之忧。
范思墨在家可没少听范大娘跟她说男主人女主人身边丫鬟们的勾心斗角,她听着都害怕,更别提要参与其中了,这也是她始终不愿意去郭继业身边的原因,害怕。
砗磲跟范思墨一样,从小没少听这府里的风风雨雨。砗磲的父亲刑管事也是看出了砗磲是个直肠子,在有些事上脑子不灵光,所以干脆堵死了她“上进”的路,基于此,有些话,范思墨就愿意跟砗磲说,跟其他人,她是再不敢的。
怕落人口实。
最后,砗磲还是劝范思墨:“既然一个都看不上,那咱们那里和老夫人这里也就没差了,总归桐城国公府这边是要一直立着的,你就是留在这里,公子难道会不同意?我跟你说”
砗磲话说到中途,老夫人那边说话声音慢慢停了下来,砗磲和范思墨侧耳去听,只听到人鱼贯离场的声音。
砗磲起身走了两步,孙姑姑进来,范思墨忙也起身迎了上来,福礼唤道:“姑姑。”
孙姑姑手里端着装着面引子的黑瓷盘,交给范思墨道:“你带砗磲去后堂茶房歇歇,也让她好好教你怎么蒸这蒸饼。”
这是清场的意思了。
两人也不多问,相携着手离开了。
孙姑姑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又转了一圈,将几个附近当值的丫鬟仆妇婆子们给调离了,自己站在门口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守门。
第48章 第 48 章
厅内, 只有老夫人和郑娘子两个,郑娘子正小声的跟老夫人汇报着什么。
郑娘子:“公子也是怕老夫人担心,是以不让奴婢跟您多说咱们在洛京时候的事, 但奴婢知道, 不让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只有更担心的, 而且,老夫人有心打听, 这南北两府中事,难有瞒的过老夫人的。与其让老夫人从旁处听一些影影绰绰猜测的话,不如让奴婢言明其中原委, 即便以后您从他处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您心中也是有数的。”
良久,老夫人才拿帕子试了试眼角沁出的泪水,道:“我只当他少年人让人看了笑话, 心高气傲的抹不开脸面,才来我这里的,不成想,竟是差点被人害了去。刘氏,当真可恨,该死!”
最后一句, 却是骂现任世子夫人的话,现任英国公世子夫人正是刘姓,而郭继业的生母, 则是老夫人娘家侄孙女, 所以,于情于理, 老夫人都会支持郭继业执掌英国公府。
郑娘子也是惨然一笑,道:“咱们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就是收了那个爬床的丫头又能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她是能左右公子的前途,还是能左右这府里的传承?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找了个跟夫人如此相像的老夫人和夫人现有的族人都是有数的,小娘子们更是清清楚楚的记在族谱之上,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丫鬟过来伺候公子,那就是存了毁人的歹毒心思!夫人去世的时候,公子已经记事了,夫人容颜如何公子心中记得清楚,乍然见到这么一个丫头简直三魂飞了七魄”
一想到今年春天发生的那件事,郑娘子就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见过继母往年长继子床上送丫头的,就没见过像刘氏那样找个跟继子生母容颜相像的丫头去勾引人的,这哪里是送丫头,这简直就是奔着扭曲人的心性特地调教出来的祸害啊!
小公子才几岁?正是心性不定最容易被人勾引着走上邪路的年纪,刘氏来了这么一出,小公子虽心性纯正没走上那个极端,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阴影,不仅再也不乐意让丫鬟服侍,还时不时的就夜里梦魇上两回,实在让人担心。
老夫人只知道郭继业小小年纪就差点被个丫鬟霸王硬上弓,但也实在没想到,那丫鬟居然还另有玄机。
历世经年的老夫人都被刘氏的这种歹毒心思给惊到了,这简直是想从根上毁掉郭继业啊。
一个丫鬟是不算什么,但若是长着跟自己生母一样脸的丫鬟呢?
郭继业幼年丧母,他会不会移情在这个丫鬟身上?偏这个丫鬟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老夫人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的茶盏都抖了抖,她再次恨声道:“刘氏该死!”
郑娘子继续道:“虽然那个丫头被公子当场斩杀了,但这种事到底不好张扬,咱们也不敢狠劝,更加不敢提及当日之事,夏川那丫头有没有用奴婢也不好说,但只要有这么一丝机会,奴婢都不愿放过”
老夫人止住她接下来求人请罪的话,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你的顾虑是对的,就让那丫头好好待在你那里吧。”
郑娘子:“可老夫人这里”
老夫人摆手道:“以前没有这么个丫头还不是照样过冬?不过是个兴头,冬至已过,一天暖似一天了,有她没她与我都一样。”
郑娘子福礼道谢:“奴婢代公子谢老夫人赏赐。”
老夫人叹道:“那孩子到底不在我身边长大,一些隔阂也是有的,你是个忠心又细心的,若是有什么,你多看顾着些。”
郑娘子郑重跪下,正色道:“老夫人这话就折煞奴婢了,当年都是夫人仁慈给了咱们活命的机会,奴婢们才能有今日,如今夫人去了,公子就是咱们的主人,只有效死才得以报大恩!”
老夫人亲手扶她起来,拍着她的手赞叹道:“一饮一啄,皆是缘法,你能有今日一番话,不枉阿宁救下你们。”
当年正是大灾大疫之年,郭继业的生母楚宁路过邺城的时候,不顾随行之人的反对,执意要救下路边奄奄一息的几个孩子,虽然一番救治只活了郑娘子和赵管事两个,但于活下来的两人而言,何止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
若是没有她那份悲天悯人的德行和对生命的偏爱,两人是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的。
郑娘子又表了一番忠心,老夫人又好好安抚了她一番,两人谈话才结束,临走的时候,老夫人让郑娘子顺便给郭继业带回去一份请帖。
老夫人:“邺城张氏提前来到桐城与王氏做交接,后日王氏设宴款待张氏和桐城诸老,既是为自家辞别宴,也是为张氏迎新,让继业务必备好礼物出席。”
郑娘子秒懂。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郭氏固然是桐城几百年的地头蛇,但对过江龙,还是要客气有加的。
走了一个王氏,来了一个张氏,只要这个张氏不过分,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郭氏也一样。
后日迎新,正好让郭继业探探这张氏的底。
孙姑姑亲自将郑娘子和砗磲送走,见老夫人不再提起让夏川萂回来的话,她也就当老夫人这心思从来不存在过,跟老夫人分说起今年这新桃符要做出多少个出来才合适等过年安排之事宜
用过晚膳后,郑娘子带着砗磲、楚霜华、金书去收拾后日郭继业出席宴会的礼物和要穿戴的衣裳配饰,独流夏川萂一个在郭继业的书房里为他伺候笔墨。
其实是在替郭继业翻找有关于邺城张氏的宗卷。
郭继业从洛京来的时候,带的最多就是各种书籍和宗卷,据说拉了几十车来。
夏川萂是可以想象和理解的,因为这些书籍和宗卷,全都是用竹简记载的,一车竹简的记载量,可能都没有一本纸制书记载的字数多呢。
世家有族谱,更有世谱,上面记载了各大世家的变迁和联姻状况,郭继业记得曾经有一位郭氏千金曾嫁与邺城张氏,但他记不得到底是哪一位是在什么时候了,是以他今晚要翻一番郭氏的族谱和世家谱系录,好理一理这里面的“关系”。
得知郭继业目的的夏川萂:
要不说未雨绸缪呢,这郡城里一把手换人了,是该先捋捋人家来历的。
郭继业和赵立在书架上找,夏川萂和高强则是坐在小马札上翻箱子。
捆扎的竹简上面是有里面内容说明的,有的带布套的竹简也坠有木牌做签子,是以两人翻找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张氏,张氏,张氏
有了。
夏川萂举着手里坠有“张氏名录”这四个字木牌的竹简高兴呼道:“我这里找到一个‘张氏’的!”
高强凑过来一看,果然是张氏,就道:“看来不用翻了,这下可算是有了。”
高强虽然也读书识字,但他更喜欢刀枪剑戟,最不喜欢翻弄这些竹简。
郭继业倒出布套里的竹简,打开一看,道:“正是这卷,川川做的好。”
赵立跟她挤眉弄眼,夏川萂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郭继业去细看宗卷,夏川萂又将翻出来的竹简重新放回箱子里去,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她也试探着解开看一看,见不管是赵立和高强还是郭继业都不在意她翻看,她也就放开胆子,津津有味的自翻自看起来。
哟,这卷里面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位陆姓世家的女子,似乎是八字不大好,嫁一个丈夫没几年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守寡,然后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再改嫁,然后没几年新丈夫又死了,她再带着新生的孩子回娘家再改嫁,然后没几年,新丈夫又死了
夏川萂数了数,这位陆姓世家女一生一共嫁了七次,生了八个儿女,而这八个儿女,只有一对双胞胎同姓,其他一个孩子一个姓!
这陆姓女子也被同时代的人成为“奇”女子。
夏川萂先是被那八个孩子给震住了,然后就是复杂难言,一个女子一生嫁了七次,真的是她自己愿意嫁的吗?
这竹简上只记录了陆氏女何年何月嫁与何人,其他的诸如褒贬评价之语就没有了,所以夏川萂也无从得知当今社会对陆氏的这种行为是称赞还是反对。
但有一点,这年头,寡妇再嫁是常事,没有为一个男人从一而终的守贞之说,或者有,但没有市场,大家都不遵循。
于夏川萂来说也是一个参考了。
夏川萂将翻出来的宗卷重新收好,高强又将箱子搬回去,夏川萂见郭继业在写写画画,她翻出来的关于张氏的那卷卷宗就摊开被他随手放在案几上,有一小半耷拉了下来。
未免竹简掉落下来,夏川萂上前合拢宗卷,郭继业头也不抬吩咐道:“左面第二层书架上有一卷永昌十三年的案卷,你去拿过来。”
夏川萂看了一下四周,赵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做什么去了,高强还在吭哧吭哧的搬箱子,那这话肯定就是跟她说的。
夏川萂便依言去翻找出那个“永昌十三年的案卷”给郭继业放在案几上,方便他取阅。
夏川萂也没有离开,就站在不远处随手翻开一卷竹简看了起来。
这是难得获取外界信息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第49章 第 49 章
读了一肚子的世家八卦和封建小故事之后, 夏川萂终于找到了跟郭继业呆在书房里的乐趣,等砗磲来喊她去暖床的时候,她是一蹦一跳的带着笑容离开的, 引得郭继业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
砗磲一边铺床, 一边问坐在小凳子上泡脚的夏川萂:“这会怎么这么高兴了?”她可是在小庖厨里看见了, 这丫头带着赵立搬行李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夏川萂正了正脸上过于轻松的笑容, 一本正经念道:“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正在给夏川萂床尾塞汤婆子的砗磲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夏川萂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意思就是,不要执着于你看到的表像, 因为你看到的笑脸, 不一定是真的高兴,而你看到的哭脸,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痛苦, 一切都是虚幻的,不可捉摸的”
砗磲这回听明白了,恍然道:“意思就是你这小女子心,海底针呗?”
夏川萂:“哈哈哈砗磲姐姐慧根卓然,就是这个意思啊。”
砗磲好笑不已,说她:“佛法是何等庄严深奥的道理, 多少聪明绝顶的人都参不透,被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你市井小民调侃的话语了, 小心被人听了去, 去老夫人那里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夏川萂无所谓道:“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佛法讲出来就是用来普度众生的, 同一种佛法,似老夫人这等虔诚居士听了是一种参悟的缘法,似我等这样的小丫头听了则是另一种参悟的缘法。都是芸芸众生,谁来规定,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恐怕就是佛祖来了,也是断定不了的。”
“所以啊,要是真有人拿佛法去告我,只能说明祂愚蠢,不懂佛法,没有佛性,老夫人是不会理祂的。”
砗磲被她这一通佛家啊佛法啊念的脑袋疼,哭笑不得道:“就你歪理多,行了,你也少泡会,仔细坐的屁股冷。”
说罢就隔空扔给她一块擦脚布,正中夏川萂怀里。
夏川萂扭了扭只垫了一块薄薄软垫的硬板凳,觉着小屁屁确实有些凉,再次哀叹怀念起沙发和暖气来,她扳着小脚自己擦干,然后又借着洗脚水洗了足袜,才端着小脚盆去倒水。
砗磲替她麻烦:“你说你这足袜一天一洗,好好的足袜不是你穿坏的,倒是被你洗坏的,要外头人听了,指不定要乱嚼舌根了。”
夏川萂稀奇:“我在老夫人和公子房里的事,外头人怎么会知道?”
砗磲被噎住。
夏川萂汲着鞋子爬上郭继业的床,掀开被子往里面爬,道:“如果外头真有人嚼这种舌根,我是不担心的,要担心的会是老夫人和公子,外人竟然知道主人房中事,还说的活灵活现的,啧啧,管教不严啊这是。”
砗磲忙打住她:“乖乖个小祖宗,你可快闭嘴吧你,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什么话不能说?川川说什么了?”是赵立的声音。
砗磲忙转身走了两步,就见郭继业带着赵立进来了。
啊这,背后说人鬼敲门啊。
有些人就是不经念叨,这不,夏川萂才说了一句,正主就到了。
砗磲明显的紧张过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夏川萂已经躺下了,露着半张小脸回答:“咱们在说佛法呢,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砗磲忙接口道:“对对,就是说的这一段,意思是听的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越描越黑了。
赵立去看已经张开手臂等着宽衣的郭继业,疑惑问道:“是这样吗,公子?”
郭继业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躺在他床上十二分无辜的夏川萂,回道:“是这个意思。”
赵立似信非信:“哦。”然后上前替他宽衣。
脱下大氅就要往屏风上扔,砗磲忙上前接过去,在衣架上挂好。
赵立瞬间忘记了刚才心中升起的‘公子在驴我的’异样感,对砗磲笑道:“砗磲妹妹,以后有你在,咱们公子可算不会丢东西了。”
砗磲扯开嘴角笑笑,深觉压力山大。
宽衣解带之后,郭继业穿着里衣棉鞋,原地伸展了下四肢和腰身,抬脚就来到床前,转身坐在了床沿上,起身起了一半的夏川萂被压了回去,因为郭继业一屁股正好坐在了被子上,将她给压的死死的。
夏川萂盯着郭继业的背影,久久不语。
她有证据怀疑,他是故意的。
郭继业抬脚脱鞋,正好砗磲端着洗脚盆进来了,见郭继业坐在床沿上愣了一下,郭继业道:“就在这洗吧。”
赵立也道:“坐床沿是更暖和些,不冷屁股。”
砗磲将洗脚盆放好,帮郭继业将另一只脚上的鞋脱下来,要帮他洗脚。
赵立忙道:“公子都是自己洗脚,砗磲你还有没做完的吗?没有就先回去吧,公子这里有我呢。”
砗磲忙道:“都做完了,都做完了。”刚想走,就见郭继业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挤眉弄眼的给她比口型,明显是还有话要跟她说。
砗磲仔细看了两回,试探着复刻:“椅子?”
什么椅子?
夏川萂:
姐姐咱们这么没有默契的吗?
夏川萂比划的更卖力了。
一只手将夏川萂的脑袋带后脖颈给按住,就像按住了一只猫咪一般,任由四肢再怎么扑腾,也逃不开主人的魔爪。
头顶郭继业冷酷开口:“本公子这么可怕,让你话都不敢明着说?”
夏川萂使劲顶了顶按住自己命脉的手掌,纹丝不动,只能泄气道:“明日夏大娘要进府了,砗磲姐姐回去给霜华姐姐说一声,我给大娘准备的礼物就放在我的床上,其中一个盒子里有一块面引子,让她别给收拾了。”
她虽然住在郭继业这里,但后罩房她的宿舍里还有她的床榻呢,给夏大娘攒的礼物她都收拾在一个包裹里,就放在那张她一天也没睡过的床上了,她怕楚霜华当做一般包裹给她收拾了,所以要提醒一下。
砗磲忙道:“知道了,一回去就给你传话,还有要说的吗?”
夏川萂:“没有了。”
砗磲大大松了口气,对郭继业福了一礼,跟狗撵似的跑了。
端着火盆进来的赵立好奇问道:“川川,我怎么觉着砗磲不对劲?咱们来之前你们说什么了?”
郭继业的手从夏川萂的脖颈处松开,她忙从被子的另一边钻出来,爬到床尾探头一看,坏了,鞋子在床头那一边,又爬到床头去够自己的鞋子,结果扑了个空,哟,鞋子又跑到床尾去了。
夏川萂:
夏川萂只着里衣坐在枕头旁一脸怀疑人生。
赵立扶着腰哈哈大笑:“小川川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哈”
郭继业洗完脚,提醒笑的脸朝天的赵立道:“擦脚布。”
赵立环视一圈,记起刚才他是看着一块擦脚布来着,就随手取了来递给郭继业让他擦脚。
夏川萂小嘴张开,忙又闭紧了,将视线若无其事的从那块疑似她用过的擦脚布上移开。
擦完脚,郭继业一个旋身上了床,正好倚在躲避不急的夏川萂小身子上,郭继业一边扯过被子盖上,一边问她:“不冷吗?”
夏川萂甜甜笑道:“一点都不冷呢,谢公子关心~~”
天杀的,她要冷死了好吧,她就不明白了,这么大个床,怎么郭继业就总能跟她碰到一块去呢?
难道她就不是个女的?!
郭继业理应避她不及才是吧?
赵立憋笑送过来一个小毯子,郭继业接过来,兜头盖在重新回到床尾捡鞋子穿的夏川萂身上,夏川萂百忙中掀开毛毯子一角,对赵立道谢:“谢谢赵立哥哥~~”
一只脚拱了拱夏川萂,好奇问道:“这都两个来月了,你头发怎么还不见长?”
赵立也抱臂笑道:“就是呢,看着跟个小子一样。”
已经穿好鞋正要下床的夏川萂听了这话一顿,心道,你们不会没把我当小丫头当小子处了吧?
这就能说明郭继业在她这里为什么要更加随意了,性别模糊了嘛。
夏川萂裹着毯子踏踏踏的来到自己的专属小床上,回道:“奴婢也不知道呢,不过,周姑姑说奴婢以前亏空太过,要好好补几年才能好呢,不长头发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郭继业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你以后好好吃饭,咱们府里亏不了你的。”
夏川萂:“谢公子,奴婢记下了。”
赵立给郭继业掖好被角,放下一层帐子,又来到夏川萂这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在夏川萂道谢声中息了烛火,自己去外面值夜去了。
他好似已经忘了刚才问的夏川萂他们来之前夏川萂在和砗磲说什么的话了。
正好省了夏川萂再费心思解释了。
夏川萂已经知道为什么总是赵立给郭继业守夜了,因为高强梦里打呼噜,会影响睡眠质量不好的郭继业休息,所以,一般是睡觉更安静也更警醒的赵立给郭继业值夜。
一夜好眠,至少夏川萂自己是一夜好眠到天亮的,至于郭继业,夜里没有梦魇,应该睡的也挺好的。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一大早的忙活一通之后,郭继业就带着砗磲和夏川萂两个专属小丫鬟去老夫人院里请早安去了。
第50章 第 50 章
郭继业带了夏川萂和砗磲两个专属丫鬟, 但因为今日夏大娘要进府来给老夫人请安,楚霜华特地跟郑娘子请示,说要来老夫人这里会母亲, 郑娘子便让楚霜华跟着郭继业一起来了。
和老夫人用过早膳之后, 郭继业和老夫人去了前堂说话, 这里有银盘和赤珠伺候, 夏川萂和砗磲这等小丫鬟就可以暂时退下等候了。
夏川萂和楚霜华说她要和砗磲去后堂小茶房找玛瑙她们说话,问楚霜华去不去。
楚霜华让她想去就去吧, 自己就留在门外头听候。
夏川萂看看雪后更加清冷的天气,又看看里面祖孙两个说的欢畅,觉着实在没必要这样爱岗敬业, 但她做人奴婢也才小半年, 又不好劝说楚霜华站在门口表现,便叮嘱她要是觉着冷了就去找她,便和砗磲手拉手一起离开了。
郭继业视线送了小跑着和砗磲离开的夏川萂一程, 嘴角无意识的勾了勾,显见的心情很好。
老夫人看看心情很好的曾孙,再看看正好转过廊角的小毛团子,心下既觉着纳罕,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忧虑。
老夫人:“如何,这丫头还能让你满意吧?”
郭继业随口给了个评价, 道:“挺好玩的。”
既是随口说的,那就是真情实感了,老夫人心口刚升起来的那股子忧虑无端就这么散了。
老夫人劝道:“但凡心窍玲珑者心思都敏感细腻, 可不许你见她人小就欺负她, 我还指望她能在你身边多待几年呢。”
郭继业失笑:“孙儿又不是不知世事的纨绔,如何就去欺负一个小丫头了?老祖母说笑了。”
老夫人颔首:“如此就好。明日王氏摆宴你是怎么打算的?”
郭继业:“我打算用咱们城东的良田跟王氏换城北荒山和山脚的地。”
老夫人拧眉思考起来。
王氏在桐城经营不下十年, 自然购置了许多良田的,但桐城是郭氏的祖地,若是有良田空出,自然早就被郭氏提前购置了。
是以虽然王氏在桐城经营许久,但论良田,实在不多,更多的是圈占下来的无主荒山。
因为林木茂密出产丰饶的山头也是郭氏的,所以王氏只能圈占荒山,或者权利倾轧,从桐城其他势弱的豪强手里半抢半夺。
现如今王氏要离开桐城,这些带不走的产业自然要进行处理和置换的,郭氏已经够家大业大的了,依老夫人所见,实在没必要掺和进王氏和桐城各豪强的博弈中。
郭氏吃肉,总要给当地豪强喝点肉汤吧?若是一家独大久了,于郭氏实在不是件好事。
而且,拿良田换荒山?
老夫人并没有觉着郭继业荒唐,因为这座荒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椒山。
此山盛产花椒。
桐城的地势是西北乃至整个北面靠山,东面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西南就是斜斜蜿蜒的大河,靠近东南就是不甚繁华但也足够富饶的桐城了。
郭继业说的要跟王氏换的那处荒山就是大青山山脉支脉的一个凹谷,因为这里人烟稀少,树木也不甚茂密,良田更是没有,是以大家都叫这里荒山。
荒山那是十年以前的名字了,自从王氏来了之后,开始试探着在上面种植一些树木作物,发现此山之上花椒尤其爱长,渐渐的荒山便变作宝山了。
花椒可是常见的香料之一,虽然不算名贵,但在贵族之家用量甚大。
用来腌制,啊不是,是用来“保存”尸身不腐的材料之一。
墓葬专用!
王氏当年选中这座荒山,算是最成功的投资之一了。
现在郭继业想将这座山换过来,恐怕有些难度。
老夫人:“你若是想用良田换那座山,怕是不大容易,王氏可不缺良田。你要这荒山做什么?若是要花椒,花些钱买现成的就行,不用特地买山。”
郭继业摇头道:“不是为了花椒,是为了便于管理和青行道。”
因为这绵延数百公里的主山脉叫做大青山,那么进出大青山沟通内外的道路便叫做青行道。
老夫人了然。
青行道东面的山就是郭氏的山头,和郭氏山头相邻的,正是这座椒山,而椒山再往东南,零零碎碎的还是郭氏的田庄和小山包。
这大青山大的很,以前不觉有什么,现在被郭继业这么特意提出来,老夫人骤然发现,王氏的这座椒山和山脚下的一些土地,竟然正好被郭氏的山和田庄包围了。
正是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是该置换下来,将这椒山变成郭氏的才可靠。
老夫人思考一瞬,道:“王氏此去洛京,所需钱财定然少不了,如果王氏拒绝用良田置换,那就出钱财买下来。”
郭继业点头应下。
祖孙两个倒是没想过王氏会不答应卖,顶多就是狮子大开口,高价卖出罢了。想必王氏自己也发现了这椒山位置的尴尬,若是王氏继续在桐城也就罢了,现在王氏离开桐城,而且是永久离开,那么这座山鞭长莫及,早晚会被郭氏以各种理由吞并。
与其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现在跟郭氏买卖,既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能交好郭氏,何乐而不为。
这边厢祖孙两个说着家族产业大事,那边厢夏川萂已经和范思墨、玛瑙、珊瑚等丫鬟们碰上头了。
夏川萂:“我都仔细琢磨过了,这蒸饼除了用麦粉做之外,还可以掺入小米粉做小米蒸饼,掺入蜀黍(高粱)粉做蜀黍蒸饼,用牛乳和面做牛乳蒸饼,和入鸡蛋、枣泥、红豆泥等做各种蒸糕,把面团擀成皮子包入馅料做馅饼(包子)总之,我是不行的了,就看思墨姐姐你的手艺了。”
玛瑙在旁听的连连咋舌:“天祖宗佛祖菩萨,你这来一趟不容易,感情是给咱们派活来了。”
范思墨却是跃跃欲试:“我觉着挺好,天冷什么事都做不了,索性就待在这茶房里做吃食,川川说的这几样都是有理可循的,应该能做出来。”
夏川萂给她加油打气:“思墨姐姐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珊瑚好奇问道:“加油是什么?”
夏川萂一本正经的胡诌:“加油烧菜才好吃啊,油加的越多烧菜越香。”
珊瑚白她一眼:“当我不知道你胡说八道呢?”
砗磲呵呵直笑,说珊瑚:“小孩子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你跟她追根究底,傻不傻啊你?你们是不知道,昨晚这丫头还跟我胡诌佛法呢。”
玛瑙感兴趣询问道:“快说,快说,川川都跟你说什么佛法了?”
众所周知,夏川萂在老夫人这里只有两个正经工作,一个是暖床,另一个就是读佛经。
她们早就好奇夏川萂都是怎么给老夫人读佛经的了,只是碍于老夫人不好多问,现在砗磲主动说起,可不就勾起她们的好奇心了吗?
砗磲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将昨日夏川萂什么众生平等什么虚幻真实的话给好好说了一通。
夏川萂见范思墨对她们这边的热闹不感兴趣,而是躲在一边拿着夏川萂带来的发好的面又看又闻的,便也脱离了人群,来到她身边,问道:“思默姐姐可有看出什么来了?”
范思墨将一个小盆放低给夏川萂看,道:“你看,这是我昨晚照着郑娘子说的方子自己发的面,和你带来的这个不一样。”
夏川萂拿手指戳了戳,又拽了拽,拽出来的内里不仅没有蜂窝状,闻着也没有那股子酸味,但盆的底部却有汁水渗出。
这是发面发失败了。
夏川萂道:“是不是温度太低了?”
范思墨放下盆,道:“或许吧,一会你再教我重发一次。这些可怎么办?烙饼子吃?”
夏川萂道:“再加入新面揉一揉,看能不能重新发出来吧?”
范思墨:“也行。方才我听你说的一个和入枣泥蒸枣泥糕,这会子没事,咱们试一试怎么样?”
夏川萂一听做好吃的就眼睛发亮,连连应道:“好啊好啊,我来蒸大枣”
外头,夏大娘已经到了,因见老夫人正忙着,便先来找自家两个孩子说话。
夏大娘见到了楚霜华,便询问道:“川川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楚霜华笑道:“妹妹怕冷,在后茶房里玩呢。”
夏大娘直皱眉头:“这丫头,才来几天,就松懈下来了,主子在这里,她反倒自己去躲懒去了,这样缺调/教,时间长了可怎么得了?”
说罢就气势汹汹的要去后茶房逮人。
楚霜华忙拦住她,劝慰道:“老夫人和公子都很喜欢川川,母亲还是少管她一些吧。”
夏大娘眉毛倒竖:“你什么意思?”
楚霜华低垂下眉眼,有些落寞但很直白道:“都是母亲教养的,母亲精心教养了女儿五年,比不过才教养了三个月的,不管是老夫人和公子都更喜欢她,母亲还不明白?”
夏大娘气个倒仰,反倒笑了:“你这是怪我将你养的时间太长了,把你养坏了,反倒让老夫人和公子不喜欢你了?”
楚霜华忙道:“不是,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母亲勿怪。”
夏大娘冷笑:“人的命,天注定,你也说了我才养了她三个月,但我就是更喜欢她,这你怎么说?”
楚霜华煞白了脸,抖动着嘴唇泫然欲泣。
夏大娘扶额无奈道:“行了,你也别这样一副意难平的做作样儿了,叫人看到了还以为老娘怎么着你了呢。你现如今已经入了公子的院了,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
楚霜华:“还早着呢,说不得后儿就被送回来了,母亲,女儿不想回来,求母亲教我。”
夏大娘实在不想再理这个半路讨债女儿,但不行,人是她送进来的,不是说不理就能不理的。
夏大娘想了想,道:“你蛰伏吧。”
楚霜华:“?”
夏大娘:“公子才多大,等上几年,只要你能在他身边待的住,时间长了,情分是有的。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范家和许家近日频频和刑家走动,似是要有开春的谋算了,金书那丫头和你一起,你可曾听她说起过什么?或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楚霜华:
她一心都在郭继业身上,哪里会去在意金书?
“金书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夏大娘点头道:“不管有没有,你都要打起精神来了,这内外向来一体,你要想在内院站稳脚根,外头的事也不能当看不到听不到,我以前教你算账管家的本事目的就在这里”
她见楚霜华一脸的不以为然,就换了种说法:“公子若问你庖厨里的菽麦是哪个庄头产的,产了多少,滋味是否醇厚,跟其他庄头产的有什么不足之处,你怎么说?”
楚霜华瞬间打叠起精神来,应承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成为公子的贤左膀右臂的,母亲放心,我会将母亲以前教我的都用起来的。”
她是想说贤内助的,但想到“贤内助”这三个字不是她该用的,便换了个词。
夏大娘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压根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便频频点头道:“你记得就好,行了,这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我去找你妹妹去,你”
楚霜华忙道:“公子还在里面呢,我就在这候着。”
夏大娘:“也好,回去记得喝碗姜汤驱寒,别冻着了。”
楚霜华露出个笑脸:“谢母亲关心,女儿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