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林小一穿外套的动作停住, 但只短短顿了那么一秒,表情也控制不出地透露出来点紧张。
陈淮是张春周介绍到朋友那去的,当时说是朋友家小孩, 身份证丢了。
当然, 林小一当初找他帮忙的时候也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小孩心虚的神色逃不出张春周的眼睛, 林小一性子独,随着年龄增长, 警戒心变得很重,几乎不会对人敞开心扉, 这么多年没见他跟谁走得近。
前段时间老朋友聚餐, 那物流老板喝多, 顺嘴跟他提了句:“介绍来那小伙子干活是真不错, 能吃苦人也聪明,会的东西也多。连那什么电脑程序都能鼓捣明白, 就是性格太孤僻了, 放我这小地方出苦大力, 屈才呀, 怎么没出去找点别的活干?”
张春周替林小一开心, 但同时也不免为他感到担忧, 按照正常的行为逻辑,两个性格都很内向孤僻的人是怎么走近成为好朋友的呢?
况且是能在短时间内, 让什么都不愿意他人帮忙的林小一,跟他张嘴求助的好朋友。
张春周直觉这人有问题。
他当年没看住, 被记者钻了空子, 那么小的孩子哪能成为采访对象。
如今他不想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挺好的。”林小一回道, 说着拉上外套拉链,把脸埋进领口, 刘海尾巴戳在睫毛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抗拒与逃避的态度太过明显。
张春周把余下的质问压下去,林小一面对他的时候,好不容易坚硬的刺儿软了点,不能把人给逼急了。
他真想查人,手段多得很,不至于逮着林小一问。
张春周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拾起丢进垃圾桶,没回话,听见林小一走到门口的脚步声,余光看见椅子上的购物袋。
瞧,紧张的衣服都忘了。
他没回头,直接开口提醒:“衣服,别忘拿了。”
林小一顿住,转过身回去拿起袋子,打开门时到底沉不住气,回头反问一句:“是有什么事吗?”
张春周很少过问他的事,这么多年,他的关心总是恰到好处,突然问起陈淮,总归容易让人多想。
“没事,早点回家,路上小心。”张春周摆摆手。
林小一闷闷回句声“嗯”,忧心忡忡地走了。
等电梯的功夫,林小一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多,陈淮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
话说他们两个在一块的时候,陈淮大部分时候都在光明正大偷看他,几乎不做别的事。
那陈淮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呢?
林小一想想自己,发现自己除非有事在忙,其他空隙的时间里,几乎都有被关陈淮这个人的东西填满。
在上课走神的时候想陈淮的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吃饭的时候想陈淮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干活空隙也要设想他们未来的生活计划。
顿时被自己无语到。
按张希妍跟王媛他们经常八卦时的形容,他这个状态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恋爱脑?
往往搭配“恋爱脑”这三个字儿的后面吐槽一定是那句——狗都不吃。
不过他跟陈淮这样也不算谈恋爱吧,谈恋爱不是要那什么,我跟你告白,你说好的我愿意,正式走完这个流程才算是确定了恋爱关系吗?
可转念一想,他俩啵儿都打过了,想起昨晚今早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回忆,林小一自己在电梯里悄悄红了耳朵。
谈恋爱谈不好还得分手,有什么好谈的,班里那几对天天分分合合,看着都糟心。
他跟陈淮不一样,他俩是家人,家人就是那种哪怕烦死对方都没办法甩开的关系。
林小一从店门口出来,没等下台阶,就见到等在水池边的陈淮。
水池的暖黄色灯光昼夜不灭,陈淮低着头,面对水池,灯光为陈淮侧脸完美的曲线镀上一层金光,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每一寸高低起伏都像被造物者精心设计过。
丘皮特雕像的爱心弓矢,正射向陈淮的方向,仿佛掌管爱意的小精灵都在为他动容。
背景自动虚焦,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林小一有点看呆地走下楼梯,怕惊扰到画中人,特意放轻脚步,但还是被转过头的陈淮发现,遂停在原地。
陈淮向林小一走过近,带着内敛内敛的喜悦。
他站在林小一面前很近的地方站定,林小一看他需要仰起头,但陈淮总是向他会弯腰,放低姿态,比如现在。
陈淮越贴越近,林小一小口吞咽,回头看了眼店门,下意识拒绝:“这里不能……”
很轻很轻,带着凉意的触感落在额头上,转瞬即逝。
林小一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张着嘴巴,像是灵魂出窍一般,轰的一下,整张脸涨到通红。
心脏砰砰跳,他又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一眼,确认身后没人,拉着陈淮奔跑起来。
直到跑进附近无人经过的暗巷,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运动还是什么导致心跳过速。
刚打开新世界大门品尝到亲密快乐的小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轻易被纯情的额吻勾起食髓知味的欲求。
林小一将陈淮按在墙上,捞着他的脖颈,合眼垫脚吻上去。
陈淮霎时浑身紧绷,林小只是单纯贴上去磨了磨,气息还带着喘,将分未分时含糊说着:“以后在外面不准随便亲。”
不让在外面,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也对,现在的程度,充其量只是个简单贴贴。
陈淮反客为主,单手勒紧林小一的腰,身体力行地为林小一演示了一遍真正的亲吻。
直到陈淮另一只胳膊忍不住也环上去,手中的盒子蹭到林小一的衣服,发出刮擦的声音,才让林小一反应过来。
他推开陈淮,在两个人分开之后,林小一甚至比刚刚跑完时喘的还狠,气息不稳的瞪向陈淮。
后者欠揍地挑了挑眉,替他擦去嘴角来不及吞咽的口水。
赶在林小一发火前,陈淮果断抬手,将拎着的小盒子送到他面前平息怒火。
“这什么?”小巷昏暗,全然看不清盒子的东西。
陈淮牵着他走出去,走到明晃晃的路灯下,林小一看到透明盒子里装着的,是造型非常别致漂亮的车厘子小蛋糕。
林小一张了张嘴,露出既惊讶又心疼的表情:“这,这得多少钱啊?”
陈淮比划出一个八的手势,那种边角料做的盒子蛋糕都要五块,这个肯定不可能是八块。
“八十!?”够他们俩一周饭菜钱了,林小一艰难吞咽口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陈淮,“浪费,以后不要买蛋糕了,我真的没有很喜欢吃这个。太贵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呢,我们得攒钱,到时候去看医生。”
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的,但假如陈淮有耳朵的话,现在一定耷拉下去了,看起来很可怜。
林小一憋回想说的话,把蛋糕接过来,很珍惜地抱在怀里,粗声说了句“谢谢”,转头就往巷口走。
陈淮看着林小一的后脑勺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没忍住勾起嘴角,三两步追上去。
回家路上,林小一时不时捧起蛋糕盒子,小心观察里面的蛋糕。一会摸摸蝴蝶结,一会咬着嘴唇,清点蛋糕上面的车厘子的数量。
陈淮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
哪怕这蛋糕是八百八,八千八,八万八,他都要给林小一买到手。
购物券和电影券都被林小一忘在脑后,开门进屋,他先将蛋糕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把没抽到购物卡的事添油加醋地跟陈淮形容一番,脸上大写的遗憾。
“差一点就是我的了,价值有五百块。”这会的林小一像个贪心的小财迷。
陈淮看着他,想起忘了什么事,走到他跟前侧过身。
林小一没理,绕过他去拆蛋糕,陈淮又跟过去,侧身对着他。
“干嘛?还不脱衣服,你要出去?”
陈淮拉着他的手,伸进自己兜里,摸到一包鼓鼓的东西。
林小一看着他,狐疑地拿出来,那是——
整整一沓红通通的毛爷爷!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林小一眼睛都看圆了:“这……这么多,你你你,你哪来的!?”
陈淮歪歪头,表情像问他:你说呢?
林小一不确定地开口:“工……资?”
陈淮点点头,把外套脱掉挂起来,林小一梦游似的开始数陈淮工资,数到最后,一百四十六张,一万四千六。
夺少!?一万四千六!?
林小一不信,又查了一遍。陈淮就站在旁边,宠溺地看着他数钱。怪不得同事们都着急要工资,上交工资真是一件令人充满幸福感与满满成就感的乐事。
“你哪来这么多工资!”十一月双旦,忙成那样,也就才五千多,这简直惊天巨资。
陈淮给他一个自己领悟的表情。
林小一先前抽空又办了张卡,专门存陈淮的钱,他把陈淮这回开工资的跟之前存的加在一块,算了一下,总共有两万多了,是自己存款的六倍。
这是什么概念……他们的生活,似乎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今天正式迈入万元户行列,破费破费买个豪华小蛋糕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陈哥就是流啤!
在林小一略带崇拜的目光中,陈淮帅气转身,去洗林小一刚换下来的上衣。
等他走进洗手间,林小一才露出略显担忧的神情。
正当他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物流公司问问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两下,屏幕显示发件人为“陈淮老板”的短信。
“冒昧打扰,请问是小陈的家属吗?我看入职表紧急联系人留的这个号,小陈身份证应该补办完了吧?方便的话请转告他明天携带身份证复印件上班,公司这边需要做下记录。”
第052章 第 52 章
林小一看着短信, 捏紧手机。
干了几个月,一直没提过身份证的事,这会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林小一想起晚上在店里跟张叔的对话。
这么巧……
张叔给他买的外套袋子放在门口鞋架上, 林小一看着,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难不成陈淮有过什么前科, 上次去饭店的时候,被原来做过几十年警察的张叔认出来了?
不, 不对,如果有问题张叔早就摇人把他带走问话了, 他知道陈淮在哪工作, 想把人带走很容易。
那么他会问起陈淮, 大概率是老板跟他提过陈淮迟迟没有交身份证这件事, 他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自己,就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陈淮近况?
反正不管是因为什么, 林小一都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张叔了。
实在不行就先不干了, 这些存款暂时足够应急, 等春节过后再重新找工作也不是不行。
本来那时候给陈淮找工作也不是为了赚钱, 只想让陈淮多接触人, 现在陈淮好多了, 目标也算初步达成。
虽然发完工资就辞职,有点不地道……林小一咬咬牙, 把短信发出去,飞速丢开手机。
“陈淮——!”林小一喊, “干嘛去了, 来吃蛋糕!”
陈淮拿着洗好的衣服走出来, 非常具有人夫感,与他的优异的外表产生强烈的反差。
洗衣做饭又听话, 林小一都要忍不住问自己一句:当初是怎么想到把人捡回来的呢?
陈淮去晾衣服,林小一把蛋糕拆开,正中间有六颗整个的车厘子,超级大,其他都是半颗。他捏着尾巴提起一个,目光跟随陈淮,心里想着事,下意识舔去上面沾着的奶油。
等陈淮过来的时候伸手递过去,陈淮愣了一下,张开嘴,林小一突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等他把手抽回来,车厘子已经进了陈淮嘴里,手里只剩个小尾巴。
算……算了,又不是,又不是没吃过那什么。
他在陈淮直白的注视中,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陈淮的嘴,磕磕巴巴问陈淮:“甜,甜吗?”
陈淮似乎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林小一眼刀飞过去,陈淮忍了一下,没忍住,转过头去,肩膀颤动不止。
真是反了天了。
林小一踩在床上比陈淮高出一截,捞着人脖子夹在臂弯中,把人拖到床边。
搬着人的下巴,低头问陈淮:“笑什么?嗯?好笑吗?”
陈淮轻飘飘往上一撩眼皮,睫毛半掩,瞳孔中映出林小一的脸,嘴角笑意还未散去。
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陈淮,林小一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咬一口那样,骤然缩了一下。
真是见了鬼,明明天天在一起的人。
最近这个心脏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林小一悻悻松手,按在陈淮肩上,刚要把人推远,陈淮环着他大腿,把他抱起来。
失去平衡的感觉让林小一不得不紧紧抱住陈淮,空间太小,林小一没有挣扎的余地,抬个小腿都怕踢翻东西。
“诶你干什么,放手,别闹!”
陈淮头埋在林小一肚子上,上下点头,睡衣半袖很薄,鼻尖蹭的林小一痒痒的,忍不住笑。
像发现了新大陆,林小一越笑,陈淮越不放。直到林小一腰都笑酸了,他才大发慈悲把林小一放到床上。
林小一手边摸到枕头,顺手砸过去,呼吸不稳地骂他:“混蛋!”
陈淮单手接住扔回角落,拆开托盘给林小一切蛋糕,直到林小一坐回桌子边上,还感觉自己腰在一阵阵发软。
陈淮挑了颗最大的车厘子递给他,林小一总觉着陈淮还在笑,偏头闪躲:“不吃!”
冰凉的果皮贴贴他的嘴唇,林小一又躲,陈淮弯腰看他,慢慢把手收回来,送到自己嘴边。
下一秒,胳膊猛地被林小一拽回去,果子被囫囵吞掉。
林小一盯着蛋糕,余光看见陈淮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再笑你今晚就滚出去住。”
某人收敛了。
该说不说八十的蛋糕确实比五块的好吃,陈淮被他喂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一半没吃完。
家里没冰箱,林小一把带子绑好,连盒一起放到窗台上。
这个天气,窗缝白天化的水,晚上能冻成冰,冷藏效果不比保鲜差。
洗澡前林小一坚持要把电热毯插上,等他转身去了洗手间,陈淮站在床边看着插座,半晌后,当机立断,抬手拔掉,压在电饭煲地下盖住。
等洗完澡出来,见陈淮在自己被窝里,林小一赶鸭子似的赶人走:“回你那边去,有电热毯,用不着你。”
陈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盖回自己被子。
熄灯十几分钟,林小一那边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把床单褥子掀开摸摸,惊疑一声,小声嘀咕道:“坏了?什么质量……”
刚说完过河拆桥的话,哪怕已经感觉到被子里逐渐褪去温度,慢慢转冷,林小一也不好意思吱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原来冬天没电热毯跟陈淮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怕冷,恨不得把头钻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陈淮等半天没等到人,伸手钻进去林小一那边,刚摸进去,顿时被带点凉的小手按住。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你干嘛?”
陈淮的回应是掀开被子,一把将人拽进自己怀里锁住,林小一象征性地挣扎两下,最终向温暖屈服。
缓过劲林小一想起什么,戳戳陈淮的腰,发现陈淮除了条件反射缩一下,没别的反应。
没意思。
过会儿他又戳戳陈淮,手被捉住,虽然房间只有两个人,但在黑暗中林小一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小声问陈淮:“看过电影吗?”
发顶的下巴两边晃了晃。
“我也没看过……那你知道游乐园是什么吗?好玩吗?”林小一扣扣陈淮的手心。
他小学初中都听同学们提起过这个地方,但他一直没机会去。
一般这种地方都是家人带着小孩去的,可他妈妈自顾不暇,从山里出来以后就跑来跑去给他办各种证明,上户口,之后找工作赚生活费每天不着家,再后面结婚怀孕生小弟,生病变得讨厌他。
带他出去玩什么的,林小一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陈淮又摇摇头。
林小一有点怅然,但同时又带点窃喜,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去体验第一次看电影跟玩游乐园。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对陈淮,握着他暖和的手,有点小骄傲的说:“我带你去。”
·
第二天起床,林小一很早就睁开眼睛,哒哒哒跑下地掏出游园票跟电影券,又哒哒哒跑回来跳到床上钻进陈淮被子。
他趴着认真看说明,陈淮给他掖了掖没盖严实的被缝,胳膊支着头侧身看他。
林小一嘴里嘀嘀咕咕念个不停:“这个电影票一个月内都可以兑换……天空影院……还好,不是很远,我们可以三十那天上午去看电影,看完正好去那边的超市逛一逛,买菜回家……你说——”
他一转头,见到陈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充满了……慈爱?
有些人情商低不是没原因的。
林小一眨了眨眼,问:“你没事吧?”头顶睡起来的几根呆毛,被窗户钻进来的风吹得迎风晃动。
陈淮叹口气,把脸埋进胳膊缓了缓,氛围和谐的早晨,不想给人发现自己的变化,他起身把林小一包好,自己转头进了洗手间。
……?
林小一趴在床上,满脸大写的懵。
不是,他刚刚干什么了吗?他说什么了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陈淮的裤子,是不是……鼓起来了????
林小一心头十万个问号飞驰而过。
是不是应该重新买个电热毯……
直到水声响起,林小一反应过来,朝里面大声嚎了句:“陈淮!别用凉水!”
林小一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上进去洗澡的是陈淮,心虚的却是自己,他下地就着洗碗池洗漱完,拿起手巾,跟个小媳妇似的站在旁边准备给陈淮擦头。
陈淮拉开门,看见他,视线下移又看见他手里的毛巾,很配合的低下头。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睡吧……今天中午下班我就去买电热毯……”话没说完陈淮就顶着手巾直起腰,垂下眼皮睨着他,那眼神,活像林小一是个下了床就不想负责的负心汉。
啊呸,什么破比喻。
林小一摇摇头,尴尬找补:“不是,就是,天天那什么,也不好。”
陈淮没理他,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把毛巾扯下来,转身挂洗手间杆子上,又越过他去穿衣服。
昨天睡前林小一跟陈淮说了不用再去上班的事,陈淮接受的很快,没什么异议。
那现在穿衣服铁定是想送他上班,林小一本想说你刚洗完澡就别送了容易着凉,话到嘴边噎了回去。
陈淮其实很少给他看脸色的,这就导致他一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在林小一这特别有分量。
林小一拉着陈淮走到凳子边,按一下没按下去,他扫了陈淮一眼,后者不情不愿坐下去。
他找出吹风机对着陈淮的短发吹了吹,等摸不到潮气了,才把人帽子扣上围上围巾。
一路上陈淮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但手还是固执的牵着。
孩子生气老不好,大人怎么办?——晾晾就行。
胡说。
二人走到店门口,林小一在即将进店之前踩在台阶上,惯例告诉陈淮别在外面等。
陈淮听得懂,点点头。
然后林小一又弯下腰,附他耳边小声说:“不买了,只要你不嫌难受就行。”
第053章 第 53 章
林小一原本担心今天面对张叔会尴尬, 没想到竟然张叔请假休息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午餐吃锅包肉,林小一再次一反常态地装了很多,面对长辈们问他什么时候把小对象带来看看的调侃, 他一律沉默应对, 装好赶紧去换衣服。
捧着饭盒上楼, 林小一不由得想起上次给陈淮带饭时的情景,恍若隔世。
那时候总是会担心陈淮跑不见, 整日提心吊胆的。可经过前两天的事,很奇怪, 好像这个心突然就安下来了。
走到门口, 果然见到陈淮在水池那等着, 巧的是他正在被一个路过女生调侃。
林小一本想跑过去帮他解决, 却又想看看现在的陈淮会怎样处理这种事,便好整以暇地站在店门口偷看。
小姐姐很好看, 与陈淮说着什么, 说到一半将手伸向陈淮的衣摆。
陈淮背对他, 挡住小姐姐半个身子, 林小一看不见陈淮的神情, 只看到陈淮向后退一大步闪躲。
怎么还伸手, 林小一这可就站不住了,抬脚走过去。
陈淮听见下楼梯的脚步声很快转过头, 确认出来的人是林小一,立刻向他走过来。
女生好奇地盯着他们。
陈淮脸色不太好, 像是耐心用尽, 一把拉起林小一的手, 往水池另一边旁边绕行。
“小哥哥——!记得加我哦——!”女生在后面喊,林小一回头, 收到一个带电的媚眼,浑身一激灵。
发现他在回头看人,陈淮用力拽他一下。
陈淮走得很急,林小一被迫小跑几步才跟上节奏:“慢点,饭盒差点扣了,刚刚那女生跟你说什么了——你扔什么呢?”
路过街边垃圾桶,陈淮脚步停顿,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丢进去。
林小一看见便签一角,上面数字一晃而过,跟刚刚女生说的话对上,原来是给他塞了张联系方式小纸条。
“怎么扔了,小姐姐不好看么?”林小一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
陈淮转头看他,眉毛拧紧了,是想刀人的眼神没错了。
其实刚刚那会林小一设想过,假如陈淮能张口说话的话,会怎么样跟那个女生说,会不会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呢?
——虽然他不算是。
那陈淮是怎么看待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的呢?
他知不知道两个男生在一块是很奇怪的事,或者他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做的那些亲密的事代表什么呢?
这些话林小一问不出口,但他问了问自己,却发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陈淮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愉快,好像自从他慢慢恢复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就变多了。
想了想毕竟是陈淮先受的委屈,林小一还是屈尊降贵哄了哄人家:“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陈淮没想到林小一换话题换的这么快,愣了一下,同时察觉到自己异常波动的情绪,很快调整好,收起表情,敛眸摇摇头。
“锅包肉,酸甜的,特好吃,我带了很多,等会吃完我们去买对联。”林小一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
陈淮还是摇摇头,拉着他找上次吃饭的地方坐下。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林小一总感觉陈淮有心事,但又问不出来,吃完俩人去了附近的商业街。
路中间被卖春联跟福字儿的小摊摆满了,林小一的视线瞬间被各种红彤彤五花八门的装饰物吸引过去。
“这个福字好看,透明的,可以贴窗户上,一个就够了。”林小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感觉都好看。
还有一天就要三十了,直到这个时候才迟来地感受到点年味儿。
太小时候的事林小一没有印象。大一点的时候山里穷,别人家贴红纸,他们家不弄这些,过年能吃上点肉就很不错了。
妈妈再婚后春节要跟着继父去长辈家里过。因为妈妈看到他情绪容易不稳定,所以每次他们去继父家里,快要出发时,林小一都躲在房间说不想去,任凭继父怎么敲门都不出来。
好在继父拗不过怀孕的妈妈,长辈家里也不远,不到两个小时路程,他们在初一中午的时候便会回来,于是能够放心将抗拒出门接触人的林小一自己留在家里。
还会在茶几上给林小一留下一百块钱,林小会拿着钱去小超市花十块钱买泡面跟小零食吃,其余的攒起来。
他其实挺喜欢那两年的春节,没有争吵,平和,安静。
虽然外面鞭炮声不断,但很热闹,晚上趴在窗户上,能有一簇又一簇看不完的璀璨烟花。
后来仍是自己一个人过年,可有家人跟没家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哪怕之前不能在一块,但只要知道妈妈是开心的,林小一也会感觉幸福。
没有妈妈后,春节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稀松平常的一天。
今年的春节,林小一又开始期待起来,别问,问就是林小一有家了!
看很久,挑花了眼,最后林小一还是扣扣索索买了最便宜的,迷你小福字他买了一叠,准备每个柜门都贴一个。
路过小彩灯摊位的时候,林小一很是犹豫,店里节日布置的小彩灯很有氛围……纠结一会,林小一两眼一闭,咬牙带着陈淮走了。
临近春节聚会多,这几天店里格外忙,下班也晚,林小一临打卡之前嘱咐陈淮先回家。
“晚上对面商场关门你没地方呆,外面冷,别等了好不好。”林小一哄他。
陈淮定定看着林小一,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
三九天的北城,外面真不是人能待的,林小一思索片刻,贴近陈淮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陈淮意外看着他,挑眉,像在跟他确认真假。
“真的,你回家等我,说话算数。”林小一的耳朵被冻的有点红,陈淮伸手帮他捂着揉了揉。
“去吧。”林小一说,“要开始点到了。”
林小一进店之后回头还能看到陈淮在外面目视他,心里有点担心他不听话。
本来是可以让陈淮进店等的,但他怕店里有好事的人跟张叔打小报告……不想让张叔对陈淮过多关注。
等会抽空去门口看看确认一下好了,明天坚持一天,后天年三十就解放了。
·
临近七点,店里正上人的时候,林小一电话震个不停。
他忙着上菜,忙过一阵高峰期,才抽出空跑进洗手间,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最早一通在半小时前了。
还有几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号码与未接电话相同。
林小一先点开第一条彩信,内容写着:[熟悉吗?]
附带的图片是一条格子围巾,林小一仔细看了看,是……他买给陈淮那条!?
林小一赶紧点开第二条:[这臭傻子很粘你嘛,连条破围巾都这么宝贵?]
第三条:[南华街烂尾楼,速度,八点见不到你人我就把这臭傻b从楼顶推下去]
附图是个昏暗的背影,穿着北城一中的校服,被绑着手,头上套了麻袋,吊在烂尾楼支出的钢筋上。
第四条:[不准报警哦~ 让我看见警车 他就没了反正我弄一个是弄弄两个也是弄]
第五条:[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有种,看来你对这傻子也不怎么样,那你特么的当初怀老子的事!!!!!????林小一,你个煞笔玩意,果然是个天煞孤星,牛,等着给这个臭傻b收尸吧,呵呵]
是魏远华,一定是魏远华!
林小一看到第三条的时候手指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机掉在地上,转着圈滑到便池边缘,林小一手忙脚乱捡起来,按键都按不利索那样,赶紧把电话拨回去,边拨边往外跑。
途中路过王哥,王哥抓住他的袖子,被他发白的脸色通红的眼圈吓了一跳:“上班时间干嘛去!小一,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林小一没时间跟他解释,大力甩开冲出店门,电话迟迟无法接通,最重要的是——陈淮没在门口!
这简直给急迫到心慌的林小一又添了一把火。
陈淮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被他们绑住!但是万一……万一呢,那围巾就是陈淮的没错,被陈淮搬货的时候刮出一个豁口,跟图片里位置一模一样。
陈淮宝贝那条围巾宝贝的不行,弄坏郁闷很久,林小一说给他买新的都不要,就要那条。
不顾安全疯狂拦车的林小一被路过的司机开窗咒骂,好几个都当他是疯子。
终于坐上一台出租车,林小一说话都在抖:“烂尾楼,南华街烂尾楼!麻烦尽快!”
他的状态太反常,那烂尾楼附近一片荒凉,对面更是一片庄稼地,开发商跑路丢在那里十几年。天都黑了,一个小孩往那边跑什么。
“孩子,那边都没人儿,你这个点去干啥呀?到时候还能打着车回来嘛?”司机师傅虽然已经起车上路,但还是有点迟疑。
林小一没听见,还在一遍遍给那边拨打电话,全都没人接。
“孩子?”司机一直从后视镜观察林小一的神情,见他一直打电话,想起总有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组团去那边探险,以为林小一也是其中一个,又问:“咋了,联系不上朋友?朋友搁那呢?距离不近,要不我们路边停会,你打个电话好好确认一下。”
林小一很急促地呼吸着,捏着手机,眼看不说清楚司机就要停下,强压情绪故作镇定地点头。
“对,对,是,麻烦,麻烦您再快一点!有人在等我!”
司机挂挡加速,语带调侃:“这么紧张,咋了,对象啊?”
林小一毫不犹豫:“是!”
第054章 第 54 章
“到了。”司机停在路边, “用不用我等你们一会?这晚上不好打……”
没等司机说完,林小一便将兜里所有现金塞进司机师傅手里,摔门而去。
“诶——!”司机探出头, 远近光交替, 照亮前面荒地边缘的一排摩托车, 心想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天骑摩托也不嫌冷, 摇摇头,挂挡调转方向。
走出十几分钟后, 一辆摩托车迎面驶来, 嗖地与出租车擦身而过。
这的烂尾楼原本是个居民区, 偌大一片, 楼体与楼体之间寒风割脸,除了呼啸的风声, 什么都听不见。
“陈淮——!”林小一走的急, 外套来不及穿, 身上只着一件店里的单衣, 轻易被风打透。
“魏远华——!”手机电量耗尽, 手电筒骤然熄灭, 那个号码一直没有人接。
林小一把手机塞进兜里,喊了一声又一声, 焦急发胀的大脑逐渐被萧瑟的冷风吹至冷静。
只是一条围巾,万一只是陈淮恰好丢了呢?
那个人也没有正脸, 如果那人不是陈淮呢, 或许陈淮此时正乖乖在家等着他回去履行承诺。
可能只是魏远华低劣的恶作剧。
如果陈淮有手机就好了, 林小一默默想着:明天一定要带陈淮去买个手机,或是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他也行。
还是先回去再说, 林小一凭借感觉向外走,身后突然一阵踩雪声,林小一没等回头,眼前蓦然一黑。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顿时落在身上,后背,肩膀,头部。
视野消失,林小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踢打的人各个用尽力气,掺杂着棍棒的闷声敲击。
痛,好痛——
不止一个人,纷杂的嬉笑啐骂,混在一下又下沉重的撞击声中。
猛地一脚落在肚子上,林小一浑身一颤,而后紧紧蜷缩抱紧小腹,头也好痛,好涨,像被车碾过。
尖锐的耳鸣声响起,所有人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水,听不清了……
“靠,怎么不动了?”
“怕个屁,管他动不动,又不是没打死过人,瞅你那怂样。”
“我去你妈的林小一,捡个傻比很了不起?!这比让你装的!狗c的东西!嗯?老子他妈的弄死你!”
狠狠的一脚落在后背上,如重石撞击,火辣辣的痛感开始中和冷意,林小一模模糊糊似乎听见魏远华的声音。
他迅速伸手攥住那人的裤脚,刚欲张嘴却先呛出一口血,又热又烫,顺着下巴躺下去,在冷空中迅速转凉,凝结在脖颈与锁骨间。
“陈淮,咳,陈淮呢,你把,咳咳,你把陈淮怎么样了……”林小一哑声问着,支起半边身子。
下一刻,手被人踢开,反踩在地上,用力碾压。
手背之下尽是碎石,挤压进皮肉,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烈疼痛。
“呃啊——”林小一痛到手臂痉挛,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魏远华,呼吸颤抖,执着追问:“陈,陈淮呢!”
头上的罩着的东西被人扯掉,强烈的手电筒灯光照在林小一脸上,映出他青紫交加的脸。
头发猛地被人拽住,向后扯,林小一在肿胀的眼皮缝隙中,见到魏远华那张扭曲到变形的狰狞面孔。
他脸上添了几道疤,蹲着身子,侧头贴近林小一:“啊?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魏哥你跟他废啥话,赶紧捆起来,等另一个来了一块处理掉得了。”
什么另一个,是说陈淮吗?陈淮没在他们这!?太好了,太好了!
林小一被踩的那只手已经没知觉了,他用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抓住魏远华的胳膊:“你有什么火冲我来!魏远华,跟别人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你要报仇抱怨都冲我来!”
魏远华目光阴沉沉的,狞笑一声,贴近他,“冲你来?”说完狠狠一巴掌将林小一的脸打得侧过去。
他微微侧头,指着自己耳朵跟林小一说:“这只耳朵看到了吗,聋了!你赔我?赔得起么!?”说完又是一巴掌甩过来。
林小一感觉大脑开始泛晕,只能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反问:“你,咳咳,你聋了跟我,咳,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魏远华拽着头发拎起他,贴的很近小声说:“我就他妈的想问问王媛处不处对象,关你什么事?嗯?林小一?全校上下骂你唾弃你的时候我找过你麻烦?我被退学,被我爸活生生打聋一只耳朵,被赶出家,你说跟你没关系!?这全他妈因为你!”
“不是!”林小一大声反驳,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着他,“是因为,咳,是因为你不顾王媛意愿,猥,咳,猥亵她!”
“我呸!”魏远华将林小一按倒,膝盖卡抵在他脖子上,“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谈猥亵,我扒她衣服了?我上她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恶心东西!你爸强.奸你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猥亵?啊?你爸不猥亵你妈能有你这么个傻比玩意?!你道德感这么高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林小一!”
难耐窒息感涌来,林小一用力扒着他。
呼吸……快要没了……
他说什么,是问我为什么不去死吗?我……为什么……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
泪水跟口水好像都在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天上飘起了雪,落在林小一的脸上,冰冰凉,好舒服……黑暗无垠的夜空中泛着粉色,真好看啊。
好像是……想过要去死的……
看见小刀的时候,看见路上迎来过往车辆的时候,站在五楼实验室窗边的时候,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可那晚妈妈抱着他对他:“小一呀,假如有一天你能走出这里,一定要带着妈妈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妈妈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的怀抱好温暖,声音好温柔,那天的月色很好看,外面也是这样飘着小雪,妈妈跟雪一样白,跟月亮一样美。
想妈妈,好想妈妈……活着好累啊……
我已经很努力了,有在很努力的活着,对不起,想去找她……她会……原谅我吗?
压迫在喉咙上的膝盖猛地挪开,大团氧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里,林小一剧烈咳嗽,止不住地干呕。
他被人提起来,桎住双手,耳边嘈杂的声音听不真切,什么“住手”,“不要”,“杀了他”,“疯子”不明意义的词混在一起,好多人在说话,在喊,林小一听不清。
脖子上贴过来个凉凉的东西,世界突然安静一瞬,林小一感觉有点奇怪,他努力抬起头,睁开眼。
“别动!”脖子被掐住了,魏远华在他耳边喊。
撞进眼睛里的是围着一个人殴打的人群,有十几个,被打的人一声不吭,他们到底在打谁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吗?
忽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手电筒的光束晃过,林小一霎时僵住,下一刻,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林小一!你真找死是不是!”魏远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滑进了领口。
人群中爆发一阵骚乱,倒地好几个,是陈淮!
陈淮挣扎着起身,一边一脚踹倒两人,扯住一人肩膀两手拧动,瞬间卸掉一人手臂,身后有人拿着棍子迎头向他甩去——
“陈淮!”林小一嘶声提醒,喉咙被掐的咯吱响。
魏远华在他耳边大喊:“傻比!你再动一下,林小一的命就没了!”
陈淮动作顿时停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瞪向魏远华,后背生生吃了一闷棍。
“唔——!不要——!”林小一涕泗横流,浑身都在痛,但远不及陈淮在他面前挨的这下。
这一棍子好像砸在了他的心脏上,疼,好疼啊!
接到陈淮的眼神,魏远华明显惧意更甚,林小一能感觉到他在颤。
他的声音中恐惧掺杂着兴奋,在林小一耳边如魔鬼般低语:“林小一,开心吗?有个傻比愿意为你挨揍诶,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有人跟你一起死真是便宜你了。”
“不过他死的也不亏,记得那个帖子吗?”魏远华激动到手不稳,手上刀压得又深了一丝。
陈淮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他一直目光灼灼,死死盯着林小一。
林小一穿的好少,工服袖子撸到一半还没放下,他最怕冷了,想把衣服给他。脸上也弄得好脏,比自己当初流浪的时候还要脏。嘴角,脖子,手背,都在流血,痛不痛?
他在哭吗,不要哭,心好疼——
陈淮目眦欲裂,脑子跟肌肉一跳一跳的发烫,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向林小一膝行几步,魏远华立刻挟着林小一后退,大声呵他:“不准动!”
陈淮立马顿住。
“好听话的一条狗啊~”魏远华说,“死之前让你死个明白,林小一,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找他茬他么?”
“我兄弟无聊弄几条畜生崽子玩玩,他偏要多管闲事,打骨折我两个兄弟。那都已经是尸体了,林小一,他连尸体都要出头抢走,你说这不是纯纯傻比么?跟你是不是挺像的啊林小一?”
“哦对~你前几年是不是喂过一只小黑狗啊?那也是我兄弟弄死的。很简单,因为他看到新闻觉得你这种人过的这么自在,实在是太便宜你了!看你假惺惺的就觉得恶心——看你养的狗也恶心!我们替天行道有错么?要怪就怪你,林小一,没你今天所有的人都没事,懂么?”
“你从出生就是垃圾,扫把星,你把家里人一个个害死不够,还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害惨了!你真牛啊!”
“哦对,你家里是不是又养了一只小畜生?放心,晚点让那小畜生也下去陪你~”
林小一的眼睛越听睁得越大,听到最后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一股惊人的力气,用尽全力肘击魏远华,趁其不备迅速挣脱开。
转个身后,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后仰去。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袭来,他落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
第055章 第 55 章
“对不起。”林小一想伸手碰碰陈淮受伤的嘴角, 但他没有力气了。
有什么液体从陈淮的额头滴落在他脸上,林小一看不清,他体温极低, 凉得像块冰。陈淮脱下外套将他裹住, 护着退至墙边。
陈淮身手利落, 放倒一个人几乎只在一瞬间。地上躺了七八个,其余尚且直立的青年还有十来个。他们失去抑制陈淮的把柄, 面面相觑,心中发怵, 不敢靠近。
陈淮拾起脚边木棍, 这是刚刚打斗中对面遗落在地的, 对面人群见到他的动作, 下意识后退一步。
赤手空拳就能一打几的人,拿到辅助工具, 指不定要凶成什么样。
“刀呢!?没人带刀吗!都是废物!”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
“别怂, 兄弟们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 怕个屁!照头打!”
“他就是个臭傻子, 怕什么!连后面那个一起解决掉, 豁出去了!冲!”
“冲——!!!!!”
林小一意识时有时无, 掀起眼皮都要废上好大的力气,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地上已经躺了一片。
他眼看着魏远华举刀冲向陈淮,跑到陈淮身侧时一个急转弯, 朝自己飞扑过来, 可自己却动不了。
下一刻, 陈淮有如天神下凡,动作快如闪电, 两步跑近,抬腿,膝盖狠狠顶在魏远华胸前,用上十足的力气,将魏远华生生顶到吐血。
似乎能听见空气中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陈淮按着魏远华的后颈,用力撞在墙上,一下,两下……
突然,陈淮感觉裤腿被人牵扯住,他停下动作,垂头侧目,面上戾气尚未收敛。
“不要……”林小一声音极低。
陈淮猛地回神,像丢垃圾般将魏远华扔到一边,单膝跪地,捧起林小一的脸。
好凉,怎么会这么凉,陈淮慌乱地用手磋磨着林小一的脸跟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恐惧。
“不要,不要杀他……报……报警……”
陈淮用力点头,怕林小一看不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可只要他一放手,林小一的胳膊就会无力地垂下去。
他手足无措地将林小一抱起,朝外面走,能行动的几个自主避让开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林小一昏迷前,除了摸到陈淮的脸,似乎还摸到了一手湿润湿热的东西。
·
再产生模糊意识的候,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小一,小一?能听见吗?醒醒!”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按铃,出现好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左手,怎么动不了,头好晕,想吐……
“医生,他刚刚动了一下,您看看他怎么样了。”有点熟悉的声音。
眼前射进一束刺眼白光,躲不开,接着发出纸张翻页的摩擦声。
“右侧肋骨轻微骨折,左手手骨骨折,急性胃出血,肺挫伤,重度脑震荡,无其他明显器质性损伤,等吧,没有意外两小时内应该就能醒了。”
那人又问:“另一个呢?”
“检查结果不太乐观,淤血有扩散倾向……压迫……最好尽快……”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他们在说谁,好困。
不知过去多久,林小一缓慢睁开双眼,呆滞地眨了眨。
雪白的屋顶,蓝绿色的挂帘,这是……医院?
张叔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小一,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还有哪疼吗?”
林小一想摇头,稍微一动就天旋地转,忍不住蹙眉。
“先别动,不急,不急,醒了就好。”张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用棉签蘸水在他唇上涂了涂。
“还难受吗?除了眩晕想吐,有没有其他感觉?”张叔又问。
林小一缓慢地左右动了动。
外面天已经亮了,这是过去多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林小一有点记不清楚。不是应该黑着天吗?他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记忆片段分散式的回笼,他出去找陈淮来着,然后……然后碰到了魏远华带着一帮人……
林小一猛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陈……陈咳淮……”
张叔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看向隔壁床位,欲言又止。
半晌后,安慰林小一道:“他……他也没事,在那边呢。”
林小一勉力转头,看见陈淮沉睡中的侧脸,总算放下心,可转念一想,他怎么也住院了,是很严重吗。
他又想问些什么,被张叔提前阻拦:“别担心,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再睡一会,没事,你们两个都不严重。”
林小一微微点头,沉重的困意袭来,又睡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天又黑了,双人病房里静悄悄的,夜灯昏暗,只有仪器不停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小一看向陈淮的方向,陈淮还在睡,好想去看看他怎么样。
胳膊上被放置了留置针,他拔掉输液管,坐起身,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了那样,胸腔腹腔都牵扯着疼。
走近了才看见陈淮头上包着纱布,手也被包起来了。
四肢竟然还缠着束缚带,紧紧的,林小一简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胸口发堵,呼吸颤抖。
他单手艰难地解开那些束缚带,摆弄的动静这么大,陈淮都没任何反应,他睡眠明明很浅的。
林小一靠在床边,像怕吓到他一样,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陈淮?”
还是没有反应。
林小一扶着床头置物柜坐下,将陈淮的手握住,感觉好累。
手机放在旁边,拿起一看,已经充满了电,晚上九点,再有三个小时就大年三十了。
他们还要去看电影的,林小一都想好看什么了,还有贴对联跟吃火锅,一直这么睡着怎么过呀。
魏远华的那些屁话他知道其实是不该信的,但不止魏远华,很多人,这些人嘴里如影随形的诅咒像是刻进了他的生命,怎么都甩不掉。
万般念头与不甘心消失,他唯余一求。
——希望陈淮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要再因为自己受伤。
静静看着陈淮呆了会,林小一动作笨拙地起身,看不懂陈淮床位那本鬼画符的病历,他走出病房,去找值班护士询问。
“您好,请问1012病房的陈淮检查结果怎么样?受的伤严重吗?为什么他一直没醒?”
值班护士思索片刻,看看林小一,又往病房那边瞧了瞧:“那个聚众打架斗殴又在医院闹了一通的小帅哥是吧?”
“应该是脑部瘀血扩大压迫神经导致的昏迷,具体情况得问主治医生,我也不清楚,我今天是替班的。”
“脑淤血…会有生病危险吗?”
“看情况,不严重的话可以自行吸收,但如果扩大范围,还是会威胁到生命的。”
谢谢,麻烦你了。”
“你们一块的?没安排手术应该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也得早点休息,夜间不要随便走动。”
“嗯。谢谢,麻烦你了。”林小一梦游一样走回病房,忍不住用手机查了下,被一条又一条可怕的搜索结果吓到脸色惨白。
怎么办,失忆,语言障碍与认知障碍,昏迷,这些都是后遗症。
陈淮之前就有这些症状,如果变得更严重了怎么办,林小一感觉好害怕。
他这样看了陈淮很久。
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但无论是哪种,只要陈淮活着就好。
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变成植物人,如果这样,那么自己就退学,就近找个班上,照顾陈淮。
反正不管陈淮变成什么样,自己都要养着他。
以他这个年纪,最多也就只能想到这了,想不到别的。
林小一趁着陈淮昏迷,做了很多原来不好意思做的事,他很轻地揉捏陈淮的耳垂,陈淮的耳垂有点肉肉的,摸着很舒服。
又去摸他乌黑浓密的长睫毛,就是这双眼睛,总是看着他,见证他的日常,他的苦难,他的窘迫与难堪。
林小一偶尔会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或者忘记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感觉自己在与世界脱离。
但只要一转头,看到这双眼睛,他就会猛地清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拽回来。
鼻子高高的,唇形很清晰,吃蛋糕的时候他有偷偷比较过,其实还是车厘子的颜色更深一些,但是陈淮的唇色更好看。
摸到干燥起皮的唇瓣,林小一用食指很轻地刮了两下,找出棉签沾水洇湿。
弯腰的时候有一点痛,但看着陈淮的脸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痛了。
林小一仔细描摹陈淮的每一寸,不合时宜地想起初一时偷听到妈妈哄小弟讲的那个故事。
她说:“被巫师诅咒而沉睡的王子,得到命定之人的爱与亲吻,竟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林小一鬼使神差地,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倾身下去。
干燥的双唇贴在一起,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林小一睁眼看着陈淮依然紧闭的双眼,心沉下去,分开之前小心舔了一口,将那水分很快蒸发的唇又舔湿润了些。
看来他不是王子的命定之人,好吧,稍微有点失望,就一点。
林小一又开始头晕了,伴随着干呕,哪怕陈淮已经昏迷着,他也不敢发出声音,总觉得陈淮听到会担心。
这一阵不适的后遗症过去,林小一心中升起迟缓的空虚感,他侧头靠在墙上,开始放空,发呆。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不堪重负的都消失了。
时间缓慢流逝,林小一似乎睡着了。
叮铃铃——
猛地睁眼,林小一看见的是陈淮的干净漂亮的下颌线,他在伸手关自己前几天定的闹钟。
梦与现实的界限总是不那么分明,但林小一已经不愿像从前一般去纠结真假,他抱住陈淮,将脸埋进陈淮胸口。
闷声说:“陈淮,我想看电影。”
第056章 第 56 章
原来不是梦, 陈淮真的醒了,用很轻地力道回抱住他,避开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把林小一抱到自己身上。
挪动的时候压到胸腔, 林小一没忍住呼吸停了一瞬, 陈淮敏锐的发现他的变化,眉毛拧在一起, 小心将林小一扶稳。
陈淮在他睡着的时候把自己手背上缠着的纱布扯掉了,干燥的手掌插进他汗湿的发缝中, 温柔地往后撩开。
林小一的额头鼓起一个肿包, 手指擦在上面又痛又痒, 但林小一没吭声。
他像是被昏迷的陈淮吓坏了, 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太可怕了。
所以现在无论痒也好, 痛也好, 只要是来自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都行。
陈淮不会说话, 不会提之前发生的事, 林小一也很默契地没询问,他们珍惜着这段像偷来的时间, 紧密地贴在一起。
陈淮把手机递到林小一手里,林小一不明所以, 抬头看他, 见到陈淮裹着纱布的额头, 眼眶似乎又开始发酸。
他们的随身衣物都放在床边置物柜下面,陈淮伸手就能摸到, 他把电影票找出来,塞进林小一手里。
“这是……”
床头灯被点亮,陈淮指给他看电影票背面的说明,他们需要提前预约电影票。
林小一左手骨折了,没办法用双手拿手机打字。
陈淮让他背对自己,靠在自己身上,他帮林小一扶着手机,林小一自己按键。
刚打开浏览器搜索天空影院的名字,注意力就被陈淮的双手吸引过去,昨天没有涂药,在外面又冻伤了。
“之前的冻伤膏都白涂了,又坏了,”林小一扣上手机,心疼地轻轻碰了碰,手背上还有一些擦伤痕迹,“疼吗?”
陈淮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左右晃了晃。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疼,”林小一捏他的手指,把他指甲摁到发白,又问他:“这样疼吗?”
陈淮还是摇头。
然后林小一像是很生气那样,把他的手托起来放到嘴边,照着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这样呢?”
陈淮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被咬到青紫的手不是他的一样,他甚至颇为自得地反手摸了摸林小一嘴角的伤口,像是在担心他嘴角会痛。
“真是个傻子。”林小一用觉得他很不争气的语气骂他,换来耳边一声很轻的笑意。
手机又被人塞到手里,林小一会意地翻开,跟陈淮两个人一起浏览近期会在天空影院上映的电影。
大年三十有很多喜剧,或是大制作,他挨个点开宣传片,将所有排期的电影宣传片都看了一遍,对第一次看电影的计划很是看重。
但最终,他们没有选择大热门,而是选择了一个人很少的,只在早晨有一场排期的动画片。
片名叫作《小木头历险记》,讲的是一个误入地球的外星植物,从刚开始的懵懂莽撞对世界充满好奇,到后面身为异类被人类讨厌,到最后学会如何正确与地球人相处,并且最终找到人类挚友相伴一生的故事。
小木头碰到了能够理解它奇思妙想的人类小孩。
人类小孩会给小木头准备好看的花盆,将自己的零花钱攒起来给小木头买肥料,带它每日晒太阳,浇水,还会给小木头讲各式各样有趣的故事。
它其实很强壮,只要随便甩出一根树枝,便能顷刻间将一个成年人类绞杀。
这些东西其实对来自异星的小木头来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可它喜欢跟这个居住在地下室的孤单小孩在一起,因为这个人类小孩会把它当做很弱小的生物去对待,让它体会到了一种叫作温柔的东西,后面小木头通过观察,学会了一个能够更好形容这种感觉的词语——爱。
“被爱”是一种它在异星和地球都体会不到的,非常非常美好的感受。
宣传片很短,只剪辑出一些关键时刻的高潮节点,片尾停留在小木头即将做出是否离开地球选择的一瞬间。
人类小孩双眼含泪,小木头站在飞碟上,眼神很悲伤地看着小孩。
林小一的情绪被片尾调动起来,心悬在半空中,不由得开始为人类小孩担心,毕竟那个人类小孩跟他一样,没有家人,如果小木头走了,他又要变成孤单小孩了。
“我们去看这个可以吗?”林小一把手机抬起来给陈淮看。
陈淮点头,林小一通过网页输入兑换码,订好了位置。
不知道这么好看的电影为什么没人喜欢看,其他的场大部分爆满了,这场预定出去的位置却只有零星几个。
“我明天不去上班了。”林小一跟陈淮说,“我们明天偷偷出院吧,早一点,趁着张叔没来的时候。”
陈淮什么都听他的。
·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林小一跟陈淮就鬼鬼祟祟地换好衣服,去缴费窗口打印了缴费单。
他去自助取款机那里提了两千多出来,然后转了两千块钱给张叔,林小一的卡里清空了。
林小一有张叔的银行卡号,是张春周之前帮助他和妈妈的时候留下的。
转好后他给张叔发了很长的短信,讲自己已经没事了,身体一切都很好,希望张叔不要担心,很感谢他帮忙,又请了假,说最近不去兼职了。
最后的最后,跟张叔说:“如果您有什么关于陈淮的问题要问,等过完这个年好吗?到时候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清楚。”
发完消息后,林小一很快将手机关机。
昨夜下了很大的雪,积得很厚,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林小一呼吸时肺部接收到寒冷的空气,感觉很不舒服。
他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抓紧了兜里陈淮的手,比之前抓得更紧,更用力。
他反常的状态引起了陈淮的关心,走到背风处的角落,陈淮将林小一抵在墙角,为他阻绝更多冷空气,又将自己那条破了洞的围巾绕在林小一脸上。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这条围巾找回来的,林小一摸着破洞,有点心不在焉。
“我们去重新买一条吧,快过年了,红色的比较喜庆。”
陈淮定定看着他,半晌后,摇摇头,俯身吻向他的额头。
但是林小一很固执,他坚持带着陈淮去精品店买了新的红围巾,自己带着那条格子的。
红色的比格子的质量更好,更厚实,这个颜色将陈淮衬托的很白,陈淮的脸上跟自己一样青青紫紫,两个人走在街上很瞩目。
但陈淮的面容此刻有一种瑕不掩瑜的漂亮。
林小一又带着他去商场买衣服,那些衣服平均价格都在三位数往上,这是省吃俭用的林小一之前绝对不会消费的场所。
陈淮试着告诉林小一自己不需要新衣服,他的黑半袖就很好,林小一明明看得懂他的意思,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还给他买了一双又厚又好看的新鞋。
陈淮拿了另一双林小一的尺码,放在柜台准备一起结账,可是林小一把小的那双放回去了。
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林小一看起来很开心,他的笑容打从出院开始就没有放下去过,他像没有受伤过似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做完这些,带着给陈淮买的一身新衣裳,两个人又去了熟悉的小市场。
林小一给自己买了跟陈淮同色系的上衣和裤子,鞋子也买了相似的款式,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他仰头看着陈淮笑:“明天我们可以穿一样的新衣服啦,新年都要穿新衣服的,这样才能更好的迎接新的一年。”
之后他们回到家里,将东西放下,林小一又非常兴奋地带着他去逛超市,不是门口那家货架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灰尘的小仓买,是占地面积非常大,东西非常齐全的连锁超市。
林小一拉着他,先是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然后很自然的推了一个小推车跟在别人身后进去。
他拽拽陈淮,捏着陈淮的手有些汗湿。
陈淮弯腰,林小一偷偷跟他说:“我第一次来这种大超市,有点紧张,不知道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很贵,我们只剩下五百块了。”
在陈淮发楞的时候,林小一迈着频繁的小碎步领着他往生鲜区去了,陈淮想说我们应该已经有很多很多存款了,不止是五百块那么少,就算东西卖的贵一点也没关系,等林小一上大学了,去了大城市,他还能赚到更多的,比现在多出千百倍的钱。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他不是个喜欢凡事讲清楚的人,所以哪怕不能说话,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做远比说更重要,等以后他们有了很多很多钱,林小一就不会露出今天这样窘迫的表情,也不会有这种担心了。
那一天会很快的。
陈淮希望林小一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
路过零食区的时候,林小一没忍住眼神在几种甜甜的小零食上面逗留,陈淮胳膊一挥,将他停留目光过长的东西全都扫进购物车里。
林小一震惊地骂他:“你疯了,这么多好贵!我只是有点好奇味道,又不想吃,放回去放回去……快点……”
他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全摆回去,陈淮很不理解,但还是乖乖配合。
不过他在结账的时候,偷偷拿了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的一盒水果糖,浑水摸鱼放在一堆蔬菜和肉中间。
林小一结账的时候看见,瞪了他一眼,却没额外说什么,也没有退,默许了陈淮的行为。
陈淮身体还是很棒的,两手拎着满满的东西,只允许林小一拿着那盒硬糖。
走到家门口,林小一开门先进去,陈淮跟在后面。
一只脚踏进家门,陈淮眼前突然一黑。
第057章 第 57 章
林小一回头就见到陈淮站在门口发呆。
“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进来?”他走过去把陈淮手里的东西接下来, 伸手关门。
今天吹北风,门拉到一半的时候,被风带得重重合上, 发出一声巨响。
陈淮手搭在鞋柜上, 下意识抓紧, 闭上眼睛侧头闪躲,像是被声源吓到。
林小一看向陈淮的时候, 陈淮已经恢复如常,他似乎闻到了林小一靠近的时候, 呼吸间带着的甜味儿。
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 林小一拉着陈淮擦药, 他的嗓子其实还是有点哑, 昨晚喊的。
“冬天出门要戴手套,你这留下病根了, 不好好养, 每年冬天都会犯。”
陈淮没看他, 虚虚看向他身后。
林小一顺着陈淮的目光看过去, 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只看见门框边上有一根掉在地上的菜叶。
“别管那个了, 等会我捡。”
手背上有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小凉风,是林小一用嘴吹的, 他每次涂药都喜欢边吹边涂,他说这样吹吹就不疼了, 但陈淮其实很少会有关于疼痛的这种感受。
他能想象到林小一现在的样子, 头一定是弯的低低的, 刘海挡住眼睛,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头, 往下是瘦到清晰凸起的锁骨,均码的半袖在林小一的身上略显松垮,他太瘦了,但每天被陈淮喂着定时吃饭,比之前好很多,长了点肉。
想着陈淮伸手去摸,被林小一拦住:“别乱动,没涂完呢。”
陈淮就乖乖不动了,靠着墙,闭上眼睛,很听话。
“累了吗?”林小一涂完一只手放下,换另一只,“我们起的有点太早了,又走了一天,我也有点困。等会涂完我们一起睡会吧,等睡醒再收拾,对联落在店里了,张叔没给拿到医院,我们重新买一副。”
陈淮没有反应,林小一放低声音,探头,悄声问:“睡着了?”陈淮还是静悄悄的,眼皮都没动一下。
“睡得好快……”话音未落,陈淮闭着眼睛,抬手按上他后脑。
林小一条件反射挣扎,推向陈淮肩膀,又很快放弃,紧紧攥住陈淮的衣服,放任唇舌探进,尝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自己嘴里含剩一半的糖块被陈淮刮搜带走,林小一分神想着,这样陈淮就不苦了。
嘴角伤口被反复碰到,有点痛,细细密密的疼,不过分但很磨人,林小一刚准备咬人,陈淮却退开了。
“你下次能不能吱一声,”林小一的呼吸有点乱,埋怨他,出于羞耻声音很小,像含在嘴里那样低声说:“又不是不给你亲……”
陈淮在接吻时不知不觉将林小一抱坐在自己怀中,此刻脸埋就在他有点硌人的肩膀上,大有想要用撒娇的手段来躲避责怪的意思。
反正林小一理解的就是这样。
林小淮犯了错之后,若是被林小一抱在怀里,就喜欢把头埋进林小一脖子乱舔乱拱。
“陈淮,你是小狗吗?是不是还要拱两下?”说着林小一抬手,放在陈淮头上,顺毛上下抚摸,跟摸林小淮的手法一样。
他带着笑意的调侃本来是想糗陈淮,但没想到陈淮愣了一下之后,竟真的埋头蹭了蹭。
头滚来滚去,发茬扎在脖子上刺痛,林小一缩着脖子躲:“跟小狗学,真出息了你!”
直到锁骨突然染上湿意,林小一顿住,大脑比身体更快知晓陈淮的意图,但还是来不及了,轻微的钝痛袭来——
他被陈淮……啃了一口?
咬的很轻,比肩膀上轻多了,陈淮还安抚性的舔了舔。
真给林小一整懵了,他双手夹着陈淮的脸,推开,把陈淮帅气的五官按压到变形,咬着牙问他:“说,你是不是让林小淮给上身了?”
被点名的小狗钻出来,上蹿下跳,没人理会它,急得汪汪叫。
两人这才分神去看地上不停转圈的林小淮,林小一恼羞成怒,把林小淮拎起来扔到陈淮身上。
这俩狗一伙的,一大一小,没一个好东西。
陈淮今天大抵是心情好,竟然罕见地抱了抱林小淮,还摸了摸他的毛,林小淮被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呜咽。
林小一把电热毯的线扯出来,插上试了试,没想到指示灯竟然亮了,他扬了扬眉,感觉今天的运气似乎很好。
想把菜提前找出来洗洗,但单手操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林小一只得放弃。
“别折磨林小淮了,把它放下去吧。”林小一说着,胳膊递过去,“帮我把袖子拽一下。”
他一只手上了夹板,动不了,自己弄不下来。
陈淮伸手攥住林小一的胳膊,沿着胳膊往下摸。
“你怎么了?”林小一这才发现陈淮的异常,衣服刚脱下去就单腿跪在床上。
陈淮从进门开始,视线就没在他脸上停留过,这很反常,刚刚他没留意过,这会特意去看,发现陈淮的眼神一直是虚焦的。
就像是……看不到了那样!
林小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在百度上面看到的内容,里面有一条说,如果淤血压迫到视神经,会有让人失明的可能性。
他面色紧张,陈淮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也不敢直接问,只得悄悄抬起手。
室内安静很久,陈淮露出很疑惑的表情,像在问他怎么了。
林小一屏住呼吸,将手放在陈淮面前,刚准备左右晃晃,倏然被抓住,悬停在半空。
陈淮抓的很准,几乎是抬手就瞄准了目标那样。
林小一不自觉吞咽,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是不是……”问到一半忽地停住,因为陈淮的目光,很精准地对焦看向他了。
他拉过林小一的手,吻在手心,然后把林小一丢在床上的外套拿起来,走到门口挂上,连自己的脱下来一起。
林小一在这期间一直盯着他看,陈淮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准确,不像是失明的样子。
他松一口气,伸手摸摸被子,暖和的,电热毯的温度已经上来。
“过来睡一会吧,困了。”林小一打了个哈欠。
陈淮躺到里侧,两个人的棉裤堆在脚下的被子上,这样能把漏风的缝隙挡住。
长长的胳膊摊在林小一的枕头上,林小一想躺下就必须枕在陈淮手臂上,他受不了地白了一眼陈淮,躺下去。
睡醒的时候天色暗下来,深蓝色的天空跟最后一丝残阳融在一起,陈淮还没睡醒。
他将林小一整个人搂在怀里,抱得很紧,很暖和,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服印在林小一的胳膊上。
林小一看着白墙,感觉既满足又不真实。
他似乎能感受自己的心跳在与陈淮的心跳速度趋于一致,两个人的同步在一起,仿佛分开生长却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两颗植物。
“陈淮?”林小一用气音叫他。
他怕把陈淮吵醒,但又迫切的想要一些回应:“醒醒,我们去买对联了。”
陈淮的回应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林小一放心了。
他懒懒躺了会,费劲地把自己扒出来,陈淮眯着眼睛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林小一给他把被子盖严实,告诉他:“我去买点东西,你继续睡,很快就回来,在胡同口的小超市。”
陈淮想起来跟他一起,但明显很疲惫,动作很吃力,林小一拦住他,按下去,让他继续躺着。
“你安心睡,我等会走的时候把门锁上。”林小一的语气实在太过柔软,又将一个很轻的吻落在陈淮额头,这让头晕且困倦的陈淮整个人都很舒服,精神放松,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意。
林小淮听见声音爬起来,跟到门口,林小一蹲下身子,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小声给它发布任务:“你在家陪哥哥。”
小东西骄傲地坐在地上,听得懂人话似的,昂起头,不嚷也不叫。
林小一把门从外面锁上,裹紧了衣服,低着头往胡同口走。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胡同里还是像往常那般昏暗,路过垃圾堆,林小一不由得想起陈淮在这捡垃圾的时候。
那么大一个,刚开始总是会将林小一吓到,后面林小一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总是会把他跟大型垃圾袋搞混。
脑子里面又出现林小淮在角落扒拉垃圾的样子,跟陈淮如出一辙,林小一怎么能忍得住不管。
烟火与鞭炮声零星响起,年马上就要到了,林小一仰起头,眼睛里映出远方的光。
推开厚厚的帘子,林小一问小卖部老板:“咱们这有对联跟福字吗?”
老板摇摇头:“没有啦,我这进的少,没几套,就刚才,最后一套被王婶买走啦,你咋这么晚才买对联呢?”
林小一没回,看见柜台旁边的棒棒糖,鬼使神差拔下来两根橙色包装的,跟上次陈淮递给他的颜色一样。
“一块。”老板说,“你要是想买出门往左边路口再走一段,拐角那块有人摆摊卖,就是不知道收没收摊呢,去碰碰运气呗。”
“谢谢。”林小一掏出一块钱,放在吧台桌子上,将两根棒棒糖揣到兜里,转身出门。
掀起门帘,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面前驶过,林小一扫了一眼,没细看,是外地的车牌,他只在男同学们聊天的时候偶然听过一耳朵,这个标志的车,最低的配置也要几百万起。
不知道是胡同里哪个婶婶家里从大城市衣锦还乡的孩子,她们明天外面聚堆聊天的时候,这辆车十有八九是焦点。
外面的风很大,林小一小跑着过去,果然看见卖春联的小摊,一对中年夫妻,穿的很厚,将一沓沓春联往大箱子里装,看样子已经在收摊了。
他成为这对夫妇最后一位顾客,很幸运地买到了一副对联,福字是二人好心赠送的。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林小一很开心,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正式开始过年了。
林小一抱着红彤彤的小纸盒与福字,祈祷新的一年万事顺顺利利,陈淮的身体健健康康,两个人能永远在一块不分开。
天已黑透,林小一走近胡同,刚刚的小轿车迎面驶出,为林小一照亮了一段回家的路。
对吧,他就说他今天运气很好。
第058章 第 58 章
钥匙插进锁芯, 拧一圈,门自动打开一条缝。
林小一有点奇怪,他记得走之前是转了两圈的, 难道是他记错了, 没锁上?
走进去小心带上门, 屋子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 陈淮大概还在睡。
林小一没开灯,特意放轻脚步, 东西也轻拿轻放, 将声音放到最低。
但林小淮也没什么动静, 林小一感觉有点奇怪, 他蹲下身子,打开手电筒, 没见到每天趴在桌子底下的小狗。
下一秒, 林小一猛地顿住, 僵硬缓慢地抬头, 手电筒的光照向床铺, 床上——没人!
“陈淮……?”林小一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声音,哪怕是微弱的呼吸声。
林小一跌跌撞撞冲到门边开灯, 撞开凳子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开关按下, 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小屋, 包括开着门的洗手间。
窗户开着, 凉风呼呼往里吹,屋子里面的温度已经跟外面趋于一致。
太静了, 林小一呆站在门边,对这间住了好几年的小屋感到有些陌生。
大脑有一瞬间的反应是空白的,耳鸣伴随着头部刺痛突然袭来,林小一蹲下捂住耳朵。
陈淮几次突然消失的记忆汇聚在一起,氧气似乎变得稀薄,林小一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的症状。
他每次都是这样的,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回来,或许睡一觉,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了。
林小一蹲了很久,似乎想通了,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
他机械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被子,里面的温度还是热的。
弯腰朝桌子底下看,林小淮的破垫子也在角落里面放着,两床被子,两个枕头。
走到洗手间,伸缩杆上面挂着他之前给陈淮买的黑色半袖,鞋柜里面也有陈淮的旧棉鞋。
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表明,陈淮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没关系,他会回来的,林小一坚信。
又怔怔地发呆很久,房间太安静了,静过头,像声音被什么怪物吞噬掉了一样。
直到一阵冷风再次吹进来,林小一才回过神,抬脚走向床边,脱鞋爬上去,把窗户关上。
关上以后跪在窗边,他又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刚刚出门是去做什么来着?
林小一靠在墙角,蜷起腿抱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床单发呆。
过会想起来了,是出去买对联了,他把揣进兜里的对联小盒掏出来,看了一会,放在桌子上。
一根棒棒糖附带着从兜里掉出来,落在在床上,林小一愣了一下,捡起来。
看着熟悉的糖纸,不禁想起陈淮给他递糖和在车上被小孩惹生气的画面,这些回忆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
林小一轻笑一声,撕开包装,没想到棒棒糖外面的糖纸这么难撕,弄了好一会,塞进嘴里。
原来棒棒糖这么甜,他都快忘了第一次吃到的糖是什么味道了。
陈淮的围巾放在桌子上,林小一把另一根棒棒糖拿出来,放在围巾上,等着陈淮回来给他吃。
吃到甜的东西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林小一提起劲,下地去把能收拾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单手洗菜摘菜,实在不行胳膊肘也用上,嘴角始终带着笑。
明天陈淮回来的时候,就不用费劲处理这些东西了,他的手没好,不能沾水,要养着的。
扫地擦地,把林小淮的垫子都拉出来收拾干净,林小一突然想到,陈淮会不会是出去遛狗了,不然怎么会连林小淮一起消失呢?
算了,怎么样都不重要,能回来就好。
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好,林小一铺好陈淮那边的被子,下地去关灯,回来之后直直躺在床上。
被窝里面是很暖和的,但还是跟被陈淮抱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被包裹在黑暗里,努力回想原来没有陈淮在的记忆,那时候这个房间也是这样的吗,怎么总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林小一辗转反侧很久,还是没忍住,在深夜钻进了属于陈淮的被子,头也埋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像走失的动物回到了熟悉洞穴那样,在封闭的环境中数自己的心跳,偶尔掀开一条缝隙透气,直到数至第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下,他从被子里钻出来。
开始趴着窗台朝外望。
月亮高悬,视线所及的房屋都是黑着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一户人家的窗子亮了,渐渐的,第二扇,第三扇。
林小一看着这些灯光亮起又熄灭,太阳升空,身上围着被子,胳膊被窗沿传递温度,变得冰冰凉。
在他把胳膊缩进被子,感觉到眼睛酸涩疼痛的时候,伴随着眼睛不适,生理性泪水的滑落,太阳彻底拨开云层,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有人开始贴门联,外面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双响炮,鞭炮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小一被唤醒那样,动了动发麻的四肢,沉默地将两床被子叠起,凉水洗了把脸。
他把对联从盒子里拆出,金闪闪的字印在红纸上。
上联写着:满堂欢喜诸事如意
下联写着:阖家团圆幸福平安
横批:万事如意
这是他特意挑选的,那些什么发财呀,步步高升的,甚至还有恭祝学业的,林小一看都没看。
熬制米糊的时候,林小一时不时转头看向门口,他还是比较想跟陈淮一起贴对联的。因为别人家贴这个东西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贴,一人在身后指挥,画面看起来很幸福,他也想体验一下指挥陈淮贴对联的感觉。
可是直到米浆糊熬成型,他想等的人也没回来。
两边的还好,横批太高了,林小一够不到,得把凳子搬出来,如果陈淮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一伸手就能贴上去。
院子里的邻居们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对林小一格外和善,平时不搭理他的婶子们都跟他打了招呼。
“林小一也贴对联呐?咋没让那小伙子出来,长胳膊长腿的多方便,地上滑,自己踩凳子别摔咯!”
林小一没吭声,他一只手不能用,单手拿着对联就没办法扶着墙,踩上去的,晃晃悠悠的总像要摔倒。
自己的热心肠没讨到个回应,隔壁婶子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啐了一声,骂他大过年的给人添晦气,将门摔的震天响。
没人给他看贴的正不正,林小一勉强怼上去就下来了,后退几步观察。
嗯……左边的往左歪,右边的往右歪,横批也是歪的,很好,也算是七扭八歪的美感。
林小一掏出手机开机,他收到了十几条短信,张叔的很简短,在昨天回他一句“好的”,王媛,张希颜,林望月都给他发了拜年消息,问他今天有空要不要出去一起玩。
其中张希颜给他发了六条,内容都是问他怎么不回消息,人跑哪去了。
来自电影院的温馨提醒短信在最新一条:
“距离您预定的于2019年2月5日上午8:30的电影《小木头历险记》放映还有三十分钟,请安排好时间不要错过哦~”
从家里到电影院需要二十分钟,林小一坐在床上,双手攥紧手机,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
期间门一直开着,但没有人进来,时间跳转到八点十分,林小一穿上外套,离开家的时候没有锁门,依然将门虚虚掩上,这样如果有人回家了,不用钥匙也能打开门。
林小一第一次去电影院,第一次在前台换票,磕磕绊绊地给吧员看短信,吧员很热心地关心他:“您的朋友没到吗?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另外您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帮助吗?”
林小一摇摇头,把一张票留给验票员,说:“如果有一个高高的,大概有一米九的男生过来,请帮他核验这张票让他进去,麻烦您了。”
“不麻烦,没准朋友有急事呢,赶紧先进去吧。”验票员给他比划OK的手势。
林小一坐在座位上,时不时看向影厅入口,不知道其他人因为什么原因,今天都没有如期来看这部电影,所以整个五号厅都被林小一包场了。
他看的不是很专心,因为他总是忍不住走到影厅门口推开门朝外望,等回去的时候,就不知道前面一段在演什么了。
林小一有点懊恼,如果陈淮一直不来的话,自己应该好好看完的,这样才能在陈淮回来的时候给他讲解这部电影都讲了些什么,让陈淮能有一些参与感。
电影后半段林小一看的很认真,小木头的家人来到地球的时候,见到了被小男孩绑了很多大红蝴蝶结的小木头,影片里面也在过春节,这让林小一产生了很强的代入感。
小木头见到家人很开心,开心到每一根树枝上都开满了一簇簇的花。
小男孩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小木头跟家人们紧紧拥抱,用他听不懂的外星语言沟通,没忍住走向前去问小木头:“太好了,你终于找到你的家人了!我们要一起过年吗?人变得很多,这样很热闹,更有过年的气氛了!我好开心!”
小木头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小木头的家人表情很愤怒,对小男孩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外星话,树枝甩得满屋都是,小男孩有点害怕。
小木头将小男孩挡住,为他跟家人解释什么,然后他回头跟小男孩说:“我的家人们遇到了情况很紧急的麻烦事,我需要回去帮助他们,对不起。”
小男孩像听不懂那样,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没办法陪我过年了吗?”
小木头垂下头,不敢看向小男孩的眼睛,说:“是的,对不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类小孩,我最喜欢你,但我必须要帮助我的家人,明年,等我明年过来陪你一起过年好吗?我保证。”
小男孩很难过,但他仍然为小木头感到开心,因为如果是自己的家人找过来,小男孩也会很难在小木头与家人间抉择。
他不希望小木头为难,所以他笑起来,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说:“没关系,我等你。”
飞碟飞走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哭,但小男孩却努力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很难过的,林小一心想。
电影放映结束,林小一心情低落地走出去,检票员叫住他,问他这张票还要不要,林小一先是摇了摇头,走出几步后突然反悔,将电影票拿了回去。
这是陈淮的,等他回来要给他。
第059章 第 59 章
林小一路过电影院的透明展示柜, 里面有个小狗娃娃,表情酷酷的,跟陈淮很像。
他驻足在原地, 观察半天, 手情不自禁扶在玻璃上。
想买。
视线移至右下角, 那里放着三位数的价格牌……太贵了。
手指下意识蜷缩,手心出汗, 随着动作在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几道突兀的指痕。
他发现后愣了一下,顿时攥紧拳头, 后退一步, 抿起嘴, 又深深看了眼那个娃娃, 低下头去。
掏兜把所有纸币叠在一起,数了数, 只剩下一百多。
林小一攥着那卷钱, 揣进兜, 低头走出电影院。
公交车上人不多, 林小一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 车窗外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
陈淮不属于这个县城, 他也一样,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电影里面的小男孩既善良又勇敢, 他仍旧失去了小木头,那么自私的林小一呢, 会失去陈淮吗?
当小木头说出那句要回去的时候, 林小一想的跟小男孩一点都不一样,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留下,拜托, 无论因为什么,不要走,不要扔下他。”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冠冕堂皇的自私鬼,明明发现了陈淮的与众不同,明明去过警察局咨询,明明知道张叔可以帮忙调查陈淮的身份,可他每次都在退缩。
他甚至在为了陈淮不愿意找家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他想把陈淮藏起来,想独占陈淮。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陈淮的喜欢。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升起的时候,林小一感到无比痛苦,像之前每一次失去家人的时候一样。
可他这样可耻的人,在自醒过后,还是会站在院门口,盯着房门感到期待又紧张。
打开房门会见到想见的人吗?
林小一压抑着狂躁的心跳,越走越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拉开门。
空空如也。
屋内的一切摆放与他走之前一模一样,陈淮还没回来。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呼吸放缓,林小一站在门口缓了一会,走进去,关上门。
蔬菜,丸子,肉卷,一盘盘摆在料理台上,摞成小山的肉卷化开,软趴趴的塌成一片。
突然,第一家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地炸了很久。有了开头,家家户户都争先恐后地放起午饭前的鞭炮。
林小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发呆,后知后觉想起原来他忘记准备鞭炮了,怪不得总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待声音弱下去,他把桌子拉出来,桌腿蹭在地上,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每次陈淮搬的时候就不会发出这种声响。
他用小电锅接水,插上电,坐在桌前看着,冷水逐渐冒泡,翻涌。
对面太空了,那里应该坐着一个人的。
林小一单手盛麻酱,分别放在碗跟盆里,倒水慢慢稀释,当水咕噜噜响起的时候,两下十分微弱的敲门声夹杂其中。
他没注意,把肉下进去,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小一顿住,筷子上还夹着青菜,悬停在半空中,直到又一次听见,林小一灵魂归位那样,猛地松手,转身冲到门前推开门——
等在门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来人身着一身西装,两鬓微白,嘴角挂着和善的笑意,问:“请问是林小一先生吗?”
惊喜的表情被犹疑替代,林小一反问道:“你是……”
“您好,我姓孙,陈家的管家。您跟少爷差不多大,叫我孙叔也可以。”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小一与他身后的整个小屋。
“陈家的管家……”林小一狐疑地看着他。
陈,难道是陈淮?可陈淮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随便起的。
林小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戒备,中年人却十分游刃有余,他的声音温和有力:“您别紧张,陈淮少爷走失期间承蒙您的照顾,小姐有话想对您说。请——”
说着他向旁边闪身,欠身指向停在门口的豪车,这是……昨天晚上在胡同口见到过的那辆!
林小一心脏狂跳,他慢慢松开门把手,走出房门,往院门的方向。
刚走出两步余光便见到管家向自己房内走去,林小一立刻回头质问:“你做什么!?”
管家双手交握置于身前,道:“对话时间或许很长,我想您房间内的电器需要关闭一下。”
林小一快步回去断电,出门后直接将门合上,面对他充满防备的行为,管家不置可否,跟在林小一身后一同走向院外。
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冷漠精致的脸出现在车窗后,这位女士的五官跟陈淮如出一辙。
林小一几乎不用怀疑就能猜到这是陈淮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亲姐姐一类的密切关系。
看着这张脸,林小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连带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淮原貌的时候,他也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您好。”林小一说。
女人冷漠地审视他的穿着,视线定在前襟顿住,而后拧眉,嫌恶地错开目光。
林小一低头,看见纯白色上衣中间的几点污渍,那是刚刚筷子掉下去溅出来的火锅汤汁。
他刚抬手攥住,女人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
林小一没听懂,不解地看向她,她却已经将头转回去,不耐地看向手中资料。
“母亲林晓依,生父王有山,继父陈臻,父亲奶奶雪天走失,爷爷死因不详,母亲继父弟弟车祸,被继父家里逐出家门,原籍羊淮山羊淮村,上过报纸新闻,劣迹斑斑。”
“陈淮离家出走在外近七年,无任何沟通能力……你却知道他的名字!”女人锐利的目光突然逼向他,“你想从陈淮这里得到什么!?”
女人的攻击性很强,林小一在局促之余更多的是震惊,能知道他父母继父的名字不稀奇,毕竟这些都被扒出来上过报纸,但关于爷爷奶奶的死亡原因,没有任何人问过他,她为什么会知道!?
林小一看向她手里的那份资料——她调查过自己!
还有她说的自己知道陈淮的名字,什么意思,她也这样叫陈淮,难道……难道陈淮原名就是这个?
这也太巧太狗血了!?
她是有备而来,昨天他们的车出现,陈淮就消失了……那么是不是证明,陈淮被他们带走了!
林小一没管其他的,直接质问道:“陈淮在哪?”
女人嘴边挂上讥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问他在哪,难道你不知道?奉劝你别再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她收起笑容,正色地与林小一对视:“想要什么你大可以提,陈家满足你。失明,昏迷,失语,淤血扩散压迫脑部神经,再不及时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藏着一个看不到说不出的废物,眼看着他变成一具尸体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五十万,五百万,五千万或者更多,想要多少,随便提。”
林小一听到后面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心高高悬起,扒在车窗上,急切追问道:“你说什么?”
“失明昏迷失语……你是在说陈淮吗?我不知道!”林小一用力握紧车窗迫切地重复道:“我不知道陈淮在哪!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知道陈淮在哪!?”
昨天不是他们把人带走的吗?现在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陈淮昨天是真的看不到了吗?
林小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他压抑着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她:“昨天,难道不是你们把他带走的吗?”
女人表情错愕一瞬,看林小一真像是不知道,朝窗外摆摆手,管家意会地将林小一扯走。
林小一抓着管家的胳膊,重复质问:“陈淮在哪?他不是被你们带走的吗?你们为什么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车窗已经升起闭合,管家的情绪很稳定,他平静地跟林小一叙述:“昨日见到少爷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我们将少爷送至医院检查,他半夜清醒后暂时恢复视力,将保镖打晕跳窗逃走。少爷失忆后防备心很强,不认我们。我们以为,少爷会回来找您。”
“他真的……真的失明了?”林小一问。
管家点头。
林小一后退一步,怀疑地看着他,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请稍等。”管家打开车门取出一个资料袋递给林小一,“您可以先看。”
林小一刚打开一圈缠绕的线,管家又开口道:“小姐爱子心切,略微急躁,烦请见谅。但我有义务提醒您,少爷性格固执,又有认知障碍,您不该错误引导,耽误他治疗。我们有私人医院以及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少爷的检查结果不乐观,治疗刻不容缓。”
资料袋里面的证明很齐全,包括陈淮幼时的照片,他从小眉眼就很精致,面相很冷,被车上的女人抱在怀里,身后是一整个大花园与别墅。
陈淮的出生证明,户口本,亲子鉴定证明,身份证复印件,及高中毕业书,甚至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林小一定睛一看,陈淮竟然十四岁就被国外大学录取了。
他艰难地吞咽,在寒风中将这些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问:“这些资料可以暂存在我这里吗?”
“抱歉。”管家说,“这些涉及少爷隐私及安全,不方便留存在外,若您不信我们可以通过司法途径将少爷带走,或是由警察出面。我想您也不想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对吗?”
林小一默然,一时无法消化刚刚接收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近期我会留在北城,希望能够尽快收到您的消息。”管家点头致意。
很快,人跟车一同消失在胡同口,林小一怔愣地走回屋内。
第060章 第 60 章
林小一低头, 写着联系方式的号码纸已经被他揉得皱成一团,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找到手机拨出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您好, 林小一先生。”
他还没开口对面就能叫出他的名字, 明显存了他的号码, 想必这也是调查过后的结果。
原来有钱人竟然做到这种程度,面对未知的紧张让没什么见识的小孩捏紧了手机, 他问对方:“请问您把陈淮接走的时候时候,有没有见到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它一直在家, 昨天回来的时候不见了。”
“非常抱歉, 林小一先生。”那边说, “那只小狗紧咬少爷的裤腿不放, 没办法,我们只能将它一并带走, 现在由保安在看管, 晚点会差人给您送过去。”
“谢谢。”
“不客气, 应该的。为您带来的不便烦请谅解, 若是有少爷的消息, 还是要麻烦……”
林小一没等他说完便打断:“我知道。”
“非常感谢, 我们这边也会继续加派人手寻找,但我们着实不希望再次引起少爷的应激反应, 毕竟这对他当前的病情无益,之后或许还是需要麻烦您。若您想好愿意配合, 条件可以尽快汇总, 待下次见面一并详谈, 小姐非常感谢您这么久以来对少爷的照顾……”
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车轱辘话,林小一语速很快地回了句:“其他等我想好再说, 谢谢,再见。”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弄明白了林小淮的下落,可陈淮呢?陈淮能去哪呢?
打从陈淮出现开始,一直围着他转,只要林小一回头就能看到陈淮高大的身影,失踪最久的,也就只有下雨天那次。
林小一思索着穿上外套,走出门,站到那片最熟悉的垃圾堆边上停下脚步,突然想起陈淮之前带着他去过的那个废旧天桥,转身就跑起来。
那是唯一一个他能想得到的,除了自己身边以外,跟陈淮有联系的地方。
他体质本来就一般,最近正有预兆要感冒,昨晚通宵没睡,今天在寒风中一扫,跑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晕。
几分钟后,喉咙像冒了烟,呼吸间胸腔剌着疼,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废弃天桥,慢慢减弱速度。
太阳余晖洒落在半截天桥上,铺满那坐高大的建筑,小小的瓦片房隐藏在暗影角落中看不真切,瓦盖上落了很厚的一层雪。
很小很低,似乎只能容下一个人,以陈淮的身高,进去只能佝偻着身子。
瓦片两侧零星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红色砖块与碎木枝,入口处也堆着两排高,看样子就是用作防风的砖头。
难道这就是陈淮被他捡回去之前住的地方吗,这么破,四处漏风。
林小一急促呼吸着,迟来的懊悔席卷心头,鼻头发酸。
外面这么冷这么冷,陈淮是怎么……怎么在这种地方呆了三年的啊,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回去,为什么,为什么过了三年才把人捡回去。
如果再早点就好了,再早点把人带回去,或许陈淮就能少吃一点苦,也或许能少受一点伤。
可他想起刚刚才看过的那些照片,小小的陈淮站在偌大花园里的样子,优雅地弹着钢琴的样子,穿着小西装参加晚宴众星捧月的样子,他更后悔没有早点帮陈淮寻找到他的家人。
如果他更早一点,带着陈淮去找张叔帮忙,会不会陈淮早就回家了。这样陈淮就不会碰到,也不会去惹那些三教九流的不良青年,更不会见义勇为受伤留下那道可怖的伤疤,也就没有了后面被魏远华他们再次伤害到的机会。
千百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林小一不知道哪一种让他更难受,他心里默念陈淮的名字,一步步向那间瓦片房靠近。
倏地,他被人从身后捂着嘴,拦腰抱住,拖进昏暗的墙壁缝隙。
是谁!?
林小一剧烈挣扎,嘴里发出沉闷的喊叫,完全无法动摇身后的人。
冷到不像话的手捂在他脸上,林小一条件反射去抠,几乎在摸上去的瞬间就确定,身后的人——是陈淮!
他瞬间松懈力气,任由陈淮紧紧锁住他,抱着他。
这一片修路,临近居民早就搬迁出去,跟南华街烂尾楼是一个开发商。老板失踪拖欠工程款,没有资金,房子拆到一半就停工了。
平房盖的很密,墙与墙之间只有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身后就是建筑施工的高墙围挡,陈淮带着他后退到最里面。
狂乱的呼吸毫无章法地落在林小一身后,陈淮像一头已经发狂的,没有安全感的野兽,反复确认林小一的味道那样,埋头紧贴着林小一。
林小一不敢动也不想动,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被陈淮的手掌截断,他能感受到陈淮的不安,能感受到他的不正常。
陈淮有多粘他他是知道的,之前每天上班之后回到家,陈淮都要跟着他屁股后转一会,或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靠近贴贴。晚上有的时候他睡不实,半梦半醒间都能感受到陈淮在偷偷看他,碰他。
陈淮一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他也不戳穿,默默允许陈淮这些得寸进尺的小动作。
有的时候林小一感觉他们两个就是像是两块钕磁铁上的,磁性很强异性磁极,保持距离时互相吸引,但只要略微靠近,便会紧紧吸附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林小一扣着陈淮的手揣进衣服里,突然接触到滚烫的皮肤,陈淮顿时愣住,手背上滴落泪水的异样感也格外强烈。
他猛地松开手,想要抽出来,林小一按着他不让动,忍着哭腔,哑着嗓子问他:“现在能看到吗?”
陈淮头抵在他肩膀上,停顿片刻,很轻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摸索触碰林小一的湿漉漉的睫毛跟脸颊,确认后被灼伤了手指那样,很不敢相信地把林小一转过来。
他皱眉,擦掉林小一的眼泪,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是对不起让他哭,还是对不起自己突然消失。
陈淮很急切很恐惧的样子,扯着嗓子发出啊啊的嘶哑声,说不出话就伸手捏住自己喉咙,用力揪扯。
林小一赶紧拦住他,跟他说“没事。”说完抬手,陈淮就配合着把头低下来,让林小一很轻松地碰自己。
颧骨上擦伤了,林小一轻触即分,在陈淮心虚的眼神中什么都没问。
他毫不费力地探头靠近,贴了贴陈淮的嘴唇,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声问陈淮:“冷吗?饿不饿,要不要回家吃火锅,我都准备好了。”
在陈淮还在愣神的时候,林小一抓着陈淮的手,转身就走。
陈淮下意识跟着,在后面呆呆地望着林小一的背影,发现他头发长了很多,林小一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二话不说牵起他就往家走,那时候后面的头发没有现在这么长。
不过,这不是他头发最长的时候。
他第一次遇到林小一的时候,在九年前,林小一比现在小很多,有点黑,瘦得只剩皮包骨,像个迷你火柴人。
当时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正上方倒悬着一张小女孩的脸,那是他睁开眼睛后见过的第一张脸。
彼时林小一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个子矮矮的,陈淮以为他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与他对视,亮晶晶的眼睛弯起来,两只眼睛中间的鼻梁上有颗小痣。
“她”笑着说:“你终于醒啦!你长得可真好看。”
之后的日子里他受伤躺在山洞里动也不能动,“小姑娘”每天给他送吃的,喂他吃药,吃馒头喝水,帮他擦脸。
“她”总是夸他白,夸他好看,陈淮不太知道“她”每日都在喋喋不休些什么,但他很喜欢听“她”讲话。
因为“小姑娘”不来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地上面对周围冰冷漆黑的石壁。
“小姑娘”说他叫林小一,问陈淮叫什么,陈淮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是听不懂人说话。
于是林小一便露出一脸很惊喜的表情,随意盘腿坐在肩膀旁边。
陈淮不用转头余光就能看到“小女孩”的下半身,他没穿裤子,漆黑的小内裤在动作间从衣摆下缘漏出来。
陈淮没有记忆,大脑一片空白,但他还是下意识感觉这个“小姑娘”这么做不对,他也不应该乱看,于是把头扭到另一边。
没想到单纯的山里小孩以为受伤的人没有名字,避嫌的动作是表达自己的难过,于是林小一屁颠屁颠起来,拍拍屁股,走到陈淮的另一边,再次盘腿大坐。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陈淮又想转走的头,摁着陈淮的脸,小心压制自己的兴奋的表情,学他一样皱起眉,弯下腰,装作语气惋惜地道:“你是不是没有名字呀,没关系,我给你起一个!”
陈淮眨了眨眼。
“你知道陈吗,我想想啊,是哪个陈来着……妈妈那会说的好像是什么……耳朵沉?啧,是不是这个啊?好奇怪,不知道,我不认字,反正你姓陈呗,这个姓最好听了,都是好人。陈雪老师也姓陈,她又温柔又好看,你跟她长得一样好看!我最喜欢姓陈的人了,你姓陈吧,行吗?”
陈淮看着眼前小不点期待的目光,做不出拒绝的动作,下意识点点头。
“太好了!”林小一起身跪在他旁边,抓着他的肩膀,语气愈加兴奋,用清脆的声音继续道:“那你就叫陈淮呗!好不好,是不是很好听?正好是羊淮山的淮,我们这就是羊淮山!”
陈淮没有反应,林小一就“陈淮”,“陈淮”地围在他身边重复念叨。
直到他一叫,陈淮就看他一眼为止,林小一捧起陈淮的手道:“太好了,陈淮,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超级喜欢你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啦!”
等开心的劲头过了,林小一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等等,我回家给你拿好东西吃!”
说完一溜风似的跑远,陈淮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心里默念了几遍林小一给他起的名字……陈,淮。
是挺好听。
等到傍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瘸一拐,越靠近越急切,似乎还摔了一跤,陈淮浑身无力,心里焦急,挣扎着翻了个身。
受伤的人每天吃馒头就凉水,怎么能有力气呢?
林小一从洞口探头,见陈淮趴在地上,连忙拐着腿跑过去,把陈淮翻正。
“诶呀!你怎么乱动呀!要养养的!算了,你先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林小一把手背到身后去,刚刚他一跑进来的时候陈淮就看到了,他手心里捏着两个鸡蛋。
“猜不到吧!”小不点很得意地歪了歪头,把两只手伸出来:“当当当当~大鸡蛋!”
陈淮瞄了一眼,那鸡蛋似乎也不是很大,都能被小孩小小的手心团团攥住。
“过节才能吃的呢!我从家里偷了两个出来,嘿嘿,妈妈生病的时候奶奶就给妈妈吃鸡蛋,说能补气血,你也得补补!”林小一呲牙笑,牙齿上面豁了一个洞。
他见陈淮躺在地上一直盯着他的嘴看,赶紧放下鸡蛋双手捂住嘴,眼睛眨啊眨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
嘴被手捂着,他说话有点不清楚:“你别盯着我牙看呀!那是躲爷爷扫帚的时候不小心卡门槛子上卡掉了,奶奶说还能长呢!”
他用嘴唇把牙包着,显得很滑稽,说:“我说捡了个好朋友,受了伤,得吃鸡蛋,奶奶就偷偷帮我煮熟了,你快吃吧,还热乎呢。”说完把鸡蛋剥嗑,喂到陈淮嘴边。
陈淮张嘴吃掉,却见到林小一把剩下的一半鸡蛋送到鼻子边闻闻,纤细脖颈上的喉咙滚动,咽了下口水。
等林小一把那半块鸡蛋再喂给陈淮,陈淮就怎么都不肯吃了,怎么问都不吱声,急的林小一团团转:“这玩意老香啦,你咋不吃呢?”
林小一见不得陈淮这分不清好赖的样,威胁他:“你再不吃我可吃啦?”
陈淮扭头,林小一舔了一口,吧唧吧唧嘴,装模作样说:“诶呀,可真香真好吃呀~”
看见陈淮偷偷回头看他,又说:“你看,你也想吃,装什么不想吃呢,快点,等会天黑之前我得回家呢,要不然爷爷又该抽我了!”
陈淮用口型说:“你吃。”
林小一摇摇头:“不行,你受伤了,得给你。没事,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我生日啦,奶奶会给我煮鸡蛋吃的!”
拧不过林小一,两个鸡蛋还是都塞进了陈淮嘴里。
之后的日子里林小一时不时给他带鸡蛋,带完整的或者是啃了一半的馒头,身上偶尔青一块紫一块。
陈淮渐渐能坐起来了,只是躺久了腿还不利索。
林小一自言自语也不嫌累,什么都跟他说,说自己奶奶,说自己爸爸妈妈,有的时候还会很低落的问陈淮:“他们为什么不让妈妈出去呀?”
陈淮哪能知道,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呢。
最后一次见到没他一半高的林小一时,是在一天傍晚,落日照进山洞,那天晚上林小一带着哭肿的眼睛过来,他说:“我不能每天出来了,得在家照顾妈妈,她也生病了,很需要我。”
他把一袋子的馒头跟野果,还有一小桶水搁在陈淮旁边:“你先吃果子吧,馒头是我趁爷爷出门偷偷蒸的,能吃好几天呢,里面还有五个鸡蛋。”
半袖盖不住手臂上的青痕,林小一不让他碰,他在陈淮的注视下藏了藏,说:“我过几天想办法出来看你,你别乱跑,外面山里可复杂了,容易迷路。”
按照推算那时候的林小一已经九岁了,看着却没有一年级的小学生大。
那天以后陈淮等了很久,日升日落,林小一再没来过。
他腿好了,出去找过几圈,摸索地形,但迟迟见不到人影。
直到偶然碰到巡山的警察,他被带出去送回家,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山洞了。
陈淮不知道自己看了林小一多久,好像从他回到北城偶然看到林小一的第一眼开始,就再没挪开过了。
他回到的那个所谓的家,是复杂的,陌生的,冷冰冰的,远不及当初那个山洞温暖。
他的妈妈不像林小一形容的“妈妈”那样温柔,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只会穿着精致的服装站在二楼,冷眼旁观一波又一波穿着白大褂的人前赴后继,押着他做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治疗。
他被迫学很多很多东西,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课本,不同的乐器,计算机,马术。他学的越快越好,等待他的东西就越多,每天的睡眠被压迫到极致,大把不知名的药品与注射物进入他的身体。
他像个被规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照要求完成根本没有尽头的任务,那个女人一边为他惊人的学习能力满意,一边又为他迟迟不肯开口不愿与人交流懊恼,偶尔会在喝多的深夜坐到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含泪哭泣道:“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必须好起来,妈妈只有你了。”
围在他身边的保镖越来越多,他没机会回到那个叫做羊淮山的地方,直到某天,那个女人在饭桌上冷漠的对他说:“你父亲死了,明天去北城参加他的葬礼。”
北城,是那个有着羊淮山的北城。
陈淮没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他也不感兴趣。
他跟女人一起站在照片前,像两座由寒冰雕刻而成雕塑,一样的冷漠,一样的高高在上。
照片里的父亲笑得很温和,这是在母亲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他有一瞬的好奇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但很快就将疑惑忘在脑后。
他没有机会逃跑,幸运且不幸的是,他在密不透风的陈家祖宅被人绑了,不见光明的时间过了很久,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再见到光亮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于陌生的地方。
中间兜兜转转历经噩梦般的七年。
陈淮回到北城,他再次见到了梦里的那张脸,那张瘦小的,眉眼间有颗小痣的脸。
“小姑娘”抽条似的长高了,长头发剪短,背着绿书包,穿着一身北城红校服走在路边。
陈淮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是林小一。
他看看自己污浊不堪的样子,想靠近,却不敢靠近,难堪可怕的经历将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嗜血,暴力,精神时好时坏,是个只能捡垃圾吃垃圾的疯子。
他像只生活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虫子,偷偷注视着想念了好几年的人,看看也好,只能看着也好。
林小一独来独往,脸上再没了小时候的生动表情,但他还是会偷偷给流浪的小动物喂吃的。
那些小动物也跟自己一样脏,什么地方都去,什么东西都吃。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离林小一这么近,凭什么林小一要给他们喂吃的,他也想要,陈淮也想要。
林小一不是说他们是一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吗?
陈淮能感受到自己露出面目可憎的神情,他蹲在雨后的路边,积水倒映出他的脸,他受不了,猛地将水打散。
他羡慕且嫉妒那些得到林小一关照的动物,他控制不了自己越靠越近,蹲在林小一必经的路上,扒在林小一上学的教室栅栏外,跟踪,偷看。
林小一的生活中除了那些动物,只有他自己,陈淮很满意。
他不知道林小一如果跟别人走近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隐藏自己一切的暴力本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也要变成可怜的流浪动物。
可林小一看起来为什么好难过?
他好瘦,太瘦了,只长身高不长肉,他为什么总是自己一个人发呆?
陈淮把所有学生丢给他的吃的送到林小一家门口,他想要林小一多吃一点,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他把自己能翻到的所有看起来卖相不错的东西全都一股脑送到林小一那。
他呆在暗处观察,林小一会收下这些东西吗?他有些期待。
林小一收了!
陈淮感到隐秘的开心,他灰暗的世界里林小一就是唯一的光,他为自己能给林小一提供价值而感到兴奋,甚至兴奋到睡不着觉。
他站在窗外,无论多晚,都要等林小一的灯光熄灭,再回到住的地方去,因为在林小一拉窗帘的时候,他能再看到林小一的脸。
偶然一次对视,陈淮的心跳得好快,林小一发现他了,他在看他!
陈淮感觉心里被泡泡撑满了,马上就要飞出去,林小一不讨厌他,陈淮很开心。
可中秋快到了,路上随处可见卖月饼的小摊,林小一班里那群学生互相送月饼,偏偏林小一没有。
去年和前年林小一的教室在楼上,他看不到,也就不知道这些,今年他知道了,那林小一也得有。
陈淮转身离开,走到就近的摊位旁,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些月饼。
他穿着一身破烂衣裳,脏的要命,被摊主呵斥驱赶:“走开!臭要饭的别耽误我做生意!”
陈淮走远几步,不甘心却抓不到头绪,他想要月饼,想给林小一月饼。
走了没多远,路边有个大爷在捡破烂,陈淮猛然想起自己每天蹲着的垃圾堆那也有人翻找这些纸壳水瓶。
他跟着大爷走到废品回收站,见到大爷拿着一沓钱出来,若有所思。
等到陈淮换了钱出来,天色昏沉沉的,路灯亮起,他跑回摊位将钱放在货架上,老板拿袋子递给他两块散装的。
眼看就要下雨,陈淮揣着来之不易的月饼,回到住处,把月饼跟余下的钱妥善存放起来。
他感觉好饿,林小一快放学了,直接去胡同里等他吧,还可以顺便找点吃的……
但他没想到,就在这一天,林小一向他走近,说要带他回家。
林小一开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月饼似乎忘带了。
“想什么呢?进来啊。”林小一回头拽拽站在门口出神的陈淮,将他拉近屋里。
满屋都弥漫着火锅的香味,陈淮看到摆好的桌子,又看看一只手行动的林小一,微微抿嘴。
如果他在,这些事都不用林小一做,他自己就能都搞定。
他帮林小一脱衣服,抬手掌心刮破的伤口就露出来,没藏住,林小一抬眸看他一眼,陈淮下意识紧张。
但林小一没问,没生气也没担心,他攥紧了陈淮想缩回去的手,偏要帮他处理。
整个人都超乎寻常的冷静。
陈淮隐隐约约感觉林小一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他有点害怕,不想给林小一再看到自己受伤的地方。
可林小一的态度很强硬,陈淮不愿反抗他,自己把衣服脱了,擦伤的地方都还好,就两只手严重点。
“好了。来,吃饭吧。”林小一朝他笑笑,笑的有点勉强,去开了火。
林小一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陈淮感觉到他体温似乎有点偏高,跟过去还想再摸摸,被林小一按着坐下。
“不管别的,先吃饭。”林小一说。
先把筷子捞出来,锅底随着温度升高,滚滚热气上升。
林小一透过上升的雾气看陈淮的脸,这张脸,真的跟车里那个女人挺像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假,想着想着,只感觉到难过。
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手,林小一把肉挑挑拣拣,全给夹到陈淮的小盆里了。
“你尝尝好不好吃,我一直等你呢,还没尝。”林小一说着,夹起一筷子菜,蘸酱尝了尝,是好吃的,很香。
陈淮半天没动筷子,眉头蹙着,担心地看着林小一。
“吃啊,还有好多呢,多吃点,今天肉管够。”林小一见他还是不动,岔起胳膊歪头看着他,“怎么,还要我喂啊?”
他扬起带着夹板的左手,晃了晃:“我也是病号,你今天得自己吃。”
陈淮给林小一拨过来一半肉,闷闷地开始吃,林小一又不断加肉进去,煮好了给陈淮盛。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只有火锅的汤底不间断的咕嘟声。
林小一看着陈淮吃饭,画面不知不觉就跟陈淮第一次进家门那天重叠,他们原来一起吃了这么多顿饭。
其实今天这顿火锅跟他原本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林小一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很热闹的。
房间里会热气腾腾,他要买点酒,偷偷灌陈淮喝,陈淮肯定不会拒绝他,他要看看陈淮喝多了是什么样。
自己上次喝多断片出糗,他得把场子找回来,等把人灌多了就绑起来任由自己捏扁搓圆。
还要把那些陈淮骗他,把他捆成蚕蛹,突然腾空抱起之类的仇都报了。
然后要带着陈淮去广场看烟花,在烟花炸开的时候跟他接吻,问他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像那次在广场看到别人求婚的那样。
怎么总是这么难呢?
林小一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是太贪心了。
他放下筷子,小声对陈淮说了句:“你抱抱我呗。”
陈淮顿了一下,立刻绕过桌子,面对面把林小一抱起来。
林小一搂着他,声音很小,又说了句:“抱紧点。”
直到勒的骨头都痛了,林小一皱着眉长舒一口气,痛的满足。
他就这么在趴在陈淮的怀里睡过去了,他太累了,哪怕睡着了还紧紧攥着陈淮的衣服。
疲惫过头的呼吸声很重,直到呼吸变得很有规律,陈淮慢慢松了劲,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反复在他背上摩挲。
林小一睡得很沉,但一被陈淮放在床上,就挣扎着要醒,陈淮又抱了好久。
把他鞋子脱了,盖上被,陈淮起身开始收拾桌子。
想到林小一这顿饭又没吃几口,陈淮叹气,把所有东西捡下去。
只过了没一会,在他洗碗的时候,林小一醒了。
他侧躺在床上,枕着右手看陈淮,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要是不在,就没人洗碗了。”
陈淮回以一个很不认同目光。
他本想放下碗转身给林小一上点态度,没想到眼前一黑,这几天频频产生的眩晕感再次出现。
等他恢复正常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床沿上,被林小一扶着,碎掉的瓷片躺在地上。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林小一担心的神情,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林小一说,“你也休息一会,我来收拾。”
说完他弯腰捡起碎片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看着水池里剩余的餐具,寻思这是干嘛呢,不如好好跟陈淮待一会。
于是扭头跟陈淮说:“算了,要不我们还是睡觉吧,好困。”
洗漱完两个人早早躺在床上,林小一主动钻进陈淮的被子里,沉默了好一会,他低声说:“我们好像忘记买面粉跟饺子馅了……”
陈淮作势起身,林小一拉住他:“没事,不吃也没什么的,等明天的吧。”
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心里忍不住难受,他还想给陈淮包硬币的,偷偷包一堆硬币进去,全都挑出来给陈淮。
记性太差了,什么都忘,真是的。
林小一往陈淮身上靠了靠,贴着他,没什么精神地说:“睡吧。”
半夜在连绵不断的烟火声中醒过来,林小一看看陈淮,他还睡着,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林小一拿过手机,纠结很久,还是编辑了想要发给张叔的短信。
他把关于陈淮的事跟见到陈淮母亲的事大概跟张叔说了一下,问他能否确认陈淮的身份与那些资料的真假,这件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着是春节,大过年的,不想打扰人家,林小一将短信存至草稿箱。
他把小灯打开,观察了陈淮很久,似乎突然明白了陈淮喜欢盯着他看的心情。
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脑部淤血手术费用,从两万到十万不等,这还单单只是做一场手术,不包括其他善后费用。护理,打针,吃药,住院,这些都是无底洞,怎么办呀,能怎么办呀?
林小一摸着陈淮的脸和头,第一次明白无能为力的绝望是种什么滋味。
手机短信响起,是来自“管家”的号码:
[您好,得知少爷已经回去的消息,冒昧打扰,请问少爷目前的状态还好吗?林小一先生,还请尽快做出决定,期待您的回复。]
想起突然失去意识身体摇晃的陈淮,林小一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简直想把这糟心的东西丢出去!
过会他打开手机回了句:[我要十个亿!],发完直接把手机扔到脚下不管。
他感觉自己气得头都开始晕了,陈淮身上有点凉,林小一贴过去给自己物理降温。
等到第二天天亮,头疼到要爆炸,嗓子也疼,开口就是哑到不行的公鸭嗓。
林小一双眼一闭,还能更倒霉点吗?
他自暴自弃抱着已经穿好衣服趴在床边的陈淮说:“要不我们……”
话没说完就停住,陈淮拍拍他,林小一睁开眼睛与陈淮对视,恍然呐呐道:“没什么……”
下一秒,好几种药出现在陈淮摊开的掌心上,陈淮端了杯温水过来,林小一就着水咽了。
他起身在脚底翻半天,把手机找出来,看到那边自从自己回过那条短信之后再没有回信,林小一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乐感。
昨天吃剩的火锅已经热好了,陈淮甚至体贴的调好了蘸料,他恨不得直接让林小一躺在床上被他喂着吃。
感冒发烧是林小一最熟悉的毛病了,他没虚弱到那种程度,推开陈淮放大的脸,下地洗漱完坐在桌子前面。
“你吃了吗?”一张嘴那声音,难听的林小一想当即把嘴封上。
陈淮点了点头,看着他吃。
林小一吃完碗里的,陈淮就给他夹,再吃完再夹,简直跟填鸭似的,撑得他不行了,侧目去看罪魁祸首。
“你喂鸭子呢?”
……
得,一张嘴真跟鸭子叫似的,林小一不吭声了,把嘴抿得紧紧的。
陈淮在笑他也只是瞪回去,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陈淮收拾收拾桌子,拿出纸和笔,进行跟林小一的第一次正式对话。
陈淮握笔的手在颤抖,看着有点紧张,他写:[对不起,不是故意消失]随后笔尖在纸上停留很久,直到晕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林小一自动补充了翻译了一下,他知道陈淮想说什么——不是故意的,所以别不要我。
在陈淮炽热的目光中,林小一目光闪躲,转移话题:“你怎么不早点这么跟我沟通?”
陈淮很急的低头又写:[对不起,我]
林小一伸手盖住纸,后面的没让他写完,一句一个对不起,这是干嘛呢,写忏悔录啊。
“不用道歉,陈淮,我知道你前天为什么消失。”
陈淮瞳孔微微一颤,惊诧,错愕,茫然,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他不用写出来林小一就明白他要问什么。
“是你家人吗?”林小一目光灼灼。
陈淮艰难吞咽,不敢看他。
“是吗?”林小一又问。
半晌后,陈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等林小一说话,他飞速在纸上写下:[不回去,跟你一起。]
可能是讲话很少,也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陈淮写下的话很不通顺。
林小一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淮既然承认,他也不用再问张叔了。
直到信息被陈淮确认的这一刻,林小一的心里才升起一些后知后觉的难堪。
大少爷啊,真让他一语中的,陈淮真就是个有钱人家的矜贵大少爷。
自己这算什么呢,拯救落魄贵公子?还是带有钱人家的小孩体验人生呢,林小一的脑子很乱,想不通陈淮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家不回,跟在自己身边。
陈淮身上有那么多伤……
林小一猛地抓住陈淮,问:“你身上那些伤,是你家里人弄的吗?”
陈淮听见问题下意识缩了缩手,可他却摇了摇头,他不想跟林小一说谎。
林小一不敢相信那样,又问了一遍:“真不是?”
陈淮很确定地点头。
“那是怎么弄的?”林小一问。
陈淮不答,胳膊绷得很紧,陷入了一种很戒备的状态,这是陈淮面对他时很少有的状态。
他不说,林小一不想逼他,只要确认了不是家人做的就好。
那句“你想不想回家”徘徊在嘴边,迟迟问不出口,上次他这么问的时候,陈淮那个反应他记得清清楚楚。
陈淮闭上眼睛,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痛苦。
林小一突然想到管家说的——不能刺激陈淮。
他站起来靠近陈淮,摸摸陈淮的头,小声哄他:“不问了,不问了,咱不想了,我们出去买饺子好吗?我想吃饺子。”
转移话题的方式很见效,陈淮缓了缓,在纸上写下:[我没事,有机会,告诉]
顿了顿,他换行又写:[去哪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