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静到顶层公寓时，褚航已经将复健器械拆卸完，全部零配件规规整整地放在收纳箱与手提袋中。
同尤恩静将它们带来时一样。
所有物品整齐堆放在门廊，等着她来取。
“你竟然已经都收好了？！”尤恩静说，语气中不乏惊喜。
“嗯。”褚航：“仔细看看有没有缺东西。”
“折叠床、简易台阶、踏步机……”
尤恩静掏出手机，对照着租赁表一件件地清点了一遍，“嗯，都齐了。”
褚航点点头，“那就好，我刚给物业打过电话了，马上有人送手推车上来。”
闻言，尤恩静顿了顿，抬起眼问：“就这么着急送我走？”
距离尤恩静第一次不请自来，今天刚刚好一个月。
她说过，到了这个时间，不会再打扰他。
褚航怔了一怔，紧忙否认：“不是，这段时间麻烦你这么多，我只是想……”
居然真的解释起来了？！
尤恩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回忆起他第一日充满敌意的样子，现在的他真的松弛了许多。
“逗你的！”
尤恩静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狡黠笑意：“我当然知道你只是想帮忙。”
意识到自己被挑逗了，难为情在褚航眼中一闪而过，唇角紧紧绷着“嗯”了一声。
楼道恰巧在这时传来了滑轮滚动的哗哗声响。
是楼管来送手推车了。
褚航在对方按门铃前就开了门。
楼管笑容可掬：“褚先生，手推车我给您送来了，久等了。”
褚航：“谢谢。”
见门廊内堆满了物品，楼管又主动问：“你们要搬东西下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收纳箱里全是些拆分的机械零件，体积不大，重量却是实打实的。
推下楼尤恩静尚且可以独自应付，抬箱子进后备箱才是困难的一步。
能有人帮忙当然好。
她正要开口答应楼管的好意，却听站在身前的褚航先开了口。
“不用，我送她下去。”
怪不得他今天的穿着不太一样——深灰色帽衫与牛仔裤，做好了要出门的准备。
难得他愿意主动出门。
尤恩静轻轻勾唇笑了一下，没反对。
“哦好、好，你们慢慢来，手推车用完归还到大厅就好。”
楼管说完先离开了。
褚航回身对尤恩静说：“你扶一下车。”
随后，便不再言语，俯身去搬地上的箱子。
因为义肢膝盖不能灵活弯曲，弯腰去抬箱子时，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健全的左腿与腰部也要承受多余的压力。
这时候，他结实的肩臂就起到了关键作用。
尤恩静犹豫一瞬，按他说的，没有插手。
正如她一直所说，褚航不需要任何人的特殊对待。
他正在从生活的点滴重拾信心。
两人搭电梯从顶层到地下车库，中途上来了一位年轻女人。
似乎是觉得褚航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名字，年轻女人多瞟了他几眼。
尤恩静默默站在褚航身边，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他始终保持着一脸淡漠神情，视而不见。
褚航身上的牛仔裤布料垂坠笔挺，完好包裹着义肢，光是站在那里并不会被人看出来不同。
电梯到8层时，又停了一次。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等在门前。
电梯的空间其实并不狭窄，但手推车站了不少位置，剩余空间要再挤下四个人，显得有些勉强。
可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不好等。
这对夫妇犹豫了一瞬，还是扯着孩子挤了进来。
中年男人：“麻烦你们往里走走，我们在一层就下。”
褚航无奈，不得不拉着推车向电梯深处挪步。
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不知是谁在挪动时不小心碰到了褚航的义肢。
他紧绷的脸上，瞬间露出警惕的神情，手掌不自觉用力，握紧了手推车的扶手。
而就在这时。
一只细白的手腕突然出现在褚航的视线中。
尤恩静的手也轻轻搭上了推车的扶手，就停在褚航因紧张而暴起青筋的手旁。
褚航侧头。
与尤恩静的目光触碰到一起。
她仰着头，直直看向他，神情平静且坚定，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褚航的焦躁与不安在片刻间消失，僵硬的身体也随着逐渐放松下来。
并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和审视了。
只是在这一刻。
尤恩静眼中的光亮，似乎压制了旁边的一切。
褚航将尤恩静送到了车边，安置好所有的箱子和袋子。
忙完一切，却仍不见他有着急要走的意思。
尤恩静笑笑，直接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嗯。”
昨天太仓促，刚刚又太吵闹。
他一直在等个能安静说话的机会。
褚航看着尤恩静，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把档案转回到安捷了。”
一个月下来，尤恩静陪伴着他，一点点引导他，从接纳到信赖g2义肢。
所以，对此结果，尤恩静并不感到意外。
“早和你说了g2是最好的产品，算你明智！”
她抬起下巴，眉梢挑起来，得意洋洋的神情。
就知道她会开心。
褚航的眼睛也不自觉弯起了弧度。
“还有一件事。”
习惯了自我封闭。
褚航已经太久没有当面和任何人表达过情绪。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停顿了片刻，才凝视着尤恩静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
“对于我之前的态度，我很抱歉。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一句道歉，一句感谢。
他的态度严肃真诚，骨子里还是那个事事都想做到体面的绅士。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尤恩静自作主张起的头。
她不想让褚航因此而记挂什么，直言道：“不要总说添麻烦。我当初说过科研项目需要实践经验和数据，现在产品改进方案已经立项了，我立了大功。之前让你报答我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
话说到这，再多说感谢或道歉的话，会显得虚伪客套。
褚航抿了抿唇，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好。
却见尤恩静忽然弯起眉眼，用最轻松的语气——
“别想那么多，你不欠我的。”
————
与褚航的私人复健训练结束了。
尤恩静的生活回到了从前。依然忙忙碌碌，被工作填满。
新项目进入了测试阶段，先是在研究所的内测。增加了新功能的义肢要通过数千次的重复测验，才能确保稳定。
相同的指令重复运行千次。这个阶段是最枯燥的，却也是最重要的。通过了这一步，新功能就会正式进入市场测验。
整个办公室接连一周加班加点，终于0报错完成了初步测试。
当电脑屏幕上弹出【complete】的绿色提示框时，所有人如释重负。
经理梁平：“下周我会与康复中心联络，招募用户体验者。小尤，功能是你开发的，你最了解。后续与康复中心的交接，就交给你去跟进了。”
尤恩静：“好，没问题。”
五月末的北港，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从办公室走出来，已能听到草丛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蝉鸣。
尤恩静心情明朗，走回车上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她想到了褚航。
整个项目的灵感是因他而来，如今有了大的推进。
尤恩静冒出了想和他分享喜悦的想法。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上周的这个时间，他们正在进行复健训练。
坐上车，尤恩静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他——
「和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的项目下周就要进入用户内测阶段了。」
对面很快有了回应。
褚航：「恭喜你。」
间隔几秒。
褚航又发来消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这个人……
怎么仍在惦记着感谢她的事……
尤恩静无奈：「你的复健经历让我发现了产品的不足，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不过呢，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来参与内测。」
早点在他的义肢安装矫正与紧急报医功能，总不会是坏事。
褚航：「怎么参与？」
尤恩静：「下周你会收到安捷统一发送的内测邀请函，选择报名后，小贾会与你联系的。」
褚航坐在台球室的休息椅上，两支胳膊轻轻架在腿上，双手握着手机。
他静静看着聊天框的新消息。
是啊。
小贾才是他的康复治疗师。
今后的训练当然是与他联系。
刚刚有一瞬，他心中竟会期待起与尤恩静再见面。
眼中忽闪而过的一丝失落，在屏幕的亮光下无处躲藏。
好在对面的人毫无感知。
褚航垂着眸，在手机上敲下不痛不痒的回答：「我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发送。
对话框中「尤恩静」的名字，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的手指顿了顿，从发送键移开了。
没想到，手机连续震动了三下。
尤恩静：
「隐私方面你不用担心。」
「每个人都是一对一的服务，单独的复健室，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在旁边给你加油。」
消息的后面跟着两个卡通小人击掌的可爱emoji。
看到最后一句话时，褚航的漆黑双眸闪动了一下。
尤恩静在停车场扬起下巴，挑着眉头，骄傲得意的神情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嘴角在不经意间露出温柔笑意。
然后，删掉了回复栏原本的一行话，指尖轻轻敲下——「好。」
「好。」尤恩静盯着屏幕上的字，显得有些吃惊。
这是答应了要来参加内测么？
本以为他半天没回复，是心中有顾虑，不愿在公共场合露面，所以在想托辞拒绝。
现在看来，顾虑打消了。
褚航似乎比以前听劝了。
回想起第一次登门，为了见他一面，在宏愿小区门口耗了两个多小时。尤恩静自己都不禁失笑。
好在，一些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褚航终于愿意走出那间黑暗封闭的公寓，做新的尝试了。
尤恩静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欢迎回到外面的世界，褚航。这次，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