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更)
头前讲过,「万人迷花露(被动型)」是经过系统升级增强的。
从前的旧版本,会在一定时间内对一定范围内的人形生物无差别攻击,无论是谁,无论与使用者是什么关系,都会在一个月内疯狂的爱上使用者,没有例外。
现在的新版本,则增加了几个补丁。
第一,由持续性效果改为了即时效果。
罗敷想同时恶心一把龙啸云,李寻欢和林仙儿的,但她自己并不想体会疯狂爱上李探花的感觉,所以她姗姗来迟,带着自己这一帮子人在效果范围之外徘徊,估摸着这时候兴云庄内已高朋满座了,这才辣手无情,下手迫害李寻欢。
第二,对使用者的仇恨值超过90%,则免疫爱情效果。
罗敷所拥有的「可攻略人物栏」,作用除了送礼物之外,就是查看好感度了。可惜的是,她只能看到别人对她的好感度,却瞧不见这些人物相互之间的好感度,有时她也在好奇——红哥和少爷之间是铁打不动的0么?陆小凤大概对少爷的好感度是正的吧,那少爷是怎么看陆小凤的呢?
之所以这么好奇少爷的好感度状况,是因为这个人的情绪实在难猜。
而现在,罗敷也很好奇,李寻欢对龙啸云的好感度大约很高吧,那龙啸云呢?他能不能免疫这种超自然之力所引发的爱火呢?
至于田七和秦孝仪,罗敷倒是一点儿不好奇。
第一,是这两人长太丑,咖位太低,还无法调动罗敷的心思;第二,罗敷觉得他们大概率还是爱上李寻欢了。
——毕竟,田七秦孝仪与李寻欢之间没有不死不休的矛盾,他们大概率根本不知道绣花大盗是谁,只不过有机会给看不爽快的李寻欢身上泼脏水,就群起而攻之了。
90%的仇恨值,要罗敷来类比的话,大概就是那种弄死对方已经成了血液中的一部分,对方一日不死,自己一日寝食难安的程度吧。
不至于不至于——这两人顶多也就70%。
改良版「万人迷花露(被动型)」的第三个补丁,则是可以在效果范围之内,选择三个免疫名额。
罗敷选了高亚男,金灵芝与林诗音。
高亚男,金灵芝就不必说了,罗敷不想坑自己的朋友。林诗音大概率不会出现在厅堂里,只会待在自己的小楼上,但万人迷花露的范围效果可以把整个兴云庄包进去。
这位林夫人如今对李探花的情感有多深,罗敷懒得去揣摩,她只是觉得既然感情已沉寂多年,还是不要翻上来得好。
正思索间,兴云庄已到了。
白条石台阶,红漆雕花大门,黄铜兽首门环……还有御笔亲题的门联。
罗敷漫不经心地抬头,瞧了匾额一眼,抬脚便入。
门口的小厮正心不在焉地站着,瞧见有人来了,忙带着这一伙儿人入厅。
厅堂之中,自然高朋满座。
这一出“公审李寻欢”的戏
码,到如今已变得乱七八糟,李寻欢连嫌疑人都不是了,座次当然不可能是大家围坐四周,探花郎立于中间的模式。
龙啸云灵机一动,在屋中摆了数张圆桌,大家相聚而坐,桌上鸡鸭鱼肉俱全……以至于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在找凶手,倒像是在给龙啸云过寿!
罗敷:“…………”
……他还真会见缝插针地给自己长脸。
不过呢,今天的主角可不会是龙啸云。
屋中靠前的一张桌子上,龙啸云,李寻欢并肩而坐,田七秦孝仪坐在李寻欢身侧,此刻屋中并不是十分安静,大家三三两两,都在随意寒暄。
只见田七那张胖胖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两抹奇异的晕红,人好似十分激动似得,端起酒杯敬李寻欢一杯,道:“人人都道小李探花郎文武双全,一手飞刀例不虚发,一手好字千古难寻,在下曾听龙四爷说,他与李探花曾与他打赌,酒后也能用正楷默出杜工部的《秋兴八首》,不知今日在下可有幸观李探花酒后疾书?”
李寻欢……李寻欢正在打蚊子。
……不是,四月到底哪里来这么多蚊子?
秦孝仪的一张老脸,也如菊花一般皱缩起来,露出一种令人觉得十分违和的微笑,道:“探花郎头上有只蚊子。”
说罢,竟伸手要替李寻欢掸下来。
李寻欢:“…………”
龙啸云:“…………”
这一对貌合神离的结义好兄弟,此刻的想法倒是相当一致:你别过来恶心我!!
李寻欢“嗖”的一下就躲开了秦孝仪的手。
秦孝仪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又讪讪地缩了回去,勉强笑道:“李探花还在怪老夫?”
李寻欢:“…………?”
口条清晰,离开龙啸云就可解除嘲讽封印的小李探花难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瞧着秦孝仪那一点也不像作假的,强颜欢笑的伤心表情,脑袋上的问号简直比树上的麻雀还多了。
他怎么了?他疯了么?要秦孝仪这样子做戏……且不说他到底能不能拉得下那张老脸,他的演技也没到那份儿上啊?为什么现在好像是我做了错事一样?
龙啸云:“…………”
龙啸云看了看秦孝仪,又看了看李寻欢,勉强笑道:“我这寻欢兄弟,的确……”
田七不耐烦地道:“龙四爷,昔日探花郎不在你提提也就罢了,今日小李探花就在座中,咱们谈起天来,你何必寻欢兄弟,寻欢兄弟的替人说话呢?”
龙啸云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右脸捱了狠狠地一个大巴掌!
成年人的世界就像是裱糊匠,甭管内里如何,面上大家都很光鲜亮丽,这样当中被人下面子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了,可现在却……而且说话的还是一向圆滑的田七!
李寻欢又伸手碾死了一只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春初四月的蚊子一只接着一只地往他身
上扑,田七和秦孝仪这种突如其来的殷勤也很像蚊子,嗡嗡嗡的,搞得人又恶心,又觉得浑身上下刺挠发痒,但又无法一巴掌拍死……
而另一边,林仙儿的表情也不对劲。
林仙儿,高亚男,金灵芝,秦重,丘独共坐了一桌,林仙儿左手是高亚男,右手边儿是秦重,对面坐了丘独。
林仙儿是很熟悉男人的目光的——但凡是与她好过的男人,再见了她,那目光总归是像黏糖一样往她身上黏,像是叫春的猫一样……即便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要收敛,偷偷看她几眼总归是要的。
但现在……
秦重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李探花兰芝玉树,一表人才,即便要盗人东西,也得是风流盗帅楚留香一类的人物,怎会是那可笑至极的绣花大盗呢?我实想不通,先前龙四爷把李探花关在庄子里做什么,这样不讲兄弟情义!”
丘独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林仙儿:…………”
林仙儿笑了笑,柔声道:“说得很是,咱们不都已查清楚了么,真正的绣花大盗是……金九龄。”
说到金九龄时,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
高亚男道:“真没想到,金老总竟是这样的人。”
金灵芝闻言,也幽幽叹了口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从没想过,原家两父子竟是那样的人。”
林仙儿眼眶红了,眼泪将坠未坠。
——一般这种时候,秦重这老实人就该忙不迭地上来温声宽慰了,丘独性格牛心古怪,不过一瞧见了她,百炼钢也得化作绕指柔。
结果她实在想岔了。
因为秦重说:“李探花何等人物,想要什么名花没有,何故去偷取抢,留下预告说要掳你……哼,你也真就敢信!”
林仙儿的表情僵住了。
她非常,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道:“秦大哥……你说什么?”
秦重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哦?罗大姑娘来了。”
金灵芝挥挥手:“芙儿,来这边!”
罗敷今日没有去费心思考自己用什么样的出场方式,她只是抬脚进来了而已,不过她身后那些冷冰冰的剑客,无论如何也无法被人忽视的。即便她今日头戴芙蓉花儿,耳坠白玉珰,一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样子,那气势也是足足的。
更何况,他们这里实在是卧虎藏龙,全明星阵容。
罗敷瞧见金灵芝,朝她笑了一笑,抬脚过去坐了,荆无命想也不想,跟着就过去了……陆小凤摸摸胡子也去坐那一桌了,剩下的人那张桌子坐不下,楚留香,一点红与花满楼一起坐到了旁边桌子去了。
黑压压的十二剑客也有位子——龙啸云给准备了,他还是有点怂,面子工程要做到位。
罗敷一坐下来,金灵芝便问:“诶?今天你的十二剑客怎么少了好几个?”
——十二剑客没有随行前去蝙蝠岛,但近来保定城内流行着罗大姑娘夜闯
兴云庄的英雄事迹,这十二剑客还颇有存在感。
罗敷道:“他们忙活着呢,哪能天天给我撑场面呢。”
她又瞧了一眼林仙儿,笑道:“林姑娘脸色不好啊,这是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林仙儿勉强道:“劳罗姑娘费心了……”
罗敷淡淡道:“我费心你做什么?倒是你蛮关心我的的,我去金钱帮,你也去。”
林仙儿脸上的表情突然抽搐了一下。
她藏在桌下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住了帕子,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怨毒非常——她想起了罗敷带给她的奇耻大辱,她不过是想借那一晚挑唆上官金虹一掌拍死罗敷而已,可上官金虹居然没有听她的!
事后,她进行了仔细的反思,已明白自己为什么输掉。她经营多年,却没有名声,更没有与武林名宿平起平坐的地位……输给罗敷,再正常不过。
但她恨!她还是好恨!
她拿出了好大一笔钱,又献出了几个铺子,才能见到上官金虹的面……可东西她损失了,人却没能杀了,甚至逼得她弄死了金九龄断尾求存!
高亚男与金灵芝对视了一眼,发觉桌上氛围不对劲——罗敷与这林仙儿瞧起来有仇啊?
那……她们更清楚明白芙芙的人品性格,当然是站在罗敷这一边咯。
荆无命倏地抬头,死灰色的眸子咬住了林仙儿,杀气如触手般四溢开来,连一直心不在焉的秦重与丘独都无法再偷看李寻欢了,坐在位子上如坐针毡。
林仙儿十分勉强地笑了笑,道:“荆……荆先生。”
荆无命道:“你的眼睛。”
林仙儿:“……什么?”
荆无命的杀气瞬间收回,面无表情地道:“我会挖出来。”
林仙儿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已忍不住浑身颤抖!
而秦重与丘独居然没什么反应,坐在另一桌的游龙生根本就没注意往这边瞧!
林仙儿的手脚冰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发生,一种危险的直觉警报在脑子里疯狂的响起来,只让她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就夺路而逃……
罗敷笑道:“少爷不要吓坏林姑娘啦,林姑娘,他开玩笑的……你不会怪罪他吧?”
林仙儿的脸上浮现出了愤怒的晕红。
她手里的帕子都快被自己绞碎了,肩膀抖得厉害,声音强行镇定,道:“怎……怎么会……”
秦重在解除了对林仙儿的爱慕滤镜后,倒是显出了一点他本身的个性,皱眉道:“罗姑娘,这样的玩笑最好还是少开为好。”
罗敷笑一笑,点点头。
至于丘独,没了爱慕滤镜后就冷漠很多了,眼瞧着林仙儿都快抖如筛糠了,也就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要仗义执言的意思。
罗敷:“哦对了,我有话要同李探花说,先失陪一下。”
说着,她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了李寻欢那一桌,顺手拍死了一只趴在李寻欢肩膀上的蚊子,说:“探花郎,我有话同你单独说。”
李寻欢立刻站了起来——他早在这桌上被恶心得不行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厅堂,龙啸云有心阻止却不大敢,再瞧满屋子没一个人对这行为有意见,也只好讪讪地放下了手,面色阴晴不定。
很快,两个人又回来了,各自落座。
李寻欢道:“各位今日齐聚此处,乃是为了将绣花大盗一案分说清楚……”
立刻就有人道:“探花郎不必多言!咱们都明白你是被冤枉的!”
田七道:“对!”
秦孝仪道:“对!”
龙啸云:“…………”
龙啸云大声道:“不错,我这寻欢兄弟……”
李寻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
龙啸云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以手握拳,咳嗽了几声,突然淡淡道:“其实我正是绣花大盗。”
厅堂中忽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李寻欢负着双手,又道:“我的女同伙,就是兴云庄内的林仙儿林姑娘。”
众人的目光忽然又齐刷刷地落在了林仙儿的身上。
林仙儿……呆住了。
她呆呆地瞧着李寻欢,似乎怎么也不能想象,竟然会有人为了攀扯她,主动把黑锅往自己身上背……
她的血液冲上头顶,耳膜似乎一鼓一鼓的,刺痛非常。
第72章 (二更)
全场鸦雀无声。
宾客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林仙儿的面庞上,林仙儿呆若木鸡,坐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她是谁,她在哪里……这令她看起来有点笨拙。
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更令她恐惧的事情也已发生。
……没有人,为她说话。
她的裙下之臣……秦重,丘独,游龙生,都在冷冷地瞧着她看,那神色其实是各异的——丘独冷漠,游龙生呈狐疑态,秦重皱眉思索,但他们都没有拍案而起,为她仗义执言!
他们都在……审视她,像是审视随便一个谁一样。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林仙儿的地位,与路上路过的一个路人没有任何差别。
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事情了!
龙啸云干笑了几声,忽然道:“寻欢……你,你在开玩笑吧,仙儿姑娘怎么会是……”
田七忙跳了起来,道:“不错,李探花一定是在开玩笑,你怎么会是绣花大盗呢?”
李寻欢笑道:“如果我不是,为何我身上会搜出只有绣花大盗才有的红缎黑牡丹?”
秦孝仪忙道:“这……这一定是误会一场!”
李寻欢淡淡道:“东西是秦老爷子搜出的,误会不误会,你不知道?”
秦孝仪汗如雨下。
李寻欢:“…………”
李寻欢想起刚刚被罗敷叫出去之后,罗敷跟他说了好几件事,其中第一件就是“我下情蛊了。”
李寻欢:“……什么蛊?”
罗敷:“探花郎现在人见人爱,是万人迷呢~你想叫秦老爷子来陪你睡觉都行呢!”
李寻欢:“…………”
罗敷微笑:“探花郎这是怎么了?”
李寻欢平静地说:“我想吐。”
罗敷:“来人,拿个痰盂来给探花郎!”
李寻欢:“…………”
在一个行动力超群,意志果决,手段还奇怪诡异的大姑娘面前,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此刻看见秦孝仪为了他急得汗出如浆的场面……他有点后悔没把那个痰盂留下了。
秦孝仪从他的袖口里搜出了一条红缎黑牡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李寻欢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是他回到兴云庄的第二天。
——在兴云庄过了夜,衣裳自然是要换的,龙啸云吩咐人准备了一应东西,一大清早叠好了送来,是件袖子很大的衣裳。
这种衣裳袖子里都有暗兜,拿来放点手帕香囊之类的小东西——当然,这些零碎小东西也不可能是李寻欢自己准备。
出关之前,他过的是不大标准的豪门公子的生活——光大丫头就有四个!管起居的,管衣裳的,管开箱子拿银钱的,管院子里的日常运转的……至于小丫头那就更多了。
所以,他对这种什么东西都被准备妥当的感
觉熟悉得很,又因为漂泊十年刚刚回家而感到放松,没有多想……
田七忽然厉声道:“李探花那日换了衣裳,这衣裳是谁准备的?”
龙啸云的脸色惨白。
秦孝仪暗沉沉道:“龙四爷,你是兴云庄的主人,你想来清楚。”
龙啸云道:“本来,我是叫内人的大丫鬟竹香去照应寻欢的,但仙儿说她仰慕李探花良久,所以主动把这活儿给接过去了。”
厅堂内众人的目光,又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林仙儿的身上。
罗敷舒舒服服地坐在林仙儿对面,一只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林仙儿的表情变化。
林仙儿……眼眶红了。
好一个清丽动人,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儿,像是小绵羊一样坐在这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无害”,“我无辜”,“我任人拿捏”。
秦重正色道:“林姑娘,烦请你解释这件事。”
罗敷慢悠悠道:“林姑娘,有什么误会,大可就在这里说清楚,光哭可不顶事。”
林仙儿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慢慢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只见她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在场的诸人福了一身,眼眶通红,发着抖道:“这衣裳……的确是我准备的。”
性急的游龙生已忍不住拍案而起:“东西是你放在里面的?”
林仙儿脸色惨白,身躯不断颤抖着,却直视游龙生,颤声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心慕李探花,难道也有错?我……我住在冷香小筑之内,这里是李探花十年前所居住的地方,一张椅子,一只毛笔……所有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我……我住在里面,就好似探花郎还在……难道仰慕李探花也有错!难道我想为他做些事也有错!”
说罢,她已失声痛哭起来!
游龙生的面色似有动摇。
田七却和蔼笑道:“哪个少女不怀春……仰慕李探花当然没什么问题了,可仰慕到往人家的衣裳里塞帕子就不好了吧。”
秦孝仪阴沉沉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林仙儿气得脸都红了!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悄咪咪的和荆无命咬耳朵:“你瞧,她才被人恶意揣测了几句,就气成这样。”
说到底,「万人迷花露」只能改变人的爱慕对象,却无法改变人的本性,游龙生觉得证据不足,就知道不要把话说得太死,田七却擅长暗搓搓给人下绊子,秦孝仪更盛,最爱借着他年纪大压人。
先前这般百口莫辩的是李寻欢,现下林仙儿竟也尝到了这滋味,罗敷觉得有趣得很。
荆无命却只是觉得耳朵痒痒的,一种极其细小的颤栗从耳后迅速蔓延到整个半身,让他有点舒服。
他眯着眼睛,道:“我没有听。”
罗敷的脸沉了下去,道:“你不听我说话?”
荆无命道:“听。”
罗敷不理他了。
荆无
命慢慢伸出左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耳后,忽然道:“你刚刚说什么?”
罗敷瞅了他一眼,又悄咪咪地凑过去,简直好像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我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这坏东西。
荆无命的眼睛又眯起来。
而这一头,林仙儿却已一步踏出,因激愤而浑身都颤抖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血色,惨声道:“好——好——!我无法证明我没做过!我……我认了!我认了就是!”
说罢,她那双凄然的美目之中,竟涌现出一种决绝的情感来。
她猛地朝游龙生冲了过去,伸手就拔出了他腰间寒光森森的夺情剑,毅然决然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游龙生大惊,就要阻止她!
罗敷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叮——”的一声,一枚珍珠已准确无误地钉在了夺情剑的剑身。
剑身发出阵阵龙吟,林仙儿虎口一麻,长剑“当哐”一声落在地上。
她慢慢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悠然道:“林姑娘何必寻死呢?有事慢慢说不就好了。”
林仙儿失声痛哭:“你们是英雄豪杰,我是弱质女流,你们若真找不到绣花大盗的女同伙,硬要拿我去交差,我也没有法子!”
现场已有人皱起眉来——这些人同游龙生一样,都是为人比较正直的,他们虽然受到了「万人迷花露」的影响,却也瞧不惯欺负弱质女流的行为。
林仙儿以退为进,就是为了争取这一部分人的同情。
她本以为会是游龙生阻止她自戕,却没想到,出手的却是罗敷。
——这更可怕。
罗敷恨不得她死上个十次八次的……肯出手阻止她自戕,说明她留有后手!
罗敷微笑道:“听闻仙儿姑娘冰雪聪明,竟然猜到了真正的绣花大盗还会来找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林仙儿心中一凛,正要说话,游龙生却忽沉吟道:“……三月廿四夜里,林姑娘来找我,说是心中觉得不安,不敢一个人住在冷香小筑里,总觉得真正的绣花大盗会来找她。”
秦重一皱眉:“三月廿四?”
游龙生道:“正是。”
秦重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当日林姑娘也找到了我,说了同样的话。”
他们二人即便心中猜到了什么,也不肯将话分说明白。
但丘独却不同,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性情乖戾,此刻一听这两人说话,立即就明白自己这是被耍了,霍然扭头盯着林仙儿,阴森森道:“婊子,你倒很忙!”
田七和蔼地道:“嗯……也就是说,三月廿四,林姑娘表示担心得不得了,找三位求救,三月廿五,金九龄就摸进了冷香小筑,被三位就地正法……是也不是?对了,我记得罗姑娘来兴云庄替李探花洗刷冤情,也就是三月廿二号的事情吧?”
这几个日子合在一起看,那可真就要命了……廿二罗敷大闹兴云庄,两天之后,林仙儿就连夜行动找了
三个男人在她屋中埋伏,再过一天,哦哟!真是巧了,这真正的绣花大盗居然就马不停蹄地摸进她房里了!
田七笑道:“林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多智近妖啊……只是不知,姑娘这样冰雪聪明,怎么探花郎先前关在柴房的大半个月,等闲想不起这一出呢?
即便姑娘真的担心得要命,也不必如此行事!龙四爷乃是你的义姐夫,平日对你不好么?你不是最仰慕探花郎么?探花郎性情高洁如皎月,你怎么不找他们兄弟二人商量商量?”
林仙儿……林仙儿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这话她根本没法接!
为什么那天夜里她会去依次找游龙生,秦重与丘独呢?那是因为她那天早上被罗敷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给吓惨了!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想到她教唆上官飞杀罗敷,想到她害荆无命的事,她就吓得手脚冰凉!
极度的恐惧之下,她立刻决定把金九龄丢出去断尾求存!然后,然后要尽力地拉拢武功好的人护在她身边,保护她……保护她……保护她……
她和这三个人睡觉不是因为要忽悠他们去杀金九龄,是因为他们的武功都很好,而且毛头小子弱点明显,容易为她所掌控!
可这样的理由能说出来么?
林仙儿瘫在地上,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不可置信……
今天一切都好奇怪,与她所认知的世界完全不同,她自小所学到的一切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如鱼得水的招数……都已经失去了作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仙儿忽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她不晕也不行,这场面实在没法解释。
罗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小十三,泼醒她!”
十三幺应声而起,端起一盆……老鸭汤就泼到了林仙儿一头一脸。
林仙儿还不醒,十三幺白净秀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属于杀手的戾气,手已变为了分筋错骨手的起势……
罗敷一抬手,拍了一下十三幺的脑袋,道:“算了,她装晕也能听得见我说的话。”
十三幺小小声地“哼!”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就看到大师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登时寒毛直竖,乖巧得垂下了头。
罗敷负着双手,道:“其实李探花刚刚所言的那句,的确是为了诈出林仙儿,现下,我们便可知道林姑娘身上的确有疑点,无论是金九龄的死,还是李探花袖子里的红缎黑牡丹,与她都脱不开干系,不过……”
她瞧了一眼倒在地上装晕的林仙儿,淡淡道:“不过嘛……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只能说明她有嫌疑,定罪怕是不够。”
李寻欢道:“罗姑娘还有证据。”
罗敷道:“不瞒各位说,我自兴云庄回来的第二日就差点被人暗杀……”
她摊开手,将梅花乌管现于人前。
梅花乌管对着桌子激射出五点乌星,形成一个小小的乌色梅花。在座诸人中,有
几个年纪大的见过三十年前梅花盗横行时的情景,登时色变。又有人急急忙忙地问:“梅花盗重现于世,难道与绣花大盗也有关系?与这妖女也有关系?”
——先前林仙儿凭借诸人的好感度,从“仙儿”变成了“仙子”,现下又被直接打成“妖女”。
罗敷扬声道:“十二旒,带人。”
一个黑影从屋顶上闪过——随即,一个麻袋被丢下来,重重落在地上,麻袋之中有痛呼发出。十二旒紧随其后,无声无息地落地,面无表情地将麻袋打开,又重重踢了一脚,冷冷道:“自己滚出来。”
那人又痛呼一声,狼狈地从麻袋中滚出,跌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
在场诸人一看,登时大惊:“百晓生!”
这……这是什么情况?百晓生可是名宿!
罗敷一伸手,十二旒便将一叠信笺放在她手心里。
罗敷将那信抖得呼啦啦的,笑道:“……巧得很,杀我的那梅花盗是一男一女,男的死了,女的却经不住我问,供出了百晓生。我呢,本来也不信,不过这一叠信,却由不得人不信,诸位不若传阅一翻?”
林仙儿装晕的身子都忍不住痉挛了起来。
这信当然就是她和百晓生的往来书信,一部分殷殷爱语,一部分却是二人密谋计划要做的事情。
这倒不是林仙儿傻,把这些事全落于纸上给人把柄——百晓生不住在保定城,林仙儿又不能时常出远门儿,书信的往来是必要的,她每一封书信后都叮嘱百晓生要阅后即焚,不过……
……不过百晓生似乎对那些绝世美人的殷勤爱语十分受用,他无法与林仙儿常见面,全靠这些书信来纾解寂寥,有一些信甚至都被摸出了毛边儿,不知该说他色令智昏好呢,还是说他过于自信好呢。
诸人一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板上钉钉了!
李寻欢在这头被污蔑为绣花大盗——有林仙儿的身影;金九龄在那头被直接弄死了——是林仙儿主导的;罗敷大半夜差点被梅花盗暗杀——信都在这里呢,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件事放在一起,拿脚趾头一想,都知道是林仙儿做的!
百晓生大呼:“是这贱人引诱我的!她叫我去做这些事的!”
林仙儿惊声尖叫,一下子朝百晓生扑过去,两个人竟厮打成了一团——百晓生虽不已武功见长,但毕竟也是个武人,怎会被林仙儿压制?
只见他一拳击中林仙儿腹部,林仙儿惨呼一声,人已滚了出去,整个人弓成虾米状,在地上颤抖着。但她的双眼却还不停地在厅中巡梭,没有放弃希望,寻找着可以救她的人。
突然,她瞧见了一抹金黄色,穿着黄衫的人来了。
来人不是上官金虹,来人是金钱帮第八分舵的舵主向松。
但林仙儿却已狂喜起来,她尖叫道:“上官金虹——上官金虹,救我!你来救我!我可以给你生孩子,我还有好多好多的钱,都可以献给你,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向松是后来的,他没有受到「万人迷花露」的影响。
但无论多么美丽的美人,也敌不过大势所趋,也敌不过帮主的命令。
向松瞧都没瞧林仙儿一眼,朝罗敷作了一揖,道:“罗姑娘,百晓生的据点已查抄完毕了,这是账册清单。”
罗敷懒洋洋地伸手接过,随手翻了两下,瞧见呆若木鸡的林仙儿,终于忍不住施舍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
她轻轻叹道:“你该不会以为,藏得这么深的百晓生是被我给调查出来的吧……我只有十二个手下呀,这样大的一件事,这么紧迫的时间,当然只有金钱帮有能力查出来啦。”
林仙儿的面皮颤抖扭曲起来,双眼红得像血。
罗敷轻轻一笑,伏在她耳边,小小声道:“笨蛋,上官金虹把你的命卖给我了,价格嘛……是你所有身家的四成。”
第73章 (一更)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仙儿完全疯掉了,她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凄厉,极其情绪化的尖叫声,面目扭曲,双目血红,嘴里发出一连串恶毒至极的诅咒。
罗敷理都没理她,十三幺冲上前来,重重一脚,正中林仙儿哑穴。她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却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金九龄的确是真正的绣花大盗,在他死后没几天,众人就已在林仙儿的引导之下,找到了平南王府失窃的十八斛明珠。
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只找到了一半,华玉轩的七十卷名人字画倒是全找回来了,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一点踪影都无,铁笛先生的金如意倒是在,可惜他的爱妾如意却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众人已经明白,明珠与名人字画,大约是因为林仙儿要夯实金九龄是绣花大盗的身份,特地留出来的。此刻林仙儿已抓到了,那么,剩下的东西必定也很快就能找回来了。
罗敷命十三幺将林仙儿用牛皮绳细细的捆了,有人提醒:“还须得小心她咬舌自尽才是!”
罗敷笑道:“她哪有那个心气自尽?喂,林仙儿,我给你一次现在死的机会,你要不要?不要的话以后可别后悔。”
林仙儿浑身发抖,却始终不敢自己咬下自己的舌头。
罗敷十分坏心眼地补充:“其实你就算咬下去也没用,我不会让你死的,凭空多受罪而已。”
林仙儿霍然抬头,双目怨毒,面皮扭曲。
罗敷负着双手,道:“其实不瞒各位说,此人已几次朝我下手要害死我,我们俩之间的怨恨实在太深,烦请各位,将林仙儿交给我来处置。”
她虽然说着“各位”,但目光却瞧向了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常漫天,江重威,华一帆,金沙河等人。
常漫天没有什么犹豫,道:“罗姑娘找出真凶,已为我等寻回公道。”
江重威道:“林仙儿交由姑娘处置,合情合理。”
罗敷道:“但还请各位派出手下,与我一同问出剩余赃物的下落,共同清算,此事但我一人,怕是无法完成。”
其实这话说得倒是很谦虚了,这有什么无法完成的呢?她连百晓生都能直接拽出来,现下从林仙儿口中追赃而已……之所以说这样的话,当然是为了避免之后可能因为钱财会产生的扯皮矛盾,表明她对绣花大盗的赃物没有兴趣。
——这年轻人做事,还是很有进退风度的。
罗敷笑道:“既然事情已了了,在下也不多留了,这就告辞。”
龙啸云坐在位子上,如坐针毡,满头冷汗。
他……他本来想趁今天发难的。
无论怎么说,那一天,都是罗敷闯进了兴云庄,抓了他的儿子之后,辣手无情,毁了他浑身经络,让他再也不能习武……此番做派,实在恶
毒,众目睽睽之下,她必定要给个说法!
然而……
他不敢发难!
亲眼目睹了罗敷的通天手段,她玩弄林仙儿,简直如同一只残忍折磨老鼠的猫,她与金钱帮的接触竟然这样的深……街面上明明流传着她杀死上官飞被诸葛刚抓到的流言,可上官金虹居然把荆无命和向松都派给了她……这,这……
这简直让龙啸云觉得,说不准,罗敷正是上官金虹的私生女,她简直就是金钱帮的公主!
就这么一个犹豫之间,罗敷已一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厅中的人霎时间少了一小半,剩下的人都在恭喜李探花洗清冤屈,无人理会他这个兴云庄主人……
龙小云的脸色苍白而阴沉,像是一抹游魂一样地转身走了……
罗敷脚底生风,大步踏出兴云庄,就瞧见了坐在白条石台阶上的阿飞。
阿飞穿着黑色劲装,背对着众人坐着,那柄瞧起来就像玩具一样的铁片剑被他抱在怀中。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那身熟悉的黑衣,扭头去瞧罗敷。
罗敷背着双手,弯腰去瞧阿飞。
这年轻英俊的剑客闭着双目,挺直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勾出了冷硬的弧度,令他像极了一尊用冰雪雕刻而成的人像。
罗敷笑道:“雪娃娃,你坐在外面干什么,怎么不进去瞧热闹?”
阿飞缓缓睁开双目,冷冷道:“我不感兴趣。”
罗敷道:“你不是想成为天底下最有名的人么?不感兴趣怎么行。”
阿飞的目光如冷电一般凝在了她的面上,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罗敷说谎说得毫无心理压力:“李探花告诉我的咯。”
阿飞默然,半晌,才咬牙道:“不错,我正是为了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而来。”
罗敷道:“假如你出不了名呢?”
阿飞冷冰冰道:“那我就只有死!”
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所特有的倔强,阿飞的感情十分强烈,这样强烈的感情,却被压在一副冰雪般的外壳之中,令罗敷忍不住想起了会爆浆的冰皮月饼,总觉得蛮有趣的。
她觉得有趣,就忍不住逗弄他:“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呢?”
阿飞冷冷道:“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罗敷道:“算啦,这不重要,不过呢,小阿飞,想出名,可不能不爱凑热闹。”
阿飞又闭上了眼,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罗敷莫名其妙地道:“雪娃娃晒多了太阳会化掉的。”
阿飞皱了皱眉,冷冷道:“别给我起莫名其妙的绰号。”
罗敷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在这里等李探花?”
阿飞:“与你无关。”
罗敷“唔”了一声,又问:“你真的想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
阿飞皱眉,不再理会她。
罗敷笑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名,你要
不要试试跟我走?”
阿飞闭着眼睛,并不说话,看样子,无论罗敷现在说什么话,他都不打算继续理会她了。
荆无命冷冰冰地眼神又落在了阿飞身上,那种如触手般的杀气静悄悄地缠上了阿飞,阿飞霍然睁开双目,与荆无命冷冷对视!
他凝视着荆无命,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个极具讥讽意味的冷笑。
李寻欢就是这时候走出屋子来的,阿飞一扭头就瞧见了他,叫了一声“大哥!”抬脚朝李寻欢走去。
罗敷在他身后喊:“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来江南百花楼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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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罗敷理直气壮地道:“那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购入房产嘛!”
不过现在呢……宰了林仙儿这肥羊,估计她就很舍得给自己买园子了——吕园与李园都很好听,她觉得买套屋子叫罗园也不错。
林仙儿伏法,却还有另一桩官司没分说明白——龙小云被废武功的事。
李寻欢私底下来找罗敷。
——罗敷那日夜闯兴云庄,看似是为了李寻欢,但后来的事也明白了,其实她是为了林仙儿而来。
对于李寻欢来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罗敷出于什么目的来帮他,他都是因此而受惠的,这是没有疑问的事情。
况且,李寻欢也听说了她的不少事,认为她虽然出手果决,但并没有滥伤无辜的爱好。
……那么,罗敷究竟为什么要废掉龙小云的武功呢?
李寻欢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因此来寻罗敷,想私底下问个清楚。
罗敷扔了一张纸给李寻欢,道:“你自己看吧。”
李寻欢低头去瞧,纸上寥寥数笔,只写了四五个名字。
李寻欢道:“罗姑娘,这些人是……?”
罗敷道:“是死在龙小云手下的人。”
李寻欢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只蚊子落在了他的脸上,被他顺手抹去。
罗敷负着双手,慢条斯理道:“你的好大哥可是生了个很有出息的儿子呢,七岁就学会杀人了,我看看,杀的是谁呢?杀的原来是江湖中凶名赫赫的太行一刀。”
她微微一笑,又道:“若只是如此,也可说得上是英雄少年了,可是,他是怎么杀掉太行一刀的呢?——原来是借着店小二去给太行一刀送酒的功夫,躲在店小二身后,一根袖箭同时刺穿了这两个人的咽喉!”
李寻欢沉默地盯着信纸,没有说话。
罗敷毫不客气地说:“龙啸云没胆子在公审大会上冲我发难,其实反倒救了他那好大儿一命。他若真那么做了,这事情会怎么收场,还难说得很!”
李寻欢怔了半晌,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罗敷负着双手,神色冷淡,道:“我算不算救了你一命?”
李寻欢道:“当然,姑娘的恩情,在下并不敢忘。”
罗敷道:“那我现在要挟恩要求你做三件事。”
李寻欢道:“姑娘请讲。”
罗敷淡淡道:“说白了,江湖也就是这样一种地方,也讲人情,看背景,龙小云能活到今日,全凭他有一对好父母和你这个好叔叔。听好了,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不许传授他小李飞刀。”
李寻欢道:“他秉性太差,飞刀传给他是害人。”
罗敷又道:“第二个要求,怜花宝鉴也不许他学。”
李寻欢皱眉:“怜花宝鉴?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中?”
罗敷道:“十多年前,千面公子王怜花曾上门拜访你家……这件事想来你也不知道,《怜花宝鉴》在哪里,我建议你去问你的好大嫂。”
李寻欢的眉头皱得更深。
罗敷不想过多的解释,话说到这里已经很足够了,李寻欢不是个傻子,他自己会去把事情都弄明白的。
罗敷冷冰冰道:“我的第三个要求嘛……烦请李探花,回去告诉这位有出息的龙小公子,他最好乖乖地在家里老死,千万不要出门,他要是出门不幸碰上了我,那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早点死掉!”
李寻欢苦笑,忽然开始不住的咳嗽。
被废武功,被圈禁在家,这是否是一种很残酷的惩罚呢?
——江湖上虽然绝大多数人的手上都会沾血,但如龙小云这般行事的还真不多。荆无命杀人够多吧?可他不杀孩子,也不对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出手,之前他收到林仙儿的那封威胁信时,也没想过顺手一剑捅死那送信的店小二。
李寻欢叹气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我会好好管教他。”
罗敷心道:你管教他?你看你的好大哥会不会在阴暗的角落里怄死!
不过,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关系,罗敷也实在不感兴趣,以后大约也没机会再与他们接触了。
罗敷干脆送客:“探花郎走好。”
李寻欢苦笑着要离开。
罗敷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道:“等等!”
李寻欢抬眸望她。
罗敷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
李寻欢温声道:“姑娘但说无妨。”
罗敷道:“我那天给众人下的情蛊,其实也下给龙四爷了。”
李寻欢怔了一下。
罗敷叹道:“情蛊只在一种情况下无效。”
李寻欢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仿佛肺都要吐出来了,罗敷忽然发现,这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他的背居然在此刻佝偻了下去。
她没有多说什么,李寻欢也什么都没问,转身慢慢地走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阿飞却缓缓地从不远处的小树林中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瞧着李寻欢的背影。
罗敷双手抱胸:“你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阿飞没有回答她,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们的事情真复杂。”
罗敷挑了挑眉,淡淡道:“这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一地鸡毛。”
阿飞冷淡地道:“你不欠他的债。”
罗敷诚实地道:“但他觉得亏欠龙啸云,我武功又没他高,事办不到,对了,我还想去看他和郭嵩阳决战呢。”
阿飞:“…………”
阿飞冷漠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喃喃道:“江湖就是这样一种地方么?人情……我母亲临死的时候,曾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受人的恩惠,欠人的人情,我……我不该忘记。”
他的面上似又出现了痛苦之色。
罗敷毫不留情地锐评:“笨蛋。”
阿飞:“…………”
阿飞撩起眼皮冷冷看她,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而罗敷却已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凌空翻了个身,掠上屋顶,绿袖振空甩出,清脆叮咛声中宝光熠熠,宛如一只开屏绿孔雀,转瞬就消失在了屋脊后。
阿飞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那双如积雪般冷漠,又如雪山之巅般坚定的眸子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了。
第74章 (二更)
阿飞走了,林仙儿却还在。
现在,她已完全变成罗敷的阶下囚,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翻身的可能性了。
罗敷在保定没有房产,又不好把如云客栈搞得血丝呼啦的,瞧瞧掌柜的那苦涩的表情和乌青的眼圈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晚上睡不着。
罗敷总觉得自己自穿越以来,遇到的所有客栈掌柜还有店小二,表情都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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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呢,最好还是不要在客栈里进行审讯工作。
其实,罗敷在保定城是有据点的,她之前同阿飞说过,有事可以去张记酒家寄信找她,张记酒家就是她的据点——以前无辜被金钱帮砸过一次的也正是这家店。
但现下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张记酒家也是去不得的,否则她前脚离开保定,后脚保定张记就要被金钱帮彻彻底底的毁掉了。
但去金钱帮也不行。
权力这种东西是很微妙的,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分界线来界定。金钱帮是上官金虹的底盘,罗敷把林仙儿L扔进去,那她说好的四成可能突然就缩水很多,林仙儿L的性命可能突然就能保住了,罗敷可能就突然变成个聋子瞎子,什么事儿L都不清楚了。
罗敷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因此,在向松提议要不把人扔进金钱帮地牢的建议时,罗敷只是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诸葛刚是怎么死的么?”
向松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不自觉地扫向站在她身边的荆无命。
荆无命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有点跃跃欲试想杀人。
向松立刻道:“姑娘……在下只是想为姑娘分忧!”
罗敷道:“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就不要贸然出招,明白了么?”
向松的脸色变了又变。
向松的年纪来给罗敷当爹都够用了,可此时此刻,这等鸟气他却不得不受,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低声道:“姑娘说得是,向松记住了。”
罗敷没再理会他,扬声道:“小十三!”
十三幺从屋顶上倒挂下来:“主人!”
罗敷:“去,租个宅子去。”
十三幺:“好嘞~”
然后嘶溜一下就不见了。
罗敷一扬眉,对一点红道:“你瞧他,性子还蛮活泼的嘛。”
大师兄一点红双手抱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最后,林仙儿L是被关在新租的宅子里进行审讯的。
她被扔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屋子里,看上去好似已完全疯癫,时而大哭,时而大笑。
罗敷不发话要整治她,她自然还是被好端端地扔在屋子里,一日三餐也照常供应,一点红有一天路过时,十三幺居然蹭的一声从屋子里蹿出来,和见了鬼似得。
一点红挑了挑眉,双手抱胸。
十三幺本来已经蹿走了,瞧见大师兄的身影
,又苦着一张脸回来了,乖乖道:“大师兄。”
一点红冷冷道:你跑什么?
十三幺欲言又止。
一点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十三幺:“她!她是个疯子!”
一点红:“嗯。”
十三幺:“我一进去,她,她就要脱……”
一点红:“…………”
一点红把这事儿L告诉了罗敷,罗敷挑挑眉,亲自去见了林仙儿L一趟。
林仙儿L就蜷缩在角落里。
才几l日不见,她好似已完全变了个人。
美还是美的,但好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已发生在了她身上,让人觉得她的皮囊已经空掉了,那种颠倒众生的迷人魅力,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
林仙儿L瞧见了罗敷,立刻神经质地道:“这世上愿意当我狗的男人还很多,很多!只是区区几l个人瞎了眼而已,那又有什么呢?上官金虹,上官金虹瞎了眼而已,天底下没瞎眼的人还很多!很!多!”
她瞪着罗敷,最后几l个字是对罗敷吼出来的。
罗敷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林仙儿L,慢慢地道:“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么?”
林仙儿L瞪着她,大声道:“我没有输!”
罗敷道:“你输就输在,你认为没有男人舍得杀你。”
林仙儿L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秀丽面庞上浮起了两抹病态的红晕。
罗敷道:“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实在太草率了……不,你甚至寄托的不是良心,而是男人的下半身。”
林仙儿L冷笑道:“那你呢?难道你以为武功就是万无一失的?你碰上了武功比你高的人,还不是要被一巴掌拍死!”
罗敷摊手,爽快地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也没有什么手段是百分百保险的,只不过你这个格外不保险而已。”
林仙儿L的一腔怒火全都噎了回去。
她跪坐在地上,半晌,才漠然道:“你不得好死。”
罗敷掸了掸衣裳,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林仙儿L嘶声尖叫:“你不得好死!!你会死得比我惨十倍!惨百倍!你知道你会怎么死么?我知道,我不告诉你!”
罗敷若无其事地问:“少爷,就是她害得你被大欢喜女菩萨抓,你要报仇么?”
荆无命摇了摇头。
罗敷挑眉:“嗯?”
荆无命道:“没意思。”
这种猎物甚至没有被玩弄的价值,荆无命见了她,只觉得兴趣缺缺。
罗敷:“好叭。”
罗敷吩咐:“九丈萧,交给你了,她的身家没吐干净之前,不许让她死!”
九丈萧无声的出现。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扭头随意地扫了林仙儿L一眼。
林仙儿L忽然打了个寒战,她好似突然意
识到了什么,冲着罗敷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罗敷回头瞧了她一眼,温柔地道:“你乖乖地把东西都吐出来,我就不杀你,好不好?”
林仙儿L在惊恐之下点了点头。
罗敷转身出去了。
罗敷亲口说下的“不杀你”承诺,可否当真呢?瞧瞧死不瞑目的丁枫就知道了。况且,林仙儿L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么大的仇恨,放她活着等于给自己埋雷,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炸了。
但罗敷也并没有什么喜欢变态的爱好,既然荆无命懒得报复,而林仙儿L又很配合……罗敷也就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她请来了铁笛先生。
——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死在了“绣花大盗”的手上……这个绣花大盗甚至不是金九龄,而是林仙儿L派去的人。
这是因为,那个时候,林仙儿L与金九龄知道了李寻欢入关,即将到达兴云庄的消息,已决定要把黑锅扣在他头上,于是把作案范围往北挪。
另外,绣花大盗的前几l起案子,盗得都是大额的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忽然一下子说只要一本《中秋帖》,像个雅贼一样,难免说服力不足,所以林仙儿L选定了铁笛先生,先去他家盗个祖传金如意铺垫一下。
那位同名的如意夫人居然是死在这样的理由之下的。
铁笛先生得知了真相,表情似喜似悲,一掌拍死了林仙儿L,一代妖姬,就此谢幕。
但她留下的产业还可以继续发光发热!
林仙儿L的产业实在大得令人惊讶!
首先,林仙儿L也放贷,利率居然还挺正常的,规模很大。罗敷看账本,发现光是在宝庆那一带,一年清的帐就能有万两之巨。
放贷当然也是需要武力的,林仙儿L手底下的可用之人还真不少,一个姓谢名冰的阴鹜男人,专程就是为她做这件事的。
其次,林仙儿L还开有几l十家绸缎庄,主要在姑苏一带。主理这生意的,是个叫钱和的中年男人,这中年男人武功倒是不强,生了一副胖胖的身材和气的脸,一看就是做生意的料。这几l十家绸缎庄分布在各地,京城也有分号,每年每家的盈利额都在六千两以上——这加起来能赚多少呢?可真实在是不少!
不过,这位钱大掌柜近来不大开心,因为他的绸缎庄连续三年来的盈利额都是在下降的——前年万两,去年九千多,今年六千多。
他总觉得林仙儿L要为此杀他——因而林仙儿L死了,他倒是是悲是喜还不好说。
再然后,林仙儿L居然还有一整条完整的情报线!所以李寻欢的动向,大欢喜女菩萨的行踪……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她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罗敷:“…………”
罗敷:“wow!”
陆小凤和楚留香被她抓过来看了三天账本,具是头晕眼花,两眼冒金星……一点红因为完全看不懂账本而逃过一劫,花满楼因为完全看不见账本而逃过一劫。
……这听起来像是什么地狱笑话一样。
这一天晚上,账册,人员终于理出个大致的脉络来了,大家伙儿L一起围坐在庭院中的六角小亭中,桌上用小泥炉温着米酒,摆了些酱腌鸡爪,姜辣萝卜之类的小菜。
楚留香伸手执起了泥炉上的酒壶,为大家各斟一杯酒,一点红除外,他喝茶水。
陆小凤警惕地道:“楚兄,芙芙只能喝三杯!”
楚留香失笑,道:“是是是,我看着呢,她决计不会发酒疯的。”
罗敷拍着胸脯表示:“我觉得酒量这种东西是要练习的,今天你们陪我练练嘛!”
陆小凤:“…………”
陆小凤吹了个口哨,若无其事地说:“今晚夜色真美啊。”
罗敷:“…………”
罗敷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坚定地说:“芙芙,不行。”
罗敷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仗着自己是个睁眼瞎,假装自己不知道有人在看他。
罗敷看向一点红。
一点红一点情面都不讲:“我自己都不喝酒,你想都别想。”
罗敷:“哼!”
大家都这么说了,今晚的练酒量活动肯定是不成的啦……罗敷暗道:听说小十三的酒量也很好,那小子看着白白净净很是秀气的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呢!下次去找小十三喝酒好了。
远处的十三幺莫名其妙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六钧弓目光扫来。
十三幺道:“六师兄,我没事!”
六钧弓理也没理他。
这头呢,罗敷这几l个人已经吃上了,一面吃,一面聊天。
罗敷不禁感叹道:“林仙儿L可真是个能人,能做这么大的生意。”
陆小凤叹道:“其实她不杀人越货,也照样可以发财,发得还是安安心心的财……说真的,她来钱的本事,比起金九龄可强太多了。”
金九龄会相马,会鉴定字画,但这两样本事不足以让他过上第一流的生活。
楚留香淡淡道:“很多人不做错事,都能生活得很好,可他们偏偏要去做,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谁也没有法子阻止他们。”
他脸上那种总是温柔的笑容变得很浅淡,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很遥远的人。
罗敷“咕噜”一声喝掉杯中酒,托腮道:“你是不是想到无花了?”
楚留香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把罗敷的脑袋,笑容重回他的脸上,只听他道:“现在只能喝两杯了哦。”
罗敷:“…………”
罗敷冷笑不止。
一点红开口:“你说过要给上官金虹分六成。”
罗敷点点头。
一点红问:“想好分什么过去了么?”
罗敷道:“放贷的那些钱我不要,送给金钱帮吧,这部分赚的现钱最多,现下还有很多账没收回来。”
一点红点头,“嗯”了一声。
罗敷又道:“那条情报线我也不要,我要绸缎庄就行了。”
一点红挑了挑眉,道:“我以为你会要情报线。”
毕竟,罗敷现在急缺的就是据点和情报。
罗敷摇摇头,道:“不行,这东西我不能要,情报这种要紧的活儿L,林仙儿L一定是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做的,她是怎么去收服这些可信之人……想来你们都已经猜到了。”
一点红:“…………”
一点红才想起林仙儿L这对手的与众不同,眉头紧紧地皱起。
林仙儿L的手段毕竟十分高超的,真有人爱她爱得不得了也不是没可能,这样一批人放在手下岂能安心?钱的问题还好说,情报出了错误,那可是要命的!不如把这有毒的情报线扔给上官金虹,说不定还能污染一下金钱帮内部。
罗敷悠然道:“所以咯,他们吃惯了肉,放在我手下要吃素,想来不太习惯,能不能好好干活还不一定呢,不如送给上官金虹,说不定上官帮主愿意和他们睡觉呢?”
一点红:“…………”
陆小凤:“噗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一口酒呛住了:“咳咳咳!!”
楚留香瞧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罗敷开开心心地又是“咕噜”一声,喝了第二杯酒,脸上已爬上了酡红。
楚留香帮她倒了第三杯,道:“两杯了哦,最后一杯。”
罗敷抬手,一饮而尽,大声道:“最后零杯!”
楚留香失笑:“芙芙真乖。”
罗敷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后院去了。
走了一个三杯倒,楚留香终于可以悄咪咪地把陈酿秋露白拿出来,与大家一同开怀畅饮了,一点红不喝酒,以茶代酒安静坐着。
十三幺闻着酒味就过来了,陆小凤一瞧见了他,招招手就道:“小十三,来喝两杯啊。”
一点红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十三幺缩了缩脖子:“不了小陆哥……”
陆小凤伸手就要去拍一点红的肩膀,对方眼皮都没撩起来,肩膀一缩躲开了。
陆小凤:“哎呀,红兄太严肃啦,你老吓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一点红挑了挑眉,指了下十三幺,言简意赅:“过来。”
十三幺:“…………”
让我对着大师兄喝酒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他苦涩地坐下了。
另一面,罗敷摇摇晃晃地走,摇摇晃晃地进屋,摇摇晃晃地往榻上爬,结果发现榻上有个人……荆无命睁着眼,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罗敷迷蒙着双眼道:“少爷,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荆无命冷冷道:“这是我房里。”
罗敷歪歪头,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软声道:“那你现在起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荆无命慢慢地从榻上下来,站在了罗敷面前,垂着眸瞧着她,没说话。
罗敷道:“这个秘密就是……”
她忽然“啪叽”一声把自己摔进了榻里,然后道:“现在这屋子是我的啦,你出去!”
荆无命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罗敷在榻上翻滚了半圈,懒洋洋道:“你怎么还不走?”
荆无命紧紧地盯着她,说:“你把我的衣裳送给别人。”
罗敷道:“你不高兴?”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罗敷那张羊脂玉一般的面庞上现出晕红来,她懒懒笑道:“不过是一件衣裳嘛,我把你的衣裳送给了他,我再还你一件……我的衣裳咯。”
话音未落,荆无命的面上就罩上了轻纱似的柔软绿意。
他没动。
罗敷一件外衣兜头罩来,他就这么看着,然后任由那件衣裳将他的头脸全遮住。
她是个很讲究的女孩子,衣裳上全都熏了香,一股木香混了鲜花一道儿L的淡香,又混着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荆无命伸手抓住了这件衣裳,慢慢地从自己脸上拉下来,死死攥在手中,然后又把头埋进去,蹭了蹭,又嗅了嗅。
第75章 (一更)
罗敷斜斜倚在榻上,单手托腮,含笑瞧着荆无命。
这年轻的男人从衣裳里抬起头的时候,正轻轻地,急促地呼吸着。他的瞳孔缩得很小,如针尖般尖锐,落在罗敷身上的哪一处,罗敷就觉得哪一处被刺得生疼。
他说:“你身上……”
罗敷:“嗯?”
罗敷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抱了个软枕,结果软枕被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抽掉了。
罗敷挑眉:“你干什么?”
荆无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紧紧盯着她,道:“你身上果然有两道疤。”
一道从小腹直撩心口,消失在裹胸布片之中;一道在腰侧,利落而残忍地上划。伤疤淡红,横亘在她比雪更白,比玉更润的肌肤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地起伏着,有一种格外隐秘,格外残酷的美感。
荆无命的眼睛甚至都亮起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巡梭着。
罗敷笑道:“果然?是红哥告诉你的?”
荆无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罗敷诧异道:“你们俩居然还会说话?我以为你们俩坐在一起会比较喜欢玩一二三木头人。”
荆无命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看来,罗敷在这里无论说什么,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已经飞走了。
罗敷:“…………”
罗敷有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被他盯住的一小片皮肤正在不受控制地浮出一片小疙瘩。
她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死鬼!”
荆无命的视线缓缓上移,瞳孔因为兴奋而紧紧缩起,他慢慢地问:“我在想什么?”
罗敷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了。
荆无命走近了她一步,冷冷地逼问道:“我在想什么?”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恼怒的表情,一脚踹了过去。荆无命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她,足上的红绳引着金铃铛摇动了一下,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叮咛——”声,他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拎着她晃了晃,铃铛响个不停。
这一脚当然没有尽全力去踹,罗敷尽全力的时候,就连大欢喜女菩萨那种吨位都受不住她三脚,一步一步后退,荆无命人虽然生得劲瘦精悍,但真要结结实实受上一脚,那结果还很不好说呢。
罗敷冷笑:“还不松手?”
荆无命垂下头盯着她的红绳金铃铛看,摇了摇头:“不。”
罗敷无话可说,又把软枕抱在了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不高兴地说:“你就算不放,那你能不能坐下来?悬空着很累的。”
荆无命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依言坐在了榻边儿,手依然紧紧抓着她不松开。
罗敷冷笑道:“这么喜欢这铃铛?明我送你个新的,挂在你的脖子上算了!”
荆无命伸出一根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红绳金铃铛,慢慢道:“锁在你脚
上更好。”
罗敷沉默了一下,骂道:“变态!”
荆无命脖颈侧的肌肉绷紧了,爆出几条青筋。
她星眸微饧,懒洋洋道:“对啦,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说的。”
荆无命的声音有点抖:“嗯。”
罗敷道:“林仙儿有好一部分家底都在江南呢。”
荆无命不抖了。
他眯了眯眼,似乎觉得提起林仙儿这人很无聊,很扫兴,但还是道:“嗯。”
罗敷道:“我不是说好要和上官帮主六四分成的嘛……林仙儿的财产在江南,当然我也要去江南走一遭咯,向松会跟着一块儿去,好少爷,你同上官帮主说一声,跟我一块儿去一趟嘛。”
荆无命没什么犹疑,立刻道:“好。”
罗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她打了个哈欠,道:“你玩够没有,我困死了,我要睡觉。”
荆无命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没有。”
罗敷:“…………”
罗敷瞪起眼睛:“那你也快滚!”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罗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酷烈的冷笑,又拨弄了一下那个金玲,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身出去了。
这家伙真不知道是属什么的……时常会展现出一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动物性。这种动物性与他习惯被人支配的特点是相悖的,所以他虽然乖顺,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却总是会让罗敷接收到那种弑主的危险感。
归根到底,他的天性太……
罗敷这一次闯进他的房间,他还只是拨弄一下会响的铃铛,下一次会干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他真傻。
她看得出来,荆无命这阵子还是蛮开心的。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先前罗敷试探时,就知道他隐约明白和她交好的事情是为上官金虹所不喜的,所以荆无命一面要在她身上索取什么,一面又完全不同上官金虹提起这事儿……
罗敷上次试探时,他表现得很明显。
结果第二天,上官金虹就直接表态,将他借给了她。
这其中的内情博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荆无命应该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主人一号和主人二号相处得很愉快,这令他开心得很。
罗敷现在让他去跟上官金虹说要跟着她去江南,想来荆无命也是不疑有他,一口就答应了。
但上官金虹能忍么?
上官金虹能忍耐到什么程度呢?
金钱帮不能杀她,但上官金虹迟早会想出办法来对付她的——罗敷又不是神仙,当然也没法子现在就预测那办法到底是什么。
她能做的,就是埋雷和挑拨。
试想,荆无命开开心心地回去,开开心心地准备和她一起去江南旅游,结果上官金虹棒打鸳鸯……啊哈哈哈哈,那荆无命会怎么想呢?
千万莫要忘了,荆无命
是上官金虹的副手,上官金虹在与人决斗时,荆无命都是随侍身侧的!
这样一个绝顶重要的位置,当然只能交由一个绝顶信任的人才行,荆无命十多岁时,就被上官金虹接回了家,完全按照他的意志养大,也养成了一副根本就不像人的性格!
人——生来就是有各种考量,生来就是有七情六欲的。
所以人不值得绝对信任,狗才值得!
罗敷铁了心要挖上官金虹的墙角,一铲子挖下去,看上官金虹要如何应对!
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拒绝之后荆无命是否会生出二心呢?这是谁也说不准的。毕竟这里是武侠世界不是科幻世界,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思想钢印”可以使用。
至于同意嘛……她这么明晃晃地一铲子挖下去,他就不怕在去江南的途中,荆无命直接被她迷死了?
啊哈哈哈哈,无论上官金虹怎么应对……他在心底里一定都要怄死了吧!
怪就只怪,他察觉事情察觉得实在是太慢了。
看来,一个人的精力果然是有限的,旰食宵衣听起来很美气,但实际做起来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总有地方会疏漏,即使是上官金虹也不例外。
罗敷开开心心地在榻上滚过来,滚过去,想到上官金虹被她气死的画面,简直都得意的想仰天大笑三声了!
第二天一大早,荆无命就回了一趟金钱帮。
至于罗敷,她打好了辫子,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依约前往保定城外的一处树林中,她要在这里观看郭嵩阳与李寻欢的对决。
“铁剑”郭嵩阳潇洒高傲,一生奉献于武道,并无心交友。
因此,他对李寻欢脱罪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兴趣,来保定之后,兴云庄倒是下了帖子请他去住在庄内,他完全没有理会。
那一日公审大会,他也不曾去凑热闹,只是等着公审结束后,向李寻欢提出了决斗的要求。
李寻欢叹息,想拒绝却不能——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不能拒绝的。
罗敷早早地到了,远远瞧见郭嵩阳与李寻欢一前一后的过来。
郭嵩阳走在前头,走得很慢,步子却迈得很大。
除此之外,罗敷发现,他每个脚印的深浅和距离竟是完全一样的。
这说明他虽然只是在走路,但却已催动起了内力,使得手脚与身体达到完完全全的同步;这走路的动作虽然很普通,但又恰恰像是一种奇异的冥想,使得他的内心完全的平静下来,人与剑似乎也在慢慢的融合。
这是罗敷所从来没有做过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与鞭子,自己与剑,鞭子与剑之间的关系。
初春四月,万物复苏。
然而此地却肃杀得像是深秋,罗敷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战,郭嵩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紧紧地盯着李寻欢……李寻欢倒是冲她轻轻地笑了笑。
罗敷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料峭春风吹来,郭嵩阳的铁剑平举当胸,李寻欢的手指
一晃,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已在手!
郭嵩阳厉啸一声,剑已挥出!
这一场决战,罗敷在看书时也曾见过,书中还有天机老人的宝贝孙女孙小红旁观,给出了自己的专业评价。当时罗敷只是看个新鲜,如今亲眼瞧见了双方战势,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交战二人,在心中仔细地揣摩学习着。
郭嵩阳的铁剑重达十五斤,十五斤是什么概念呢?——西门吹雪的剑七斤十三两,叶孤城的剑六斤四两,郭嵩阳的剑足足是他们的两倍重!
中原一点红是杀手,剑法走的是迅急冷酷,一招制敌的路子,他的剑又轻又薄,大约只有三斤多。
荆无命就更夸张了,他那把剑简直不能说是剑,薄到能当软剑来用,剑锋如柳叶刀一样,要是切进人的皮肤后迅速抽离不过多破坏,血线得好一会儿才能浮现出来。
这也足以证明荆无命对自己的自信,殊不知很多人的剑上是刻着血槽的,就是为了让敌人的血流得快一点——荆无命那么薄的剑,根本没办法挖血槽,他就是靠剑锋生生把人片开的!
郭嵩阳高大健猛,是以能挥动这样沉重的铁剑,他走的乃是以势逼人的路子,而李寻欢的飞刀纤薄如柳叶,长度嘛……简直比匕首还要更短。
他原本也应当是远距离进攻的选手,拉开距离是首先要做的。
但李寻欢竟同郭嵩阳近战!罗敷虽然看不上他在感情上的种种做派,却也不得不承认,藏在他优柔寡断外表之下的,竟是一往无前的胆气与极度冷静的态度!
紧要时刻冷静与否还真是天生的品质,这令罗敷不禁想到上辈子上大学时学校里的辩论赛,有些人就是一上场就打结巴,容易急眼;而另外一些人,就是天生冷静,无论如何也不急躁。
——这冷静的品质她具有。
郭嵩阳的第一招,是“风卷流云”,第二招,是“彩云追月”。
罗敷发觉这套剑法的变化的确不如公孙剑器那样复杂多变,也并不令人眼花缭乱,但剑势之威猛却远超于公孙大娘……当然也远超于她。
再者,郭嵩阳使得是右手剑,罗敷右手却是握鞭子的,她的剑是左手剑。
左手剑与别人相反,招式一般来说要更加的诡异难招架,但罗敷的剑器本是双手剑,双手剑的剑招很正,她用左手来使这种很正的招式,似乎又丧失了某些优势。
她忍不住心道:少爷使得也是左手剑,难道我真的要同他去过过招……那他可要开心死了!
开心的或许是他能在她身上划出血口子了……或许还会把那些血珠舔掉。
罗敷撇了撇嘴。
而这头,郭嵩阳与李寻欢的对决还在继续,只听郭嵩阳长啸不止,一剑长虹已化作万道剑光,李寻欢已被他的剑气所完全笼罩,好似已逃脱不开——
“锵”的一声,火星四溅,剑气消失了。
小李飞刀迎着铁剑剑锋,与嵩阳铁剑正面相撞!
小李飞刀断成两截,前半段落在地上。
罗敷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已看出,李寻欢的出招,正是在郭嵩阳变招的一刹那,一点微小,转瞬即逝的破绽露出之时!
这破绽还是罗敷后知后觉时察觉得——如果是她是与郭嵩阳对战的一方,实不一定能瞧出这破绽。
看来,李寻欢对天下名家的剑法都很熟悉,对剑势的走向极为清楚明白,给他一柄剑,他自己也能舞得很好。
罗敷心道:看来,往后还得常常观摩他人的招式才行,她的储备还是不足,储备不足,人再冷静,再有胆气也没用的。
郭嵩阳的目中带着萧索之意,道:“我败了。”
李寻欢叹道:“谁说你败了。”
郭嵩阳面无表情:“我自己承认败了!”
说罢,他已大步踏出了树林,从头至尾,都没有看罗敷一眼。
但罗敷却已从他们二人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郭嵩阳离去的背影,忽然朝他作了一揖,又朝李寻欢作了一揖,一言不发,如同一只轻灵的鸟儿一样掠走了。
她回去之后,荆无命已经回来了,面上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神色。
罗敷朝他招招手:“少爷,过来。”
荆无命慢慢走过来。
罗敷笑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同上官帮主提那件事?”
荆无命道:“我去。”
罗敷怔了一下,道:“他答应了?”
荆无命立刻点了点头……罗敷莫名从他这表现出看出了一点开心,看来上官金虹没有一点犹疑,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荆无命出门放风的要求。
罗敷轻轻一笑,伸手帮荆无命理了理衣襟,道:“那就好,上次在姑苏,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咱们都没好好得逛铺子,这次一定要逛个爽快!”
心底里,她却忍不住疑惑……上官金虹怎么会那么爽快呢?
他这么爽快,难道已想好了怎么对付她?已确定她就是秋后的蚂蚱活不了多久?可金钱帮的人又不能出手……这后招是什么呢?他会找什么外援呢?
算了,想不出来的时候,想破头也没用,一切说白了都只有八个大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众人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回江南的路。
花满楼不着急回家,罗敷也不太着急去江南看她的新产业绸缎庄,陆小凤是个放风筝的人,去哪里都行;楚留香打算顺着这一路,先把罗敷安安稳稳送回江南,然后继续南下,自己回自己的小船上去。
“我再不回去,蓉蓉她们三个要骂死我了。”楚留香是这样说的。
罗敷不怀好意道:“这里有芙芙,那里有蓉蓉……哥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呀?”
楚留香掐指一算,摇头晃脑道:“数来数去,原来是四个姑奶奶。”
罗敷哈哈大笑,又撒娇道:“那你把蓉蓉她们三个带出来玩嘛,你看,现在我有了绸缎庄,账本好多看不完呢……听说红袖姑娘博闻强识,算得一手好账,人家也想
讨教讨教嘛。”
楚留香:…………”
楚留香想起了自己被罗敷坑到做了两个多月蝙蝠岛讨伐大队大总管的事情……前阵子他回去,宋甜儿问他:“楚大少,你被抓到锦衣卫诏狱里去啦?”
楚留香当时:“…………”
楚留香伸手,用手里的绢扇轻轻敲了敲罗敷的头,笑骂道:“小坏蛋,使唤我不够,还想使唤红袖。”
罗敷:“说不准她愿意来玩呢!”
楚留香挑了下眉,道:“这次回家,我去问她愿不愿意上江南来待一阵子。”
罗敷:“好~”
缺少内管家而有点焦头烂额的罗敷殷切地盼着李红袖能来——备礼事件还暂且没太体现出罗敷缺人用,现在拿下了绸缎庄……罗敷觉得她再不扩编,上官金虹累死之前她就先累死了。
此为后话。
四月十六,皎月当空。
红灯高挂处,有好酒好饭,曲艺杂谈。众人进了酒楼,在二层一包厢里围桌而坐,相谈甚欢。
楼下,一个说书人正在说书,不说三国也不说水浒,说的是靥笑春桃云堆翠鬓纤腰楚楚回风舞雪宜嗔宜喜珠翠辉辉春梅绽雪冰清玉洁秋菊被霜霞映澄塘的天下第一美人——玉面罗刹女,罗敷罗大姑娘!①
罗敷:“噗!!”
罗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幸好今天的茶水不太烫,才没又复刻李寻欢女装事件当日的惨剧。
她本来还正在心中赞叹这说书人的贯口说得好呢!
罗敷的脸沉了下去。
——天下第一美人,这种名声,没人在后面运作,是不会在大范围之内传成共识的。那些江南才女的名气,也都需要家中父兄将闺阁诗作传扬出去,好好经营运作,不仅需要财力,更需要物力与人力。
……罗敷自己又不可能费心去经营这种名声。
况且,这名声还是有毒的。
现在,她已经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这么放心地把荆无命扔出来不怕她撬走了!
石观音!上官金虹那个老阴比,要引石观音出来杀她!
第76章 (二更)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也不是没有用过这一招。
——龙啸云与龙小云这对阴暗父子,用计俘虏了李寻欢,又拿着李寻欢的命当筹码,来同上官金虹做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龙啸云要在天下英雄的面前,与上官金虹结为八拜之交!
上官金虹答应了。
这件事答应之后,立刻传遍了整个江湖。
结拜这种事同炒股差不多,有人大赚的同时,一定也有人赔得连底裤都没了。龙啸云这种狗熊能攀上上官金虹的高枝,当然是大大涨了面子,可上官金虹难免就会要吃亏,会被天下英雄耻笑。
上官金虹是那种吃暗亏的人么?
可龙啸云把他要结拜的事情宣扬到全天下都知道了,金钱帮和上官金虹本人又不能动手……那该怎么办呢?
他选择的方法就是——找一个与金钱帮全无关系的人,因为另外一个人尽皆知的理由,在结拜的当场杀死龙啸云!
他选的这个人就是阿飞。
阿飞是李寻欢的挚友,而李寻欢被龙啸云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成什么样了……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况且那个时候,上官金虹已收服了林仙儿,林仙儿又把阿飞折磨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地步,上官金虹稍加控制,就令阿飞答应要替他做事。
至于那个时候荆无命在干嘛……哈哈,荆无命因为左臂受伤,被上官金虹认为已没有用了,于是一脚踹开了他,那时候他正失魂落魄的在江湖上当游魂野鬼呢。
现在,没有龙啸云,没有林仙儿,也没有阿飞……可上官金虹的处境,与原本世界线上的他是多么的相似!
罗敷对上官金虹有巨大的威胁——他必杀之!
罗敷对金钱帮有巨大的恩情——金钱帮的所有人都不能出手!
所以,他的选择当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让罗敷不明不白的死掉,她必须轰轰烈烈地死于一个有名的人,一件有名的事上,这件事发生后,所有人都知道这和金钱帮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结果他居然能想出借石观音来杀罗敷的想法!
罗敷莫名回想起了林仙儿死前曾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你会怎么死么?我知道,我不告诉你!”
那时候她只当林仙儿在说些风言风语,并没有当真……谁知道……
很难说上官金虹的脑子里能想出这么弯弯绕绕的借刀杀人的办法,这办法是否是林仙儿和他睡觉的时候提到的也未曾可知。
不过上官金虹这个人,从来也不注意方法是否埋汰,他在意的只有一个点——是否可行!
可行,就用;不可行,就不用。
那么问题来了——罗敷可以阻止这美名的继续宣扬么?
答案是不行,有金钱帮四处散播,再加上罗敷从去年开始连着做下好几l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江湖上原本就传着“玉面罗刹女”的名号,这一点火,立刻就烧起来了!
况且,流言这东西要是真的那么好制止——那么上官金虹当初又为什么要捏着鼻子把荆无命借给她呢?难道是因为他很喜欢受虐么?
罗敷用名声逼得上官金虹无法动手,上官金虹就要以同样的招式还给她,叫她死于名声之上!
罗敷斜斜地倚在圈椅上,白生生的指尖从荷花白的衣袖之中探出,意懒情疏地一下下点着椅侧,手指上的蔻丹的艳光也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晃一晃。
他们这一行人是坐在包厢里的,但这种设有曲艺杂谈的酒楼,二楼是半敞开的,可类比于戏院中的包厢,客人们一面吃着好酒好菜,一面还能瞧见一楼的说书先生或者是歌女舞女。
古代的小楼楼板的确不算很厚,关于这一点,荆无命应该深有体会。
所以,说书先生在台上卖力的描述这天下第一美人月射寒江般的美丽神态时,在场的诸人都听见了四周之人略带兴奋地谈论声。
“天下第一美人……天下已多少年没出过这样一个名号了?”
“嗤!天下美人千千万,这第一又是谁评定的?左右不过是有钱有势的大小姐自己耍出点名声出来玩吧!”
“诶!刘兄此言差矣,你难道不晓得这位罗敷罗姑娘是谁?”
“是谁?”
“也是,郭兄闭关一整年,江湖上的新秀都不认得……这罗大姑娘号称玉面罗刹女,近一年来,可是做下了好几l桩了不得的大事。上次无争山庄原东园那老匹夫请客过寿,小弟也去祝寿了,还真见识过她的风采……”
“……等等,原东园什么时候成老匹夫了,所以,她真的那么漂亮,能担得起武林第一美人?”
“啧啧啧,月中聚雪,见之忘俗……她要是能瞧我一眼,我死了也愿意!”
另一边有人道:“我在保定远远瞧过一眼那罗大姑娘……宜嗔宜喜,活色生香,好一朵富贵风流的红尘牡丹花儿。”
又有人道:“那罗姑娘楚楚动人,黛眉微蹙,好似刚死了丈夫的绝代风流小寡妇……要是身边没站那个煞风景的男人就好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吐槽:“……你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另外一人正色道:“你懂什么?浓妆淡抹总相宜!”
包厢里,煞风景的男人·一点红:“…………”
陆小凤:“噗哈哈哈哈哈哈……芙芙,你是风流小寡妇耶!”
荆无命:“…………”
荆无命的眼睛眯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罗敷看,不知道此刻正在想什么。
花满楼失笑道:“陆小凤,你别胡说八道了。”
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石观音喜爱毁坏天底下比她美丽的女人面容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石观音本身就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能被她看上眼要毁掉的女子本身也没几l个……再加上石观音远居大漠,名声其实并不显赫,江湖上知道的人不算太多。
枯梅大师算一个,因为石
观音的真实身份乃是昔日黄山世家的孤女李琦,黄山世家与华山七剑之间的仇恨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完的,李琦东渡东瀛,学成武功归来后,就把华山七剑杀个罄尽。
林仙儿算一个,不得不说,她的情报线还真是很厉害。
她要是没查到石观音的事情,自吹自擂打出“第一美人”的招牌,再弄上点谁杀死XX盗我就嫁给谁”的巨大噱头来轰动武林,恐怕还没等她蹦跶出什么名堂来,石观音就直接就辣手摧花了。
楚留香也算一个。
故而,一听到这说书先生极尽赞美之词,唾沫横飞地描述着罗敷那惊为天人的美貌时,楚留香脸上的温和笑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冷酷的神色。
他瞧着那说书先生,手指似无意识地一下下敲桌子,正在心底一个一个地排除着幕后黑手。
罗敷的脸色也不算好。
一点红很敏锐,立刻皱眉问:“怎么了,这事不对?”
罗敷的手轻轻磨挲着自己翠鬓上的那朵白菱花,瞧了一眼完全没感觉不对劲的荆无命,又冲一点红笑了笑,柔声道:“没事,问题不大。”
楚留香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罗敷已把一条胳膊搭在了二层的木栏杆上。她手一抬,那朵白菱花就打着旋儿朝那说书人飞去,正正好好,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说书人禁不住抬头去瞧,便见二楼包厢处斜倚着个白衣美人,云堆翠鬓,眼波欲动,灯台上的十六只烛火都在轻轻摇曳,斑斓地将她梳亮了。
说书人怔住了。
那身着荷衣,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笑道:“说书的,你可知道上一个天下第一美人是谁?”
说书人沉吟道:“上一个天下第一美人……这似乎已是很久没出现的事情了,二十年前倒是有两个齐名的绝世美人,人称‘天地双灵’,但这两位小姐的闺名嘛……在下就不清楚了。”
罗敷轻笑道:“我清楚,其中一位叫水灵光,另一位呢,则叫秋灵素。”
有人道:“水灵光乃是铁中棠铁大侠的妻子,但这秋灵素却不知所踪,再无音信了。”
罗敷长叹一声,道:“她多舛的命运,就是从这第一美人的名声开始的。”
一听这话,酒楼中的人登时就来劲了——这是话里有话呀!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故事呢?
说书人意动道:“姑娘,你……”
罗敷道:“诸位可听说过石观音这名字?”
有江湖客道:“石观音……这是什么人?”
也有去过沙漠的人忽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难道,难道你说的是那大漠女魔头?”
先前那江湖客问:“大漠女魔头?这是什么人?”
罗敷淡淡道:“传说之中,她是这世上最美丽,武功最高,为人也最狠毒的女人!”
有好事者,总觉得这事儿离他很远,所以既不关心武功最高,也不关心为人最狠毒,只是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问:“却不知道这位石……石
……石娘娘与这天地双灵,还有这玉面罗刹女孰美?”
罗敷负着双手,淡淡道:那当然是石娘娘更美。
那好事者好奇道:真的?姑娘你……见过石娘娘,见过天地双灵?”
其实他心里倒是在暗暗地感叹:这出言的姑娘已是世间罕有的绝色,却如此笃定那石娘娘才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知那石娘娘究竟是何等的仙姿玉色……
罗敷却冷哼一声,厉声道:“因为这位石娘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毁掉比她好看的女人的脸!”
惊天大雷!
这句话简直就好似一把尖锐的匕首,瞬间将这酒楼中兴奋又热烈的气氛拦腰折断,整个酒楼顿时雅雀无声。半晌,才有人颤声道:“难道,那位秋灵素秋姑娘,正,正是被这石观音给毁掉的……?”
罗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诸位应该明白,为什么近二十年来,江湖再无第一美人出现了么?”
众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留香低沉且富有煽动力的声音在酒楼中响起:“这种名头,若无人推波助澜,是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的……所以,不知这玉面罗刹女,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物呢?”
罗敷回身,就瞧见了歪坐在椅子上,曲着一条腿,正一下一下用绢扇敲着膝盖的楚留香。
二人目光相撞,忽然默契地相视一笑。
——金钱帮暗中散布留言,无非就是要借刀杀人,且不愿脏了自己的羽毛。
那么,他们就直接将这一层戳穿,拿扩音大喇叭告诉全天下的人,有人要害她!用的还是这样下流,这样无耻的手段!
这幕后的人是谁呢?江湖人自会去猜,介于罗敷的仇人都死得一家子齐齐整整,那么剩下的是谁呢?
大恩如大仇的道理并不算深奥,人人都懂。
金钱帮想借刀杀人驱虎吞狼,门都没有!
至于石观音……
罗敷和楚留香都把她的一双好大儿给弄死了,梁子早就结下了,迟早是要一战的。
有金钱帮玩了命似的帮她把石观音勾出来,还省得她去大沙漠里头风吹日晒了呢!
第77章 (一更)
平心而论,上官金虹的这计谋说疑虑之处的话,大约只有两点——
第一,石观音远居大漠,是否能很快听到流言呢?
第二,罗敷是否美丽到值得石观音去动手呢?
然而,但凡是办过实事的人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百分百完美的计划的,要是有百分百的把握才能出手的话,干脆什么都不用干了,看能不能“哭死董卓否”。
况且,这两个问题倒也不算非常严重。
石观音远居大漠,不代表她就是个聋子瞎子,当年无花与南宫灵,一个在少林寺当花和尚当得好好的,一个在丐帮当少帮主当得好好的,何以突然要偷天一神水报复社会呢?还不是因为这好娘亲突然出现,把他们的身世说了出来。
为此,原著之中的解释是——石观音不想让秋灵素好过。
莫要忘记,秋灵素被毁容之后,改名叶淑贞,嫁给了丐帮老帮主任慈。任慈乃是天下罕见的好人,心术极正,秋灵素被毁容后痛苦到无法自拔,曾做下了剜掉画师眼睛的恶事,这般牛心古怪,嫁给任慈后,竟也脱胎换骨,得到了心灵的宁静。
石观音又怎会让她好过?南宫灵杀任慈,其实是石观音折磨秋灵素的一环。
另外,无花与南宫灵二人也未尝不是石观音在中原的布局,一双好大儿横死,石观音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这么久没来找罗敷,楚留香的麻烦,或许是因为她正在忙着当龟兹国的王太后吧。
反正罗敷也等烦了,不如直接在流言上加一把火,把石观音的“美名”也传到人尽皆知,这样,她该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吧?
上官金虹正站在书桌前。
近来,书桌上堆得账册,条陈已愈来愈多,其中好一部分,是从向松手中发出,每日快马加鞭地送回保定。向松随着罗敷一起下江南,他送来的书信,一部分是陈列着林仙儿财产的清单,一部分则是暗中监视罗敷言行的记录。
这记录并不详细,因为罗敷与金钱帮并不是从属关系,她让向松滚远的时候,向松就不能近身。
他拆开了向松的信,发觉今日他的信居然很长。
上官金虹读信。
半晌,上官金虹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又平静,又稳定。
但他竟然好久一阵子都没动。
因为他并没有想到,罗敷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石观音的秘事并非人人可知,若不是因为林仙儿给情报,上官金虹自己也不知道这事。
却没想到,罗敷收集情报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这或许就是她那么慷慨得将林仙儿的一整条情报线都献给他的原因。她的隐形势力,绝不止十二剑客那么简单!
令上官金虹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他本以为这是一枚不得不吃下去的苦果子。
即便罗敷知道石观音又
怎么样呢?她无法阻止自己的美名迅速被传扬,也无法阻止石观音前来毁她的容!
这也正是上官金虹爽快放荆无命出门的缘由。
——狗都会发情,更何况,荆无命并不是一条真狗。
上官金虹亲眼见过罗敷,很明白荆无命为什么会被迷得死去活来——人间绝色,巧笑倩兮;香培玉琢,凤翥龙翔。
但再漂亮聪慧的美人,如果脸变成了一块块的烂肉,倒在地上惨嚎痛叫的时候,男人对她所有的幻想,也都会在一瞬间破灭吧。
他要让荆无命亲眼看见这瞬间,让他从今往后想起那女人就觉得恶心,再也无法像发情的狗一样围着她转!
只是,罗敷居然直接把石观音的恶名传出去了。
这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并不把石观音看在眼里。
第二,她要把金钱帮拉下水。
上官金虹双眸暗沉沉地盯着向松的信,忽然笑了一声。
他道:“去,把石观音的事迹也好好散出去,她想这么做,我帮帮她!”
一个黄衫人无声无息地出现,道了一声“是!”后,又如影子一般褪去了。
上官金虹把那封信放在一边,继续处理起了他的其他事务。
——想把金钱帮拉下水?捕风捉影而已,又能怎样?金钱帮倒也不必那么一尘不染。
人不能完全不顾及名声与道义,却也不必完全顾及,否则岂非成了名声道义的奴隶?罗敷自以为一次得逞,就可以次次用这样的东西来威胁他,还是太天真了些。
另一面,罗敷人到姑苏,暂住江南百花楼中,正热火朝天地巡视产业,购买房产中。
消息传得比人快,主理绸缎庄生意的钱和钱掌柜,早知道他的老东家林姑娘死透了,现下接替林姑娘成为新东家,则是一位罗姑娘……这罗姑娘号称天下第一美人,手下有十二冷面剑客,又收服了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随侍左右,权势逼人,恐怖如斯!
罗·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毁灭者·青天大老爷·蝙蝠岛的解放者·十二剑客之主·敷:“阿嚏!”
罗敷:“……这是谁在背后想我呢?”
陆小凤把铺了鲜莲雪藕,鲜菱角,鸡头米和杏脯蜜饯的冰碗往回一收,道:“着凉了?那别吃了。”
罗敷一把抢过冰碗,往自己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勺,一面嚼吃,一面嘟囔道:“我没着凉!给我吃!”
陆小凤:“…………”
楚留香笑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奶奶。”
罗敷抬头:“嗯?”
楚留香道:“金大小姐和高亚男寄信来了,说是不日就到江南。”
罗敷倚在坐塌上,又吃了一口冰碗,道:“她们来江南玩么?正好,宅子已买下来了,离观前街还算不得太远呢,我这人爱热闹,住城里比住山上好,她们来了就能住在我的宅子里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带礼物来帮
我暖宅!”
楚留香冲一点红道:“你瞧,她是不是没心没肺?”
一点红正抱剑坐在窗边,闭着眼睛晒太阳。
闻言,他缓缓地睁开双目,日光照亮了他的瞳孔,使得他的眼睛像是碧绿的翡翠一样,熠熠生辉。
不过即便是翡翠,也是冷翡翠。
这双碧绿的招子扫了罗敷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日子总归要过的。”
罗敷抚掌而笑,道:“不错,石观音来不来还不一定呢,难道要我每天如临大敌的等着么?她不是皇帝,我也不是等着侍寝的妃子,谁要等她!”
一点红冷冷道:“你都快把她骂成臭狗肉了,你说她来不来?”
罗敷:“…………”
罗敷:“阿楚哥你看他,他好凶!”
楚留香:“…………”
楚留香失笑:“他在关心你,你瞧不出?他看着是在凶你,其实是在凶我,你看不出?”
罗敷轻轻地笑了。
一点红哼了一声,又扭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楚留香又道:“高亚男和金灵芝知道你会被石观音找上,很是担心。”
罗敷轻轻叹道:“我知道的,事已至此,打就是了!我一个人打不过,难道我们一群还打不过一个石观音么?”
楚留香瞧着罗敷。
她今日似乎没打算出门,穿了一身简单的蓝色布衣,扎着她许久不用的苗织花带,脖子上挂了个银质平安锁,头发随便织了麻花辫。
因为在枕头上滚来滚去,头发被滚得松松落落的,毛茸茸的像狐狸的大尾巴,嘴巴一刻也不停,要么在吃冰碗,要么在和陆小凤大声的说笑。
他又想到了秋灵素,他见过秋灵素的脸。
楚留香温声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罗敷轻轻一笑,道:“我知道的。”
陆小凤道:“所以这些天我就不出门玩去了,守着你就行啦……好芙芙,你也少跑出去浪,小心在外头莫名碰上了那女魔头。”
罗敷道:“但凡高手,难免心高气傲。世人都骂石观音狠毒,仗着武功高横行无忌,她这样的女魔头,保不准还真的会想‘老娘就是横行无忌又如何?’我看啊,她才不会找个阴暗的角落就做了我,她要光明正大的拿我祭旗。”
一点红又冷冷道:“听起来,你倒是算无遗策。”
罗敷:“…………”
罗敷小小声:“红哥……”
一点红闭目养神,侧脸在阳光下好似雪山之巅的积雪,终年不化。
罗敷:“红哥下午陪我去看看罗园,我想着给小十三他们辟出个大院子住呢。”
一点红冷冷道:“我不通建筑。”
罗敷又道:“那你陪我去视察绸缎庄?我前些天让十三幺去给钱和了一个下马威后晾着他了,现在该去啦。”
一点红冷冷道:“我不通庶务。”
罗敷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一点红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来一点。
陆小凤:“…………”
陆小凤:“我去找花满楼了,他在罗园帮你挑摆设呢……不是,他一个瞎子到底是为什么可以挑摆设啊。”
楚留香打了个哈欠,道:“我去睡个午觉,就在隔壁。”
说着,他凌空一个翻身,从窗户上出去了……顺便把坐在窗口的一点红给挤一边儿去了。
一点红:“……”
罗敷:“……”
一点红:“…………”
罗敷:“…………”
一点红冷冷道:“你不该把自己变成活靶子。”
金钱帮虽然出了那毒计,但后面挑衅石观音的柴火却是罗敷自己加上的,不仅如此,她还大张旗鼓地购入房产,生怕石观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若说上官金虹只是引石观音出山,罗敷简直就是拿着大喇叭疯狂挑衅,逼石观音出来。
罗敷道:“我以身涉险的时候难道还少么?上次叫你陪我去金钱帮,你也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现在却对我冷脸!好没意思!”
一点红沉默了良久,叹道:“这不一样,上官金虹顶多杀人,大不了我们一块儿战死,石观音……为人太残忍。”
光看她是如何两次报复秋灵素就知道了。
罗敷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道:“我不会有事的。”
罗敷其实根本不怕石观音那毁人容貌的手段。
「万人迷系统·威力加强版」的商城中,最重要的商品品类就是提升容貌类,商品无数,其中甚至还有「捏脸卡」这种逆天道具,区区一个石观音的毁容药水,又能奈她何呢?
但这东西也太逆天了,逆天到连武侠世界的基本科学逻辑也不讲了……所以罗敷感觉自己没法解释。
一点红沉默良久,忽然轻轻一笑,洒脱道:“不错,你不会有事的。”
罗敷道:“所以,下午跟我一块儿去视察绸缎庄吧?咱们俩□□黑脸,保准把那绸缎庄的钱和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点红道:“走吧。”
罗敷的脸上浮出了甜蜜的笑容。
拿下钱和果然容易,只肖的一点红拎着账册缓缓拔剑,罗敷又“急急忙忙”地阻止这冷酷无情的中原第一杀手就够了。
至于这种□□黑脸的活动为什么不叫荆无命来做……罗敷总觉得他动手太快,明明是想吓一吓钱和,结果钱和要是七八秒就变成了钱和鸭架……那就太可惜了!
最终的结果,是在去岁三十家绸缎庄的净利十八万两银子,历年绸缎庄积攒的家底一百三十万两银子的基础上,又多从钱掌柜这里拿了五万——龟儿子,居然真的想趁着换东家的机会给自己贪点!
罗敷把五万两银票在手里抖得呼啦啦:“林仙儿死在我手里,她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明白么?”
钱掌柜点头如小
鸡啄米:“明白,明白……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罗敷又道:“你在她那里养成的赖毛病,也最好改了,我是缺人用,但我也不介意把你变成太监再用,明白么?”
钱掌柜汗出如浆,两腿战战,道:“明白,明白……”
罗敷笑了,忽然又从五万两中数出了两万,给了钱和。
钱和惊讶地抬起头,不太敢拿。
罗敷柔声道:“这么多年,你是功劳苦劳都很有,拿着吧,这钱算赏你的,以后你跟着我干,好处少不了你……不过你要是敢同这次一样不问自取,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越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轻柔。
钱和跪倒在地,慌忙道:“不会……不会,小的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罗敷笑道:“瞧你说的,开绸缎庄有什么好肝脑涂地的呢?好好做就是了。对了,有没有什么时兴的料子,拿来我瞧,快夏天了,我也该多裁几件新衣裳了。”
钱和道:“有,有的!咱们这新上了种月影纱,如雾如幻,层层叠叠地像是把月光披在身上一样,衣袂飘飘,甚是好看!”
罗敷瞧了那月影纱,吩咐钱掌柜裁一件纱衣,再做条裙子,觉得这月影纱的名字不美,又给改了个“裁月魄”的美名,各色的新鲜料子把她挑花了眼,干脆让钱掌柜每样都看着给她裁成衣裳,做好了送到罗园去。
又顺便把一点红也拉过来量体裁衣,一点红拒绝了,道:“我的衣裳多得是。”
罗敷:“???”
罗敷狐疑:“……真的么?”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换衣裳?”
那是不可能的!一点红颇爱洁净,身上总是一股皂荚的清洁淡香,怎么可能是那等腌臜人物呢?罗敷只是以为他就两件衣裳换着穿……
罗敷:“不管啦,还是裁吧!诶,红哥有没有想过穿白衣啊?白色劲装,多拉风!”
一点红:“…………”
一点红双手抱胸,无言地盯着她。
罗敷扭头对钱和道:“……还是做黑衣吧,里衣的料子要最舒服的那种,可别用那种刚上过浆的老棉布糊弄我!”
钱和满面笑容:“姑娘放心吧!红大爷的衣裳,小人怎么敢不尽心。”
罗敷拍拍手,抬脚走出福祥记绸缎庄。
随后,她又去了趟宝鼎阁。
宝鼎阁是卖珠宝首饰的地方,上次原随云爆金币时,罗敷得了足足九箱珠宝,她自己没回江南,所以是托花满楼去宝鼎阁帮她来料定制了几十件……谁家一次做首饰做几十件啊,一家铺子都赶不完工!于是罗大姑娘的美名立刻在江南的珠宝首饰商人间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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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珠宝实在是太多了……蝙蝠岛上的珠宝虽说论“箱”,但那箱子可不是螺钿宝匣,而是装镖银的大箱子!
五箱珠宝四斛珍珠……想想有多少吧,打四
五十件首饰都算少的了。
这次就是去拿东西的。
螺钿扇柄的缂丝团扇两柄,玉骨绢扇四把,梅花纹和田玉镶金边扇坠儿七个,金丝红宝攒珠勒子两个,偏金凤挂珠钗一个,再加上赤金的璎珞圈儿,各色手镯脚镯若干,零零碎碎一大堆……还挺沉!
随着她的身家越来越丰厚……罗园之内,没几个机灵的丫头管着还真不行,所以罗敷又把玲玲从秦岭别苑中带出来,回罗园专门帮她管事。
罗园就在城中,本也是姑苏城中一个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的宅邸,但这大人物恰好生了个不肖子,老子死了没多久,儿子就把家产败光,不得以要买宅子,倒是便宜了罗敷。
江南园林名动天下,罗园中竹坞曲水,回廊起伏,池广树茂,高低错落,十分具有自然的野趣,不过面积倒是算不上很大——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没有把家变成公园的爱好,况且,一个大园子光维护就不知道得多少人力物力。
她自挑一处,取名芙蓉香榭,作为自己的住处,朋友们和十二剑客呢……本来该当时各挑各处来住的,但这不是有石观音的巨大威胁在侧么?所以还是一块儿住芙蓉香榭吧!
好端端一个气派的园子……结果十几个人一块挤在一处住,其他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金灵芝和高亚男来的时候,芙蓉香榭已住不下人了……两位侠女面面相觑,去不远处的“竹坞曲水”住了。
荆无命……荆无命好似忽然变成了一条影子,一条罗敷的影子。
这天夜里,罗敷“吱呀”一声打开了自己的门,对着门口标枪般笔直伫立的青年男人道:“石观音一天不来,你就一天守着我的门么?”
荆无命缓缓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要杀她。”
荆无命不是阴谋家,他猜不出石观音乃是罗敷与上官金虹之间的角力,他只想着怎么杀了石观音,把她片成个十片八片的。
罗敷缓缓地笑了。
她道:“今天我打的新首饰回来了,你想不想瞧瞧?”
荆无命面无表情。
她神秘地道:“有你喜欢的铃铛脚镯呢……还是一对。”
荆无命仍然面无表情的,但罗敷知道他很心动。
她拉开门,一把把他扯了进来,荆无命毫无抵抗,进来的速度甚至比平时还快。
结果一进了门,他霍然抬头,左手已搭在剑柄之上!
罗敷的脚步停住,冷静地抬眸望去。
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已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旁,溶溶月色落在屋中,更衬得她如烟中芍药,雾里桃花一般美丽。
第78章 (二更)
罗敷穿越武侠世界已有半年多了,也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她的水平,说是天下第一自然托大,但无人能否认,她的确已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
但她居然完全没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荆无命……当然也没有察觉到,这满院子都是武林高手,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有不速之客!
荆无命就要出剑,罗敷一抬手阻止了他。
罗敷冷静地问:“石观音?”
那轻纱蒙面的女子单手托腮,坐在桌边,瞧着她的眼波之中似有痴意,半晌,才轻叹道:“好一朵富贵风流的魏紫迎春花儿……”
曼妙清音,也正如她面上蒙着的轻纱般如烟如雾。
罗敷神色不动,平静地瞧着这女人,忽然慢慢走了过去,也坐在了桌边,与她相对而坐。
这女人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有胆量。”
罗敷道:“所以,你就是石观音。”
女人淡淡道:“你猜得不错。”
她果然就是那恶名远扬,美丽残忍的大漠女魔头石观音!
她上一次出现在中原时,“天地双灵”中的秋灵素从无双绝色变成丑陋肉块,从此黑纱蒙面,隐于黑暗,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而上上一次她出现在中原时,华山七剑的血就此流干,唯一幸存的皇甫嵩被她虏入石林,被捆在烈日之下,太阳晒瞎了他的眼睛,晒毁了他的皮肤,他像骡子一样推磨,永远也不能有半分停歇,就这么被折磨了十多年!①
从前,很少有人知道石观音。
现在,她的恶名却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每一个听见这名字的人,都难免要变了脸色。
但罗敷却很镇定。
她定定地瞧着石观音,忽然洒脱一笑,道:“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石观音淡淡瞧了她一眼。
月光溶溶,幽篁淡影……这一撇月影儿之下的青溶溶,却无法冲淡这朵人间富贵花的好颜色。
石观音年过四十,叱咤风云多年,见得人不少,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样愚蠢。
她当然很清楚,美丽这种东西,不同的人的确有不同的看法,似乎并没有办法用一个标准去选定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
一张绝顶美丽的皮囊内,若是有一个畏畏缩缩的灵魂,那就好似是被虫蛀出了几l个丑陋大洞的花朵,底子再美,也叫人不屑一顾。
自信原本就是一个美人最好的装饰品。
瞧瞧罗敷吧,那顾盼神飞的自信,仿佛一把钻石的粉末,令她的皮肤都在闪闪发光,她这样的年轻鲜活,身体里充满活力与信心,爱与欲又将她滋润到丰腴饱满,好似一颗鲜艳欲滴的甜美樱桃。
石观音为什么恨毒了秋灵素,毁她一次还不够,在她成婚后,还有慢慢设计杀死她的丈夫呢?正是因为年轻时的秋灵素,也这般顾盼神飞,自信骄傲。
石观音淡
淡地笑了,道:“你早就想见我一面?小姑娘,难道你不曾听说过我的名字?”
罗敷淡淡一笑,道:“你以为,你的名字是怎么传开的?”
石观音微微一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道:“秋灵素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
罗敷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爽快地承认道:“不错。”
石观音的动人眼波荡漾在了她面上,语气近乎轻柔:“我以为有人要借我的刀来害你,却没想到,原来是你自己把路走得这样窄。”
罗敷直率道:“不,的确有人要借你的势,只不过我知晓以后,倒觉得不如将计就计,你害了秋灵素,我想见见你。”
石观音轻轻地笑了起来:“见见我?然后呢?”
罗敷的脸忽沉了下去,双目冷冷地盯着石观音,道:“然后……然后当然是为江湖除去你这公害了!”
石观音好似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忽然以袖掩面,吃吃轻笑起来。
罗敷冷冷地瞪着她,厉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这声音气势虽然很足,却难免有点色厉内荏,在石观音悠然自得的态度之下,谁也没有法子保持完全的自信。
石观音柔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好……很好,很有少年英气,你比当年的秋灵素还要更得我心……说实话,要毁了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罗敷冷冷道:“你两次戕害秋灵素,竟说舍不得?”
石观音轻笑道:“不错……我舍不得让她快点死,我只想让这折磨来的更漫长一些,任慈,哼,若不是他多管闲事……”
轻声曼语之间,却藏着一颗比蝎子更毒的心,
月光之下,罗敷的脸色好似也因为惊骇而变得有几l分苍白。
石观音静静地欣赏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唯一清晰明了的,是罗敷的呼吸声。
石观音缓缓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慢慢地放在了桌上。
她慢条斯理地道:“三个月后,我当再来。”
罗敷那双星眸之中迸射出如剑锋一般雪亮的杀气,冷冷地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的态度却很悠然,轻柔地道:“我让你再保留三个月的美丽……你自当知道珍惜,不过,三个月后,我见到你时,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的。”
荆无命霍然抬头!
他握着剑柄的左手手背上青筋迸现,一双灰眸之中杀气四溢!
倘若不是罗敷还不准他出手,他一定要在这女人身上划八十道血口子都不让她死!
罗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而石观音呢,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像是在欣赏死亡威胁之下的罗敷。
罗敷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石观音,一字一句道:“你似乎很自信。”
石观音微笑:“哦?”
罗敷道:
“说白了,江湖上的事情,还是拳头大小的事情,你好似非常自负,你若与他斗起来,死得不会是你,一定是他!”
罗敷所说的“他”,就是荆无命。
石观音瞧了一眼荆无命,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罗敷大声道:“即使你认为他赢不了你,我这里高手如云,难道还会怕你?”
石观音淡淡道:“你怕了。”
罗敷立刻说:“谁说我怕了。”
石观音叹道:“你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非要逼我出来见你呢……不过,即使你不逼,我也会来的。”
罗敷的脸色阴沉沉的,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石观音坐在桌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荆无命死灰色的瞳孔已缩小如针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石观音。
石观音的长袖忽然飞出,恍若轻云出岫,在一瞬间变化了七八种姿势,宛如一个绝世舞姬,正在随着天上的仙乐婆娑起舞。舞姿之优美,身段之妙曼,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与她相比。
公孙兰的剑器之舞,已可以算得上是辉煌夺目,灿烂如照样,可她的招式同石观音比起来,竟好似只是一个拿着木剑在玩耍的小姑娘,笨拙得令人发笑!
不错,招式。
轻妙的舞姿之中,石观音击出了七招,罗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七招竟好似是一次性同时击出的,完全没有先后顺序。公孙兰的剑招锐不可当,有如水银泻地,可同石观音一比……就又如同老太婆在绣花,慢得简直叫人没眼看。
转瞬,石观音的动作又慢了下去。
人的动作之所以可以猜测,是因为有“起势”,譬如说,拳击左肋与拳击右肋,动手之人因目标方位不同,起势,方向与肌肉的调动会略有差距,身经百战的老手会看起势,也就能预测对手的出招。
按照常理来说,动作越快,起势越不容易被捕捉;动作越慢,对手越容易看出要攻击的部位。
可是,石观音的招式却如羚羊挂角,完全是无迹可寻的。
她的招式这样的慢,可罗敷却仍瞧不出她这一招到底要攻击向哪里,她一招使出后,竟好似完全无视惯性,即便已用掉了九分力,剩余的一分却仍然可以生出变化,使得招式发生玄之又玄的转变,而这一分力——也足以让人死上十次八次了。
衣袂飞扬间,石观音站定。
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神态平和而安宁,只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世上谁也救不了你,我要你毁容,你就得毁容;我要你痛不欲生,你最好就痛不欲生。”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撩起眼皮,去瞧罗敷,等着看罗敷那满面惊骇绝望的苍白脸色。
但罗敷的双眸竟亮得像是天上的明星!她的双颊不知何时已燃烧起了比朱霞还要更灼热的绯红,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已在这一刻烧了起来!
石观音怔了怔。
罗敷双眸闪亮,红唇喃喃道:“这就是‘男人见不得’。”
“男人见不得”,乃是石观音自创招式的名字,按照她的自陈:这名字虽然直白却很贴切,说见不得就见不得。因为这招式之美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绝色仙姬的舞蹈,令人意乱情迷,心情愉悦……而她就会在你心情最美妙的时候取走你的命!
不过要罗敷来说,与其说男人不能见这招式本身,还不如说石观音武功太高,一使出这招式就一定会要人命,不留活口……总之,这取名似乎犯了因果倒置的逻辑谬误。
石观音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你从前竟听过我这武功的名字?”
罗敷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当然听过……她就是为了这“男人见不得”,才一定要大张旗鼓的把石观音逼出来,在她面前现身呢!
来到武侠世界后,罗敷的武功经过一次飞跃式的提升,那就是学会了公孙兰的剑器。剑器是一种舞蹈,因此可以使用价值40灵玉的「天下第一舞」进行100%复刻学习。
自此之后,罗敷就再也没遇见过合适的经验包拿来大吃特吃了……毕竟江湖上可以称之为美妙舞蹈的武功,实在不太多。
她和上官金虹之间迟早有一战。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杀了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又在最后的决战中血虐李寻欢,要不是他脑子抽了非要挑战自己能不能接住小李飞刀,那李寻欢早就被他打死十次了。
他是《小李飞刀》之中的天下第一!
以罗敷现在的武功水平来说,要把上官金虹给殴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且上官金虹也不会再给她二十年苦练武功的时间的。
谁能想到,就在罗敷仔细琢磨着该去哪里再找个经验包爆金币的时候……上官金虹居然想到要把石观音引出来!
这可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石观音那“男人见不得”要是不算舞蹈,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称得上是舞蹈了。
石观音果然一如她想的那样高傲自大,对自己的招式完全自信。
现在,她已完全看清楚了!在价值四万两白银的「天下第一舞」所强行拔高的学习能力之下,“男人见不得”的出招逻辑,玄妙变幻与无懈可击,她已完完全全的学会了!可以百分百的复刻了!
罗敷紧紧盯着石观音,双眸已燃起了熊熊的战意!她的手划到袖中,右手握住了长达九尺的玄铁蝎尾鞭,唇角慢慢,慢慢勾起了笑意,轻轻道:“你的招式真美。”
石观音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很不爽,她冷冷地道:“你想和我打一场?”
罗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的话音还没落地的瞬间,屋中的三面木窗忽然被汹涌狂暴的真力同时震碎,漫天碎木之间,漆黑长鞭带着破空之势,拦腰横扫石观音!
第79章 (一更)
内家掌法,有劈,托,拍,截,捉等多种要诀。
石观音曾将少林武功称作又肥又腻的红烧肉,又将武当派的功夫比作一盘忘记加盐的青菜豆腐,说法虽难听,却很犀利准确,足见她纵观天下武学,于招式之上的心得远超旁人。
再者,她曾是东瀛武士浪人天枫十四郎的妻子,从丈夫那里学到了“迎风一刀斩”。
东瀛武士刀与中原所用的刀不大一样,中原□□,鬼头刀一类的兵器,刀脊厚重,以刀脊为支撑,多走“劈”字诀,所谓“力劈华山”是也。
武士刀刀脊太薄,没什么支撑作用,比起刀来,倒是更接近于剑,也因此,东瀛剑道用的就是这一种似剑非剑的窄薄长刀。
似剑非剑,似劈非劈,武士刀的“斩”字诀,力道被压缩至无限薄,速度,力量与呼吸都只集中于薄薄刀刃之上,迎风一刀,急斩必杀!
而石观音的掌势,走得正是这“迎风一刀斩”
劲风之中,鞭势已至,石观音不怒反笑,一掌横斩长鞭,汹涌内劲尽数集中于这斩字刀势,竟要以一只玉手,将九尺玄铁鞭硬生生斩成两段!
她是否该有这自信?
她本就当有这自信!十八般武器之中,本就有“白打”一说,石观音的一双手掌,已将天下武学的招式具融会贯通,区区一招“鞭长驾远”又怎能奈何得了纵横江湖二十年的她?
然而,一掌斩下,那长鞭却并未如同她想象的那般当场断成两截。
这其中固然有兵器本身质量良好的因素在,然而更重要的是——石观音的手掌斩到长鞭鞭身的那一刻,竟恍惚之间感觉到了挥金断玉的锋利剑势!
——石观音观遍天下武学自创出了这一套“男人见不得”,掌势中既有迎风一刀斩的刀势,也能在瞬间变化为剑势,她的招式之所以玄之又玄,能生出无穷的变化,令人害怕她的后招而不敢反攻,正是因为她这一套武功实在是包罗万象。
说人话:这经验包能处,开一个顶十个。
罗敷本身就有剑器的基础,但上一次去观摩学习李寻欢与郭嵩阳的决战时,她却发现,自己的剑法与鞭法并未结合,剑是剑,鞭是鞭,只好似是把两个全无关系的东西强行糅到一起,虽然能用,但用得十分吃力。
今日见了石观音老师的掌法教学后,她忽然悟到了什么。
「天下第一舞」可以令使用者100%完全学会教学者的舞蹈,但从这精妙的舞蹈之中举一反三,从中结合自身,那就是罗敷自己于武学之上的天赋与悟性了。
鞭势横扫,这招式看似是鞭法中的“鞭长驾远”,但实则却是嵩阳铁剑的剑招“风卷流云”
观音玉手与蝎尾长鞭相击,竟让人在恍惚之间听见了兵刃相击才会有的金戈之声,随后,长鞭鞭梢高高弹起,朝罗敷击拂而去!
前头说过,使软兵器的高手一般不会用尽全力,因软兵刃比硬家伙难控制得多——从
来都只见过初练三节棍的把自己打得满头包,没见过初练剑的能把自己每天划伤十七八道血口子。
但罗敷这一鞭,却毫无保留,用尽全力,鞭势挥出后被石观音逼退,长鞭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她自己飞过来!
罗敷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鞭身已至,罗敷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了满是倒刺的鞭身!
这时,两个人已落在了院中。
月影溶溶,烟树迷离,轻纱曼舞,绿衣飞扬——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罗敷的左手往下滴。
只见她一手紧握鞭柄,一手紧握鞭身中段,将长鞭横于胸前平举,双目直视石观音,唇角缓缓上勾。
倒是石观音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站在院中立定,已瞧见了一整圈的人——想也知道,她进门的时候虽然能做到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一个人,但方才她们谈话的动静并不算小,怎么这满院子的高手,都变成了聋子瞎子,完全没动静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不让他们有动静。
方才的一切,无论是一开始那不自量力的姿态,还是中途的色厉内荏,强行镇定,都不过是一场表演,为的就是引诱她在她面前使出那套她引以为傲的“男人见不得”
石观音陡然意识到——罗敷做了这么多是为了偷师!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但倘若她真的只看了一遍就使出来了呢?
方才那一招“风卷流云”,以鞭势做剑招,以鞭法掩盖剑势,这不正是“男人见不得”中那奇妙的变化吗?而鞭法上带剑势——这难道不正是一种羚羊挂角,完全寻不着踪迹的招式么?
再看她现在的架势——
一手握鞭柄,一手握鞭身中段,起势为九节鞭双手握法。
九节鞭以“抡”为主要借劲手段,强调顺势打力,鞭花复杂,握中段为缴械手法。
然而……石观音总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倘若这条鞭子真就只是鞭子那么简单,那么方才那一招“风卷流云”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诩看遍天下武功,只有别人瞧不透她的身法,没有她瞧不透别人身法的道理,千年打雁,一朝却被小雁啄了眼,这岂能令她开心?
况且,她的武学天赋未免太好了一点——只瞧一次,就能从“男人见不得”的掌势之中悟出这样的鞭法剑势,若再让她多活三个月,那还得了?
刹那之间,石观音温柔的眼波,忽然变得比毒蛇更恶毒,比飞鹰更锐利,数个呼吸之间,她已做出了决定——今日就要取了她的性命,决不能让她多活一天!
她已决定——待会儿将她击退之后,定要当着这满院子的高手面前,听着这小贱人的痛苦的哀求声,毫不留情的将那一瓶比火还要更烈的毁容药水淋在她的脸上!
一个呼吸间,石观音已然再度出手!
轻云出岫,芙蓉香榭内的一切花影与月影,都似乎被石观音的轻纱切割成了
片片碎叶。石观音人如残影朝罗敷袭来,那飘飘的广袖,在一瞬间将罗敷拢住,一个照面,她竟同时出了七招,将罗敷所有的退路都完全封死!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紧紧地盯住了战场的中心,楚留香的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在罗敷提出要和石观音先“一对一”打一场时,楚留香有些犹疑……但他毕竟没有真的见过石观音,并不知晓这魔女的厉害,罗敷愿意挑战高手,他也没有什么话说。
这满院子的人,岂非就是她的底气?一旦落于下风,大家一齐攻上,怎么也能将她救下来的。
……反正敌人来了,怎么说都得大战一场的。
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这一场决战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得多!轻纱笼罩之间,罗敷浑身上下的七处命门,已完全在石观音招式的笼罩之下!这正是判官笔的点穴手法!
楚留香立即决定要出手!
然而就在此刻,白纱笼罩中,一朵黑牡丹忽然炸开——九尺长鞭被罗敷双手截成三段,在瞬间打出极为复杂的鞭花,乌光在轻纱般的白雾中陡然炸开,只好似一朵正迎风怒放的漆黑霸王花!
此刻,她的右手也握住了满是倒刺的鞭身,将九尺长鞭由九节鞭架势改为三节棍架势,然而这三节棍的软硬变化,却远比真正的棍更加灵活。
更可怕的是,与她交手的石观音分明从那鞭势之上,感受到了属于“迎风一刀斩”的斩字诀刀势!
这!
举个浅显简单的例子来说,罗敷这一次真的把鞭子当能绞肉的破壁机用了,而且刀片还不只是在水平方向转,而是三百六十度全旋转。
打鞭花的手法本就快到眼花缭乱,石观音一瞬出七招攻得乃是“点”,而罗敷一瞬打鞭花却是仗着武器奇长无比,走的是“线”。
点可做线,线却可连成面,一整面的迎风一刀朝石观音斩去,使得那雾中黑牡丹在骤然绽放时,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呼啸风声,令听者简直觉得耳膜阵痛,牙酸心悸!
出岫轻云瞬间散开,直面刀花般旋转的“迎风一刀斩”,石观音心中的惊骇滔天而来,手上掌势却不停,转起为刀势,这刀却不是刀脊纤薄的武士刀,而是力劈华山的□□!
□□对上武士刀——硬碰硬之下,谁会断那简直太明显不过了!
可罗敷见招拆招地速度居然和石观音一样的快!
——那肯定啦,方才石观音在她面前演武的时候,这一瞬变七招的手法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现于她眼前的……所以说,钱该花的时候还是得花的,你瞧,这四万两白银的「天下第一舞」是多么的值得啊!
刹那之间,刀势收回,长鞭软兵的一面又占据了绝对上风,而她此刻的握鞭手法——正是九节鞭中的缴械之姿态!
石观音一掌劈下时,长鞭中段已套出个缴械的圈儿来,将这一掌圈在中间。罗敷双手一绞,套圈快速缩小,已缩至人的手掌无法钻出,长鞭倒刺已然要绞住石观音那只纤纤
玉手——
一般这个时候缩手,即便速度再快,也没有意义,因为套圈既然已套上了人的手腕并迅速缩小,手掌钻不过去,胳膊缩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石观音的五指忽然紧紧缩了起来,掌在瞬间攥小,套圈收紧时,她的手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莲花花苞,从满是倒刺的套圈中抽了出去。
一招过完,二人站定。
罗敷紧握长鞭,横于胸前,与方才的架势并无区别。
鲜血已染红了她的绿袖,这是她自己手掌上流出的血。
石观音寒着脸盯着罗敷,那只一尘不染的白纱广袖之上,竟多了几道血痕,再一瞧她的手,血滴顺着指尖往下落,好似上过桚子。
这不是罗敷的血,这是她自己的!
——方才那九节鞭缴械套圈成型时,鞭势就变了,居然又成了剑势,她的手从中急退时,简直就好像是自己顺着那剑气划过去一样,从虎口到手掌,从指尖到手背……两道血淋淋的伤口,已然出现在她的身上!
石观音认为自己是完美的。
她的脸是完美的,她的身体是完美的,她肌肤的每一寸都如缎子一般光滑,如牛奶一般雪白。
武林中藏着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的传说,传说石观音有一面能照出天下第一美人的魔镜——
镜子是真实存在的,但那只是一面极其华丽的全身镜,镜子没有魔力,她只是忠实地,忠实地将她迷恋的那具身体展现出来罢了。
石观音不爱丈夫,不爱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爱徒弟,不爱那些为她扫地的男人——她只爱自己。
这份爱变成了极度病态的自恋,使得她无法忍受这世上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加夺目,也使得她无法忍受自己身上任何一点缺陷。
现在,罗敷在她的手上划出了两道血口子。
石观音的双目忽然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
罗敷将长鞭平举当胸——这依然是郭嵩阳十五斤重的铁剑所爱用的起势,她的长鞭重量其实也差不多,毕竟嵩阳铁剑三尺,蝎尾长鞭九尺,用料还足足的都是精钢玄铁,无一点水分。
罗敷轻笑道:“你这就受不了了?你逼迫我自毁容貌,如今我不过在你手上划了两道口子而已,你就已受不了了。”
石观音冷冷瞧着她,声音简直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找死。”
罗敷脸上的笑意更盛,说出来的话却极具挑衅与残酷:“我要用鞭子——打烂你的脸!”
石观音大怒!
罗敷的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白纱已变成了一道残影,飞快地朝罗敷掠去,她的招式如狂风骤雨,水银泻地一般急促,旁人出七招的功夫,她已能出十招,旁人能出十招的功夫,她的一双手掌恐怕已能生得出二十种变化!
罗敷刚刚硬接了石观音的招式,此刻气势正狂,不退反进,正面迎上石观音,鞭花在一瞬间也已变出了十招的变化,防守得密不透风,软鞭难缠,能变换出剑势,刀势的软鞭更难缠,这
又何尝不是一种纵观天下武学,触类旁通的新奇招式呢?
更气的是,石观音清清楚楚,这难缠的鞭花,就是从她方才的演武之中学会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气得想杀人的感觉!
密集攻势中,白光与乌光相互交缠,爆发出阵阵令人牙酸心悸的恐怖风声,罗敷一鞭挥出,又是一招“鞭长驾远”,将一棵古树生生抽断,漫天碎木之中,这夜半的声势浩大有煌煌之威!
高亚男与金灵芝自然早就来了!
不仅如此,由于近日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罗敷又是江湖中风头最盛的新秀,双美相争,毁容阴谋……这几个元素叠加在一起,若无人赶来姑苏,那才不正常呢!
所有的人来了姑苏拜访罗园,罗敷都是来者不拒的,因而此刻罗园之中的武林人士并不少。
——游龙生从保定离开后,听说罗敷有事,特赶来助阵。
——金钱帮有第八舵舵主向松。
——郭嵩阳自与李寻欢一战之后,消失许久,不过他的表弟,人称“小铁剑”的郭定,此刻却在现场观战——他的表情略有些奇异,大概是因为从罗敷的鞭法中隐约瞧见了自己表兄的惯用剑招吧。
一点红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罗敷与石观音,罗敷再次展现出了对阵公孙兰时的强大学习能力——虽然这学习能力时灵时不灵的,但无可辩驳的是,自今天开始,她于武道之上,已又迈进一个新阶段了。
月影之下,碎木横生,烟尘笼罩,飘动的白纱少了仙子的清姿,多了肃杀的恐怖。绿衣与白纱交缠着,掌势与鞭花激战,罗敷的一双手掌已被长鞭倒刺紧紧咬住,血珠飞溅而出,落在她自己的脸上……也落在石观音的脸上。
到目前为止,罗敷所受的伤大约比石观音还是要重一点的。
她的招式用得愈发炉火纯青,变招之精妙迅捷,招式之无迹可寻,都与石观音呈现出了极大的相同,这“男人见不得”由石观音使出,好似轻云出岫,绝色仙姬,而由罗敷本人使出时,却多了几分朝阳般的气势,鞭花好似战舞!
那么,这二人的战势孰优孰劣呢?
现下来看,平分秋色,然而人的外招与内力是相辅相成的,头前的二十招还未曾显出,等五十招后,内力深厚的那一方,自然要现出优势来!
石观音年过四十,习武超过三十五年,罗敷却是年轻,内功的累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石观音去的。
但她却越打越急!因为她没有主场优势!
她仗着自己武功奇佳,横行无忌,闯进别人的地盘来,此刻满目皆是敌手,又被罗敷拖住了阵脚,假使此刻这些高手一拥而上,她又怎能活命?是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她们二人的对战凶险异常,无法令他人横插进来。
罗敷厉喝一声,鞭梢化出刀势斩诀,横劈向石观音的面部——她说到做到,说要打烂她的脸,就要打烂她的脸!
石观音遇到这样的挑衅,如何能忍
,双手掌势当即化作刀势,内劲在此刻达到顶峰,朝罗敷横劈而去!
刀势相撞,劲气从相接处爆发而出,血珠在空中四散——!
血珠,是罗敷血滴滴的双手所提供的。
月影下,血光中,染血衣袖振空甩出,手镯与银袖坠相击时那清脆的“叮咛”声,也带上了属于她的苦痛与凄艳,劲风之中,圆润的血珠好似被突然拧断的玛瑙璎珞,四溅飞扬,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也落在了石观音的脸上,一如之前交战的那样——
石观音却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点灼烧般的刺痛,与这刺痛一同而来的,则是罗敷张狂得意的大笑——
“石观音!你不是喜欢往别人脸上淋比火还要烈的药水么!这药水落在你自己的脸上,感觉又如何!”
石观音的瞳孔急速紧缩,口中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惨叫:“什么?不————!”
她的动作也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停滞了一瞬。
高手相争,胜负就只在一瞬之间,哪里容得你停滞?
罗敷哪里肯放过这种大好机会?长鞭化作惊天霹雳般的黑色闪电,一刻也不停歇,狂风骤雨般一鞭接着一鞭,十五斤重的九尺蝎尾鞭终于在此刻发挥出了最可怕的作用。
啪!
这是石观音被一鞭抽断了手腕。
啪!
这是石观音被一鞭打得旋转起来,无数倒刺咬入她的身体,硬生生撕扯下一条血肉模糊的血痕——
啪!
这是石观音在极度痛苦之中终于被一鞭抽到了脸,罗敷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这一鞭是冲着石观音的胸膛去的,在生生抽断她胸骨的同时,鞭梢的走势恰巧扫中了这魔女的侧脸,使得她的面皮终于被咬出了血肉模糊的伤痕。
石观音惨嚎着,重重地被一鞭子抽倒在地,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身上涌出,整个人已血肉模糊。她凄厉地惨叫之间,竟还不忘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颤抖地呼喊道:“我的脸——我的脸——”
罗敷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步一步地朝石观音走去,手中的蝎尾鞭落在地上,在地上拖出了长蛇游走一般的可怕声响。
她的双手血滴滴,痛苦令她的手指不断地痉挛着。
无边的木叶萧萧而下,落在这朵择人而噬的霸王花身上,众人这才看清,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罗敷颤抖地呼吸着,忽然轻轻地笑了。
这笑声像是控制不住的一样越来越大,好像她听见了人世间最大的笑话,整个人都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己。
好半晌,人们才听到她语气愉快地对石观音发出致命一击——
“笨蛋,我手里要是藏着你那比火还烈的药水,双手早就被烧没了,方才溅在你脸上的那几滴东西,不过是装在羊肠里的辣椒水而已。”
石观音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根本不似人声的惨嚎!
罗敷有点恍惚,她慢慢地仰头,去望夜空。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①!
第80章 (二更)
皎然月色下,无边木叶萧萧而落。
所有人的呼吸都已暂停了,唯有石观音惨痛的嚎叫响彻芙蓉香榭,好似万鬼齐哭,凄厉至极。这横行无忌近二十年的魔女,原来也只是一个脆弱的人。
她爱极了将他人虐待到遍体鳞伤,但原来她自己被这样子对待时,姿态与风度也美好不到哪里去。
更可笑的是,她虽然掌握着一种比火还要烈的药水,淋在人身上瞬间就可将人的皮肤变成一堆血红的烂肉……但她似乎并不明白那种东西的威力,以至于罗敷只是甩出了几滴辣椒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灼烧感就足以令她恐惧到露出一瞬的破绽。
她正是失败于此的。
罗敷对上石观音的优势也正在于此——石观音的弱点太容易被戳到了。
这就是“信息差”所带来的绝对优势!
月影化作一汪蓝阴阴的水,落在罗敷的身上,好似已将她整个人都淹透了。
众人瞧见她的脸色不正常的苍白着,神情却带着十二分尖锐的讥嘲,高高在上地斜睨着地上的那一团痛苦颤抖的人躯,刻薄地问:“你要照镜子么?我听说你爱照镜子。”
她的衣袖一甩,一面小小的铜镜就自石观音眼前滑过,落在地上。
石观音双腕俱断,已无力再伸手去拿镜子,但方才铜镜闪过的一瞬间,却已足以让她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容颜——
血红蜈蚣横亘于她左侧脸之上,从发际线一直划到嘴角……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形容荆无命的伤疤。
总的来说——其实只有一道伤口。
毕竟罗敷不是石观音,对毁人容貌没有兴趣,她之前说要用鞭子打烂她的脸,一是为了激怒石观音,二是为了铺垫之后撒辣椒水的行为,让石观音认为自己用的的确是她那种特制的药水。
但石观音还是完全崩溃掉了,她的声线颤抖着:“不……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罗敷淡淡道:“你的药水还在屋子里,我现在就可以拿出来,淋在你的脸上。”
石观音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不——这不是我……!”
最后一个“我”字落地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转瞬之间,她干瘪了下去,再一眨眼,这曾经鲜妍的美人就化作了一具枯骨!
——石观音杀死了她自己。
罗敷怔怔地盯着石观音的枯骨,所有人也都在盯着罗敷。
溶溶月色下,她的双手血淋淋的,她的目光却亮若明星,她无可辩驳地获得了胜利,这择人而噬的霸王花,在此刻尽力地绽放着!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绝不会忘了她此刻那夺目的风采!
一点红深深地瞧着她——她于武道之上,又迈进了一个巨大的台阶,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迈上这台阶,而她还这么年轻……就是如果能不每次都用手去握鞭子就好了,既然这么爱这招,当初何必打这种自带倒刺的兵器呢?
他暗暗思考着:看来得寻一副好手套才是,江湖二大至宝之一的金丝甲在谁手里来着?
荆无命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他盯着罗敷苍白的脸和鲜妍的唇,身体里忽然燃烧起了无法遏制的火,她的手血滴滴的……好漂亮……
游龙生有些怅然若失地瞧了一眼自己的腰边剑,他的剑是名剑夺情……可他自己呢,需要苦练多少年,才能真正配得上这剑,配得上他的师门和家世?
高亚男和金灵芝对视了一眼,无法说出话来。
罗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瞬,那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忽因痛苦颤抖了起来,她的双手——她的双手——
倒刺咬入皮肤的伤她并不是第一次受,但上次她只握了一下,这次她却全程顶着伤口紧握长鞭打鞭花,更何况……那两个装着辣椒水的羊肠她一直紧握手心,等着合适的时机弄破溅在石观音脸上,石观音的脸上或许只被灼了一两下,但她满是伤口的手,已经被辣椒水给浸透了!
那种尖锐的痛苦令罗敷深深地明白,为什么诏狱里折磨人都会使用辣椒水。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脸色苍白,额角已浮出一层冷汗,与石观音的决战,又将她身上的每一丝内力都用尽了……
荆无命忽然动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他为什么动,他一把扶住了罗敷,罗敷像是没骨头一样地倒在了他身上,荆无命想都没想,一把横抱起了她。他身上没有多余的味道,只是滚烫——有点太滚烫了一点——
罗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边痛得直发抖,一边盯着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瞳孔。
荆无命抱起罗敷就往屋里奔……走到门口还犹豫了一下,因为罗敷自己的屋子木窗全碎了,现下一片狼藉。
他的脚拐了个弯儿,进了隔壁的自己屋。
等他把罗敷放在榻上的时候,对方已经痛晕了……其实这只是荆无命的以为罢了,罗敷只是太累了,与石观音的打斗把内力完全耗费光了。
荆无命瞧着她,拎起她的手看一看。
想了想,他先伸手去扯罗敷的衣襟——这件衣裳的袖子被血完全染脏了,他想先把脏衣裳除下来。
却听金灵芝道:“你做什么呀——你,你先出去行不行?金钱帮的人,啧!”
荆无命一只手“撕拉”一声,直接扯开了罗敷的衣襟,扭头去看金灵芝。
陆小凤大呼小叫地端着一盆井水冲进来,道:“水来了,先把手上的辣椒水洗掉!少爷让让!”
荆无命挪到了旁边,给陆小凤让开了位置,那双死灰色的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情绪,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金灵芝。金灵芝立刻就觉得浑身上下涌起了一阵憋闷,难受,几欲呕吐的恐怖颤栗感。
荆无命冷冷道:“金钱帮的人——”
金灵芝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荆无命逼近一步,继续逼问:“——怎么了?”
金灵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楚留香温声道:“荆少爷,你去瞧瞧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芙芙饿了,她醒来的时候一定想吃点东西。”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站着,半晌,他不再看金灵芝,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金灵芝的声音却在此刻在他身后响起。
现在江湖上都在说,是金钱帮要害芙芙,你不知道么?”
荆无命的表情在瞬间扭曲,他霍然回神,目光如毒蛇一般咬紧了金灵芝,冷冷道:“你说什么?”
金灵芝的牙齿都在打颤,楚留香及时扶住了她,喝止道:“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荆无命的目光缓缓滑到了楚留香的面上,凝住。
他冷冷道:“你说。”
楚留香:“…………”
楚留香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道:“除了上官帮主,无人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芙芙第一美人的名声传到大漠去。”
荆无命好似已经凝固在了那里。
半晌,他冷冷道:“他们之间没有仇恨。”
楚留香心道:傻孩子,仇恨就是你啊!
现在,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荆无命这个人——他是一把杀人的刀,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得到了这把刀的人就可以无往而不利,而作为一把刀本身……他并不需要太敏锐,他甚至都不太听别人讲话的!
楚留香深深地叹息着。
荆无命的目光又缓缓自屋中的每个人脸上滑过——他似乎终于学会了观察别人痛苦颤抖之外的表情。
他表现得再不像个人,他也毕竟是个人,一些人类的基本表情还是能看懂的。
现在,他已完全明白了,却又完全不明白,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塑,亘古不变,可以就这么站到天地毁灭之时。
金灵芝忽然叹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当面问问上官帮主呢?”
荆无命死灰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半晌,他慢慢地转过了身,似乎已无法忍受待在这里。
楚留香道:“等等。”
荆无命止步,站定。
楚留香慢慢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罗敷让我转交你的东西。”
荆无命石头一样的瞳孔颤动着,他低下头——那是一串红绳金铃铛。
他慢慢地抓住了那串红绳金铃铛,慢慢地走出了屋子,慢慢地离开了芙蓉香榭,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走得瞧不见了。
他没有再回来,好像是回金钱帮去了。
第二天,金灵芝是这么对罗敷说的:“你想要的男人,怎么这样的可怕?我昨天真的担心我要被他一掌拍死了!”
罗敷的双手包得和粽子一样,玲玲正在给她喂拌了杏脯的冰碗吃。
她嗷呜一口吃掉,透心凉了一番,爽快地呼出了一口气,道:“灵芝~~~多谢你帮我嘛!”
金灵芝瞅了她一眼,怪声怪气地道:
“所以,你不要以为请我吃顿饭这事儿就能了了!你之后要陪我共游白云城!”
罗敷点头如小鸡啄米。
推门进来的楚留香:“…………”
楚留香长叹道:“你以后对那小少爷好点吧,我看他这一次非得被你玩废不可……”
罗敷无辜地睁着大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另一面,金钱帮。
上官金虹立在自己的书桌旁,正在用朱笔批示着面前的条陈。
他的神色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威严,喜怒不形于色。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情有多么的差劲——他甚至不是因为收到了向松的信,为信中所记载的挑拨离间而生气,因为向松根本就没寄信来!
向松被荆无命杀掉了!
反正就是……杀掉了。
上官金虹的心情简直差得跟泥沼地一样——虽然没有向松的信,但是罗敷打赢了石观音,这种轰动江湖的消息,他当然还是早早就知道了!
现下,没有人再拿罗敷当武林的后起新秀来看了。
金钱帮付出了人力物力与财力,打出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结果罗敷杀了石观音,拿石观音的性命与金钱帮的名声做垫脚石,踩着他上官金虹的肩膀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这让上官金虹如何不恨?
权力欲是什么?权力欲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是我让你死你必须死!
可罗敷不愿意去死。
她非但不愿意去死,还聪明过人,势不可挡,剑指他上官金虹,要夺走他精心培养了十多年的副手!
荆无命抬脚进来。
上官金虹看着自己面前的条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他的朱笔都未曾在上面批注上一个字。
荆无命站定——是在他面前站定,不是在他身后站定。
上官金虹道:“江南的产业摸清楚了?”
荆无命道:“外头的人说,是你害罗敷。”
上官金虹霍然抬头,冷冷瞧着荆无命!
荆无命像是一杆笔直的标枪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上官金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绳金铃铛,心情更差了。
——罗敷能对着荆无命撒娇卖痴,狂吹枕头风,上官金虹怎么办?也试着吹一下?
他冷冷道:“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你可知为什么?”
荆无命面无表的站着,嘴巴闭得紧紧的,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
上官金虹道:“因为你已有情。”
荆无命喃喃道:“……有情?”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能胜人,乃是因为你无情;你能做我的左右手,乃是因为你无情!你若有情,剑势就会软弱;你若有情,就会从剑变成断刃!”
荆无命的瞳孔已缩小如针芒!
上官金虹冷冷道:“去,杀了她,用情人的血去暖你的剑,你才能变回昔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