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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屹的纹身在小腹, 贴着人鱼线。
很快,他又发过来第二张照片, 杜庭政看到了那个纹身。
很小,是几个笔画很细的字母,STROKE
抚摸。
那晚太黑,杜庭政没看清楚,远不及此刻在灯光下的清楚明白。
几秒钟,图片消失, 变成了‘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杜庭政压了压眼梢,坐起身,身上的薄毯滑下去,露出健硕有力的肩膀。
金石问:“要给蒋教授回电话吗?”
杜庭政点开通话页面,没来得及拨出去, 突兀的铃声响彻茶水间。
金石吓了一跳:“开、开视频啊?”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接通了。
蒋屹出现在屏幕里, 看到他眼睛弯了弯。
他长得真是太好了,单独看哪里都很精致流畅, 根根分明的眼睫掀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好看, 而且耐看。
“不忙了?”蒋屹说,“刚刚打电话,你没接。”
他一开口, 这氛围就显得很不对劲儿。
金石想走了。
蒋屹说:“看到我下巴上的伤了没, 你的手下怎么都那么粗暴?”
杜庭政看了他的下巴片刻,问道:“照片怎么撤回了?”
蒋屹先问什么, 随后想起来, 才说:“角度拍的不好,我打算重新拍一下呢。”
杜庭政没什么反应:“一会儿让东昆给你送药过去。”
蒋屹没把下巴上的伤当回事, 闻言便笑了:“要不你给我送来吧。”
杜庭政起身端过茶水,喝了一口。
蒋屹也怕他真的会来:“光线不好,拍不清楚,你直接在视频里看吧。”
他把宽松的T恤撩起来,给他看纹身,但是因为角度的原因,摄像头一直对不准。
蒋屹把手机支起来,放在床头柜上,退远了点。
他腿长,身体也舒展,屏幕把他半条腿框了进去。
总算能看到了。
蒋屹回来拿手机,帅脸又放大在屏幕上:“内裤好看吗?”
杜庭政一顿。
他刚刚没注意到内裤。
蒋屹低头笑,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没情趣,不给看了。”
杜庭政看着他笑够了,问他:“明天几点回?”
显然他不想隔着手机发生点什么。
蒋屹已经暗示的如此明显,他都没有让他脱光,或者遥控他干点什么隐秘的事。
或许他在过去的人生经历中,根本不知道还能隔着手机搞事情。
“晚上八点多的飞机。”蒋屹说,“不晚点的话,十一点到家。你要去机场接我吗,亲自去?”
“金石去接。”
蒋屹哼了一声。
拿着手机给杜鸿臣发消息,让他现在给杜庭政打电话。
杜鸿臣回复收到。
“金石接我跟司机接我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蒋屹把视频页面切回来,看着杜庭政,“你在家等我?”
屏幕里的杜庭政视线一动,蒋屹猜测应该是杜鸿臣把电话打过去了。
“我这边信号有点差。”蒋屹伸了个懒腰,说,“等下我切个网,再给你打。”
然后不等杜庭政说些什么,就挂断了视频。
两分钟,杜鸿臣发来一句谢谢。
蒋屹删掉跟他的聊天记录,重新给杜庭政拨视频过去。
杜庭政已经起身,没在沙发上坐着。
“刚刚跟谁打电话,”蒋屹看着他穿衣服,说,“给你打,一直打不通,提示你忙线中。”
杜庭政说:“刚刚你没穿内裤。”
“我穿了!”蒋屹说。
“我看看。”
蒋屹调转镜头,对着自己的腿。
内裤边露出来,黑色的底,压着浅色的边条,款式很运动。
蒋屹伸手拉了一下,随即松开,给他看胯那里。
“这里是镂空的,”蒋屹说,“能看清楚吗,好不好看?”
杜庭政就没见他穿过什么正经内裤。
他之前在杜家过夜留下的两条还在衣帽间的架子上,一条白色四角,图案有几颗红色心,卡胯上显得腰很细;一条灰色三角,黑白两根绳编成一股,用力拽能拽开,很野。
“看不清。”杜庭政说,“等见了面再看。”
蒋屹把镜头又转回来,对着脸:“见你的面还用穿内裤,那不是多此一举了?”
杜庭政本来要走开去拿什么东西,闻言停下动作,看着他。
蒋屹眼睫挡着一部分瞳孔,唇角还漾着笑。
他是故意的。
他以为远在天边,他伸手够不着他。
杜庭政薄唇轻启:“你最好别穿。”
挂断视频,金石在一旁道:“大爷,不然别去了。达州贸易突然增加合约条件,怕是有对家做局。”
杜庭政穿上外套,衬衫领露出一层白边,压住了底部的纹身。
他一边扣上腕表,一边说:“怕他们。”
“不是怕,谨慎点的好。”金石不想让他去,“不然我去吧。”
杜庭政视线转到他身上,审视着他。
金石:“他们要是真想谈,我去也是一样的。”
“谈什么?”杜庭政说。
金石:“谈生意?”
杜庭政眼里出现嘲弄的神色,却并未多说什么,吩咐道:“嗯,谈生意。你明天给他把家搬了。”
“啊?”
杜庭政不搭理他。
片刻后金石反应过来了:“蒋教授啊,直接搬吗,搬去小桑林的洋房,先斩后奏?”
杜庭政:“东西不要遗漏,也不要损坏。”
“明白。”金石说,“搬家我有经验的。”
杜庭政顿了一下,没说什么,颔首之后,把桌子上的钢笔捎上了。
蒋屹把下巴上磕出来的伤给鹤丛发过去,鹤丛没回复。
他等了会儿,又把照片给祝意发过去。
祝意回了三个问号,把定位发给他。
蒋屹也把定位发过去,两人距离不算远。
祝意:想起我来了?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下巴怎么磕的,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伤口。
蒋屹:。
蒋屹:很正经
祝意:说说。
祝意:明天中午一起吃饭,你找我,我找你?我这边中午有自助餐。
祝意过来这边参加拍卖会,要多待几天。
蒋屹当时推了他给的拍卖会的票,现在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就说:折中吧,吃点清淡的*v*
祝意:那去喝粥。
蒋屹说好,然后告诉他明天下午还要上课,晚上坐飞机回去,只有中午一顿饭的功夫可以约。
祝意:这么急,你后天再走,跟我们的飞机一起走。
手机收到消息嗡嗡震,震了几次之后,蒋屹嫌吵,把模式调成了静音。
蒋屹:算了吧,私人飞机那么私密的空间,我怕北总瞪我。
祝意:不会,他现在脾气好多了。
蒋屹当然不信,跟他定下时间,两人又聊了两句带颜色的废话,结束对话之前,祝意又问了一遍:下巴怎么磕的,看起来有点严重。
蒋屹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又发了个拜拜的小猫咪:赶着去上课磕讲台上了,快好了。
放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蒋屹重新调了室温,关灯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蒋屹正在酣睡中。
床头的内线电话响了,铃声在深夜里很大,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蒋屹心里骂着人,眼睛睁不开,勉强按捺着拿起电话:“什么事?”
预想中的前台女声没有传来,反而传来另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睡了?”
蒋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二十三点二十,通知栏里有两个未接电话,是杜庭政的。
因为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接到。
蒋屹清醒了点,但脑子依旧混沌。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问:“大哥,几点了?”
杜庭政对于把他吵醒这件事没有丝毫表示,语气也听不出来愧疚:“醒了吗?”
“醒了一半。”蒋屹催促他,“什么事?”
“看内裤穿了没有。”杜庭政说。
房间里漆黑一片,蒋屹被这声音刺激的脊柱发麻。
他自己意识不到声音放低了:“不是说,等明天回去当面看吗,别急嘛。”
“我都关灯了。早睡早起,明天还有课。”蒋屹思维麻乱不清,躺在枕头上昏昏欲睡,安抚他,“我还有一条更好看的,明天穿给你看。”
杜庭政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冷冷的,冰冰的,几乎不夹带感情:“今天想看怎么办?”
蒋屹笑了一下,不怀好意道:“那你过来看。”
杜庭政低低呵了声气。
“开门。”
蒋屹没反应过来,躺在床上没动。
几秒钟后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杜庭政不语,蒋屹坐起身,望了门的方向一眼,但是因为隔着足够宽敞的客厅,看不清楚情形。
“……我去开灯,”蒋屹抱着最后的希望说,“开视频行不行?”
回答他的是手机听筒里和门外一起传来的敲门声。
“咚咚。”像是指骨扣在上面。
很轻,但是足够清晰。
蒋屹第一时间没动。
杜庭政听着他的明显起来的呼吸声,似乎是笑了。
片刻后,蒋屹隔着门板,叫了一声:“杜庭政?”
门板足够隔音,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但是很快,杜庭政回应了他。
门再次被叩响了两下。
还有他本人的声音:“嗯。”
手机还在通话中,蒋屹伸手拧开门,楼道里的灯光先一步侵略进他的房间里。
蒋屹被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由眯起来。
杜庭政站在门边,肩宽体长,衣衫板正,发型整洁。
他站在门边,似乎把走廊里的灯拉暗了一个调。
紧接着,他抬腿,走进了蒋屹的领地中。
蒋屹后退了一步,松开门把手。
杜庭政彻底踏进来,在玄关处单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这时才抬起来,扣住他的后脑。
房门由于惯性,“哐当”一声关闭了。
蒋屹被迫承接了一个满是侵略性的毫无克制的吻。
他一向是不温柔的。
粗暴、狠恶、为所欲为,都是他的代名词。
他的下巴雪上加霜,疼痛拉回他的神智,但此刻仍旧顾不上揉一把。
杜庭政抓了他一把,盯着他,说:“没穿。”
蒋屹喘息着,靠在墙上,刚刚随意披在身上的浴袍已经掉到了地上。
杜庭政伸手抬高他的下颌,对着门边的一点亮光看那上面的伤。
“裸……睡。”蒋屹被迫仰起头,短时间内呼吸无法平复,说话断断续续,“怎么说来就来了,还是一直在广州?”
“刚下飞机。”杜庭政说。
他松开蒋屹,拉开房门对着门外道:“去买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蒋屹跟着看过去,这才看到走廊里还站着东昆和他几位眼熟的兄弟。
蒋屹朝他点头,恢复了镇定。
当着杜庭政的面,东昆不敢随意跟他搭话,甚至眼睛都不敢望过来:“是。”
关上门,杜庭政伸手扣住蒋屹的后颈,半拖着他扔到床上。
蒋屹弹了一下,撑着床垫要起来。
杜庭政已经再次压了上去。
“没有内裤,”他曲膝抵住他挣扎的腰,一手扯开领带,扔到他身上,“还有纹身,看哪个都行。”
很乖
蒋屹晨起之后先给杜鸿臣打电话, 接通以后开门见山问道:“昨天联系上杜庭政了吗?”
杜鸿臣似乎对他能打电话过去很怀疑,声音充满了不确定:“联系上了, 谢谢你啊,蒋教授。”
杜庭政还在房间里睡着,蒋屹不得不压着声音:“你以德报怨谢我,杜庭政要来,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招呼?”
他本想走的更远一些,但是双腿不听使唤, 走路的时候大腿一直颤。
蒋屹咬着牙道:“我就知道,你们杜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很意外,”杜鸿臣解释道,“谁知道他会为了这种事过来,我以为最多派邢秘书, 再重视一些,派金石来也就是了。他怎么自己来了?”
“少跟我来这套。”蒋屹压着声音说, “你最好别干过河拆桥这种事,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杜鸿臣沉默几秒钟, 笑了起来:“这是在广州。”
蒋屹知道他的意思。
他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蒋屹没辩解, 反问他:“你不信?”
杜鸿臣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半晌收了笑意:“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真不知道, 昨晚他下了飞机才给我打的电话, 说今天跟我一起去谈合同。”
蒋屹侧耳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没说话。
杜鸿臣:“我不是过河拆桥的那种人。我是真的, 真心实意的, 要救你出火坑。”
“你看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他绝非善类,他根本没有心。”
蒋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以至于杜鸿臣以为自己将他说动了。
片刻后,蒋屹嗤了一声,嘲道:“你说的简单,工作怎么办,生活怎么办,总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少来挑拨。”
杜鸿臣哽了哽,低低笑了:“工作生活都不是问题,算上全部,你到退休能挣多少工资?”
“怎么?”蒋屹不笑的时候语气很斯文,像被冰镇过。
“你算个数出来,我打你账户上。”杜鸿臣,“房暂时落在别人名下,你先住着,只要你不抛头露面,很安全。人的兴趣和精力有限,他不会找你一辈子的,有个一两年,你就自由了。”
蒋屹长长“哦”了一声,有些‘原来如此’的语气:“你想金屋藏娇?”
杜鸿臣沉默半晌,才说:“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蒋屹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真可惜。”
“杜庭政好歹有些可取之处。”他轻轻笑了,嗓音引起话筒的轻颤。
杜鸿臣屏息问:“什么?”
蒋屹叹了口气,夹杂着没收起来的笑:“至少他不给我开空头支票。”
“咔哒”一声,303的房门打开。
杜庭政从里面出来,蒋屹站在门边,好整以暇望着他。
他穿浴袍,头发边缘濡湿,空气中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味
杜庭政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在这里干什么?”
蒋屹扶着墙,说:“等你去餐厅。”
杜庭政扫了他腿一眼,拿出手机给东昆打电话:“把早饭送来房间。”
然后转身推开门,挡着让蒋屹先进。
蒋屹慢吞吞走进去,房间里只有床上乱,被子枕头丢的到处都是,床边的垃圾桶里乱七八糟。
蒋屹看到就想起昨晚来,现在腰酸腿软受不了一点,脖子似乎还落枕了,转头弧度大了就疼。
“让保洁先收拾一下。”他转身又往外走。
杜庭政按铃叫了保洁,跟他一起站在门边等。
蒋屹无知无觉,靠着墙沉思片刻,拿出手机的聊天页面来。
杜庭政看他低着头打字,不知聊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没一会儿就笑了。
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杜庭政还是看清楚了。
他望着他,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两分钟后,楼层的电梯门打开,保洁人员从里面推着打扫车出来,到了跟前望了一眼303的房门。
杜庭政往旁边让了半步,身体一侧挨到了蒋屹。
蒋屹也跟着往旁边挪了一步。
他似乎身体不舒服,行动缓慢,过程中还会蹙一下眉梢。
杜庭政看了片刻,问:“你怎么了?”
蒋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
“我没怎么。”蒋屹说。
杜庭政朝着他的腿抬了抬下颌:“腿怎么了?”
“……没事啊。”
杜庭政皱了皱眉:“你走路腿疼吗,受伤了?”
这也很新奇,杜庭政是什么关心体贴的大好人吗?
蒋屹呼出一口气,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使的劲儿大了,十一点到四点,是四点吧?太能干了,哥哥。”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杜庭政打量着他,也不像是厌烦的态度。
像抽事后烟,身体明明已经抽离出去了,灵魂后知后觉,还在半空中游荡,久不落地。
眼睫垂下去的时候似乎仍在回味。
“我短时间内来不了了。”蒋屹望着对面的墙发呆,思维有一些迟钝,有气无力的,“磨的我有点疼,后面和膝盖。”
这的确在蒋屹的接受范围内,只要爽劲儿上头,谁还在乎别的?
可是一两次还行,次次这么搞,身体真的吃不消。
保洁把房间里收拾干净,提着垃圾袋出来。
可能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路过门边的两人时候,没有露出一点惊奇的目光。
“收拾干净了,有需要请再次按铃。”保洁把袋子扔到垃圾箱里,推着便捷四轮车走远了。
蒋屹进了房间,要往床上躺,但是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不好挨着被子,于是挪到阳台去,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
晨曦已经强烈了许多,越过阳台和卧室,最后投到遥远的厅里,中间的棱格都快要消融了。
蒋屹临窗的那侧发丝都变成了金黄色,侧脸也柔软无比,没有晚上那么有妖气,也没有青天白日那么凉涔涔。
杜庭政道:“以后……”
“以后再说。”蒋屹摆摆手,打断他。
房间的门没关,东昆提着食盒,站在门口敲了敲。
杜庭政示意他把早餐放去阳台的玻璃圆桌上。
东昆走过去,一一取出来摆在蒋屹眼前,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主食是蒸的软烂的杂米团和冒热气的奶黄包,小米粥炖的很香。
东昆收起食盒来,拿着手里,对杜庭政解释:“就近在餐厅取的。”
杜庭政颔首,坐去蒋屹对面,跟他一起吃早饭。
他吃饭没声音,蒋屹如果一直低着头看手机,会以为这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杜庭政很快吃完,起身去卫生间里洗了手,说:“太小了。”
东昆解释道:“这里距离蒋教授要讲课的学校近,是这一块最好的酒店了。”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东昆便不吭声了。
蒋屹坐着很不舒服,搁下筷子:“不小了,这床睡仨人绰绰有余。”
杜庭政和东昆一起看他。
蒋屹回想起来他们的脑回路,很怕他们误会:“……我的意思是床大,不是真的要三个人一起睡。”
杜庭政的脸上也难得一见地染上一丝无语:“我说洗手间小。”
蒋屹顿了顿,找补道:“又不在洗手间里干嘛,能冲澡就行了。”
杜庭政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幻的很明显。
东昆看了蒋屹,又看看杜庭政,最后视线停留在后者身上:“中午……”
“中午我约了朋友吃饭。”蒋屹赶在他之前说,“有安排的话不用算上我了。”
杜庭政视线移到眼角,瞥着他。
蒋屹主动道:“我不知道你要过来,如果知道肯定不会约别人的。已经说好的事情,反悔不太好。晚上你要回去吗,还是在这边有事情?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杜庭政不语,蒋屹弯了弯眼睛,继续道:“你晚上回,我也回。你今晚不回的话,我退掉机票,等你忙完了一起回。工作没关系的。”
杜庭政别开脸,松口道:“……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蒋屹觉得他比之前好哄了一些。
杜庭政:“晚上让人接你,别拖时间,也别搞乱七八糟的事。”
蒋屹的确有这毛病,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磨磨唧唧拖拖拉拉,总之谁也痛快不了。
但是此刻杜庭政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无端评风被害。
“我什么时候拖时间了,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蒋屹不服气,“我很乖。”
杜庭政忽略他的反抗,问东昆:“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东昆说,看着蒋屹一眼,欲言又止。
蒋屹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我走了,不耽误你们商量事儿。”
东昆张了张嘴,求救般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全无反应:“送他去学校。”
“司机在楼下等了,”东昆说,“已经安排好了。”
蒋屹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斜背上随身的小包,拿起手机,摸了一下兜里的U盘。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出房间,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东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支药膏来,递给杜庭政:“一管是外伤消肿的,一管是消炎的。”
杜庭政看了一眼,抬眼看着他。
“能抹下巴,”东昆说,“也能抹那里,医生说放心管用的,没有副作用。”
杜庭政还是看着他,眼睫黑压压的。
东昆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没动,但是后背冷汗泌出来了。
杜庭政鼻腔出了一口气:“刚刚他在这里,你不给他,现在拿出来,给我干什么?”
东昆攥着东西,不敢吭声。
片刻后他小声的解释:“我想着,您亲自拿给蒋教授,他是不是会更感动一些。”
“给这种东西还要挑时机吗,”杜庭政想起来蒋屹下巴上的青,还有走路那别扭的姿势,烦躁道,“滚吧。”
没关系
蒋屹中午下了课, 司机等在楼下。
他上了车,跟着车流量进入主路, 去往约定地点。
祝意已经到了,点好了单,等他进包厢里,便嘱咐服务员上菜。
“给你点了养生粥,”祝意说,“提前两个小时就炖上了, 尝尝。”
“太体贴了。”蒋屹坐下的时候很慢,虽然比早晨缓和了不少,但是仍旧不敢用力。
祝意看着他动作不对劲,眼神有点揶揄。
“别那么看着我,你也有这时候。”蒋屹脸色很虚, 声音也虚,“办事的时候有多爽, 事后就有多虚。”
“我没有,”祝意给他盛粥, 晾在他手边, “我是办事的时候虚,办完以后挺爽的。”
“……”蒋屹忍不住道,“你跟我说细点, 你怎么把北总调I教的这么乖?”
祝意抿着嘴角笑。
他平时不常笑, 因此偶尔笑一下就显得很温和。
“说说,”蒋屹道, “说细点, 我取取经。”
祝意问:“你有情况?”
“有一点,理通顺了跟你讲。”蒋屹不欲多说, 只想八卦他,“你说嘛。”
祝意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
“你不知道有多难,”他说,“他天不怕地不怕,我担心他早晚要出事。”
包厢墙壁上都开了四四方方的窗,窗台上摆放着大叶绿植,留下一些足够跳跃视线的空间,被隔开的包厢私密性仍旧很好。
“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我把它提前。”祝意说,手指贴了一下小腹,小声说秘密,“我捅了这里一刀,所有人都以为是对家搞事。”
蒋屹有点懵,觉得好友也不正常了:“你要掰正他,你捅自己干什么,你捅他啊?”
没人能理解,祝意也不在乎,轻轻摇了摇头:“我问他疼不疼,他说疼。”
蒋屹也跟着摇头。
祝意:“我疼他才疼,疼才长记性。”
蒋屹听的也开始疼起来了。
“你要试试吗,”祝意伸手按了他肋骨下方,胯骨上方靠近侧面的位置,“我告诉你位置,你扎准了绝对出不了人命,最多疼一疼,忍几天就好了。”
“我整不了,”蒋屹躲开他刀锋一样的手尖,一脸牙疼似的拒绝了,“你这玩得太大了。”
“没办法。”祝意摊了摊手,给自己盛粥,放在跟前用勺子搅凉,“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想过很多方法,也用了很多方法,软的,硬的,离婚,都不行,他改不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放松下来,继续说:“他改不了,我也不能放弃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蒋屹朝他竖起大拇指:“你厉害。这经验我学不了一点,我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祝意又抿着嘴角笑,告诉他:“研究院这几天说腾出来一个名额,要借调人过来。我找人打听详情,又说是单独腾出来的位置,已经定了。”
蒋屹诧异道:“这么硬的关系?”
“不是纯粹托关系,捐了不少仪器和经费,院长高高兴兴地把这事给办了。”祝意想了想,“明年有一个退休的,空出来的名额定向给你,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蒋屹说,“我只有晚八早八连着上的死亡星期二才会烦,其他的时候我觉得也很好,希望以后不要再往外派我了。”
“只有你年轻,不派你还能派谁?”
“我知道!”蒋屹说,“下个月我还得去青海!我真的不明白,搞这种‘友好交流’的活动干什么。”
“好了好了,”祝意安抚他,“明年就好了,而且马上就放寒假了,你要去哪里玩?”
“先去齐齐哈尔,看大伯。然后去三亚避寒,最后去英国找爹妈过年。”
蒋屹坐得比刚刚踏实点了,说:“上次咱们一起去成人用品店买的那个药,你还有吗?”
“?”祝意说,“有,你用?”
“啊。”
祝意偏头笑了:“你不是号称水多多吗,我这种性冷淡的用用也就罢了,你用来干什么?”
蒋屹昨天被做狠了,回想起来不禁叹气:“再不用,我也要性冷淡了。”
·
杜庭政坐在矮榻上不知什么草叶编织而成的蒲垫上,面前的茶桌上放了许多点心,到现在为止没被动过,维持着最一开始的精致摆盘。
不远处的茶艺师是个年纪轻轻的帅哥,手上功夫不强,脸倒是长得白嫩。
尤康胜坐在一侧,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又看了茶艺师一眼,手里拨弄着两个黑里泛红的核桃,偶尔盘两下。
“杜总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不管饭的道理。”尤康胜说,“溶江湖边上有个全驴宴,爽口,有嚼劲。咱们一块去尝尝?”
杜庭政微微挑了挑唇角,看起来像是笑,但是眼睛里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尤总太客气,我最近上火,吃不了这些发物。”
尤康胜穿着一套中式对襟薄衫,撑着茶桌,歪坐着,大大咧咧道:“尽管敞开了吃,晚上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好好泄泄火。”
杜庭政看他,尤康胜便朝着那嫩生生的茶艺师抬了抬下颌。
杜庭政扫了一眼,那茶艺师也正好抬起头,在他的视线中红着脸又低了下去。
“老弟可别说这个也不爱,”尤康胜道,“我可是听人说了,你好这一口。”
杜庭政态度尚且算是随和,闻言道:“都是传言。”
尤康胜窃窃笑了片刻,凑到他那边,耳语道:“他还有个双胞胎妹子,一起给你送房里去。”
“实在是今晚我有事推不开身,”杜庭政说,“恐怕要辜负尤总的美意了。”
“眼下合同也签成了,”尤康胜早就知道他平等厌恶一切人类,更不要说让人近他身。同时也听说他最近频繁邀约一位大学教授过夜,黑灯深夜的,反正不可能是在一个屋里学习,“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该让的利我让了,这条线不少人盯,我把辰喜推了,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辰喜是杜鸿臣的对家,不同的是杜家各行业都有涉足,外贸这趟线已经完全拨到了杜鸿臣手里。
如果不是尤康胜不肯给杜鸿臣面子,非要当家人过来谈,而杜鸿臣也极力要求,他也用不着非露这个面。
而辰喜只做外贸生意,杜庭政道:“尤总可要小心,人身安全最重要,万一辰喜狗急跳墙,我离得远,影响倒是不大。”
他意思说的明白,就算要给面子,也该杜鸿臣给你面子。
挨不着他杜庭政的事,借着这事攀攀关系也便罢了。
“淅沥沥”响过一阵,茶艺师把斟好的茶端过来。
刚放在桌上,尤康胜便骂道:“没眼色的东西。”
少年连忙端着茶退下去,跪坐回原位,脸色发白,不敢再动。
他当着杜庭政这样,无非是想着让他怜香惜玉,好顺势推舟,把人塞他房里去。
杜庭政不插话,他便接着骂:“看不见杜总正在说话呢,叫你上前打断了,还不给杜总赔罪?”
少年朝着杜庭政低下头,颤颤巍巍道:“都是我不长眼,还请杜总不要生气,不然我……”
杜庭政不理这一下,不替他说话,也不帮他求情:“尤总如果在辰家的事情上犯了难,就找鸿臣,他办事你放心。他如果推脱,就说是我说的。”
尤康胜把核桃扔在桌上,把玩着茶盏,说:“我跟鸿臣兄弟关系不差。听说他跟朱家的婚事黄了,有没有这么个事?”
“黄不黄的,尤总也不是看朱家的面子。”杜庭政问,“不是看的我的面子吗?”
尤康胜脸色好看点了。
杜庭政:“咱们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没得为了一桩名不见经传的婚事就闹掰了,叫人笑话。”
“不是要闹掰,”尤康胜说,“只是你要脱手这边,总得跟我见面打一声招呼,不然不声不响换了管事人,我心里不踏实。”
杜庭政:“这次见着我人,踏实了?”
“踏实了。”尤康胜说。
杜庭政:“鸿臣在这边还要你多多帮衬,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跟我打声招呼,我亲自过来管教。”
尤康胜心里舒坦了点,哈哈笑了两声:“那我可要天天给你打电话告小状,约你飞过来管教弟弟啦。”
杜庭政也跟着笑了笑。
房间里氛围一下子融洽起来,刚刚剑拔弩张的劲消散了,阴阳怪气也消散了。
一阵冰一阵火,裹的那茶艺师够呛。
“倒茶。”尤康胜唤道。
茶艺师奉上茶,尤康胜问:“你在我和杜总里面挑一个,挑中了谁,谁今晚就伺候你。”
杜庭政端起茶来,沾了沾唇,不作声。
茶艺师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吭声。
尤康胜还要继续催:“怎么,一个也看不上?”
茶艺师连忙摇头,一咬牙,扑在尤康胜脚边:“我是尤总的人,求您别把我送给别人!”
尤康胜哈哈大笑。
杜庭政搁下茶盏,起身,整理表带和袖扣。
尤康胜要跟着起身,但是被抱住了腿,便顺势又坐下了:“去哪里,我叫人送你。”
杜庭政的住处是个谜,他没住尤康胜给他安排的豪华套房,也推了杜鸿臣安排的私人别墅区。
一早东昆不知道去哪个破烂酒店把他接来的,说开车开了两个小时,迟到了别介意。
尤康胜本来介意,看他真的为了签合同飞过来,又不介意了。
“道远。”杜庭政说,“我直接上飞机了。”
“机票定好了?”
“定好了。”
“唉,”尤康胜当做很遗憾地模样,“匆匆一别,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对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辰喜拿我是没办法,倒是你,可要小心哦。”
杜庭政很烦别人用这一类的语气词,面无表情道:“一定小心。”
他穿戴整齐,把带来的钢笔带回去,尤康胜没拦着。
少年偎在他腿边,贴着他,偷偷打量着杜庭政。
尤康胜摸了他的头一把,跟杜庭政客气:“我腿脚不利落,真的不送了,杜总慢走?”
杜庭政说着“留步”,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出了茶楼。
外面的天已经隐隐擦黑,不远处的灯海亮起来,银河似的一片星星点点。
长云中学的领导班子一定要留蒋屹吃完饭再走。
蒋屹盛情难却,只好应允。
他打着时间差,这边七点半结束,杜庭政那边八点开始,两边都不耽误,少吃一点也就是了。
时间接近八点,蒋屹在酒店门前等着,一辆黑色suv车停在跟前,露出东昆带着墨镜的脸。
蒋屹朝他打了声招呼:“……晚上还戴墨镜啊?”
随即他往后座一望,那上面的人也戴着墨镜,身形跟杜庭政很接近,发型也一样,颈侧也有纹身,但是蒋屹万分确定,那不是杜庭政。
东昆道:“有人跟着我们,我往前开,引开他们。”
蒋屹视线一动,看到了车厢一侧坐得整整齐齐严阵以待的保镖兄弟们。
蒋屹往车后面看了一眼,没看到鬼鬼祟祟的车跟着。
他不敢大意,也压着声音问:“杜庭政呢?”
“在后面。”东昆踩了一下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
“棘手吗?”蒋屹问。
“没关系,”东昆认真地说,“你们去约会吧。”
蒋屹:“……”
东昆的车窗滑上去,发动机又“轰”了一声,东昆又把车窗滑下来,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忘记松手刹了。”
“……”蒋屹微笑着说,“没关系,注意安全。”
翻车
一分钟后, 道路尽头转进来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追着suv的方向驶去。
又过了一会, 间隔不太久,杜庭政开着车停在酒店门前。
这感觉神奇,蒋屹升起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上车。”杜庭政说。
蒋屹想说什么,又没说,看见他的手,吃了一惊:“你, 你的手怎么了?”
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的,他虎口上有道血线,伤口平滑,旁边丢了几块纸巾,上面沾着些深深浅浅的红。
杜庭政没回答, 还有点不满他的拖拉:“上车。”
蒋屹不好意思让他扶着方向盘,建议道:“不然, 我开吧?”
杜庭政盯着他,几秒钟后推开车门下去, 上了驾驶位后面的座位。
蒋屹:“……”
这是习惯成自然, 把他当司机了。
蒋屹坐进去,慢吞吞系上安全带,扶着方向盘片刻, 拧身看向后面:“你能不能, 坐前面?”
杜庭政稳稳当当坐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蒋屹朝着副驾驶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杜庭政不动, 勉强僵持片刻, 蒋屹转过头去坐好,刚要启动汽车, 后边的侧门传来被打开的响声。
杜庭政下了车,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蒋屹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也系上安全带。
右手仍带着血迹不方便,杜庭政换了左手,伸过去够。
蒋屹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给他系好,又重新坐回来,再系自己的。
他在生活中较随和,相对于熟人来说,喜欢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从一定程度上说,是个容易模糊边界感和距离感的人。
他有非常要好的朋友,比如说鹤丛和祝意,并且无话不谈,关系非常亲密。像这一类的动作随处可见,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杜庭政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屹的头发扫到了他下巴,手肘蹭到了他的前胸,按下卡扣的时候还挡了一下他的大腿一侧防止被碾到裤子。
这一刹的动作非常流畅而且短暂,他已经离开,杜庭政却刚刚才闻到他身上挥发了一整天的香水后调。
蒋屹抽出几张纸巾给他,翻了半天没找到湿巾,就从储物盒里拿了瓶水递给他:“擦擦吧,挤压伤?”
杜庭政顿了一下才接过他的水:“见过?”
“见过不少。”蒋屹启动汽车,说,“我朋友的爸爸是外科医生,小时候经常跟他一起在医院的候诊室里写作业等爸爸下班,见过各种各样的伤。你这个不严重,怎么弄的?”
杜庭政没说,蒋屹也不追问。
他启动汽车往前开,评价道:“车随主人,动力真足。”
杜庭政的话一直都很少,经常让蒋屹有一种这空间内只有他一个活人的错觉。
他有点烦得不到回应,一边往前开,一边问:“吃饭了吗?”
杜庭政盯了他那边的后视镜片刻,道:“有车跟着我们。”
蒋屹一顿,去看后视镜,这个点夜生活刚刚开始,后面车挺多,一时分不清哪一辆有嫌疑。
“隔得还远,黑色,轿车,奔驰。”杜庭政的声音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语调一如平常的慢,非要努力分辨的话,只能听出来一点厌恶:“甩掉它。”
甩不掉一点。
蒋屹的技术不足以支撑他干这么大的活儿。
“你这是谈生意去了,还是抢人家的老婆去了。”蒋屹咬了咬牙,猛踩油门,车轮顿时飞转,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他们不会带着枪吧?不行给杜鸿臣打电话,这边他熟!”
杜庭政脸色有点不好看,似乎比刚刚变黑了。
蒋屹惊险地过了一个绿灯,从后视镜里看到绿灯跳红,松了口气。
不等他移开视线,就看见后面跟着的车停顿都没有的闯过了红灯。
“……”蒋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讲礼貌了。
他就快要忍不住骂人了:“东昆不是把人引走了吗,怎么还有?”
“可能是两波。”杜庭政神情冷淡地说。
蒋屹心说你这是得罪了多少人。
不过按照杜庭政的习惯,应该遍地是仇家。
他总是高高在上,有他在的地方不容别人置喙一句,狠恶,自大,还不喜开口说话,像瞧不起人似的。
“我能理解。”过弯道的时候蒋屹松了松油门,不敢使劲,怕飘出去。
因此一转弯就被后面的车跟紧了,蒋屹不得不再次用力踩油门,风驰电掣中深深吸气:“今天过了,你要补偿我精神损失。”
杜庭政:“想要什么?”
蒋屹想了想,开玩笑似地笑了一下,不太正经地说:“回去以后,我能不能就住自己家。你如果有需要,我再去杜家找你。或者,你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派人抓我,你有需求,我下了班会主动去……行吗?”
漆黑的汽车内室里,他头发乌黑,瞳仁乌黑,嘴唇却红。
只是太暗了,看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红。
杜庭政望着前方的路,看不出神情。
蒋屹紧紧抓着方向盘,用更加随意的语气说:“如果我们能做成朋友也很好,我是说,自由的,不强迫对方意愿的,上不上床可以商量的那种。”
杜庭政拿纸巾按了一下虎口,不知有没有感受到疼。
光影在他脸上掠过去的时候,那眼睛里的神色简直恐怖。
“你会跟朋友上床?”他说。
蒋屹余光观察他,不能确定他的想法和倾向,否认了:“不会。”
杜庭政:“住自己家,不抓你,做朋友。选一个。”
蒋屹诧异他真的能答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杜庭政看着他。
“选,第……”蒋屹犹豫一下,下定决心,“第二个吧,别抓我。”
杜庭政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蒋屹:“第一个的话,我担心你会搬去我家里住,万一吓到我外甥女……第三个,以后不知道会怎样,现在你可能做不到。”
杜庭政好不容易转圜的脸色又恢复了冷峻。
他不管那伤口了,转而缓缓摩挲拇指上的扳指。
马路两侧的绿化树飞速的后退,后车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蒋屹不能更快了,除了正规赛车道上,他没这么玩过,再快要控制不住方向盘了。
他有点紧张,频频望向后视镜。
东昆不在,蒋屹自诩斯文人,不知道杜庭政能不能打。
他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人,保镖一个比一个强壮,看样子应该是不能打的。
他心里推断着,看了好几眼杜庭政。
“看什么?”隔了一会儿,杜庭政问。
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后面有车再追,从最一开始提醒过一句以后,就全权放手,甚至连后视镜都没再看一眼。
这好像根本没把后车上的人当人的态度影响到了蒋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心跳也缓和下来。
蒋屹收回视线,慢慢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游泳。”
杜庭政看着他。
他看着人不动的时候压迫感很强,只是蒋屹已经习惯了,感受到的紧张感还不如后面的黑车给的多。
“前面是个分叉口,”他指了指导航,“右边是河。东昆不会一直往前跑,大概率会找一条死路,下车包抄他们。”
“赌一把吗?”蒋屹说,又问了一遍,“你会游泳吗?”
杜庭政吐出来一个字:“会。”
蒋屹点点头,看神色似乎颇为遗憾。
“怎么?”杜庭政垂着眼皮问。
蒋屹目视前方,竟然笑了:“那就好。”
漆黑的夜里路灯安静地立在两侧,开得越久,路上行人越稀少。
蒋屹猛打方向盘,拐向右边的路。
后车因为速度实在太快,险些冲出文明标语的护栏,在原地转了个圈才继续跟上来。
这段岔路很短,只两分钟,便看到旁边戳着一个‘水深禁止游泳’的警示牌。
蒋屹脚下松了松,再次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说。”
“这车这么好,我把它停边上,咱们跑吧?”
杜庭政:“你能跑得过后面的车?”
“那倒是跑不过。”蒋屹说,“车沾水就废,我赔不起啊。”
到了这会他还能开玩笑:“不然把你送我的那辆赔给你,怎么样?”
杜庭政偏头望向车窗外,扫视了周围一圈,嗤了一声:“把你赔给我还可以考虑。”
蒋屹顿了顿,讪笑一下,也跟着望四周:“有东昆的影子吗?”
“往前开着看。”
蒋屹本来担心万一猜错了,他们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淡定果然会传染,杜庭政如果这么轻易着道,那就是命该如此。
“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蒋屹突然说,“往后在床上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他的问题和要求很多。
没课没约没安排的时候才能找他是一项,如果他做不到,还不许叫人去抓他,现在又要提床上的要求。
杜庭政收回视线,眉梢一跳,看向他。
蒋屹有理由:“我缓了一天,走路和坐下还是不舒服。”
杜庭政昨天看他挺舒服的,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他不配合频率,还会自己摇着找点。
“当时看不出来。”
“……当然了,”蒋屹也记得自己一边说轻点慢点一边往上撞的事,“当时爽,顾不上。我也不确定,这是做多了,还是你…太猛了。”
正说着,他只觉得前方的路陡然一空,失重感顿时袭来。
汽车落地的时候,杜庭政说:“考虑一下。”
蒋屹没反应过来他要考虑什么,突然的变故让他大脑险些短路。
好一会儿才接上茬,他刚要回一句什么,杜庭政伸手扶稳方向盘:“往前开。”
这是个半人高的洼地,借着车灯能看到沙土和杂乱的枯叶,身后的土坡陡峭破败,打高的灯越过车顶照向远方。
前面就是河。
如果这时后面的车也掉下来,肯定会砸到他们的车顶上。
蒋屹把车开出去,几乎刹那间后面果然传来巨响,那辆黑色奔驰也掉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这似乎是人为挖出来的一片浅滩,前面是流动的河,附近铺满沙砾。
踩下油门的时候,车轮在软沙上打滑转了两圈才冲出去,后面的奔驰紧追不舍。
蒋屹也发现了,它的目的根本不是拦停,而是要直接撞上来。
“那边有人,”蒋屹定睛看了几眼,高兴地喊道:“东昆!”
不远处的东昆听见这声音一愣,才看过来,紧接着脸色大变!
紧随其后的黑色奔驰突然加速,朝着杜庭政所在的副驾驶猛地撞过去。
蒋屹根本躲不开,情急之下只能调转方向盘,继续往前开,在浓黑的夜色中,一头扎进了河里!
没有失忆
安静的医院里偶尔脚步匆匆, 护士换了吊瓶询问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蒋屹撕开个一次性口罩戴上, 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
东昆站在一边,拧着眉,很不高兴地问他:“您不会水,为什么还要往水里开?”
这语气让蒋屹不喜欢,也跟着拧起眉。
“他不是会吗?”他指了指床上的杜庭政,“他说他会, 现在出了意外,要翻后账?”
东昆哽了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您不会水,往水里开, 不怕自己出事吗?”
“你们都在啊,”蒋屹说, “总不能放任我淹死吧?”
当然不会放任。
汽车掉进去水里的第一时间,东昆就带着人冲了进去。
他们常年在港口, 个个都是游泳的一把好手。
天窗打开, 河水倒灌,杜庭政常年游泳健身,这种情况演练过不知多少次, 不算什么难事。
难的是他一转头, 发现蒋屹正在水里挣扎,看脸色已经呛了两口水。
他不会水。
他竟然不会水。
那一刻杜庭政不禁怀疑起他的智商来, 以及这个教授称谓的水份有多大。
他捂住蒋屹的口鼻, 阻断他的呼吸,强制他闭气。
然后拖着他推出天窗。
天窗毕竟狭窄, 又有座椅阻挡,一次只能通过一个成年男性。
东昆这时在水中找到了他们,杜庭政示意蒋屹溺水,让他先把蒋屹带上去。
东昆和几个手下七手八脚把蒋屹从天窗中拖出去,他本想让手下带着蒋屹上岸,这时尚在车内的杜庭政指了指他。
东昆略一犹豫,点了一个手下,和他一左一右架起蒋屹,朝着岸边飞快游去。
剩余的三个人准备把杜庭政从天窗里拉出去,一路追赶而来的跟踪者此时抵达,摸到了杜庭政的车上。
双方都是三人。
但是杜庭政这边吃了下水早又费力拉出蒋屹的亏,一口气憋不住那么久,已经开始呛水了。
对方明白自己的优势,拿着高尔夫球杆蹲守在车顶,杜庭政只要在天窗处冒头就抡。
时间太久了。
杜庭政刚刚推蒋屹出去费了劲,看着他难受的脸色,又给他渡了两口气,肺里残存的空气已经不够用。
“等我回去,杜总已经呛水了。”东昆懊恼极了,“他把你推出天窗,就没剩下多少力气。我带你游上岸,返回去锤爆那几个狗娘养的头,杜总在车里,我够不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蒋屹安抚他,说,“这很难,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不怪你。”
东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声音很大。
“冷静,昆哥,”蒋屹说,“冷静,医生不是说没有大问题吗?”
“可是他还没有醒!”东昆看上去很焦躁,他昨夜没睡,泡水的衣服被体温偎干,没来得及换掉,“我中间也憋不住气了,游上去换了口气,等再下来,杜总已经晕过去了。怎么办,他当时会不会以为我放弃救他了,如果被金石哥知道了,会骂死我吧?”
“没事,”蒋屹示意他小点声音,看起来比他要冷静的多,“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觉得你很冷静,条理清晰,临危不乱,有勇有谋!”
这一顿夸得东昆有点不好意思,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
“咱们别告诉金石就行了。”蒋屹笑了笑,很镇定,跟他商量,“这件事你知我知,其他人我们一律不讲,怎么样?”
东昆眉头缓缓拧起,不确定地问他:“可以吗?”
“当然,”蒋屹说,“一方面是因为金石距离远,你告诉他,他也即刻来不了,纯被骂一顿了事。一方面是因为没必要,既然在广州出了事,那就在广州解决,没必要在其他的地方折腾其他的人。”
东昆点点头,等了一会,迟疑地问:“邢秘书和管家问呢?”
蒋屹摇摇头。
东昆想了想,又问:“二老爷问呢?”
蒋屹盯着他,肯定地重复道:“任何人。”
“任何人。”东昆也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杜庭政昨夜到现在还没有醒,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身上搭着薄被。
手自然的放在一侧,上面的伤口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地方。
即便脸色苍白成这样,也不显得过分虚弱。
“他的手怎么弄的?”蒋屹问。
东昆倚着墙不语。
蒋屹说:“算了,我随口一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东昆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蒋屹也算受害者,“昨晚跟尤总谈完合同,杜先生要走,尤康胜一开始说不送了,后来不知怎么又要送,上车的时候没等杜总彻底进去就关门,挤到手了。”
“哦,”蒋屹问他,“你们杜先生没当场发疯吗?”
东昆一边觉得他的态度不对劲,好像很喜欢调侃杜庭政,一边又觉得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尤其当着杜庭政的面的时候,他显得比平时要‘温顺’。
要论执行力,东昆比不上金石,要论心思细腻,那金石则远远比不上他,就连邢秘书都要甘拜下风。
“本来生气了。”东昆说,“尤康胜态度好,一直赔罪。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好翻脸。”
蒋屹听完没什么反应,盯着杜庭政的眉眼,突然道:“他醒了会不会失忆?”
“啊??”东昆没反应过来。
蒋屹搜罗着看过的小说里的相关内容:“这种大事故很容易失忆吧?”
东昆眼皮跳了跳,蒋屹跟他商量:“如果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不能……”
“您放心,”东昆连忙接过他的话,“我一定第一时间提醒杜总,是您和他共患难。”
绝无这种需求。
蒋屹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东昆接了电话出去,再回来时带着杜鸿臣。
这是家私人医院,安保严格,进出都要刷病房卡或者有人领上去。
杜鸿臣不知从什么生意上抽出身来的,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整齐服帖,打着发蜡,抬手时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长相偏成熟挂,静止不动时跟杜庭政的气势有点像,只是更加内敛,也更温和。
他看到蒋屹一愣,随即看向东昆。
东昆介绍说:“这是蒋教授。”
杜鸿臣皱了皱眉:“我知道这是蒋教授,那天我也在。”
于是东昆不开口了,尽职尽责地站在墙边,盯着杜庭政的监控面板。
“怎么搞成这样,”杜鸿臣看着杜庭政,又望了望他正在吊的水和手上的伤,“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说今天约了人去参加商会,下午才回北京。”
蒋屹跟东昆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
杜鸿臣看看他,又看看东昆,停止疑问,怔愣道:“什么意思?防着我呢这是??”
仍旧没人吭声。
杜鸿臣讶然:“我多冤啊。”
他跟东昆求证:“昨晚我是不是亲自去接大哥,叫他去我那小别墅凑合一晚。他没去,出了事,这能怪到我头上来?”
东昆说:“不是怪。”
“是怀疑你在这里头也搞事了。”蒋屹补充。
杜鸿臣在外一直维持的沉稳和煦的表情裂了:“我能搞什么事?”
蒋屹淡道:“就算不是主谋之一,恐怕也难逃配合的嫌疑。”
“不可能。”杜鸿臣说。
他想拿椅子坐他旁边,因为他长腿伸着,只能拉开距离,坐在床尾处。
“有那个可能。”蒋屹坐着,靠在椅背上,具体为什么有那个可能,他又不说了。
东昆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
杜鸿臣看了杜庭政一眼,视线又移到蒋屹身上。
“等他醒了,你别这样说啊。”
“不用我说。”蒋屹无所谓耸耸肩:“我都这样想,更别提他了。”
杜鸿臣脸色凝重起来。
蒋屹:“给你提个醒,你提前想好说词就行。”
东昆还没回来,护士进来抽血,蒋屹主动让开位置。
护士动作熟练,一管血要抽完的时候,杜庭政动了动,她便按床头铃:“好像要醒了,医生马上过来。”
蒋屹被挡住,瞧不到详细情形,便绕去另一侧看。
杜庭政先是被抽血的那只手动了动,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很不耐烦的模样。
跟醒着的时候相差不大。只是醒着的时候勉强装成人,不至于外露的这么明显。
抽完血,用消毒棉签按住针眼。
杜庭政睫毛动了一下。
病房里的人齐齐屏住呼吸,视线紧紧锁在他身上。
蒋屹也不例外。
房间里没有声音,在这安静中,杜庭政的眼睛缓缓掀开了一道缝。
他看了离得最近的护士一眼,护士吓得往后缩了缩,但还是激动道:“杜先生,您醒了,医生马上就来!”
能在这医院里工作的人,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除了高超的专业技能外,还需要遵守各项严苛的条文,智商和情商缺一不可。
这些身份贵重的病人出院的时候会给专属医生护士和护工封红包,就连保洁都有一份。
算是辛苦体贴照顾的小费。
护士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从口袋里拿出本和笔抄床边机器上的数据。
杜庭政漆黑的瞳仁偏动一个微小的角度,转到了其他的人身上。
蒋屹搓了搓手指,绷着脸不说话。
杜鸿臣殷切地喊了一声:“大哥?”
杜庭政皱了皱眉,视线转向推门进来的东昆。
东昆见他醒了,立刻上前,抓着护栏克制着激动,低声道:“杜总,人都抓住了,正在审。”
杜庭政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东昆体格健壮,病床周围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目光从缝隙中探过去,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蒋屹的身影。
东昆发现他在看蒋屹,自发站直身体,往后站了站,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蒋屹沉默地跟他对视,搓了搓手指。
杜庭政不知道在打量什么,看了他足够久的时间。
直到蒋屹有点紧张但是装作很淡定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庭政的嗓子不知是受伤了还是久不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又低又涩,沙哑无比:“蒋屹。”
蒋屹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叹了口气,坐去床边。
东昆似乎、大概看明白了他在遗憾什么。
杜庭政没有失忆,这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事情,怎么他好像有点可惜呢?
祝您早日恢复健康哦
蒋屹往后靠, 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椅背上。
“还好醒了,”他的声音冷冷淡淡, 下颌也冷冷淡淡,“杜总这么大没受过这种罪,我成了罪魁祸首了。”
东昆把头低了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杜庭政看着他,蒋屹伸出手,垂着眼用指腹擦自己其中一个圆润干净的指甲盖。
“你不会游泳。”杜庭政声音没有丝毫生气或者恼怒, 但也毫无笑意,“往水里开。”
东昆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看向蒋屹。
蒋屹果然不爽极了。
“你在质问我?”他皱眉看了东昆一眼,好像在谴责有其老板必有其员工,收回视线道, “我提前问过你,你说你会水, 我没记错吧?”
东昆连忙解释:“误会了,蒋教授, 杜总的意思是您不会水, 还能舍命把车开进河里,品德太高尚了。”
东昆看向杜庭政,用祈求的眼神。
蒋屹也跟着一起看。
杜庭政沉默半晌, 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蒋屹愤怒了:“我要不是为了带你逃命, 我会把车开去河里?”
“那水那么脏,我喝了一肚子, 现在还想吐。”
他不端详自己的手指甲了, 变成质问杜庭政:“我就是脑子有病,病在太善良, 太信任你。你是不是脑子也有病?”
“你会水你自己不先游上岸,先把我救上去干什么?”
病房里更静了。
杜庭政注视他片刻说:“你想死。”
蒋屹张了张嘴,盯着他。
护士还在这里,医生等下也要来,东昆生怕他们闹起来,连忙道:“杜总的意思是,不救您的话,您可能会死。”
蒋屹转过脸,不想说话了。
东昆看看他,又看看杜庭政。
等杜庭政说话是不可能的,东昆低声叫蒋屹:“蒋教授?”
蒋屹坐在椅子上,抱着臂,看着别处,一副‘我不会再跟你们废话一个字’的态度。
病房的门打开,陆陆续续进来三名医生,其中一个领头的跟东昆握了手,客气过几句,接过护士的记录本来看。
杜鸿臣和蒋屹齐齐站起身。
杜鸿臣走到医生身边听杜庭政的身体现状,蒋屹则离开位置,推门出去了。
杜庭政余光扫到了他的一点背影。
很快就消失了。
几分钟后,医生陆续离开。
东昆站在床边说自己的猜测,杜鸿臣偶尔插两句嘴。
直到东昆欲言又止,时不时瞟杜鸿臣一眼。
杜鸿臣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什么意思,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他看向杜庭政,等着他的审判:“大哥?”
杜庭政没看他,只看着东昆:“继续说。”
“大哥!”杜鸿臣拧着眉道,“我没有动机,如果您出了什么意外,我在广州没有支柱了。合作商们排挤我,谁给我做主?再有,大哥有亲生的弟弟,就算要继承家族产业,也轮不到我头上,不如去怀疑杜宜安。”
杜庭政抬手压了一下。
杜鸿臣只好闭上嘴,瞪着东昆。
东昆朝杜庭政低了低头:“存在一定动机,如果您出了事,广州这边的合作商别无选择,只能选择鸿臣少爷。再有,杜家继承家业按长幼和能力排序,宜安少爷年纪还小,轮不到他,二老爷还健在,势必会推亲儿子上位。”
“怎么可能?”杜鸿臣盯着他。
“您是二少爷,宜安少爷是三少爷,杜家只要是本家兄弟,就按照长幼排序,三代以后再迁做旁支,怎么没有可能?”东昆说,“您对朱家婚事未成不满,也是动力之一。”
“简直荒唐!”杜鸿臣拍了一下护栏,因为病床稳固,没发出什么响动。
杜庭政看了东昆一眼,东昆顿了顿,自觉出去了。
东昆推门走出去,看到蒋屹站在门边,便跟他并排站着。
私人疗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走廊上虽然宽敞,但门口没有休息椅。
蒋屹低着头玩手机,不搭理他。
东昆解释道:“他们兄弟在里面谈话,我不好听着。”
蒋屹站着不动,好像在说“关我什么事,跟我解释不着”。
东昆站了片刻,时不时看他一眼,蒋屹坦然任他看。
片刻后,东昆最先按捺不住,唤了他一声,说:“蒋教授,如果不是杜总推您出天窗,又让我们先带您上岸,他真的不会有事。”
蒋屹充耳不闻。
东昆补充道:“这会躺在床上的可能是您,蒋教授。”
蒋屹头也没抬一下:“你休想ABC我,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有一点点危险,这会已经平安地在单位上班了。”
“……”东昆被堵地哑口无言。
他觉得蒋屹说的也对。
他是无辜的。
东昆试着说:“可是,昨晚的事情换了别人,杜总一定不会出手救的,他要自保,杜家一群人等着张嘴吃饭。”
“那怪你不给力,”蒋屹说,“怎么不提前预判到会有两波人要堵他,怎么不多带点人手,怎么不给他车上留下两个保镖呢?”
“重要人物不能单独行动,”他总结道,“这应该是安全教育的第一课吧?”
是不是安全教育的第一课不知道,蒋屹结结实实地给东昆上了一课。
东昆沉重地、愧疚地点了点头:“对。”
蒋屹态度好了点。
“人都抓到了,为什么审不出来?”
“拿到的好处多,”东昆说,“或者家人受到了威胁。”
蒋屹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东昆说:“能找到家人就好办了,是人都有软肋的。”
蒋屹张了张嘴,还是没发表任何意见,又闭上了。
只是看起来有点烦。
东昆也不说话,两人在门边安静地站着。
几分钟后,蒋屹收起手机:“他们说完了吗?”
东昆也不确定。
蒋屹:“你能不能进去帮我拿一下包,外套也拿一下。”
东昆犹豫了一下,敲了两下门,直到里面传出来让进去的回应声,才推开门。
杜庭政和杜鸿臣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起望着他。
东昆指了指床边椅子上的搭着的外套:“蒋教授要外套。”
杜庭政默许,东昆进来拿,解释道:“可能走廊里的空调有点冷。”
病房里的人依旧看着他,东昆飞快地拿了,出去的时候又在储物柜里找到了蒋屹的包,一并拿出去。
蒋屹等在门边,接到手里:“谢谢。”
他斜跨上包,把外套搭在手臂上,跟东昆摆了摆手:“我走了,麻烦你等下转告一声。如果他问起来的话。”
东昆有点懵:“什么??”
蒋屹不管那些,刚刚他在手机上定好了飞机票,距离起飞还有些时间,他提前过去等也没关系。
东昆快走几步,追在他身后:“怎么突然要走啊?”
“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送了。”蒋屹脚下不停,到了专属电梯前面,按下行键,“我要工作,没你们这么自由。”
东昆:“……等杜总一起走吧?”
“时间不够啊,”蒋屹有些无奈地说,“我得上班,哥哥,明天就要去学校销假,今天必须先回一趟家休息一下才行。”
电梯门打开,东昆忙说:“至少跟杜总告别一下,或者吃完午饭,我叫车送您去机场。”
蒋屹走进电梯,没提杜庭政那一茬:“客气了。”
电梯门缓缓关闭,遮挡住蒋屹微微抿着嘴角的表情。
东昆在追下去还是回病房之间犹豫了一秒,选择再次敲响了病房的门。
“进来。”里面的杜鸿臣抬高声音说。
东昆推开门,站在门边,看向杜庭政:“蒋教授走了。”
杜庭政沉默不语,倒是杜鸿臣诧异了一下。
“订好了机票,说要回去上班。”东昆说,“我拦不住,已经坐电梯下去了。”
杜庭政脸色比刚刚更加不好了。
他伸手拿过手机,打开扫了一眼,有几个未接,都是别人的,聊天页面也没有蒋屹的未读消息。
东昆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杜庭政手里正拿着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聊天界面刷新出蒋屹发过来的最新消息:大爷,我先回去了,明天有课,不能耽误。
配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包。
他称呼杜庭政为‘大爷’跟别人截然不同,别人是尊敬而畏惧的,真真正正把他当成一家之主。
而他好像在骂人似的。
紧接着,那个表情包被撤了回去,第二条文字也发了过来:请您务必养好身体,期待与您再次见面。
还有第三条:昨晚约的饭没吃成,到时候再重新约时间,想吃什么我请你。
第四条:以后没有必要别来这边了,太危险,想要你命的人好多啊。
第四条很快被撤回,顶部的‘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了好一会才重新发了过来:溺水没有损伤您的大脑真是太幸运了,还请您牢记昨晚答应过我的话。
下面跟着一个微笑着握手的表情。
杜庭政一只手吊着水,一只手受了伤打字不方便。
东昆见状要上前接过手机,被他往旁边挪动一下,躲开了。
他慢吞吞地用伤手回复了最后那条:什么话。
蒋屹先是回了一个刚刚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表情。
‘正在输入中’短暂滚动了片刻:不派人抓我。
他似乎对于杜庭政能够这么及时的回复信息很疑惑。
很快发来了第二条:还有一个,在床上温柔。
第三条:不过这个短时间内应该不能体会了,祝您早日恢复健康[乖巧.jpg] [高兴.jpg]
翻脸
蒋屹下了飞机, 打车回家。
推开家门,客厅里空空如也, 房间里也空空如也。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还在,就连书柜抽屉里的玻璃珠都不翼而飞。
小偷根本没有这么干净的手笔,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杜庭政派人过来弄的。
蒋屹火大地站在客厅中央给金石打电话。
金石接了电话,高兴地说:“蒋教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蒋屹按捺着问:“回来干什么?”
金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收敛了一点笑意, 但还是很得意:“你要回来上班的吧?有惊喜等着你。”
蒋屹按了按眉心,把额上的头发往上撩,担心缺氧晕厥。
“对了,”金石说,“差点忘记跟你说, 我帮你搬了家,在小桑林的洋房, 东西都按原样位置摆放的,只有衣服单独挪到了衣帽间。”
蒋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金石:“?”
“我现在就站在客厅里, 还好你提前跟我说了, 不然我以为进贼了。”
蒋屹说:“我正打算报警呢。”
金石惊讶:“你们回来了??”
“只有我回来了。”蒋屹说,“我订正一点,经过我允许的, 帮我解决困难和问题的, 才叫‘帮’。没经过我允许,擅自进我的房子, 擅自搬走我的东西, 这叫入户抢劫。”
“……”金石停顿了一下,语气终于不得意了, “我以为你们商量好了,大爷一片好心,您过去看看新房子吧,我现在过去接您。”
“不敢用你,歇着吧。”蒋屹说,挂断了电话。
还好沙发没有搬走,蒋屹过去坐在上面,拉出茶几下面的两个位置比较隐蔽的小抽屉,里面也空了。
果真是全方位无死角。
蒋屹火气未消,拿着手机又给杜庭政打。
铃声响过一阵,那边接了:“蒋教授?”
是东昆,声音有点小心,似乎担心他还在生气:“您到家了?”
蒋屹简短道:“让杜庭政接电话。”
东昆顿了顿,回答的更小心了:“杜总在里面商量事情,大约半小时以后,可以吗?”
“不可以。”蒋屹说,“现在。”
东昆吸了口凉气,犹豫不决。
蒋屹的火要压不住了,勉强压制着没有迁怒。
“半小时,”他咬着牙说,“让他给我回电话。”
“好的,”东昆连忙说,“有话好好说,蒋教授,您说过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所以我还忍着没有过去扇他,而是给他打电话。”蒋屹说,“挂了。”
严格来讲,东昆其实比金石难搞。金石只要达成结果,过程可以适当放宽松,这是他多次在金石接他去杜家的路上试探出来的。
这一定程度上取决于金石跟杜庭政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在。
但是东昆不行,东昆态度好,感情也更细腻,但是严格执行命令,不会节外生枝。
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两人都一心向着杜庭政。
蒋屹挂断了电话,深呼吸两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联系鹤丛,跟他说晚上一起吃饭,然后要去他家过夜。
鹤丛应该正在忙,没有回复。
蒋屹冲了澡,洗手间里的沐浴露倒是还在,就是浴巾已经不在了,应该被金石打包带走了。
他不得不把空调温度打高,光着在客厅晾水。
尚未完全干透的时候,金石到了门口敲门,蒋屹不想给他开,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没动。
金石敲了几声没人应,便给蒋屹打电话。
蒋屹隔了一会儿才接,没说话。
金石问:“蒋教授,我到了门口了,你在家吗?”
“在家。”蒋屹反问,“怎么?”
金石停顿了一下:“我刚才敲门没人应,我以为你不在家呢。”
“敲门干什么?”蒋屹冷冷地嘲讽道,“钥匙你都有了,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真的吗?”金石问,“可以吗,那我直接进去了?”
蒋屹深吸一口气,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手机里传来嘀声提醒,有其他的电话打进来。
蒋屹看了一眼,是杜庭政。
距离他刚刚打电话过去,隔了二十分钟。
“你进来也行,”蒋屹对着手机说,“我在洗澡。”
金石:“……那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都可以,”蒋屹讲话还是冷冷的,兴致不高,“挂了。”
挂断金石的电话,蒋屹盯着新的来电显示片刻,接听了。
第一时间谁都没有讲话,话筒两端一起沉默着。
以往打电话都是蒋屹先说话,杜庭政听着比较多,偶尔回应一两句,倒也相得益彰。
这次蒋屹不开口,就显得两人的沉默明显突兀起来。
蒋屹吹干身上的水,不愿意再穿刚才那一身衣服,还好随身的包里有换洗的短袖和内裤,便翻出来穿了。
杜庭政那边终于开口道:“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蒋屹冷冷道:“朋友。”
杜庭政又沉默下来,这次换了蒋屹来说:“没事挂了。”
杜庭政顿了顿:“你二十分钟以前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蒋屹想起来,二十分钟之前,好像的确是自己先给他打的。
那会儿是要兴师问罪,现在洗了澡,把脑子冷静了,又觉得没必要。
“想问问你,搬家怎么没跟我说一声?”蒋屹心平气和地问。
听筒里传来杜庭政低低的呼吸声。
蒋屹:“我回到家,家里是空的,什么都没了,如果是你,你慌不慌?”
不等杜庭政出声,他自顾叹了声气:“我慌死了。”
“慌什么?”杜庭政问。
“以为家里进贼了。”蒋屹说,“你在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这样我觉得……”
他停顿了两秒,才低声说:“有点不尊重人。”
杜庭政的字典里不知道有没有‘尊重’和‘人’这种彰显优良品质的词语,他从小金尊玉贵,受到的教育便是想要什么便拿过来,最好自己不用伸手,便有人递到跟前。
随心所欲,言出必行,执行能力强得令人发指。
谁知杜庭政转而再次问了一遍:“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蒋屹:“……”
他忍不住看了手机一眼,似乎透过屏幕在打量杜庭政本人。
敲门声又响了响,大概是金石担心他洗的太久晕倒在浴室了。
蒋屹暂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
他真是受够了:“杜庭政,你别是脑子真的有病吧?”
即便杜庭政不说话,蒋屹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必然是眼窝立体瞳孔漆黑,唇角不高兴的微微垂着,仅靠气势就能压的一屋子的人不敢吭声。
蒋屹顾不上那些了,他要憋屈死了。
“我跟你谈尊重,你别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忍不住抬高声音,“反正不是跟你,我打电话找你的时候,你在开会,我也没有问你跟谁开会,开的什么会!”
“我承认,身份地位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是我不怵你,我从一开始就表达过,我希望跟你平等的、自由的发生关系,而不是充当满足你私欲的飞机b。”
“你能做到,我们还有的睡,你做不到,那就拜拜,杜先生。”
杜庭政一直听着他说。
直到蒋屹说完最后一句,才道:“你说什么。”
这声音已经比平时要低沉太多。
但是他们相隔千里,蒋屹确信他不会即刻出现在眼前,这给了他充分的底气。
“没听清?”他反问道,带着嘲讽和挖苦说:“你这么厉害,无所不能,手机应该有自动录音功能。如果哪一句没有听清楚,那可以调出录音来多听两遍。我可以挂了吗?”
片刻后,杜庭政沉声道:“你以为我在广州,够不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本来就可以。”蒋屹说,“我劝你不要撕破脸皮。”
杜庭政低低笑了一声,他很少泄露出这一类表达心情的语气词:“要说拜拜,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够得着你。”
蒋屹屏息问:“怎么?”
杜庭政缓缓道:“杜家有监控,我的卧室里也有。如果我想,它会出现在你办公室的电脑里。”
他的意思是,杜家卧室里有监控,那必然把他跟杜庭政晚上干的那点事录下来的清清楚楚。
如果到时候把杜庭政的脸一遮,片一发,甚至不用动图,单用几张截图就能让蒋屹身败名裂。
蒋屹确定他能干得出来。
“你是个人渣。”他评价道。
杜庭政叹了声气,言语当中带着一些作弄人的语气:“想必你的同僚们不知道你私底下有多浪。”
他低笑了一声,声音通过手机的听筒传到蒋屹的耳朵里:“你的学生应当也很乐意看你脱光了衣服叫的模样。”
蒋屹站在无人的客厅里。
他穿着短袖,这在北京的深秋已经很不适宜,即便室内开着空调,也使他浑身颤栗。
蒋屹望着窗外片刻,这几天可能下过一场雨,离开时尚且茂密的树冠如今已经寥寥无几。
剩下的也尽被染黄了。
蒋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问:“你会发吗?”
杜庭政的声音没有那么恶意了,也静静地:“可以一试。”
“有种你今天就发。”
蒋屹收回视线,望着窗帘下光秃秃的榻榻米笑了一声,咬着后齿道:“明天我就飞去国外,这辈子都不回来。”
不翻脸了
蒋屹周四周五没课, 说要讲课都是借口。
昨天挂了杜庭政的电话,他没跟金石去小桑林看新房子, 也没有去鹤丛家里睡。
主要是担心杜庭政狗急跳墙不当人,找鹤丛的麻烦。
在沙发上对付了一宿,早晨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脖子似乎还落枕了,转头的时候很费劲。
所有人都静悄悄,跟无数个清晨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
蒋屹昨天那么硬气, 一是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卧室里安装监控。
——正常人谁会录这个。
二是气氛到那里了,他不反抗,杜庭政以后会越来越过分。
如果他们还有以后的话。
现在看着这风平浪静的模样,杜庭政应该是没有发对他不利的东西。
那可能还真的会有以后。
到了单位,推开久无人进的办公室, 把窗户通通打开透风,清晨的风微势弱, 只能微微撩动办公室里几幅尚未装裱的字画。
蒋屹把字画放的靠里了些,想着过几天去装裱好放家里。
几分钟后, 办公室门被敲响, 蒋屹不由一愣,他没约学生,也没约朋友。
一时间心里种种不好的猜测都涌上心头, 最先冲到脑海里的就是:杜庭政真的把床照发出去了。
门又被敲了几下, 蒋屹忐忑不安地过去开门,门拉开, 外面站着院长和旁边跟着的几位学校的主任。
蒋屹愣了愣, 余光打量自己的办公室尚且算整洁,勉强笑了笑:“院长?主任, 您几位这是?”
院长也笑着,几位主任也笑呵呵,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
蒋屹一头雾水地给他们倒茶,这些老家伙们便四处溜达着,看书法的看书法,看国画的看国画。
蒋屹瞧着他们也不像是看到了什么的模样,便踏实下来,招呼喝茶。
三三两两入座后,院长仍旧慈祥地笑着,率先唤了他一声:“屹啊。”
蒋屹答应了,也笑了:“怎么了这是,您有话直说。”
院长说:“课时费和活动经费已经上报了,月底打到你的公务卡上。”
蒋屹松了口气:“不着急,院里预算宽松了再报也行。”
主任们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有的说“瞒得紧”,有的说“恭喜”,有的说“以后常回家看看”。
蒋屹只能赔笑。
院长清了清嗓子,喝了他倒的茶水,道:“隔壁院祝老师调去研究院的时候,我心里就一动,心说可别哪天你也走了。果然,叫我料定了,如今你要走,我们这群老家伙,都来送送你。”
蒋屹心里不由一动。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主任接过话去:“这两年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么安定,一把老骨头也实在是经不起奔波劳动。”
“领导们说的哪里的话,”蒋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违心道,“年轻人本来就该多干点,我倒是要感谢各位领导给我历练的机会。”
大家又齐齐笑作一团。
其实除了外派总是选蒋屹去,还有早八和晚八连起来上太要命,这里的工作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老教授们都随和,养花的养花,养鸟的养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压力。
蒋屹跟着笑了一阵,给他们添茶。
“手续都办好了,调令一出,这两天加急走的流程。”院长道:“我们商量了一下,把你手底下的学生分了,你不用管这个,安心的上任。”
蒋屹只是笑,偶尔说两句诸如感谢院里领导们的照顾云云。
“总之一句话,以后常来常往。”院长起身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亲切道,“祝你以后前程似锦呀。”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说“前程似锦”,说“光明大道”,说“大有可为”。
蒋屹也站起身,笑着把他们送出门,一直送到了楼梯口。
之前院里有工作方面的调动,他也跟着这群人去送过,想不到今次变成了自己。
金石说得对。
果然是惊喜。
他承认,昨天太大声了点。
蒋屹回到办公室,想好了词,给金石打过去。
金石接电话后老老实实叫了一声:“蒋教授。”
“直接叫名字就行,”蒋屹笑着说,“怎么回事呢,金石哥,现在有事都不告诉我了呢?”
金石悚然道:“又有什么事?”
“……”蒋屹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调动工作的事。”
金石猛地松了一口气:“嗐,那个啊,大爷可能也没来得及跟您说,想安排好了给您个惊喜吧?”
蒋屹说:“挺惊喜的。”
金石高兴起来:“那就好……那小桑林那边?”
蒋屹沉默几秒钟。
这两件事掺和在一起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显得人像个贪权附势的小人。
这感觉太操蛋了。
“……我给杜庭政打电话说吧,”蒋屹想了想,没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案,“我昨天把他删了,手机号也删了,还得劳烦你再发给我一遍。”
金石跟他心里的遭难程度大概是一样的。
电话两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互相等待救赎的呼吸声。
蒋屹先叹了口气:“我给东昆打电话吧。”
“我发给你了,”金石说,“你有时候娇娇气气的,有时候胆子又真的大。有时候温和好说话,有时候又太硬气了,我不懂你。”
“我也不懂了。”蒋屹谴责自己,“我太善变了。”
金石问:“你昨天没跟大爷吵架吧?”
蒋屹的心情更沉重了:“我会解决好的,感谢你的关心,金石哥。”
挂断电话,蒋屹打开金石发过来的电话号,措辞许久,给杜庭政打过去。
没人接。
槽糕。
如果他没有删掉杜庭政的微信,那现在他就可以给他发几张办公室的照片,告诉他北京阳光很好。
照片里有只手,或者露出一片衣角,暗示和挑逗的意味都很足。
可是他昨天已经删掉他,打算彻底翻脸。
他不接电话。
或许在忙,也或许看到了,不想搭理。
蒋屹踌躇半晌,又给东昆打过去。
东昆倒是接了,蒋屹说:“昆哥,忙呢?”
大概昨天刚刚跟蒋屹起过龃龉,以至于东昆有点反应不过来。
“啊,啊不忙,您说。”
蒋屹听他那边挺安静的,应该的确不忙:“我想找杜先生,有点私人的事。他在忙吗?”
东昆沉默片刻:“没在忙。”
那就是故意不接电话了。
“你们在一起吗?”蒋屹问。
东昆又沉默了。
蒋屹从这沉默中听出来别的意味,慢吞吞道:“方不方便把…免提打开?”
“……开着呢。”东昆说。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蒋屹。
“从哪会儿打开的?”他问。
“从‘有点私人的事’,”东昆问,“您有什么事?”
只过了一小会,时间远不及一分钟,或许半分钟都没有,东昆就说:“没事的话,我先挂了,蒋教授?”
“别挂,”蒋屹重复了一遍,“别挂,等一下。”
东昆没有真的挂,通话页面的秒数一秒一秒的涨起来,到了六十又重头再来。
蒋屹这个电话打的心平气和,还有一点点罪恶感:“北京今天阳光很好,你要看看吗?”
“啊?”东昆问,“我吗?您在跟我讲话还是跟杜先生?”
蒋屹私底下有多浪是私底下的事。
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个高高冷冷体体面面的斯文人。
“跟杜先生。”蒋屹硬着头皮说,“哥哥,有时间开个视频吗?”
那边说话的还是东昆,语调委婉:“蒋教授,您还有事吗?”
蒋屹意识到他这次真的会挂电话。
“也没有什么事,”他略微提高了声音,“就是想问一下,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那边没人回答,就连东昆的声音都没了。
蒋屹抓住这机会继续道:“也不单单想给你看天气,还想让你看看我下巴上的印还明不明显。”
“如果你忙的话,可以等中午,或者晚上。”
“我随时都可以。”
“随时?”听筒里终于传来杜庭政的声音。
虽然只有两个字,这足以让蒋屹把心放回肚子里。
“随时。”蒋屹加重语气,又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杜庭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暗沉:“等我处理完工作,生活,社交。不忙的时候找你。”
“……”
倒也不必如此记仇。
蒋屹说:“无聊的时候,想我的时候,也可以找我。”
杜庭政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蒋屹以为电话又会回到东昆手里的时候,才听杜庭政轻描淡写道:“昨天听你的意思是要翻脸,我以为没有再接电话的必要了。”
“不翻脸。”蒋屹态度十分好,“有点误会,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杜庭政不作声,像是在等着他解释。
与他对话总有一种深夜里在暗室又熄着灯的危险感。
蒋屹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些。
“昨天太突然了,一回家,家徒四壁,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顿了顿,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换成你,你一回家,家里什么都没了,衣服没了,书柜空了,就连毛巾都没了,你是不是也很烦?”
“我知道,房子是你的送的,比我现在住的这个要好,好太多了。但是,是不是应该等我在场的时候,或者至少取得我的同意?”
杜庭政说:“那晚让你选,你选了不再派人抓你,没选不搬家。”
蒋屹:“……”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反复了两次。
“我有很多私人的东西,不想让别人看见。”再开口,果然平静了许多,“你也会有吧,珍藏着的东西,朋友送的,或者家人送的,对你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你视若珍宝,平时都不拿出来看。”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心灵导师。
“这些东西,在你不在场的时候,被收拾掉了,你担心不担心?万一遗漏了,不小心损坏了,或者搬运的过程中掉了。”
“你可能会说,没有那个可能。”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就像我不会游泳,把车开进了水里;你会游泳,却还是呛了水,此刻还躺在病床上。你去广州之前设想过最终会是这个结果吗?”
举着手机的手有些酸,他看了一眼,想到了杜庭政受伤的手。
他伤了手,流着血,觉得无关痛痒。
他用那只手,在水里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呼吸呛水。
蒋屹无法吸气,却闻到了血腥味
他抿紧了唇角,把办公室的窗户推的更开。
“你安排的好似万无一失,可是命数转瞬之间,有些东西阴差阳错丢掉了,都是遗憾。”
他语速慢,中间几次停顿,杜庭政都没有开口,直到现在才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蒋屹哽了哽,深深觉得正在对牛弹琴。
“我在举例。”他说,“我讲得更明白些。你帮我调动工作,因为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期望,所以觉得惊喜。”
他说:“你送我房子,如果我很喜欢,欢天喜地想要搬过去,你帮我实现了,这才是惊喜。能明白吗,大爷?”
这个称呼令他笑了。
因为他每次这样唤他,尾音或是上扬,语气或是调侃,都显得不尊不敬。
“不明白也没关系,”他维持着那点笑意,在舒适的秋风中眯起眼,“我慢慢教你。”
杜庭政的声音依旧很肃,但没有之前那么冷,那么高高在上:“怎么教?”
蒋屹说:“就像我现在想见你。”
他望着窗外的远方:“如果你此刻出现在我面前,这才是惊喜,而不是把我抓过去。”
需要答复
蒋屹搬去了小桑林那边, 算是服软。
洋房的钥匙目前他有一把,金石有一把, 司机有一把,说不准杜庭政和他的秘书手里还有。
蒋屹没追究这个,痛痛快快地搬了。
实话实话金石搬家真的很小心,每样东西他都归整好,书柜里的东西继续放书柜,床头柜的东西继续放床头柜, 位置也没有太大变化。
不知道金石收拾他床头柜的时候看到那一抽屉玩具会是个什么表情,有没有跟杜庭政说。
杜庭政不提,蒋屹也不提,全当做没这事。
本周交接手续一走完,下周就能入职新单位, 流程走这么快,没有任何地方卡顿。
这算得上是最近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
毕竟九点上班的确比八点上班要舒适, 五点下班也比十点下课要自由。
周六慕荷到的时候,蒋屹正在给祝意打电话, 开门让她进来, 带她去书房里做题,自己则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讲电话。
“约饭就方便了,”他对祝意说, “虽然不是同一个科室, 毕竟离得近。”
祝意在电话那边还在惊讶:“原来前几天空出来的那个名额是给你留的,怎么搞的这是?”
总瞒着也不是个事儿, 蒋屹捡着重点说了。
这洋房整体面积算不上大, 又有半块挑空的楼顶,二楼房间少, 挨的比较紧凑。
一楼客厅规规矩矩,餐厅在纵深处,里面是厨房。
空间跟卧室和书房的面积差不多,家具古风古韵,摆放的很有条理。
他穿居家的棉线长袖,宽松的款式显得他瘦而高挑,修长的手腕伸出来一截,凉玉一样,侃侃而谈时袖口仿若带着风。
祝意听完了,思考良久,才问他:“所以,因为你把车开进了水里,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杜家的当家人杜庭政。他为了感谢你,帮你调动工作。”
蒋屹把刚刚讲的话理顺了一遍,没从中发现这个意思。
“这两件事是前后顺序关系,不是因果关系。”他说着,也迟疑了,“他安排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有把他的车开进水里去。”
祝意“啊”了一声,恍然道:“我大概明白了。”
他在感情上面实在迟钝,就连确认自己是否是同性恋,还是看了蒋屹给的颜色小说,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高中时期两人是前后桌,在学习氛围浓重的尖子班里看小说、写纸条、听歌。
蒋屹一路看着他认清性向,谈男朋友,去国外注册结婚,婚变。
漫长而磕绊的十二年。
现在总归好了。
可他不能因为朋友交了卷,就开始乱填答案。
扪心自问,蒋屹没有那个耐心,慢慢地改变一个人。
他喜欢一拍即合,不行就撤,毫不留恋。
“你们在一起了?”祝意问。
蒋屹被水呛了一口,咳半天:“你从哪里总结出来的结果?”
“他送你房,送你车,手表,你去出差,他飞去找你。”祝意列举道,“还给你调动工作。”
他总结道:“这过程其实跟我家的有点像。”
蒋屹清了清嗓子,喝水压惊。
祝意能误会是因为他没有跟他说细节,比如杜庭政拿烟头烫他的大腿,让人把他抓去杜家绑上手术台,一言不合就威胁发他的床照。
“这个不能误会。”蒋屹说,“他们家老古板,婚姻都要有商业价值的联姻,杜宜安才高中,就定了联姻对象。”
“真的假的?”
“真的。”
祝意默声片刻,说:“按照你的描述,他这么独I裁,我认为不会。睡觉的时候有夜灯他都不能接受,能接受联姻对象躺在他的床上?”
“……有道理。”蒋屹说,“我们相处起来有时候会很费劲。”
祝意重复了一遍他话里的字眼:“‘有时候’。也就是说,更多的时候是不费劲的。”
“在能掌控的范围内。”蒋屹靠着沙发,这里正好在晒到阳光,他在阳关下眯起眼,“我怀疑他是控制型人格,我的可活动空间很小。”
“控制型人性的几个特性:怀疑你有其他的暧昧对象;情绪经常处于失控的边缘;有暴力倾向,或者已经付诸行动;暴力后寻求原谅或者强词夺理,让你认为这一切都是自身的问题。”祝意问,“占了几个?”
蒋屹一样一样的往里对应。
暧昧对象不用说,杜庭政本人都不是他的对象。再说情绪,杜庭政的情绪极其稳定,轻易不笑一下。有暴力倾向,但光明正大,从不辩解。
竟然一个也占不上。
“好像一个也没有。”蒋屹纠结地说。
“不可能吧?”祝意问,“他没有怀疑你跟你的小男朋友……”
“诶!”蒋屹打断他,“别瞎说啊。”
祝意重新说:“不可能吧,他没怀疑你跟杜宜安有事?”
“我俩没事,我是清白的。”蒋屹说,“被你说的我好像脚踩两条船。”
祝意在那边笑了一下。
蒋屹说:“你更新换代的速度能不能快一点?”
“我尽量。”祝意说,“他技术好吗?”
“废话,”蒋屹顿了顿,说的明确了一些,“硬件设施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技术不足。真的壮,他能控制时间。”
“那我明白了。”祝意说。
这语气未免过于意味深长了。
“不然我一直跟他耗什么呢?”蒋屹对待这种事坦坦荡荡,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你别瞎明白。你性冷淡,体会不了。”
祝意冷淡是事实,他也承认:“口述一下什么感觉。”
蒋屹舔了舔一侧犬齿,在阳光下无声笑了。
祝意叹气道:“赶紧挂了吧。我叫司机给你把药送过去,半小时左右到。”
蒋屹还在心猿意马:“什么药?”
祝意:“你的如鱼得水药。”
挂断电话,蒋屹坐在沙发上没动,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之前在广州跟祝意要过的助兴的药。
前一晚杜庭政去了广州,凌晨三四点才歇。
什么感觉呢?
草开了的感觉。
蒋屹回味了片刻,点开重新加回来的杜庭政的聊天框。
上面空空如也,前天删掉他,聊天记录也一并都没了。
蒋屹敲敲打打又删除,最终发过去四个字:
有想我吗?
远在广州的杜庭政手机一震,他视线跟着一动。
微信上面的所有联系人都被邢心设置成了免打扰,只有一个人来消息会震动。
蒋屹。
对面的尤康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客气话,一旁的助手偶尔挪动目光,无声地看一眼时间。
邢心昨天就已经到了,此刻站在病床边,木簪盘发,中式上衣配及地裹裙,腰带勾勒出杨柳细腰,手里拿着文件夹。
尤康胜说:“肯定是辰喜干的,他最有动机,航线没给他,狗急跳墙了这是。”
杜庭政不置可否,看了邢心一眼。
邢心立刻拿过柜子上的手机,解了锁递到他眼前:“杜总。”
尤康胜停止说话,接过助手端着的保温杯,在空调底下喝了口热水。
杜庭政垂眸扫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邢心。
邢心头脑聪明反应极快,工作上杜庭政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插话的时候插话,头脑十分清醒。
但智商高如邢心,此刻也有点不懂这一眼的意思。
如果是寻常工作,那邢心有权限回复,同意或者拒绝。
如果是朋友约时间吃饭或者放松,邢心可以视杜庭政的心理和身体状况,决定是否应约。
但是蒋屹不一样。
他不属于工作,也不属于朋友。
他的身份在杜庭政明确交代之前,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邢心总不能代他回复:“没有。”
或者:“我也想你。”
“杜总?”邢心俯着身,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声问,“需要答复吗?”
“需要。”杜庭政说。
邢心等着他说要答复的话,但是杜庭政却已经看向尤康胜,示意他继续说。
尤康胜把保温杯递给助手,茶色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松了松:“不然这样,杜总准备哪天走,我找人送一送。有我保驾护航,晾辰喜也不敢再闹。”
杜庭政没说话,邢心重新俯下身,询问道:“我回复‘想了’可以吗?”
杜庭政靠在床头,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气色不好。
他本来肤色就冷,这会白床白墙,满屋都是消毒水味,点头时看上去气质更加冷硬了。
邢心站在一边打字。
尤康胜看了她一眼,对杜庭政说:“他多少要给我面子的。”
“不着急,”杜庭政说,“先住着再说。”
杜庭政一天不走,尤康胜一天就踏实不下来。
这里不是杜庭政的主场,但也恰恰正因如此,他才无所顾忌。
他留在这里,是查罪魁祸首,还是在准备报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尤康胜想劝他走:“强龙不压地头蛇嘛,谁做生意还没有吃过亏。闹大了脸上都不好看,得饶人处且饶人。”
邢心捏着手机,低声在杜庭政耳边说:“蒋教授说,用哪里想的,用脑袋,还是心里,还是……”
杜庭政看了她一眼。
可怜邢心好好一个职业女强人,一天开十个会,粗气都不会喘一声,此刻脸都红了。
想也知道不是多纯洁的话,杜庭政收回视线。
“好说。”他对着尤康胜道,“你把人找出来,当面给我赔个不是,这事就翻篇。”
尤康胜不想跟他吵,他们合作了太多年,他太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吵架他或许吵的过,但是心狠手辣他一定比不过。
杜庭政生意多,砍掉一块不算什么。
他爹妈都已经不在了,没老婆没孩子,叔伯兄弟在他眼里就是根破草,没有一点软肋。
他妈的。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这样搞未免太下面子。”尤康胜说。
杜庭政:“我来广州找你,为了谈这个没二两重的合同。站着来,躺着走,这面子怎么算。”
尤康胜没话讲了。
这短暂空出来的时间,邢心俯下身,声音很低,确保只有杜庭政能听见:“蒋教授说,‘我屁股好了,感觉又行了’。”
杜庭政神色不变,维持着刚刚不在乎不在意却又强势的态度,仍旧看着尤康胜:“你表出诚意来,让我相信,这事不是你做的。”
“什么!”尤康胜站起身,“我怎么可能,我们是合作伙伴!”
杜庭政看着他,尤康胜也紧紧盯着他。
病房里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手机在邢心手里震动的声音便明显起来。
邢心这次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附在杜庭政耳畔,声音更低,连口型也一并挡住:“蒋教授说,‘我准备了东西,等你一起体验。什么时候回来,请务必提前告诉我,我安排好时间’……”
“还有一条,”邢心向来冷静的、从容的、稳定御姐的声音都开始抖了,“‘小别胜新婚,届时允许你,不用怜惜我’。”
彩礼
杜庭政忍不住看了一眼邢心。
她声音低, 别人都听不见,尤康胜只觉得这氛围突然间变得蹊跷了起来。
另一侧的东昆拉回他探究的目光:“有可能的。这边说话的人以后都换成了小杜总, 尤总过河拆桥,既能给杜总一个教训,还能给小杜总一个下马威。一箭双雕。”
尤康胜指着他:“你开什么玩笑,杜总快管管自己的人吧,懂不懂规矩啦!”
杜庭政抬抬手,掩着唇咳嗽两声。
这一下喂水的喂水, 顺背的顺背,病房里又松快起来。
他手放下去,拇指上的淤血在白被单上明显极了。
尤康胜哽了哽,主动说:“那天我喝多了,手上没数, 这个不能往心里去。”
杜庭政喝完了水,放在腿侧的手没动:“小事。”
尤康胜沉默片刻, 又无声地坐下了:“那天真没有我的事。辰喜身边有我的人,不然现在叫他过来咱们问问清楚。”
杜庭政掩着唇, 扫了一眼邢心手里的手机。
邢心拿着手机就像拿着定时炸弹。
她不敢看跟蒋屹的聊天界面了。
“不着急。”杜庭政说, 又看了一眼邢心。
邢心反应过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杜总,蒋教授请您忙完务必回电话, 预约了九点钟, 可以吗?”
那边尤康胜的助手一看,现在已经八点五十了。
杜庭政道:“可以。”
助手提醒尤康胜时间, 尤康胜想了想:“既然杜总有事, 那我自己问也是一样的,等问清楚, 来答复你。”
“我身体不便,”杜庭政没什么反应,“就不送尤总了。”
尤康胜上次嘴上说着没送,但最终还是出门送了。虽然出了意外,挤到了杜庭政的手。
杜庭政也道:“东昆,送一送。”
东昆立刻过去,站在门边给尤康胜开门:“尤总,请。”
尤康胜深吸一口气,不愿意不欢而散:“不然这样,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一定查出来,到时候给你个交代。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吃亏,怎么样?”
“空口无凭。”杜庭政说。
“咱们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信任我了呢?”尤康胜松了口气,笑了,“成,下午我叫人给你送东西过来。”
杜庭政嘴角微微一动,算是回应。
东昆送着尤康胜离开。
病房的门关上,杜庭政伸手,邢心把手机交给他。
杜庭政拿着看了一眼,上面蒋屹的消息一条连着一条。
邢心回复了两次,后面都是蒋屹发过来的。
杜庭政脸色不虞,邢心解释道:“杜总,我应该怎么对待蒋教授呢,是按照您的朋友关系,还是其他关系?”
杜庭政打着字,随口道:“其他关系?”
“恋人关系。”邢心说。
杜庭政打字的手一顿,盯着屏幕不动了。
邢心补充道:“或者是包养关系。”
杜庭政垂着眼,眼睫挡住一部分神色,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东昆从门口进来,看着情形,山似的站在一旁。
杜庭政抬起头,似乎还在想。
东昆用口型问邢心:“蒋教授的事?”
邢心无声地点头,等着杜庭政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杜庭政停止打字的手重新动起来,把之前打的字都删掉,重新发了一条过去。
浪。
“浪”
蒋屹在满是阳光的客厅里,看着这简短的一个字的回复。
他重新看了一遍发出去的消息,发现也不是很浪。
正常范围内的暧昧调情而已。
蒋屹啧了一声,收起手机来,进书房里看外甥女做题。
见他进门,顶着羊毛卷的慕荷推出去一张小卷:“喏,我觉得这次全对了。”
“太简单了?”蒋屹走过去,坐在另一侧桌子旁,拽过小卷来看,“我看看这头小羊是真的聪明还是题简单。”
“讨厌,”慕荷不服气:“是我能力增长了。”
蒋屹听着她吹,对了一遍答案,果然发现都对了。
慕荷笑嘻嘻片刻,清了清嗓子,指题号前面用圆珠笔画出来的圈:“这两道不会,蒙的。”
“能蒙对的不用讲。”蒋屹说着,还是给她讲了几个知识点。
慕荷不用整理错题,放下笔伸懒腰,环视了一周。
“舅舅,这是你买的房子吗?”她眼睛都亮了,刚进门的时候就四处打量,坚持到现在,“太酷啦!”
蒋屹:“我哪买得起,租朋友的。”
“自己有房子还租啊?”
“这里离单位近。”
这勉强算是理由,慕荷接受了:“我告诉妈妈。”
“你别什么事都跟妈说,多大姑娘了,有点秘密行不行。”蒋屹说,“等你放寒假,一起去齐齐哈尔看你爷爷奶奶。”
“好耶!”慕荷高兴地说,又发愁,“可我妈让我先写寒假作业。”
蒋屹:“我跟她协商。”
慕荷又高兴起来,拉着他不让他走。
“休息会再写吧。”小姑娘说,“聊聊天,说说八卦,我同桌,跟女朋友分手了啊。”
蒋屹皱了皱眉:“杜宜安?”
慕荷撇撇唇,小声跟他嘀咕:“我听人说他家里给他安排了联姻,到了岁数就要结婚。”
“你听谁说的?”蒋屹把她头发上沾的饼干渣摘下来,给她看一心二用的罪证,“这么快就分手了,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慕荷把饼干渣扔垃圾桶:“看不出来感情有多好啊,高中而已,只能写写纸条情书,送送小礼物,拉手都不行,会被叫家长。”
“那女生是很喜欢宜安的,就是宜安不围着她转。”她想了想,不以为然道:“但是他性格就是那样的,喜欢运动,打打球一类的,女朋友是其次。”
“高中生,”蒋屹说,“分手很正常,现在不分,毕业也会分。”
说着他一顿,因为祝意就是高中谈恋爱,修成的正果。
但这是少数人。
慕荷在旁边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的联姻对象是谁,肯定是位千金大小姐。”
“别天天那么八卦。”蒋屹说,“考上想去的大学,有闲工夫了再八卦。再做一张两面的小卷,背个作文,背熟了吃午饭。”
慕荷哼了一声:“吃完饭允许美女参观一下你的新房子吗?”
“美女不可以,”蒋屹站起身,往外走,准备出去买个饭,“小羊可以。”
“小羊就小羊,”慕荷在他身后抗议,“我要告诉妈妈!”
洋房外临着老街,小吃不少,人也多。
几十年前这里是正儿八经的商业街,两抱粗的洋槐投下的阴影占据半条街的宽度,卖什么的都有。
随着各项政策,不好搬迁开发,于是维持着原样到现在。洋槐下每隔一段便摆放着棋盘和石墩,有些坐着下棋,有些只是单纯坐着闲聊。
蒋屹转了一圈,打包了两屉灌汤包,顺着出来的路又走回去了。
中午吃了灌汤包,蒋屹想在一层其他的卧室里选一间出来给慕荷过夜,出于礼貌问了金石,金石说随他的安排,房子已经在他的名下,属于他的私人财产。
蒋屹不信,因为他从没有配合着去办过什么手续。
金石告诉他房本在书房最下面的柜里。
蒋屹找出来一看,上面果然是他的名字。还好他手快,在慕荷凑过来巴望的时候,把本子合上放了回去。
被动收了这么大的礼,蒋屹在网上搜‘收了别人送的房怎么办’,大部分回答都说‘彩礼给房给车正常,踏实住’。
还有的说给他生一窝孩子回礼。
这届网友指望不上一点。
蒋屹又给鹤丛打电话,拍照片告诉他自己可能有大房子了。
鹤丛表示质疑,约了时间上门鉴定真假,再鉴定一下杜庭政又给房子又调工作,到底算不算包养他。
蒋屹也想知道。
他在给杜庭政发消息还是给金石打电话之间选择了后者。
“正规流程,”金石在电话里强调,“过户都有公章的,本人不用去也行,走公司奖金流程,拿着委托书。”
蒋屹没有追究委托书上他有没有签字的问题:“这不重要。我想问,杜总为什么一定要送给我房呢,在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想要包养我的意思之后。”
金石想了想,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蒋屹换了一种问法:“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我是被他包养的情人吗,他说过没有?”
金石更不确定了:“你不然先拿他当朋友吧,一见如故的那种。”
“一见就打断腿还差不多。”
金石说:“邢心说有机会问问,问了告诉我。不然我心里也没底。”
蒋屹笑了一声:“你要什么底,又挨不着你的事。”
“挨得着。”金石说。但是具体怎么个‘挨得着’法,他也不肯再细说了。
“邢心告诉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金石哥?”蒋屹问。
“……”金石又后悔了:“不然我们一起问,然后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入。”
金石也指望不上了。
蒋屹只好说:“……行吧。”
挂断电话,蒋屹删删改改给杜庭政编辑消息。
几句话翻来覆去的改,有时候觉得生硬,有时候又觉得太委婉,他可能不会回答。
片刻后,杜庭政竟然先给他发过消息来了。
杜庭政:想说什么?
蒋屹看了一眼界面,自己确实还什么都没发出去。
他猜测可能是‘正在输入中’把自己给暴露了。
蒋屹把打出来的话都删掉,换成了:什么时候回来?
杜庭政:什么事?
蒋屹没说什么事,这种问题一旦第一次杜庭政没有回答,第二次他也不好再问出口。
不知是否是‘正在输入中’的时间有点长,杜庭政又发来一个问号。
蒋屹慢吞吞打着字:想见你。
这次正在输入中换成了杜庭政。
蒋屹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复,便又发了一条:
想跟你说话,面对面的。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