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还记得救下你时的场景。
浑身是伤,看起来腿也断了,普通人想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可以说是非常困难了,他取下墨镜,确认了一下你的状况,把你横抱起。
“硝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夏油杰从那边走过来:“她……她还活着吗?”
五条悟低下头看看你。
脸上也都是擦伤,很脏,黏着血液,但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觉醒术式了,”五条悟答非所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上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还只是普通人吧?”
如此弱小……却如此顽强。
不过就算觉醒了术式,对于一个刚刚成为咒术师的普通人来说,要面对一只特级咒灵是远远不够的,在更强者面前,弱小就是这样的无力,连挣扎看起来也像是舞台上可笑的戏剧。
但此刻五条悟愿意相信弱小者的顽强。
“她当然能活下来,”五条悟说:“她一定能活下来。”
———
雨还在下,好在有屋檐,你低着头拧干衣角,挤出的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五条悟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看起来跟罚站一样,你抬头看了他一眼,才语气平平的说:“只有我有话想说吗?”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但静默了几秒后,又闭嘴了。
空气再次寂静下去,只有雨水滴滴答,你把湿透的头发散下来,自顾自的又弯下腰去拧裙摆,这样的动作免不了会露出大腿处的皮肤,五条悟一下子把头侧开了,闷声闷气的说:“……去附近的镇上买一套吧。”
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个啊?你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别的想说的了吗?”
“……”
他又沉默了下去,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紧张,黑色的眼罩缠着眼睛,绷出漂亮有力的弧线,脸被遮住了这么多,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了,你说:“把眼罩去掉吧。”
难得乖巧顺从,他听话的取下来了。
但在这种时候,就算听话也没有用。
“从哪里谈起?”你问:“这个没有刻字的墓碑怎么样?”
“特级咒灵突发案里提到,为了安抚民众,这次所有的遇难者都被统一安排到另一个墓园里,关于那个,”你指了指后院里的墓碑:“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安静了一会,才说:“……你的。”
“那是你的墓碑。”
现在想想那天倒是没下雨,天气很好,阳光明灿,特级诅咒师的死亡消息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不过大部分人并不在意,虽然被标识了叛逃的红章,但是在叛逃之后并没有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除了认识你的人之外,其他人大概也不记得这位特级诅咒师到底是谁了。
他却觉得烦躁。
无比的烦躁。
那时候也是夏天,蝉鸣声扰人,他到处转到处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只觉得疲惫不堪。
夏油杰说亡者也要有安身之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担心谁会因为不愿意承认她的死亡而阻止一样,但五条悟没什么表情,只是“哦”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是该悲伤的掉一掉眼泪吗?太奇怪了,他流不出来,他见过了太多人死去了,本该习惯了——是的,他应该习惯才是。
他应该习惯才是。
打电话和专门处理这方面的公司沟通过了,对方问墓碑上的信息呢?五条悟想了想说什么也不要刻。
是的,什么也不要刻。
他不相信她死了。
他才不相信。
———
“这么说来零食也是你放的咯?”你问:“上面的日期都是今年的,你放这个干什么?”
“给你吃,”五条悟很老实的回答:“万一你被馋出来了呢。”
你:“……”
你要是真死了,无论如何也馋不出来吧!
再说谁家好人祭品买这些啊?
不过他这么一说你才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好像是拎着一袋零食……
“那天……”你说:“那天你不是过来处理什么咒灵的,是来祭奠我?”
当时五条悟给的理由是因为当年灾难死去的人太多,他是例行过来检查有没有咒灵出现的,你也就相信了,但是站在现在的角度去回忆,确实漏洞满满。
检查这种事情都是交给“窗”和辅助监督的,怎么可能劳烦五条悟?
他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睫毛往下搭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那座墓碑,一时间觉得很神奇。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自己的坟墓……这感觉还挺奇妙。
“我听到了很多的流言,”你说:“是你杀死的我吗?五条悟?”
五条悟很久没有被你这样喊过名字,这让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从前,你和他吵架的时候,你把他摁在地上,拳头握的很紧。
灯光太刺眼了,闪的人看不清,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副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的样子,但下一秒,拳头就挥了上来。
他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无下限那时候还没有到随时随地可以开启的地步,他也没想到对方会真的动手,在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后,你拽着他的校服衣领,简直是吼出来的:“五条悟!”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五条悟早就知道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那一天晚上,在某一次大型事故中,你的名字被突兀的写在文件中,高层的那些大人物们在会议上群情激扬,仿佛个个都是什么正义的大英雄,他没说话,只是把发下来的文件拍在了桌子上。
是很重的一声,天花板上光的阴影拢在长桌上,陡然的寂静让这种阴影显得可怕起来,但自认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会在忘乎所以的情况下失去脑子,于是有人说:“她犯了重罪。”
“是吗?”五条悟说:“她不是已经是诅咒师了吗?”
“那你就更应该杀了她,”另外一个人说:“咒术界不允许这种诅咒师存在。”
“什么嘛,你拿的钱比我多吧?”笔在指尖转动,像是某种危险信号,五条悟微笑了一下:“干嘛什么活都要我去干?”
空气静默。
没有人回答,这群大人物又开始害怕起来,他心想这不是很好笑吗?瞧瞧这群人畏缩的嘴脸,但心中却无端燃起愤怒的火。
笔在指尖越转越快,随着房间的沉默而显得恐怖起来,最后一声脆响。
“啪”
笔断了。
每个人都用惊惧的,不满的,愤怒的眼神看他,但每个人都不说话。
五条悟觉得很无趣,不好玩,没意思,他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的转身离开。
之后是什么?要回忆起来其实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想找你问个清楚,但那天夜里他没有刻意的要去寻找,那真是偶然的相遇,连打起来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你让他走开,五条悟不走,他非要问个清楚不可,那场事故是你,或者不是你——不对,重要吗?要是把你带回来的话……
要是能抓住你,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问。
是这么想的,但是……
“我不知道。”五条悟低低的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把你打伤了,但是下一秒……”
下一秒一只不知何处而来的黑雾咒灵腾空而起,瞬间淹没了你。
这是五条悟没办法忘记的噩梦。
太奇怪了,这是真实的吗?有这种存在?——你和他都没察觉到的黑雾状咒灵,五条悟不信,他茫然的寻找你,但哪里都没有你。
哪里都没有你。
他的睫毛颤抖起来,仍然竭力保持着冷静:“这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和你——”
如果他当时没有和你起争执,如果他及时发现了那只咒灵,如果……
“这么说来,我是个坏人?”
这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虽然没有自恋的觉得自己一定就得是主角,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反派吧?
雨还在下,但小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敲击在旁边的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名的昆虫也开始叫嚷起来,咕咕咕的让人头疼,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在这种没有人声的喧嚣环境中显得有些可怕,你转过身来,今天晚上的第一次面向他。
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下午时下起雨的天空,瞳仁中粼粼的光泛着湖水般的涟漪,他平常眼里总含着说不清的锐利,但此刻却如此柔软无力。
你摇了摇头,说:“那我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