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被咒灵袭击过的土地再往前走是连排的筑墙,大概是死的人多了就成了晦气,宣称自己看见鬼怪的民众越来越多,甚至有相离不远的学生来这里探险,政府不得不筑了大片的墙以示警,只留了条路使这里不至于彻底与外界隔绝开。

    因为携带了长刀,公共交通工具没办法使用,出租车司机只肯把你送到相邻的镇上,你依靠着记忆,凭借着那些破败了的路牌,倒塌路边了一半的长椅,甚至是腐烂在土地里某一只不知名动物的尸体,一路走到这里。

    人们把这里忘记了,幸存者又是那么稀少,时光腐烂了小镇的文明,把往日美好的记忆侵蚀了干净,你什么也不剩下,只有这座重建的房子,还有不知道何处墓园里仅剩的,妈妈的墓碑。

    雨也没有一直下,至少你来的时候停了一阵子,但这里太安静了,只有鸟叫声叽喳喳的叫着,这不是属于人类的歌声,你听了只感到更加孤寂。

    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但熟悉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

    你咬着牙,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坚强一点,你对自己说,坚强一点,妈妈一直都让你坚强一点的。

    但你控制不住的想质问他,你想大喊大叫,你想崩溃的躺下去大哭,可所有的声音都止在了喉咙里,只绷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那么努力了……你那么努力了……你练习,拼命的锻炼,变强,受了伤也不怕,你得救妈妈,你要救妈妈……!

    你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我做梦,”你哑着嗓子说:“……梦到妈妈和我说,不要救她。”

    是你的记忆在告诉你你根本就救不了她,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不可能改变。

    小鸟的朋友们竭力编织了一场美梦,他们告诉小鸟天堂没有荆棘,就像五条悟告诉你什么都还来得及。

    但怎么可能来得及呢?已经错过了的已经失败了的怎么可能还来得及呢?

    夏油杰一定早就料到这一天了,所以他给了你一份地址,但老师就没有料到吗?五条悟就没有想到吗?

    他难道不明白这谎言荒唐又脆弱,一戳就破吗?

    他一定也明白,但仍然执迷不悟的做了这个选择。

    “……对不起,”他无力的说:“……对不起。”

    你要怪他吗?其实最开始就算告诉了你又能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你伸出手心看自己的手指,你一直练习得很勤奋,指腹间已经有了层薄薄的茧,你长刀用的也很好,但挡不过老师三秒。

    “你在怜悯我吗?”你冷冷的说,声音还是很哑:“不杀了我是觉得我可怜吗?”

    “……我……”

    被这样尖利质问的人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蓝眼睛无助的低垂着,很偶尔的时候会快速的偷瞄一眼你,你没有任何反应。

    五条悟不害怕尖锐的问题,他要面对的问题多了去了,每一天都有人说很多话出很多难题,在六个人里是救一个勤勤恳恳生活的大人还是救五个叛逆期的孩子,选哪一个都是错的,都有人提出质疑,有良心的人爬不到高处,也做不了咒术师。

    没有颗忍耐脏污的心脏在无聊的权利斗争中只会迷失自我。

    但即使如此他此刻却被质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

    他只是没法对着那双希冀快乐的眼睛说出真相,因此在对方问‘我不会穿越了吧?’时,他沉默了下去。

    他张不开嘴,他说不出来,他要怎么告诉对方你没有穿越,你的家已经毁掉了,你不可能救的了她。

    他要怎么说你也是很棒很厉害的人,但在莫名其妙的某一天夜里,你走掉了,谁也没说一声。

    “……对不起。”他只能这样无力的道歉:“……对不起。”

    要说没有私心一定是假的,快乐的,天真的,怀着希望的你,和他见过的十六岁的你不一样,这是你真正的,如果命运没有愚弄人,这才应该是你十六岁的样子。

    他笨拙又愚蠢的试图编织一个梦,但要是梦就终归会醒的,何人能使谎言长久?倘若真的有积极,或者神明也愿意相信。

    “……我不是因为怜悯,”他用最低的声音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分同情:“……那份文件,我也不觉得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做出来那种事情,”五条悟说,夜色拢住那双蓝色的瞳仁,显出几分凛冽,但那凛冽在对面人含泪的眼睛下又开始软弱起来——五条悟也会有软弱的情绪吗?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但和那样哀伤的眼睛对视上时,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感到后悔。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五条悟再明白不过了,他亲生葬送过许多人的生命,既不愧疚也不畏惧,在每一场必须参加的葬礼前他都用最冷漠的目光去注视,仿若那是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夏油杰偶尔会评判说真是冷漠的人啊,但他记得高中时每一个细节,过于聪明的大脑有时反而使他忘不了每一件事情,从高楼上跳下,风声呼啦啦的响,尖啸着刮过脸庞,你在天台上扒着栏杆大叫着问是不是疯掉了,他却躺在风里哈哈大笑;在执行任务后的深夜里,夏油杰在前面走,你跟在后面,他把觉得好玩新奇的事情每一件都大声的说出来,什么之前在酒店见到的女装少年啦,什么家里的几个老头子就谁家孩子天赋更好的事情打起来啦,夏由杰听着直笑,路灯下你回头抿着唇望了他一眼,于是他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都忘记了,只想凑上前说月色真美啊。

    每一桩不起眼的小事,每一秒轻微的表情,他都记着。

    那些记忆,所有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你们吵的话,打的架,送给硝子的酒,给夏油杰的狐狸玩偶,自己偷偷去仓库挑的长刀,但酒是会喝完的,玩偶是会坏掉的,长刀也被弄丢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腐烂在时光里发臭生长成噩梦,来来回回在睡着时播放,然后惊醒,在失眠里反复品尝所谓成长的孤独。

    五条悟不怕,五条悟什么也不怕。

    他捏紧了手指,雨已经小了,嘀嗒在房檐上清清的响,但是风还是大,吹着墓碑前的塑料袋簌簌的抖,刚刚还有的昆虫叫声现在又停了,和雨一起消退了下去,他不能做到像面对其他人那样镇定自若的谈话,只好盯着院墙上半绿不绿的藤蔓,声音低低的说:“……我很抱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他只能这么说。

    你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座墓碑,什么也没问,也没回答他。

    这种态度令五条悟心里更打鼓,没什么比沉默更可怕了,那次在操场上被打之前你也是沉默,他咬了咬牙,心一横,把眼闭上:“你揍我吧。”

    这回你终于把脸转向了他,但依旧面无表情。

    “你揍我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在你眼里老师一直是从容有度的,你从来没见过对方这种堪称狼狈的样子:“揍你?”你问。

    “这样的话,会不会消点气?“五条悟忐忑不安的问:“我是说……至少别不理我。”

    你只是想安静一会,你想安静的时候就不想讲话。

    你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才说:“……特级咒物,宿傩的手指……那是什么?”

    这是你的档案里记载的最后一条信息。

    你的入学时间是特级咒灵突发案后一个星期,档案文件上在照片和姓名的中间用红色印章标注了“叛逃”两个字,其余和其他的学生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任务记录格外的长,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虐待学生了。

    “……带走了所有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原因未知,猜测或有同盟,须警惕。”你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语气平平的问:“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带走它?”

    “……”

    五条悟把一直盯着藤蔓的目光移过来了,偷偷的观察了一下你的表情,才说:“七龙珠你看过吗?”

    “那玩意就是类似七龙珠吧,集齐七龙珠可以召唤龙王,集齐二十根手指……”

    “召唤宿傩?”

    “这样的话一根手指就可以,但是正常情况下做不到,除非有特制的‘容器’”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之后的话该不该说,在短暂的迟疑后,五条悟跳过了这个话题:“……等有结论再探讨不迟,目前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想。”

    “……那我为什么要带走它?”

    总不至于是为了召唤完全体的宿傩吧?

    五条悟摇了摇头,蓝眼睛在暗下来的光下居然显出几分明亮的剔透来,你盯着他,听到对方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你没和任何人说。”

    这样么?你换了个问题:“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

    他尴尬的笑了一下:“不知道。”

    你:“……”

    “那诅咒的气息呢?”

    “不知道。”

    你的脸瞬间臭了下来。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五条悟立刻往旁边挪了几步,但这里是屋檐,再多挪就会撞到旁边的肥猫铜像了,他被迫停下直面你堪称冷酷的目光,听到你冷笑着问:“那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也没说嘛……”五条悟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也不至于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去查了。”

    “是吗?”你步步紧逼:“你是一点都不知道,还是不想让我知道?”

    他的神情微微收敛起来。

    “咒灵实验,”你说:“你敢发毒誓说和我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