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其实四阿哥本不欲再进后院, 只是今日无甚大事,早早的便从宫中回了。
邻近过年,确实没什么事情, 四阿哥先是见了大格格和小阿哥的奶嬷嬷, 问了一些诸如‘大格格用膳可还香’‘小阿哥最近身子怎么样’此类的问题,便又坐在桌前看起了书。
过年, 这般家人团聚的日子, 想必一定是热闹非凡罢。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奉上热茶,见主子爷又望着外面的演武场出神, 知道这必是又在想大阿哥了。
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 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主子爷虽说没丧母,但也没在亲生的额娘身边,又失了养母, 眼下近而立之年又失去了嫡长子, 膝下空虚, 福晋又是这般不管不问的态度。
主子爷贵为皇阿哥,谁又知他身边竟无一个贴心人,还不如他老苏身边还有个小全子能嘘寒问暖的。
苏培盛叹了口气, 打算回去的时候对小全子再好些。
正想着, 便见小全子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师傅, 今日给主子爷叫什么晚点?”
苏培盛瞬间收回刚才的话,这倒霉孩子, 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主子爷还能吃什么,不还是那些斋食之类的。
不过,天天跟着主子吃这些东西,他嘴都快淡出鸟了,前些日子在李侧福晋那里闻到的肉味他都能就着吃上三碗米饭,只是前院就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小全子这般没甚么定性的都不会偷吃,更何况每日都跟在主子身边的他。
其实小全子从远处贴着墙根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就瞧见了,只是远远的看上去,有些像兰院那个于进忠。
他若是只去用个晚点,时间短,应当不会对耿氏有甚么妨碍罢。
反正只是用个晚点而已。
四阿哥松了一口气,一撩袍角,抬腿便离了书房。
苏培盛看了一眼,好像是去兰院的方向,麻利的跟上去,身后的小全子也跟着跑了起来,点灯引路院子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
还别说,比起刚才,确实有了三分烟火气,不再寂静的吓人了。
兰院离得不远,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片刻功夫也就到了,只是还没进屋子,院子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鲜香味。
坏事了。
苏培盛心中一咯噔,耿主子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不学着李侧福晋请人,倒是把侧福晋的毛病给学会了。
小宫女只来得及喊吉祥,四阿哥便自己挑开帘子进去了,屋子里不只是耿氏,甚至连陈嬷嬷也在,两个人正埋头在锅子里捞着呢。
陈嬷嬷反应到底快些,就地一跪,立刻请罪道,“奴婢不该与主子同食,请主子爷治罪”。
耿清宁也慌忙深蹲下去,“不怪陈嬷嬷,是我命她如此的”。
陈嬷嬷深深看了身边的人,兰院的人碰到了一位好主子,愿意护着下人的主子在这府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寥寥无几了。
四阿哥不发一言,径直坐到塌上,端起桌上刚上的茶碗。
耿清宁蹲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扶起,便自己笑眯眯的起身了,反正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四阿哥也拿她没办法,况且四阿哥小心眼的事儿那可是后世皆知的,他的老父亲给的评价都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等词。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就是让陈嬷嬷坐在一起用个膳而已,至于甩脸色吗,这么爱生气,怪不得被称为黑脸四爷。
不过,吐槽归吐槽,老板爱生气,这些当社畜的还能跟他计较不成,只能是哄着了。
耿清宁招呼葡萄把水果茶也端上一些上来,她倒是笑呵呵的挤到四阿哥边上挨着他坐下了。
四阿哥被挤的一歪,瞪了一眼还在悄悄给陈嬷嬷使眼色的人。
耿清宁的意思是让她先下去,冬日地上凉,别跪出毛病了,可陈嬷嬷一动不动,仍伏趴在地上等主子爷治罪。
终究是奶过一场的,又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四阿哥也不忍心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挥手让她退下了。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这次陈嬷嬷被她害惨了,饭没吃好,排落倒是吃了不少,现下只盼着四阿哥不要生气记仇,早早的忘掉这一茬才好。
“四爷,尝尝我新做的水果茶”,耿清宁觉得她的嗓音甚至比果茶还甜,“保证你没喝过这样式的”。
四阿哥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怎么,耿氏如今连脸色都瞧不明白了吗?还有,那个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耿氏是生病了吗?难不成他刚来,便让先天体壮的耿氏病了?
唉,还是不应当亲近耿氏才对。
见四阿哥刚进来竟发呆起来,耿清宁忙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以前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科学实验,人在无意识的时候会接过别人给的几乎所有东西,她今日便要试一试,四阿哥是不是也会这般。
四阿哥还没反应过来,舌尖便尝到了酸甜的味道,好像还有些水果的清香,这些滋味全都融合在茶中,并不突兀,反而凸显出红茶的香气。
应当是祁门红茶,之前汗阿玛赏了几斤,他曾匀出来一些,让李怀仁送木炭的时候带来的。
耿氏如此贪恋着吃喝,只怕不是想喝茶,而是念着送茶的人罢。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她总是这般,让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她。
“下次再不可如此这般了”,四阿哥复板起脸道,但毕竟是做了错事,又事关弘晖,还是应当惩戒一二,“至于今日,你便抄些佛经供在佛前,算是赎罪罢”。
耿清宁乖巧应下,社畜就有这点自知之明,反正老板说错,那便是错的,至于改不改,以后再说。
不过,这惩罚倒是怪怪的,为何是抄佛经?
见耿清宁一副老实样,四阿哥心尖先软了三分,只是不可放任耿氏,他略一挥手,苏培盛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撤了桌子,只是那股子香味仍然往鼻子里钻,苏培盛一时没忍住悄悄的吸了两口气。
吃不着肉,闻些香味也是好的。
耿清宁面带着不舍的看着还未捞过瘾的素锅子被撤了下去,她还没吃饱呢,还有那蘸料没来得及用呢,冬季的小葱蒜苗香的不得了,应当可以重新利用的,可千万别浪费了。
不过,想来也是,四阿哥怎么可能吃她跟陈嬷嬷吃过的东西。
耿清宁又给四阿哥的杯子续了满杯,狗腿的问道,“要不,您先喝着茶,再给您叫个素锅子来吃?”
四阿哥吃饭,她作陪是理所应当的吧,所以,再吃一些也不过分吧?毕竟她还在长身体,胖了那也是为过冬和发育储存的能量。
见她这般知错便改,四阿哥心中先满意了三分,面上也松动不少,终归是盛情难却,微微点头后,又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几口。
还别说,这奇奇怪怪的茶水,别有一番滋味。
耿清宁得意极了,她就说,没有人能逃过果茶的魔爪,没有人!哪怕是四阿哥也不行。
于进忠笑眯眯的去了膳房,叫的仍旧刚才那些子不值钱的东西,刘太监自是不会说什么,撩起袖子就打算备起来,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事。
旁边的陈德海倒是伸手拦住了他,“怎么,就你们兰院比别处金贵些,晚点还用两份?”
之前四阿哥常去兰院,他不敢如何,可是现下他奉承的可是育有府中独子的李侧福晋,还怕一个小小的兰院不成。
再说了,李侧福晋可是允了他膳房总管的位置,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他家,旁边的这个老东西,也该让让贤了。
于进忠一见是他,心中先乐了三分,之前已经听葡萄提过此人,之前主子不得势的时候,叫个酥饼都得给要上二两银子的人。
后来见主子得了主子爷的厚待,隔三差五的就呈上些孝敬,如今见主子爷不进内院了,头一个跳出来作妖的又是他。
上次便是他,这回还是他。
还真是有些可怜他了,回回都撞到主子爷身上。
于进忠并不生气,甚至还笑眯眯的道,“咱家要的都是些常见的,也都是在格格份例之内的东西,怎么,兰院吃不上海参鲍鱼,如今连个素锅子都不给了?”
瞧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陈德海见了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脑门冲,他还以为自己是个读书人不成,都是没了根的太监,也不知这小于子有什么好神气的。
当初兰院得宠这些也就不提了,可如今兰院是什么光景?鸟飞过去都嫌弃偏僻的地儿,他不想着多掏点银子,反倒还争上了。
“咱家伺候贝勒府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听说过叫两回膳的规矩”,陈德海阴阳怪气的说道,连银子都不打算要了,“耿格格肚子体量太小,只怕是装不下这些东西喽”。
周围奉承李侧福晋的人全都跟着笑起来,耿格格从未怀过、生过孩子,可不就是肚子小。
太监虽没下面的二两肉,但也都是男人,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甚至在外面养的还有干女儿之类的,是以于进忠一下子便知了他们的意思。
于进忠笑眼微眯,学着苏培盛的模样,弹了弹袖子,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咱家倒是不急,反正误了主子爷的膳点,黄泉路上有大家作陪,也算是不孤单”。
主子爷?
满府上下谁敢拿主子爷开玩笑?于进忠既然敢般说,说明主子爷此刻人定在兰院里。
原来这晚点竟是给主子爷叫的,而他们还不知死活的在这里叫嚷。
周围的人如鸟雀般散开,只留下陈德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饷,挤出个笑模样来,挽起袖子说是要给刘太监打下手。
他倒是能屈能伸,不过刘太监也不客气,直接令陈德海去洗菜,这些人借着李侧福晋的歪风,最近可是上蹿下跳的厉害,这下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看着陈德海面上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做的样子,刘太监心中更是痛快,冬日里洗菜可不是个好活,那水又冷又冰的,受罪不说,更是丢人,平日只有最下等的小太监才被指派去做这个。
“你小子”,刘太监笑呵呵的去拍于进忠肩膀,“真是蔫坏”。
明明来的时候就可以说出来,偏偏要在陈德海发难的时候才肯道出,只怕是有意为之。
于进忠笑眯眯的,算是应下了这个评价。
膳房最近确实太敷衍了些,他正想着如何帮主子立威呢,陈德海就一头撞上来了。
不过今日便是没有陈德海,说不定也有张德海、李德海,李侧福晋既然已经出手,这些人只会越来越多,既如此,那就别怪兰院还手了。
虽经历了一番口舌,但是膳房里的人动作立刻快了不止三分,片刻功夫,便有小太监流水一般将膳桌摆得满满当当的。
苏培盛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还是这般鲜香的味儿,刚才他没听错的话,耿主子好像说的是素锅子,难不成是膳房的人不仔细,上错了东西?
耿清宁服侍着四阿哥来到桌前,见四阿哥高深莫测的盯着膳点,仍旧没有想用膳的意思。
怎么?训完人了还不饿,可她这个被训的可还没吃饱呢。
耿清宁只能客气的招呼起来,“是不是这锅子太素了?要不再使唤人去多叫些您爱吃的?”
太素了?
四阿哥仔细分辨着锅里的东西,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黄色的是豆芽,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任何荤腥,俱是些冬日里常见的素菜。
只是这素锅子香味也太勾人了些,让人有些生疑。
苏培盛自刚才闻着味儿,便就让小全子去膳房领了刘太监过来。
因着在主子爷面前说话,刘太监激动的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只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他道,“其实都是耿主子的主意,拿昆布和白萝卜、豆芽熬的高汤,奴才只是放了秘制的干蘑菇粉提味儿,至于那些荤腥之物,奴才时刻谨记着耿主子的交代,自是半分都不敢放的”。
怪不得是多疑著称的雍正帝,原来是怀疑她在这里面动了手脚。
耿清宁心中翻了个白眼,在现代的时候,红烧牛肉面也不见得有牛肉,老婆饼里面也没有老婆,闻起来香的东西,也不见得必须是肉才行,这不过是模仿了现代的关东煮而已。
还记得以前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关东煮和麻辣泡烤那可是能香飘十里,吸引无数学子的美味,只不过,以前那些都是科技,现下虽然香味稍差一些,但提鲜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吃起来既健康又美味。
耿清宁亲自夹了一块冻豆腐给四阿哥,“快尝尝吧,冬日里冷,吃点‘素’锅子暖暖身子”。
她甚至还有意在‘素’字上加了重音,四阿哥小气鬼,哼,有本事别吃这些好吃的,全都留给她一个人。
四阿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锅子架在炭火上咕噜咕噜的翻滚着,碗里的菜品还冒着热气,还未吃到嘴里,便能闻到勾人的香气,他慢条斯理的夹起碗中的豆腐,细细品尝了一番,鲜、甜、嫩、香。
原来,在兰院,素食也可如此不同。
现在想来,刚才应当是他误会了,耿氏与陈嬷嬷只是在用素锅子而已。
不仅如此,他抬眼看身边人,她穿着一身素青的旗袍,用的皮子也是白色的,手腕发间亦无其他装饰,只有一支素银簪子松松的挽起头发。
还有刚才的佛经,她明知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争辩,还愿意抄写佛经为弘晖祈福。
唉,四阿哥不由得从胸肺中叹出一口气。
件件桩桩,怎能不让人心尖微麻,心中微烫。
既如此,偏疼她三分又如何。
一旁的耿清宁专注的跟碗里的冻豆腐奋战着,吸满了汤汁的冻豆腐放在蘸料里滚上一圈,裹上喷香的青蒜苗和酱汁,咬上一口立刻爆汁,耿清宁烫到舌尖都不舍得吐出来。
至于蒜苗,虽说吃了嘴里有味儿,但反正四阿哥服丧不会留宿,她毋需太过在意形象。
而且,估计是知道了四阿哥在兰院的消息,膳房又进了好些稀罕的菜品,像是羊肚菌、竹荪之类的东西,放进锅子里又增添了不少风味,吃起来倒更像是菌汤锅的味道。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味道,平日吃火锅不是三鲜鸳鸯便是菌汤鸳鸯,如今这个菌汤锅里放的都是野生的那些菌子,吃起来风味更足,鲜味更浓,便是只烫素菜也好吃极了。
耿清宁正埋首认真吃着呢,听见身边好像传来了一声叹息,她放下刚捞出来的青笋,四下一看,原是四阿哥正盯着她叹气。
悄悄护住了碗里仅剩的几片青笋,耿清宁讪笑着另夹了一筷子白菜给四阿哥,主要是青笋有点稀罕,平日她的分例可没有,而且青笋放在菌汤锅里煮的面面的,吃起来还带有一丝特殊的清香,她是真的舍不得给别人。
白菜好,白菜性平,味甘,可清热除烦、通利肠胃、补中消食····反正白菜的好处说不完,他多吃些白菜准没错。
用了晚点本来是帐内消食的时光,但现下特殊情况,二人都默契的去了书房,一个站着写字,一个歪在贵妃榻上看阅读器,两个人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却极为和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极轻的翻书声,火盆中的炭火静静燃烧,有小火苗轻轻舔舐着紫砂壶的壶底,屋子里满是果子和红茶的香气。
万物如此奇妙,四阿哥看着旁边贵妃榻上的人,水果和茶本来是两种毫不相关的物件,如今却融合的极为恰当,甚至有相辅相成之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甚是奇妙,耿氏这般懒散的人,明明和他的性子千差万别,相处起来却分外舒服自在,他们两个岂不是也像这水果与茶一般。
四阿哥学着她的模样,用一个怪模怪样的银叉子将杯底的水果捞起来吃了。
嗯,香甜多汁,沁人心扉。
同人一般。
耿清宁扔下手中阅读器,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四阿哥身边,他怎么能喝的这么快,小说还没看一半呢,这果茶竟然快见底了。
见她连书都不看,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边凑,四阿哥心中微热,他俩果然是心有灵犀之人。
只是,茶壶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西洋钟的指针也走了好多圈,等苏培盛过来提醒时辰的时候,四阿哥还有些意犹未竟。
头一次,他对这里产生了类似于不舍的情绪。
他确实不想离开。
第 52 章
像是察觉到四阿哥的视线, 耿清宁抬起头对着他莞尔一笑。
许是贝勒府的风水养人,耿氏好似更美了些,眼神光亮, 肌肤胜雪, 容色绝丽到让一旁的烛光都黯然失色。
但四阿哥觉着,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浑身上下透露的一股子特殊的劲儿。
仿佛任何时候, 她都是这般的鲜活。
四阿哥略看了一会, 纵使心中难舍,亦起身去了前院, 这般鲜活康健的人,不可再因为他这个遭上天厌弃之人折损了, 最好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才好。
见四阿哥终于走了,耿清宁才得以打着呵欠烫脚净面,卷王皇帝又来卷她这个侍妾了,都将近十一点了, 卷王还有精神看书学习, 她这个咸鱼虽困的不得了, 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万幸,她会咸鱼必备技能——摸鱼大法。
说来也是奇怪,在四阿哥身边看小说都好像格外好看一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带薪摸鱼的快乐?
没错, 就是带薪, 刚才快落锁之前, 全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送来好些布料皮子,都是又素静又好看的颜色, 无论是拿来做衣裳,还是赏给下人都相当体面。
最关键的是, 四阿哥竟然还差人送来了一小盒银子,有花生、葫芦、金鱼等各色各样吉祥寓意的形状,用来赏人既体面又实惠。
耿清宁当即便决定,今年兰院的年终奖就从这个盒子里出,只要在兰院伺候的,人人都有,还有小贵子的师傅程太监,于进忠的弟弟张德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有。
别的不说,兰院今年绝对可以过个肥年。
葡萄喜气洋洋的将东西收进库房里,而苏培盛却拢着袖子跟在四阿哥身后,他还是想不明白,主子爷既然舍不得耿主子,为何不直接留宿兰院,若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做那事不就行了。
耿主子也是,也不知道留一留人,等三年抱上两个大胖小子,不就让主子爷忘了大阿哥,虽说这话有些难听,但理还真就是这个理儿,人总得往前看,不能一直念着下面的人,否则,被活人牵盼住的大阿哥如何才能往生。
不过,主子的事儿,他一个下人搞不明白也是常理,苏培盛弯着腰,跟得更紧了些。
离过年已经越来越近了,四阿哥和福晋开始频繁的进宫领宴,只是任谁见了四福晋也得道一声‘保重’,无他,实在是太瘦了些。
马车里,四阿哥凝视着这个相伴多年的妻子,好像已经记不清她当年进府的模样,只能瞧见庄严稳重的皇子福晋礼服里,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在随车晃悠,她的眼睛也好似失去了光彩,若没有人和她说话,便直勾勾的盯着一处,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吓人。
四阿哥自是知道她为何这般,只是嗓子也很是酸涩,一时间竟有些哽住了,他挑开帘子去看外面。
昨夜里落了一整夜的雪,如今地面上已是满目的白色,天色虽早,但因着快过年,大街上熙熙攘攘相当热闹,好些人都是一家子团团圆圆的,一起说说笑笑着置办年货,
而这诺大的皇子规制马车中,只有他与福晋孤零零两个人。
这都是命。
四阿哥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只能拍拍福晋的手以示安慰。
冰凉的手感受到外界的一丝热意,福晋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往年冬日里去宫中的时候,弘晖总是贴心的抓着她手,说古有扇枕温衾、卧冰求鲤,今日弘晖亦效仿古人,替母暖手。
福晋定了定神,方才看清身边的人,坐直的身体又立刻垮了下去。
四阿哥也僵了一瞬,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极了,只能听见车轱辘压着雪的声音。
等进了宫门,马车分成两路,四阿哥自是随着万岁爷、太子爷在前面的保和殿领宴,福晋则是带着李侧福晋、大格格,径直朝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
四福晋来的时候早,小宫女和小太监还在扫着院子里的雪,手指头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仍仔仔细细得扫着脚下的积雪。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昨晚上下了整整一夜的雪,但这会子风停了、日头也出来了,甚至还能觉得有丝丝暖意照在身上。
四福晋伸手挡住了琉璃瓦映出的华光,永和宫可真热闹啊,竟有两个成年的阿哥。
德妃娘娘身边的云嬷嬷亲自将她与大格格引进正殿,李侧福晋则是去了偏殿。
早有小宫女低眉顺眼在殿内候着,轻手轻脚的伺候着她与大格格解开斗篷。
这斗篷都是拿整张的狐狸皮做的,最是挡风暖和,但因用料扎实,是以很有些份量,待解开之后,不仅大格格松快些,四福晋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德妃娘娘和十四福晋还未曾来到,四福晋便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她伸手去碰桌上的热茶,正好是入口微烫的妥帖。
云嬷嬷又安置小宫女拿些大格格爱吃的白糖糕和杏仁酥,随后福了一礼,便又转身出去了,路上积雪不少,而这这些年轻小宫女小太监干的活,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还是出去再查查为好。
毕竟十四爷家的长子如今才将将两岁,十四福晋现下又怀着身子,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
正殿中四福晋默默的盯着茶水,直到不见一丝热气,才听见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正是十四福晋完颜氏带着他们府上的大阿哥过来了。
四福晋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云嬷嬷笑得似乎真切了些,言语中不仅有恭敬,还带一丝亲昵,还时不时的提醒脚下。
不过,这些又与她有甚关系,扭回头,她继续盯着桌上的那盏凉茶。
德妃娘娘正好从内殿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四家的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大过年的,一股子晦气样。
亲生的孩儿去了又怎样?这满宫上下谁没有失过孩子,不说别人,便是她也是一样样熬过去的,老四刚出生就抱去了承乾宫,六阿哥没活过三岁,小七更是两个月就去了,小九刚出生就抱给太后娘娘,好不容易活到嫁人,结果两年人又没了,还有她的小十二。
德妃娘娘咽下嘴边的叹息,大过年的叹气也不吉利。
算了,念在弘晖的份上,且让她缓缓罢。
德妃娘娘虽不愿指责四福晋,但也失了与她说话的兴致,吩咐了云嬷嬷两句,便带着大格格和大阿哥去了内殿。
这种没出息的人,眼不见为净。
云嬷嬷服侍着主子,又招手喊了个腿脚麻利的,不多会儿,一个小太监直奔保和殿去了。
保和殿内十分热闹,无论大家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亲亲热热的。
太子爷这回因着河务的事儿长了脸,这话不稀奇,活虽是四阿哥干的,条陈也是四阿哥上的,但四阿哥是他的人,四阿哥做出的政绩,自然也是他的政绩,这不,奉承恭喜的人都一窝蜂的往太子爷那边去了。
四阿哥正好落个清净,本来他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汉阿玛和太子爷所希望的直臣本来就无需和别人走太近,况且保和殿桌上只有酒水,若是有人来敬,还真有些麻烦。
不多时,万岁爷便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唤八阿哥出来替他敬酒。
殿内寂静了一瞬,敬酒不算什么,但‘代父’就比较微妙,一般来说,凡是‘代父’做的事儿都应当是太子的,比如代父监国,代父理事等等。
太子的笑容仍旧明朗,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只把玩着手中酒杯,像是未曾注意到发生了何事,殿内便又热闹起来,有人说八阿哥体贴细致,又有人赞八阿哥灵活温润。
四阿哥嗤笑了一声,温润、体贴?当年他俩都住在承乾宫娘娘那里的时候,老八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四阿哥依旧记得当年的大阿哥小阿哥之争,他略长老八几岁,又在乾清宫多呆了几年,别处虽仍旧按着序齿来唤,但乾清宫上上下下都喊他为大阿哥,喊八阿哥为小阿哥,对他也比老八稍稍亲昵些。
或许正是因此,老八便记在心里,凡事便签上写着大阿哥的东西、物件,他都会有意争夺,便是冬日做的一顶帽子,戴着再也不合适,他也只要写有大阿哥的那个。
当时的四阿哥已经略微懂事了些,自然是让着弟弟的,八阿哥便得意洋洋的戴着那顶不合适的帽子,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娘娘看着小小孩童几乎被挡住了半张脸,笑得停不下来,他坐在一旁,也只能陪着笑上一场。
三岁看老,这般心性的人,现下便是再温润有礼,他也是不信的。
此刻,八阿哥已经提着酒壶走到四阿哥案前,“四哥,弟弟敬你一杯,你这差事办得是真是,这个”,八阿哥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又作势为他斟酒。
四阿哥冷着脸挡住了酒杯,说了一些都是万岁爷安排的好,他只是奉命行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又说他今日吹了冷风,身子有些不适,这冷酒便不喝了,等天气暖和了,他再请八弟到府上小酌。
他们两个的府上本就挨着边,在这群兄弟里面住得最近,怕是四阿哥在这边打个喷嚏,八阿哥在那边都能发觉有风的程度,以后小酌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八阿哥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四这还是看不上他呐,自打小老四就是这番做派,明明都不是承乾宫娘娘所出,偏偏老四格外得娘娘青眼,下面伺候的对他也远远比不过对着老四妥帖。
他不过逗娘娘开心,老四便带着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望着他,还不忘取笑他,不仅如此,佟家竟然也认这个留着别人血脉的老四,隆科多还自称为舅,明明都是抱养的,老四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难道就因为老四比他会装模作样?明明弘晖已经去了半年有余,老四还这么一副伤心做派,真是令人作呕。
八阿哥眼珠子一转,低声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不多时,这个小太监就提着一酒壶重新过来了。
“这是弟弟专门为你烫的酒”,八阿哥另寻个八宝纹银胆酒盅斟满,亲自递到四阿哥面前,“四哥,赏个脸罢”。
这就是人人称赞的八皇子?什么温润如玉,什么体贴细致,四阿哥冷哼一声,他就说老八的性子不会变,不过是学了两手蹩脚的伪装功夫而已。
虽说别人都给老八这个面子,但是他,这脸面还真就不打算给了。
四阿哥站起身,脸色沉如锅底。
第 53 章
偏巧此时, 苏培盛悄悄摸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永和宫娘娘找他?四阿哥估摸了一下时辰,离回府的时候还早着, 难不成是福晋出事了?
想起福晋只剩一把骨头的模样, 四阿哥眉头紧皱,他瞪了八阿哥一眼, 扭头找梁九功去了。
八阿哥见他神色匆匆, 恐怕确有要是在身,只能摸摸鼻子去寻下一个。
许是因为过年, 梁九功看着都比平常更喜庆些,胖胖的圆脸上一直带着笑, 看上去跟庙里的佛陀似的,但满宫内外没一个敢小看这个在万岁爷身边屹立不倒之人。
梁九功笑眯眯听了四阿哥的话,就转身去找万岁爷了,四阿哥见万岁爷听了一句甚么话, 就向他这里看了一眼, 还对他笑了笑。
这便是允了。
永和宫里热闹得紧, 十四阿哥府上的小阿哥正是闹人的时候,才将将两岁,便不让人抱在怀里, 一个劲的要求下来。
完颜福晋本是不允的, 但架不住他闹的厉害, 就犹犹豫豫的去看坐在上首的娘娘。
德妃娘娘笑着让大家伙看十四福晋, “你们看这往日的泥猴儿,如今倒是被这么小一泼猴给治住了”。
主子都逗趣了, 下人们自是要跟着笑的,一时间殿内满是快活的笑声, 云嬷嬷还在旁边凑趣,“娘娘既心疼大的,又要心疼小的,如今可就为难喽”。
德妃娘娘失笑,“这有何难?”
说着她便指了几个麻利的小太监跟在小阿哥身边,只道若是阿哥摔了碰了,便唯他们是问。
小太监麻溜的应了,一群人散开闻在小阿哥身边,既保证小阿哥能高高兴兴的在院子里走动,也方便小阿哥快要摔倒的时候,把自己垫在小阿哥身下。
小阿哥开始还不太明白,摔了两次后便发现了这个新鲜的‘游戏’,摇摇晃晃的有意摔倒,见小太监扑在身测,便哈哈大笑起来。
德妃娘娘几乎要笑破肚皮,连连称赞小阿哥这股子聪慧劲儿。
云嬷嬷想了片刻道,“奴婢觉得小阿哥这派头,简直跟十四阿哥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奴婢到现在还记得十四阿哥八岁那年,说要当巴图鲁的神气样子呐”。
那年十四阿哥才将将八岁,拿个小木剑只说自己是大清的巴图鲁,把满院子的小太监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
四阿哥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副热闹景象。
满殿的人都围着小阿哥转,德妃娘娘和十四福晋、云嬷嬷等人回忆着往日十四阿哥的趣事,四福晋只盯着茶碗看,好似未发觉身边的这副热闹景象,大格格吃着糕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他们这一家子好像被眼前的这副热闹场景给隔开了。
十四福晋是个聪明人,见四阿哥提前来了,心知是娘娘召唤或是有事来禀,便随意找个由头带着小阿哥避开。
云嬷嬷哄着大格格去歇息,大格格虽说有些舍不得阿玛,到底是乖巧懂事,随着云嬷嬷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一时间也走了个干干净净,正殿突然静下来,热闹之后骤静,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凄凉。
四阿哥好似对眼前的这些已经习惯,永和宫娘娘和他本来就是这般相处模式,虽不远,但也无法很亲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恩和养恩自古就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娘娘心里牵挂着他,他也记挂着娘娘,这便很好。
左右虽无人,德妃娘娘嘴角仍挂着那丝微笑,她像普通人家的太太一般,笑眯眯的跟儿子媳妇话家常,“大过年的,你们贝勒府上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大过年的,又是在宫里,谁敢有不高兴的事儿?四阿哥和福晋都站起身,直说不敢。
德妃娘娘又指着椅子让他们坐下,“既是没有什么事儿,那便高高兴兴的”。
别让人看着晦气。
因过年忌讳说这些,娘娘虽没说后面这一句,但四阿哥和福晋都明白她未尽之意。
四阿哥想起刚才八阿哥倒酒之事,老八都能发现,宴上的满是人精,怕不是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罢,或许万岁爷也已知晓,是以梁九功刚去便点了头。
想着想着,四阿哥竟出了一身冷汗。
不同于四阿哥,福晋则是忐忑中又带着些忿恨,这宫里的人都没有心吗?十四福晋刚才就有意无意的显摆,现下娘娘还指责她,难道弘晖的死都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沉浸后宫多年,德妃娘娘只看二人面色便能将其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她也不耐烦跟这些傻的多言语,“你先下去歇着罢,我还有话对老四说”。
虽然老四家的是个傻的,但好歹老四还有救,敲打之后想必会更谨慎些。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四福晋恭顺的退下了。
屋里只有母子二人,德妃娘娘终于卸下那张带着笑容的面具,她的嘴角垂着,沉声问道,“万岁爷如今有十八子,但当年大阿哥之前,你可知有多少未曾序齿的婴孩?”
她本意就不是要四阿哥的回答,“小阿哥去了四个,小格格更是不计其数”。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宫外传来静鞭的声音,正是皇帝出行警示周围的声音。
万岁爷来了。
刚才空无一人的正殿里,瞬间忙活起来,德妃娘娘也赶忙检查身上有无不妥帖的,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慌忙迎了出去。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要知道她品貌虽美,但到底是年岁大了些,不如那些年轻的小嫔妃们鲜亮,好在万岁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一个月里也能来永和宫坐上一两回,而这次竟然在过年期间过来,绝对算得上是满宫上上下下的头一份。
德妃娘娘小心伺候着万岁爷坐到上首,又亲自奉了热茶上来,不凉不烫,正是万岁爷喜欢的温热。
而本欲避开的四阿哥亦坐在一旁,太医正为他诊脉。
康熙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关切的问太医道,“如何?”
宫里忌讳多,过年的时候也是不能叫太医的,如今竟是万岁爷亲自领了太医过来,四阿哥有些不明所以,但万岁爷金口玉言,亦不敢动,只口中解释,“汗阿玛,儿臣无事。”
康熙不赞成的道,“去岁一整年你舟车劳顿,刚回来没多久又碰着弘晖的事,最近河务的汇陈又这般多,我观你面色不好,心中难免思虑,还是叫太医看看更为妥当”。
四阿哥有些怔住了,想起当年,大约他七岁的时候,汗阿玛好像也是这般,明明在外为战事担忧,还是折回来亲自照看病中的他,甚至等他病好之后才重新离开。
德妃娘娘感动的流下泪来,又慌忙请罪,“万岁爷一片爱子之心感天动地,臣妾失仪,请万岁爷治罪”。
美人梨花带雨,又是情之所至,怎会有罪。
康熙亲自将德妃扶起,还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惹得德妃娘娘素白的脸上嫣红一片。
许太医目不斜视,盯着四阿哥的手腕深思,又过了片刻才道,“四阿哥只是有些哀思过度,眼下虽无事,时日久了,恐会伤及肺腑”。
一旁的德妃娘娘用帕子捂住了嘴,眼泪成串珠似的往下掉。
万岁爷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满屋子的人包括德妃、四阿哥、太医等全都跪了下来。
半响,上首才传来一句话,“身体发乎受之父母,不可轻损也”。
这便是训诫了,四阿哥恭敬磕头领训,又听万岁爷道,“父母爱子之心,你我皆同,万不可再这般”。
四阿哥眼中也有些湿意,无论是汗阿玛还是母妃,甚至老八那里,个个都在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劝慰他。
或许,也是时候了。
“胤禛谨遵汗阿玛之命”,他伏地磕头,青石砖上落下了几滴水,转瞬又消失不见。
*
天还未黑,四阿哥便领着福晋一行人从永和宫出来了,日头虽然还在天上挂着,但风已经开始刺骨,他便用斗篷将大格格拢起来抱在怀里,一路疾走,直接将大格格塞进马车里。
苏培盛已经在每个马车里都放了好几个袖炉,大格格的那个格外的精致小巧,放在小手中热乎乎的刚刚好。
不仅如此,每个马车里还有装有奶茶的囊,咸甜都有,热热乎乎的一盏喝下去,几乎将外面透骨的寒意逼走。
四阿哥倒了一盏甜的奶茶给大格格,又给福晋递了一盏,一时间马车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奶茶飘香。
大格格只喝了一口,眼睛便亮了,“阿玛,好香甜啊,这奶茶竟是甜的?”
还不是耿氏那个鬼机灵想的新鲜点子,四阿哥嘴边露出一丝笑来,温言道,“你若是爱喝,阿玛给你调教一个煮奶茶的好手,叫你日日喝个够”。
大格格高兴的应了,高兴的贴在阿玛身边,“阿玛真好”。
福晋喝着甜奶茶,嘴里却是苦的,现下挂念着弘晖的人怕是只有她与康嬷嬷了罢。
四阿哥之前自己也沉浸在这股子哀戚里,自然不觉得福晋的做法如何,如今被万岁爷和德妃娘娘当头一棒敲醒,跳出来之后再看,自是处处都是不妥当。
大格格毕竟是个孩子,需要照顾,现下在马车里暂且不说,刚才永和宫中的时候,福晋作为长辈无论如何都是要看顾着的,竟让大格格独自一人吃点心,岂不是有被冷落之感。
古人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四阿哥暗自思量着,他是不是该做些甚么。
第 54 章
自打从宫中归来, 四阿哥便开始有意观察福晋,只见她常常面上或是无神,或是哀戚, 有时亦可能与迷茫之色混合交融, 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不仅如此, 内院的府务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不少人聚在李氏的身边唯命是从。
而往里日不少还算规矩的下人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毕竟认真干活不如拍马屁的时候, 大家都愿意走一走捷径。
四阿哥愈看愈觉得心惊,难不成前一段时候的他也如同福晋这般?
怪不得汉阿玛一眼便将他看透了。
无论如何, 后院这般模样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不作为所致,四阿哥想着,抬脚便去了正院。
只是走着走着,这路就有些不同, 前院至内院的那条道上还算好走, 但去正院的分叉路上竟还有积雪, 雪虽不多,但被人反复践踏成了黑泥水般模样,看着十分腌臜。
苏培盛一边跟在后头走着, 一边又去交代小全子去前方清路。
等靠近正院, 入目更是凄凉,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正院, 如今竟只有一个小太监守在院门口,见主子爷来了, 又想跪地磕头,又想进去通报, 只是他一个人怎能分两半用,一时间竟僵住了。
哪来的青瓜蛋子,连看门的差事都做的不熟练,全公公心中吐槽,他上前推开院门,只见院子的墙根底下,好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晒着太阳,悄摸着说着闲话。
全公公心中一咯噔,他们好大的胆子。
这些人的胆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只是一来,福晋不让别人在她身边伺候,来来往往忙活的便只有康嬷嬷一人,他们自然就空闲下来。
康嬷嬷年岁又大了,伺候完福晋自然也没有精力管教这些个丫头小子。
二来,这也是康嬷嬷默许的,空落落的院子里一天到晚没个人声,寂静的让人害怕,这些小宫女小太监说说玩玩的,反倒能添些人气。
福晋每日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也不至于入目都是悲凉。
不过,此刻见四阿哥来,他们还是怕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墙跟处。
四阿哥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全公公忙小跑着上前挑开帘子,诺大的厅中空无一人,看着就冷冷清清的,他四下一瞧,中间摆的火盆也灭了,这屋子里竟感觉比外边还要冷些。
他多少还是有些眼色的,麻利的去斟水倒茶,片刻功夫,热茶被摆在桌上,重新点燃的火盆也被端了上来,屋子里多少有了丝暖和气。
许是听见外面的响动,康嬷嬷从书房出来了,她拉下脸正打算骂人,却发现榻上坐的竟是主子爷,身子一软,就势跪在地上了。
“福晋呢?”四阿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好像在看前些天的自己,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康嬷嬷小心看着四阿哥的脸色,期期艾艾道,“福晋在书房”。
又担心福晋哀戚的模样惹怒四阿哥,康嬷嬷又添了一句,试图勾起主子爷的怜悯之心,“福晋在看大阿哥以前的功课”。
四阿哥确实沉默了一瞬,只是往日种种不可沉溺,他抬脚去了书房。
书房里,福晋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来劲,彷佛失了魂魄一般,手中只抓着一个书册,又彷佛在透过书册回忆什么。
四阿哥不知是气福晋,还是气自己,他抓过书册,想撕掉,偏生又舍不得,只能张开嘴同时质问两个人。
“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罢,你难道只是弘晖的额娘吗?你还是这大清朝的四福晋,这贝勒府的女主子”。
福晋呆愣了片刻,似乎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伸手去抢四阿哥手中的书册,只是她太过瘦弱无力,费了半天劲,终究是徒劳无功。
一瞬间,她甚至连带着恨起来面前的人。
“我?嗬,对,我不像你,失了弘晖还有别的阿哥,还有大格格”。
“可我有什么?我只有弘晖,他就是我的命”。
福晋边说边冷笑起来,“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肺,你们肯定早就忘掉他了,若是我再将弘晖忘却,只怕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记住弘晖之人”。
康嬷嬷在一旁扑了上去,想捂住福晋的嘴。
她知道,福晋是不想活了才会这般口出无状,甚至犯下大不敬之罪,只是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寻死。
“主子爷,福晋不是有意的”,康嬷嬷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不多时头上的银簪子便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苦心隐藏的华发。
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也不知能陪福晋多久,只是福晋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让人放心不下。
重击之下额头很快红肿紫青,康嬷嬷也似乎并未察觉,仍然一下又一下的磕在青石砖上,口中还磕磕跘跘找些理由解释着,“福晋她是被魇住了,对,被魇住了,才会说出这般话,求您看在大阿哥的份上,求您,就饶过福晋这次罢”。
众生皆苦……
四阿哥手中的手册掉落在地,福晋似乎对康嬷嬷的苦楚并未察觉,眼中只有那个薄薄的书册,她扑在地上,小心的拭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珍惜的抱在怀里,呆呆的坐在地上,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众生皆苦。
四阿哥转过身望着外面寥寂的天空,“若是你主子继续这般魇着,只怕以后便再也好不了了”。
贝勒府需要的是一个当家福晋,而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额娘。
康嬷嬷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老脸,看着主子爷远去的身影。
这是饶过福晋了?
她甚至来不及松口气,便膝行至仍坐在地上的福晋身侧,像小时候那样将福晋搂在怀里,哼起小时候常常用来哄睡的歌谣。
温暖的怀抱让福晋平静下来,她安稳的睡着了。
等福晋再次醒来的时候,康嬷嬷不再像以前那般纵着她,而是将弘晖之前的功课递与福晋。
见是弘晖的东西,福晋身上感觉有了些力气,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只躺着,竟坐起身来,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
福晋每日里便专注于整理这些纸张,按照年月日将这些功课细细的排列,只是越到最后,她的手愈沉,几乎拿不起这厚厚的一沓纸。
“嬷嬷,你说这么多功课,我儿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福晋直勾勾的看着康嬷嬷,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是不是我害了他?”
她的声音幽幽,似是从九泉之下发出的呜咽声。
康嬷嬷也不安慰她,而是正色问道,“福晋,难道您没有发现这里的蹊跷吗?”
蹊跷?什么蹊跷?
福晋心中一跳,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她浑身抖动如筛,颤抖着去翻桌上的功课,一寸一寸细细查找起来。
当带着怀疑去看某件事情的时候,这件事便处处都是疑点。
弘晖是三月十八才咳的厉害,而在这之前他的字迹已然无力,而他当时并未生病。
还有,最开始陈大夫的药就很有效果,为何换了太医反而越治病越厉害了。
还有还有,那个换了药碗的小太监,明明伺候弘晖的人都是熟手,怎会犯下这种简单的错误。
难不成……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瘦弱的福晋竟推动了面前的黄花梨实木桌子,在屋子里渡步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害了弘晖?
许是那李侧福晋,她定是早看大阿哥不顺眼了,如今府里的孩子皆由她所出,别的且不说,弘晖死后她确是府上最受益的人,如今连府务都抓在手上,一副当家做主的福晋做派,一定是她。
不过,宋格格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当年宋格格那院子里的小格格与弘晖同时出生,可只有弘晖有这个福气活下来,说不定她早就将弘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刚来的耿氏与钮祜禄氏,她们没有孩儿,想必嫉恨的厉害。
一时之间福晋觉得这满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个个都可能是那害了弘晖之人,她咬住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若是叫她查出来是哪个人动了手脚,哪怕是拼上性命,定要让那人血债血偿。
*
等过完年,耿清宁发现福晋的身子竟然大好了,虽然看着仍是瘦弱不堪,但精神头倒是极足,眼中像是燃着火苗一般。
请安也变成了一月一次的惯例,而且每次都要坐上整整一晌午,还怪让人不习惯的,不过吐槽归吐槽,耿清宁还是每次按时按点的到,没办法,社畜的本能就是打卡,而且这种每月打卡一次的工作已经很难得了,待遇又这般好,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再说了,福晋出山可能还蕴含着另外一层含义,说明弘晖阿哥的事儿这次是真的过去了。
别的耿清宁都不关心,但是只要不服丧是不是就可以吃肉了?
那可是香喷喷的肉欸。
说实话,素的东西再好吃,天天吃顿顿吃,也让人受不了。
不过,耿清宁还是谨慎的,专门打发人去膳房守着,看看别院的膳食都是如何,社畜犯错第一条,若是大家都犯错了,那这就不是一个错误。
于进忠愈发的伶俐了,不多时就把各处的午膳给报了出来。
李测福晋院子里是葱烧羊肉,鸭肉锅子,还有各色小菜。宋格格还是那样,仍然是万年不变的素斋。钮祜禄格格不必多说,只吃膳房的例菜。
而且最关键的正院,竟要了一盏补身子的野鸡子虫草汤。
领导的带头模范作用不可小觑,耿清宁当即决定,今日兰院上下,所有人,都要吃顿好的。
第 55 章
开荤第一天呐。
太重要、太关键了。
耿清宁思索了半天, 定下了今日的午膳,别的东西都往后放一放,第一顺位一定是香喷喷的东坡肉, 再整个猪肘子炖酸菜和豆腐, 少放酸菜豆腐,多多放肘子的那种。
酒水暂且就不要了, 来个羊骨羊杂汤润润喉咙, 素菜一概不要,要保证每个菜里面都是满满的肉。
别笑话, 孩子真的馋肉馋哭了。
这些菜耗时都有些长,虽说耿清宁有这个耐心等待, 但是她仍然打算在中间的这段时间找些东西垫垫。
就你了,炸鸡腿。
于进忠按照耿清宁的吩咐细细交代着,“将鸡腿用刀划至骨头的部位,拿黄酒和细盐腌制入味, 裹上面衣炸制酥脆即可”。
刘太监听着耿清宁班门弄斧的交代, 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主子只负责说她们想吃的味儿,剩下的肯定是膳房的活。
比如说这鸡腿,只拿黄酒和细盐腌制, 肯定还有一股鸡腥味, 最好再添些花椒、香叶、桂皮等香料腌制, 还有那面衣, 如何调配才能炸出来酥脆,一口掉渣, 这都是膳房该考虑的事儿,反正主子们只要等着吃便行了。
等炸鸡腿呈上来的时候, 果然和耿清宁想的一般无二,甚至刘太监还进了两个不同的口味,一盘上面撒着红彤彤的磨碎的辣椒粉儿,一看就是辣味的,另外一个则是闻着有些酸溜溜的,耿清宁好奇的尝了一口,竟然是甘梅味的。
她一样留了一个,剩下的便叫葡萄他们分一分,刚才叫炸鸡腿的时候,就有意多叫了些,正好身边伺候的这些人能一人分一个。
小贵子作为院子里太监里的二号人物,自然也是分到了一个。
古代因为油料作物的产量低,这种油炸的东西,向来都是最金贵的,很多平民百姓人家,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油炸的东西,平日里拿块油布擦擦锅底,就算是有油了。
小贵子先是闻了闻,味道有点儿奇怪,一股子酸梅子味儿,不对啊,一般油炸的鱼肉之类的,应该是咸的才对,难不成是坏了?
不可能,这又不是他们下人的东西,这可是主子分例中才有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是坏的。
小贵子小心的掰了一块下来,面衣酥脆极了,掉了不少碎屑下来,让他看着有些心痛,面和油可都是好东西。
只是刚进嘴,他就没有空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好吃了,酥脆的外壳满满的都是油香,里面的肉还是软软嫩嫩的,甚至一咬还流出了滚烫的汁水。
小贵子觉得自己的舌尖应该都被烫破了,但即便这样,他也不舍得张开嘴,这般好吃的东西,说不定用了什么稀罕的香料,他才不舍得浪费一丝一毫呢。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整个鸡腿,小贵子甚至还将桌上的碎屑也一点点用手指头捻起来舔着吃了,骨头也用后面的磨牙细细的嚼碎,放在嘴里去吸吮那骨髓的香味。
以前在猫狗房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油水足还做滋味,想起过往种种小贵子忍不住念叨起师傅来。
他怎么就那么馋呐,太不孝了,这种稀罕东西怎么就没想着给师傅留一半,这段时间只怕师傅那边也素的紧,况且,兰院的伙食再差还是比猫狗房好上一大截的。
正后悔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贵公公,是我,小全贵”。
小贵子依依不舍的吐掉嘴里的骨头渣子,又抹了抹嘴角,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不妥当了,才正了正面色打开房门,“进来罢,找我何事?”
全贵只进来两步便立在地上不动了,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还不是主子赏的这个‘炸鸡腿’,我肚子里没油水,哪里配得上用这种好东西,说不定还得拉肚子呢,这不,找您帮忙来了”。
小贵子眼睛一亮,想要伸出手却又忍住了,他轻咳一声,“这,不太好吧,毕竟是主子赏的”。
“瞧您这话说的,不过,找您帮忙确实是有些唐突”,全贵一副为难的模样,“可在这院子里,除了那两个猫主子,我便只与您最亲近,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
小贵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全贵就那次主子爷刚回来时露了一回脸,他还以为这小子要一飞冲天了,结果运道太差,半路上就被大阿哥的事儿给拍了下来。
主子爷那里眼见着是行不通了,偏偏葡萄姐姐又把屋子把的跟铁桶一般,这小子根本进不去,只能逐渐被主子抛到脑后。
“行罢”,小贵子指了指桌子,“那我就帮你这一次”。
全贵放在油纸包,千恩万谢的出去了,小贵子见外面已经没有人影,才将还温热的油纸包塞进怀里,一溜烟去猫狗房找师傅程太监去了。
且不说程太监是何等的高兴,兰院众人又是何等的珍惜这个炸鸡腿,耿清宁倒是觉得有些腻。
炸物的美妙往往都是在第一口,连续吃了两个炸鸡腿,耿清宁又怀念起现代的冰可乐,解腻的最佳选择。
但是在清朝奶茶都得自制,又能去哪里找冰可乐,思来想去,耿清宁倒是真的想了个替代的法子。
松树上的松针,摘下洗净后去头去尾后,用烧开又放凉的糖水浸泡三天,耿清宁以前在网上看过做这‘自制雪碧’的过程,说是松针上面又天然的酵母,可以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从而让水中充满气泡,也就是所谓的气泡水了。
担心不好喝,耿清宁便只做了一小罐,打算三天后尝试一丁点,也算是解解馋,反正网上的那些博主还好好的,没有进医院,想来应该无事。
但这个还得三天后才能喝,为了配上她的豪华午膳,耿清宁又专门问膳房要了一瓮酸梅汤,这个酸甜可口,解腻也很不错,加上冰块也可以假装一下冰可乐。
做完这一切,耿清宁还特意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刻钟,务必要让肚子里的两只鸡腿腾出空来。
院子里的其余众人也满是期待,待会不仅有主子的午膳,还有他们的好东西,那可是主子专门花了银子给他们点的席面,素了这么久,这回也能跟着主子沾沾光。
白手套和雪团儿也埋首在特制的猫碗里,打着小呼噜吃着它们的大餐——两条清蒸的鱼。
耿清宁若是化身为猫只怕也忍不住打起幸福的呼噜声来,无他,实在是太好吃了。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四方四正的块儿,不加一滴水,加入上好的淡酱油和陈年绍酒,调味只有冰糖和葱姜,盖上锅盖先用微火焖上大半个时辰,将肉块翻身后,加盖密封继续焖至酥透,到此已经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一碗好肉了。
偏生就刘太监有点子,又将其装入小陶罐上笼旺火蒸上一刻钟,这时候肉皮几乎凝成胶状,用汤勺轻轻触碰,整块肉都在发颤,吃到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耿清宁先是空口吃了一块,然后将汤汁拌在米饭里,晶莹剔透的米饭裹上了红润油亮的外衣,这个时候必须换成大勺子,先舀上满满的米饭,上面放上一块颤悠悠的五花肉,一气儿塞进嘴里,这种碳水混着油脂的味道简直可以让人幸福的飞上天。
一口气吃完一整碗饭,耿清宁又调转筷头,对准了旁边的肘子酸菜锅。
其实她已经吃饱了,只是随着炭火里面的酸菜散发着若有似有的勾人味道,那种天然发酵的酸味只要吃上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耿清宁不自觉又是一碗米饭下肚。
太过瘾了。
耿清宁抚摸着满足的肚子,小口的啜着茶碗里的酸梅汤,怪不得是传说中的‘肘子配酸菜,神仙也撑坏’,她的胃本来是256G的大小,现在一下子装了521G的食物。
只是血液都向胃部涌去,让人不自觉泛起困意,她打了呵欠,抓起摇椅上的毯子盖在身上,摇摇晃晃中进入了梦乡。
*
耿清宁是被疼醒的。
她吃饭的样子确实很肆意、很潇洒,可是她去净房的样子也着实狼狈。
都怪这张馋嘴,耿清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反正都已解禁,以后慢慢享用也就是了,可她偏偏没忍住,吃了这么多油腻的东西,还喝了半壶酸梅汤,即便是体力+2,肠胃也受不住。
这不,肚子开始造反了。
耿清宁虚弱的躺回摇椅上,她是真的不行了。
葡萄看着主子煞白的脸,急的团团转,“格格,要不咱们去将陈大夫请来给您瞧瞧?”
“千万别”,耿清宁慌忙拦住她,这种丢人的事情自己院里知道也就罢了,若是喊了府医,岂不是整个府里都知道她贪吃的事了?
况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不过就是太久没有吃这般油腻的东西,又喝了半壶井水澎过的酸梅汤,一时间肠胃承受不住而已,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喝上两顿稀粥也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主子坚持,下人自是没有法子,是以晚点的时候,兰院只要了一份清粥并两样小菜。
主子虽然只要了清粥,但是膳房肯定不能只上一份粥品,刘太监想着晌午的时候做的那些硬菜,心中有了安排。
常见的八宝粥来上一份,主子要的清粥也得呈上,但刘太监把功夫都花在了最后一道粥品上。
小米洗净后放在砂锅中用小火炒干,闻到焦香味时立刻加入水和红枣,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慢慢熬制,除此之外,还额外添了补气养胃的山药进去。
小菜也都是极为清淡的那种,一盘子木耳炒山药片,一盘子清炒笋丝,既清淡又好消化。
耿清宁腹内虽空空如也,但仍不觉得饿,见了这一桌子清清爽爽的菜品,反而觉得顺眼,倒也产生了一丝食欲,不过,她要的清粥一口没喝,倒是看上了额外进上的红枣小米山药粥。
黄澄澄的小米粥喝起来香甜软糯,口感顺滑,亦可以滋养脾胃,安心定神,耿清宁热乎乎的喝了两小碗,终于觉得肚子里闹腾的没那么厉害了,人也舒服多了。
只是空口喝粥还是无味,她便夹了一筷子笋丝,一根根细细的吃着,也不敢吃多,尝个咸味骗骗嘴巴也就罢了。
四阿哥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般蔫巴巴的样子,而且这个向来注重口腹之欲的人,竟然对桌上的饭菜丝毫提不起来兴趣。
他身形一滞,难不成,这回妨碍到她身上了?
第 56 章
四阿哥将还未完全福下身的耿清宁扶起, 握着她的手坐回膳桌旁。
怎么连手也这般凉?还有这桌上,竟然只有粥品和两个素炒,是仍吃着素, 还是身子不适?
四阿哥没让撤桌, 又亲自叫了两个菜,便就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吃了起来。
啊?四阿哥竟吃她的剩菜。
耿清宁有些不适应他的这个简朴做派, 但又拿不准他是不是也有些肠胃不舒服, 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间也不敢多做安排, 只能陪着用了片山药。
看着她几乎将一片山药吃到天荒地老,四阿哥不自觉的也慢了下来, 膳房这起子伺候的人,愈发的惫懒了,这么大一会儿功夫,竟然还没将膳点呈上来。
其实这回因着是全公公跑的腿, 膳房的速度还是相当麻利的, 不过片刻功夫, 就将辣子鸡和烤羊排呈了上来。
红彤彤的辣子鸡一看就麻辣鲜香,花生也炸的酥脆,耿清宁都能想到吃到嘴里一□□香的感觉, 还有那烤羊排, 用的都是三个月的羊羔子, 又鲜又嫩, 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奶香味。
耿清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愤恨的夹了一筷子笋丝, 全部塞进嘴里,哼, 等她好了,她要点两份辣子鸡,一份空口当零食吃,另一份拌上米饭吃。
耿清宁不舒服没吃,可四阿哥也没用,膳桌上的两盘子肉菜,一直放到最后竟都无一人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四阿哥放下碗筷后才关怀道,“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见她摇头否认,又担心她是因为面皮薄,羞于人前放肆,便交代道,“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膳房便是”。
看着两盘心爱的菜被撤走,耿清宁心中满是不舍,这些可都是她最爱吃的,竟然一口没动就端走了,不过大领导已经发话,以后就可以完全解禁了,这些东西便可以想吃就吃。
耿清宁点头如捣蒜,脆生生的应下他的交代,等这两天她好了,立刻便要拿今个的辣子鸡和烤羊排配她的‘自制雪碧’。
四阿哥停了片刻,见她虽应下但不见其他动作,“怎么不点?”
啊?现在就点?
臣妾实在做不到啊,嘴巴同意了,但肠胃投了反对票。
“我已饱了”,耿清宁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不如明日再点?”
她总不能跟四阿哥说因为贪吃,把肚子吃坏的糗事吧,再说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见四阿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耿青宁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反正第二日他又来了,这次天还没黑,他便早早的坐在兰院的榻上。
这次桌上的花样又多了些,除了辣子鸡、烤羊排,四阿哥还点了麻辣锅子和吊炉烤鸭。
屋子里满是食物的香味,耿清宁却苦哈哈的喝着苹果山药小米粥,虽然这个粥相当好喝,而且还有健脾理胃之功效,但是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粥品,哪有肉好吃。
但是,她按压了一下胃部,虽然已经不怎么需要去净房了,但仍有些隐隐作痛之感,还是再忍忍吧。
“呃,我今日午膳不小心用多了,现下还不饿”,耿清宁解释道。
四阿哥仍旧未说话,只是第三日的时候,他回了个大早,看看日头,正是午膳的时候。
这次苏培盛亲自去的膳房,这都两日了他再看不明白就是个傻的,主子爷这是为耿主子胃口不开的事儿担忧呢。
“咱家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十八般武艺全都给我拿出来”,苏培盛前院膳房和内院膳房都去了一趟,“今个,务必让耿主子吃高兴了”。
这次耿清宁确实很给面子,她一样吃了一筷子,好吃的实在太多了,一样吃一筷子她几乎就吃了个半饱,然后又端起山药南瓜粥喝了起来。
四阿哥看着满桌的菜色,才是真正的胃口全无之人。
耿氏果真是身子不适了。
陈大夫又是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自从大阿哥之事了了,他心中实在畏惧的很,只是这皇子府不好进也不好出,家中又有河东狮和几张嗷嗷待哺的孩儿等着银子,只能勉勉强强的干下去。
来之前他还担心别又有主子出事了,可是耿主子的脉象甚好,虽说有些脾胃问题,但是比一般人好上太多,几乎壮的像头牛。
只是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况且主子都说身子不适,说不定是为了求得阿哥垂怜,他自是不能拆台,当下只能选了一些比较稳妥的话,“耿格格体格异于常人,先天体壮,虽说现下可能有些不适,但想必很快便会大好了”。
四阿哥心中微沉,他甚至还未留宿,只是接连着来用了几回膳,耿氏这般先天体壮之人竟也生了病。
难道他身边,注定不能有人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吗?
耿清宁虽搞不明白领导为何突然低沉,但是社畜的本能告诉她,领导不开心的时候还是要多哄着些,于是又将她那套多巴胺、内啡肽的做法拿了出来。
四阿哥喝着甜奶茶,心中仍是苦涩,或许,以后还是该少来一些兰院。
只要活着,只要未天人两隔,哪怕是只能远远的望着也是好的,况且,这种温暖的慰藉,有了现下这些他已然满足了。
*
耿清宁身子很快便大好了,但是她明显感觉四阿哥来的次数似乎少了许多,差不多七日才能来上一回,而且并不曾留宿,用完晚膳后只略坐一会儿便回前院去了。
虽然,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待遇也没有减弱,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未少了她的,但是她就是觉得怪怪的。
抱着白手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网上流传甚广的一个段子,‘你是不是有别的小猫咪了?’
难不成四阿哥也有了别的心爱的‘小猫咪’?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冷淡,甚至还在为那女子守身如玉?
哇塞,这是什么梦幻爱情的开展,耿清宁甚至在阅读器上狠狠的补了些什么‘霸道皇子爱上我’、‘清宫之宫女为后’,等等诸如此类的小说,为此还熬了几个大夜。
恋爱,果然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耿清宁甚至还开始悄悄的关注起四阿哥身边的小饰品,还有他身上的香味,据说这些东西常常被用来暗戳戳的秀恩爱。
仔细观察之下,细微之处果然有些不同,首先是四阿哥右手手腕上出现了一串佛珠,这是之前未曾有过的东西,而且哪怕是洗手净面也不曾摘下,然后是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香味,仔细分辨之下,能闻见是檀香味儿。
耿清宁极为震惊,这种香通常不是供在佛前的吗?难道是李治与武则天的那套玩法?
这种劲爆的事件,后世的野史中怎会从未出现?现下的新闻工作者还是不太行啊。
正打算阅读器上找些代餐来看,就看青杏悄悄的进来了,正是点了‘消息灵通’技能的贝勒府吃瓜第一人。
“听说李侧福晋被训斥了”,青杏有些激动的模样,前些时候拜李侧福晋所赐,兰院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如今见她倒霉了,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李侧福晋那可是雍正朝前期屹立不倒之人,刚进宫分封的时候,甚至在熹妃之上,又是小阿哥小格格的生母,怎会无端遭到训斥。
青杏不知详细的来龙去脉,“听说是少了宋格格小佛堂的贡品,那可是给两个小格格祈福的东西,主子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福晋还未完全大好,便让她赶紧整理府务呢”。
福晋,李侧福晋,还有宋格格?
耿清宁心中警铃大作,小小的一件事竟然扯到府里三巨头,还有一个虽然职位不行,但资历最老的‘同事’。
社畜的本能在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
想来也是,涉及到权力交接的问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贝勒府那也是腥风血雨。
不过,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四阿哥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耿清宁虽见宋格格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那是个满身佛香、出尘飘渺之人,难道宋格格就是隐藏在人后的那个‘真爱’?
耿清宁又找了两本‘佛不渡你,我渡你’,‘身在佛门,我心有你’这种类似的小说来看,虽然狗血,着实好看。
等四阿哥再来的时候,耿清宁便忍不住盯着他发笑,一旦想到四阿哥那张严肃到面无表情的脸,露出小说中男主角的招牌三分讥笑、两分薄凉、还有两分漫不经心的表情,她就乐不可支。
塌上的人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见他望过去,笑的更开心了些,一时间面上嫣红,花枝乱颤,甚至连胸口都跟着颤颤巍巍的抖起来。
四阿哥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神。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君子有三戒,戒之在色”。
“嗜欲深者天机浅”。
况且,最近耿氏身子虽好些了,但这只说明每七日来一次对她无甚妨碍,但若是留宿,一时还不敢确定,他摸上右手的佛串,佛珠转动间,满腔之火终得慢慢平息下来。
耿清宁见四阿哥如今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给她,想必正为那位‘真爱’守身如玉,一时间竟又有些羡慕,不管那个人是谁,是外面的人还是府内的宋格格,能获得上位者专一的爱情,真的是十分难得之事。
不过,若是四阿哥为别人守着,每隔几天又来看她一回,这算是个什么事?
难不成,她就是传说中真爱的挡箭牌,别人眼中的靶子?
第 57 章
自觉是挡箭牌的耿清宁也无甚不乐意的, 反正只要福利待遇给到位,社畜就没有不能干的活。
况且,目前贝勒府上就这几位主子, 福晋虽严厉起来, 但身子骨弱,倒是不怎么管事。李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又已然很看不惯她, 便是不给别人做挡箭牌只怕也是众人的眼中之刺。
况且, 现下她的伙食待遇那是真的好,上次膳房被苏培盛折腾了一回, 如今妥帖的不得了,甚至连前院膳还时不时的敬上一些菜品过来。
小说源于生活, 看来小说里有人愿意当真爱的挡箭牌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别的不说,这到手的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宋格格?
这么大的瓜,她竟一口没吃上, 怎能不让人辗转反侧, 于是, 青杏便领命打探消息去了。
也不知青杏这些八卦到底从哪听来的,反正不大一会儿,她笑眯眯的进来了, “格格不用忧心, 主子爷虽说去也宋格格那儿, 但远远不如咱们兰院”。
葡萄在旁边倒是满脸的理所当然, “那还用说,主子爷心里, 谁也越不过咱们格格”。
耿清宁囧,她的这两个宫女也不知对她哪来的自信, 还是说四阿哥把她当成挡箭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宋格格并不知晓自己被耿清宁怀疑成四阿哥的‘真爱’,她此刻正待在院内的小佛堂里祈福。
佛祖保佑,她的第一个心愿已然如愿以偿。
而且,如今的四阿哥亦对佛法佛理甚感兴趣,时不时的便会来她院子与她探讨佛法。
还有上回,她借小格格贡品不足之事,亦让李侧福晋也受了训斥,四阿哥既然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心中想必也是心疼她的,她第二个心愿也算达成。
现下看来,便只差一个小阿哥了。
可四阿哥虽多次来看她,却不知为何并不曾留宿,难不成还在想着大阿哥?
宋格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再念着又如何,大阿哥不还是下去陪了她那一对可怜的小格格。
反正四阿哥已经开始进出内院,这机缘便多的是,若是他不肯动这个心思,那便由她来推上一把。
宋格格吩咐文秀将她做佛香的香料取出,带着期盼做起了佛香。
论佛法讲佛理的时候,若是少了这佛香可就失了不少韵味,况且,四阿哥之前还赞过此香,想必心中也甚是喜爱,何不借它来成就一些好事。
自古以来,招数便不怕老,好用就成。
半响,宋格格将制好的佛香点燃,她深吸一口气,檀木的香味盖住了一切,闻起来仍是那般熟悉的香味,她闭上眼睛,虔诚的将额头贴在地上。
佛祖保佑,信女只剩这最后一个心愿,还望佛祖垂怜。
*
等出了正月,万岁爷便又南巡去了。
这是万岁爷的第五次南巡,本来只点了二、十三两位皇子伴驾,但因此次南巡以视察河工为主,临行前又点了四阿哥随同。
时间紧,又是伴驾这种正经差事,整个贝勒府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最后四阿哥轻车简从,只装满了两辆马车,便跟着圣驾往南边去了。
这次福晋因为身子原因,并没有统一组织送行的事儿,耿清宁只能在院子里瞎琢磨,上次四阿哥走的时候,她曾送了一罐子野鸡瓜齑,一罐子牛肉酱,这次她虽还想这般,但同样的做法用了两次岂不是显得很敷衍。
但根据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到了一定程度的大领导都是不怎么看重东西,只在意态度的人。
葡萄建议道,“要不给主子爷绣个荷包?”
荷包素来是寄托相思之物,里面若是再放上女子的青丝几缕,甚至还有缘定三生之意。
不过,荷包第一个便被耿清宁否了,一来她绣工很是抽象,怎么说呢,就是绣个鸳鸯也会被当成猫咪的那种程度,二来,荷包这种很有寓意的东西,不应当是那位‘真爱’送的吗?
社畜一定要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认识准确,况且,她即便是送了荷包,四阿哥也不一定带,还浪费了她神乎奇技的绣工。
思来想去,耿清宁决定打个中国结送给四阿哥,一来这玩意方便易做,二来也无甚特殊的含义,通常都是挂在马车上,想必也不至于碍有心人的眼。想定了注意,她把阅读器当成百科使用,对着书现学现卖。
葡萄高兴的准备着茶水点心,这下好了,格格总算开窍了。
耿清宁马不停蹄的编了一整个下午,总算得了一个自觉还算不错的中国结,吩咐于进忠亲自送到前院去。
这种东西她好不容易编了一个,可不见得还能做出第二个,就连这个也是晕晕乎乎做出来的。
四阿哥宝看着被当成宝贝一样送来的吉祥结,陷入了沉思,《易·系辞》载:‘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周易注》中道:‘结绳为约’,结自古就有着‘契’和‘约’的双重含义,古汉诗中亦有‘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耿氏的心思,从不会委婉、婉约半分,永远都是那么的直白,四阿哥叹了口气,摘掉腰间玉佩上的‘寿’字结,郑重的带上这枚吉祥结。
自从承乾宫娘娘不过三十出头便去了之后,他便带上了这枚寿字结,如今耿氏以结明示心意,他也愿意与她同享寿数。
耿清宁看着四阿哥的‘回礼’,很有些想不明白,他送来这么漂亮的玉如意,上面怎么挂着半旧的流苏,还奇形怪状的,有些像是字的模样。
*
如果说身侧之人让四阿哥心中熨帖,那这次南巡之事则让他整个人莫名的振奋。
还记得上一次过高邮、宝应各处,民间田庐多在水中,而这次经过扬州这边,百姓俱是安居乐业,张灯结彩。
民众感念天恩,请愿让皇上在扬州多滞留几日,万岁爷也应了,愿与民同乐。
当地官员的帖子虽只往太子爷那里递,但四阿哥也难掩心中激荡。
上无愧于汗阿玛的期盼,下无愧于黎民百姓,他做到了。
至于功劳在谁身上,四阿哥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似有野草破土而出,在肆意疯长。
原来,政令被推行下去,竟是这般感受。
若是……若是……
四阿哥甚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只是,人心本就是世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他虽告诉自己再不可这般,心却好似有自己的想法。
哪怕已经回程,甚至坐在书房里的时候,亦觉得心中似有猫抓一般,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似乎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会立刻喷涌而出。
心烦意乱的转了会儿佛珠,终究徒劳无功的放下,他抬腿去了内院,宋格格那里佛香甚好,佛理又可静心,或许能让他平静下来。
见四阿哥刚回来便去了宋格格处,耿清宁愈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想,看来这位‘真爱’应当便是宋格格了。
没想到宋格格每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竟然有这般本事,不过,耿清宁转念一想,爱情这东西本就毫无道理可言,或许他们两个人只是单纯的看对眼了而已。
青杏说完这个消息,就一直悄悄拿眼去瞧她的神色,见她沉默不语,便知格格定是伤心的厉害。
也是,明明主子爷最看重的是她们格格才对,怎么偏偏这次一回来就去了宋格格那里?
也不知那宋格格给主子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青杏蹑手蹑脚的退下,跟葡萄商量着该如何哄主子高兴。
耿清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就剩她自己了,可是她的八卦之魂还在熊熊燃烧,竟无排解之处。
想当年,互联网畅游就没有她吃不到的瓜,现如今,连府内的八卦都弄不明白。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先是打了几圈雀牌赢了一堆铜子,然后在该活动身子的时间点,又玩了一会儿投壶,得了百发百中的名号。
见天色还早,小贵子又将雪团儿和白手套抱出来,在院子里玩闹了一会儿,不知怎得,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如今这两只猫竟打起了架。
小贵子笑眯眯的解释道,“两个猫主儿都想让您抱,这是在争宠呐”。
好吧,争宠无处不在,耿清宁秒懂。
等晚点的时候,于进忠更是要了她心心念念好久的荔枝饮。
今个儿是怎么回事?大家好像是更关爱她了?
不过,不得不说,被人捧着的感觉真好。
耿清宁美滋滋的吃着冷锅串串,自从天气转热,她就不耐烦吃锅子,但是又好麻辣这一口,想起现代社会吃的串串香,干脆就让刘太监复刻了一个冷锅串串。
各式各样的蔬菜、肉类、鲜虾,用木签串好放在锅中煮熟即可,用厚厚的牛油炒上一点四川进上来的豆瓣酱,加入足量的高汤,将煮好的串串放进去多浸泡一会儿,待其入味。
等到吃的时候再撒上一把炒熟的白芝麻和鲜嫩的葱花,冷锅串串便做好了。
除了这个,耿青柠还要了一盘凉拌菠菜,嫩嫩的菠菜叶用开水稍微烫一下,放入炸好的花生米,调味之后撒上一点芝麻油,这便是极好的下酒菜。
耿清宁先空口一杯荔枝饮,对她来说,荔枝饮不过是小甜水,喝起来甜滋滋的,虽然好喝,但也差了点意思,于是,于进忠又奉命去膳房要了壶玉泉春酒。
酒水的辛辣从舌尖传来,与串串香醇厚的香辣味碰撞,这种奇妙的滋味,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这边耿清宁正美滋滋的喝着呢,四阿哥那边却觉得不对劲。
极其不对劲。
第 58 章
四阿哥本就是为了平心静气而来, 只是明明探讨着佛法,又说着佛理,心中焦躁之感却不减反增。
不仅仅是心中的躁动, 似乎连身体也跟着热起来。
四阿哥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只觉得应当是养气功夫还是差了些,既如此, 更应该静心明性, 清、慎、勤才是。
宋格格漫不经心的熄灭身侧的佛香,将刚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四爷且尝尝这茶,这六安茶曾贡在佛前, 很是沾染了几分佛香”。
又是六安茶。
只是经了弘晖这次,他已然知晓不该将喜恶露于人前,他端起茶碗轻撇浮沫,半响方赞一句, “倒是有几分别致”。
看着四阿哥浅尝一口便又将茶碗放下, 宋格格心中有些遗憾, 若是他再多喝两口,今日便无需费心筹谋。
不过佛香也应当可以起作用,只要四阿哥愿意留下, 今日之事必成。
宋格格状似不经意的让文秀撤下茶碗, “天色已晚, 晚点也已经备好了, 四爷不如换下这沾了檀香的衣裳,清清爽爽的用顿素斋罢”。
宋格格笑道, “最近膳房的人倒是长进了不少,素斋也做得甚有滋味”。
这便是在留人了, 苏培盛盯着脚尖暗自思量,主子爷也许久未曾开荤,也不知这头一回到底歇在哪儿。
宋格格等了半饷也不见四阿哥说话,她仔细一瞧,只见他似在出神,想到他刚南巡归来,说不定是扔下了手中差事抽空来看她,于是便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着。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
四阿哥确实在思量着事儿,刚刚宋氏提及素斋,难免让他想到兰院。
前些时候在兰院那里吃了一顿素锅子,自那以后,苏培盛每日里便只去内院膳房取耿氏的膳食提到前院。
其实这也怪不得苏培盛,是他吃着顺口,确实比平日用的稍微多了些。
说来也是因耿氏的心思极巧,她想的素斋也比别人好上三分,也不知那懒散的小脑瓜子,怎会有如此多奇思妙想,偏偏件件桩桩都是为着他。
想着,念着,四阿哥不由得觉着心中身上好似更热了些。
要不,用膳之后去看一看耿氏?扬州富饶,有些东西勉强还能入眼,也不知她是否喜爱。
*
兰院正厅,葡萄见格格脸色通红,已然有了一丝醉意,想劝上两句,但又不敢,最后还是悄悄的退了下去。
见外间只有青杏一人正煮着醒酒汤,葡萄终是没忍住,同她道几句闲话,“咱们格格这般真让人心疼”。
青杏瞬间就明白了葡萄的意思,这是在说主子爷先去看宋格格之事。
只是她现下虽是兰院之人,但实为四阿哥送给格格的,自是不敢说主子爷的不是,只能勉强点点头,算是附和。
葡萄轻哼一声,她就知道这些个后来的人,心还不是完全向着格格得,这个院子里头只有于进忠和她是一门心思的只为着格格,完完全全只为格格着想的。
既然青杏不说话,她也不愿为难,干脆一扭身,转头找于进忠去了。
于进忠何尝不是这种想法,他叹道,“咱们格格应当是伤心的很了”。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不应当这般呐。
太监不比宫女还有其他出路,只要去了□□二两肉,这一辈子都是在这宫里府里打转,只能想着法子揣摩主子的心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看得更清些,主子爷明明就是心里有格格,却为何先去看了那宋格格,还惹得他们格格为此伤心买醉。
葡萄也是唏嘘不已,“哪里见过格格这般,以前最多掉两滴眼泪也就罢了,如今竟一个人喝闷酒”。
“况且,咱们格格的酒量你也是知道的,今日就这两小壶酒竟就有些醉意,可见是借酒消愁呐”。
于进忠胆子大些,思量了片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不,咱们再去劝劝?若是格格生了怨怼就不好了”。
正是这个理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来也是,格格岂能为此伤神。
葡萄回了内间,见膳桌上酒壶已然空了一个,另一壶也喝了一半,又见主子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想来已然是醉了,当下仗着胆子劝了一句,“格格,酒喝多了伤身子,即便主子爷不来,您也要爱惜自个儿”。
葡萄、小桃等人虽每日里都陪在她身边,但几乎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今日见葡萄开口,耿清宁还有些稀奇,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喝醉,即使将桌上这些全都喝完,她也无事。
甚至再来两壶,她也没在怕得,只是葡萄好不容易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也不能太打消下面人的积极性,当下将手中酒杯斟满,“好葡萄,喝完这壶,我便不喝了”。
其实以她的酒量,这两小壶酒确实不算什么,只是她忘了,酒不可混着喝,混酒必醉。
葡萄甚至能看见主子拿着酒壶的手在微微晃悠,斟满的酒被晃洒出去,酒杯中只余下半杯。
明明都拿不稳酒杯了,偏偏还在逞强,但她壮起胆子也只敢说那一句,见主子坚持,她也不敢再劝,转身打算去外间将醒酒汤端来,多少能让格格身子好受些。
只是,她刚撩开帘子,便发现外面有人站着门前,主子爷竟然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葡萄煞白着脸跪下,突然就想起之前曾经挨过的那二十板子。
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青杏都知晓闭嘴,她还巴巴的说,这不是打着灯笼找茅房,眼睁睁找死。
不敢挡着主子的路,葡萄哆嗦着挪到一旁,皇天保佑,只盼着主子爷不要因她生格格的气才好。
没管跪在地上的葡萄,四阿哥抬脚进了正厅,只是等他已经坐在膳桌旁,耿清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仍只关注着杯中之物。
四阿哥看了眼膳桌,碗内的红油还是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并未用多多少,而桌上的两壶酒已然见了底,他摆摆手,便有人送上醒酒汤,又有人将膳桌往外搬,耿清宁似乎仍未察觉,径直将替换后的醒酒汤往嘴里灌。
只是喝到嘴里,方察觉味儿不对,怎么喝起来甜丝丝的,似有甘蔗的清香,耿清宁仔细一看,有甘蔗和白萝卜在碗底沉浮,原来是沆瀣浆。
这个醒酒的方子自宋朝便有了,将萝卜和甘蔗拿文火慢煮,等熬出滋味来,便是一碗甜滋滋儿的醒酒汤了,更是因不像别的醒酒汤那般味道偏重,是以很受闺阁之人的喜爱。
饭后小甜水,谁能不爱,耿清宁一口气喝干,将茶碗递给身边人,不想连手都被握住。
若不是伺候她的人都是宫女居多,耿清宁恐怕以为她受到了某种骚扰,抬眼正想取笑一二,却见身边坐着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四阿哥。
四阿哥也不让她起身福礼,只盯着她看了又看,见她乌墨似的头发半扎半散着,雪白莹润的脸颊因酒染上了红晕,在暖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愈发的好看。
只是眉尖微蹙,似有些烦心事一般。
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四阿哥不由得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耿清宁有些心虚,好像上学做坏事的时候正巧被教导主任发现,又像是上班摸鱼看小说,回首发现领导正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不过,耿清宁也有她的生存智慧,遇到这个时候,转移话题就对了,她扑入四阿哥怀里,娇声娇气的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上次这样夹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四阿哥还觉得她是不是身子有些不适,这次倒是察觉这声音浸了蜜糖,甜到人心坎里去了。
四阿哥顺从心意的搂上去,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怀里的人热乎乎、重腾腾的,这分量压在身上,似乎也压在了心上。
耿清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慰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再享受一会儿吧。
而且,四阿哥的怀抱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有一点点檀木的味道,又好像夹杂着其他的香味,让她忍不住闻了又闻。
见怀里人像猫咪辨认味道一般细细的嗅着,四阿哥想起身上沾染的佛香,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以前倒不曾察觉,原来耿氏的醋性竟这般大,不过先去旁的院子坐上片刻,她竟喝起了闷酒,甚至到了将自己灌醉的程度。
四阿哥摸了摸怀里人柔嫩的脸颊,忍不住屈指弹了一下算是惩罚,不多时便见怀里人面上似有恼意,像个奶猫一般龇牙咧嘴的发怒,又将手放回至她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
耿清宁舒服的躺在他的怀里,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动物世界,猴子之间最常见的亲密行为除了相互拥抱、捉虱子,还有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为对方理毛,而理毛的部位通常是背部,从上到下的挠过一遍,便是猴子之间的亲密了。
耿清宁忍不住发笑,岂不是和现在的他们很像,不过说来也是,人类本就是由猴子进化而来,拥有和猴子同样的行为习惯也不出奇。
而且,被四阿哥这样安抚着,有一种被珍视之感,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耿清宁安静的享受了一会儿温馨的时光,只是没过多久,她只觉得身上发烫,四阿哥大手抚过之处,更是产生了酥麻之意,从脊椎骨直接窜到脑门,让人心尖一缩,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
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的酒还有这般副作用?
第 59 章
四阿哥只觉手下越来越烫, 怀里像是抱着个火炉子一般,他低头一看,耿氏面上潮红一片, 眸色如水波一般荡漾, 只拿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像是想将他整个人吞下一般。
喉结上下动了几回, 四阿哥又在心里默念那几句。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君子有三戒,戒之在色”。
“嗜欲深者天机浅”。
耿清宁只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热得不得了, 只有四阿哥身上能让她好受一些,于是整个人便如同八爪鱼一般, 紧紧的贴在他身上,趴在他脖侧的脉搏旁边,去嗅他身上的味道,感受血液的流动。
不够, 仍不够, 最好把这些碍事的衣裳全都给脱掉, 能贴的更紧些。
四阿哥闭着眼开始念金刚经,想要压下这股被点燃的汹涌之火,只是脖颈间满是她温热的呼吸, 怀里人更是如同暖玉一般, 让人情难自禁。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把拽下手腕上的佛珠, 抱紧怀中人,一脚踢开了内室的门。
这可是耿氏自己送上门的, 那就怪不得他不念着她的身子了。
床帐甚至来不及放下,四阿哥便忍不住将嘴覆上去, 只逮着她的舌尖去尝那股子酒香味儿。
耿清宁只觉得她的魂都好似被吸走了,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只是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呜咽声。
四阿哥吃够了嘴儿,又去寻别的吃,耿清宁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回魂,脑子里似乎也清明了片刻,理智稍稍回笼,她便捧着埋首在胸前的脑袋问道,“我是谁?”
这次她稀里糊涂的就把四阿哥拉上床,竟完全把‘真爱’之事抛在脑后。
她虽愿意做那个‘真爱’的挡箭牌,但绝不愿意做别人的替身,若是四阿哥把她当成了别人,便是拼着后半生再不能吃香喝辣,也得将他踢下床去。
四阿哥又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才抬起头看她,怎么都这个时候,醋性还这般大,“爷后院这些人,只有你,兰院的耿氏才敢这般放肆”。
耿清宁放心了,她认真道,“我叫宁宁,记住哦,我是宁宁”。
四阿哥看着她,昏黄的烛光中,她身上好似也有微弱的光晕,晃得人目眩神迷,他像是被蛊惑般,开口唤她。
“宁宁”。
耿清宁终于如愿以偿,再加上酒意一直未褪下,突然鬼迷心窍一般,主动凑上去亲他。
这还了得,四阿哥欺身上去,昏黄的烛光下,两个人身影纠缠,影子倒映在床帐上,随着波涛起伏。
一夜荒唐。
第二日耿清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如同被轧过一般,没有一处不酸痛。
她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瓜瓞绵绵的花纹,一时间还有些失神,或许是她,又或是四阿哥,也可能是两个人都素得狠了,昨夜里很是放肆,而四阿哥竟有如此多的手段,闹得她哭了一回又一回。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睡饱了醒的,而是失的水分太多,被渴醒的。
一口气喝了两盏温水,耿清宁才觉得嗓子缓解许多,汲着绣鞋坐到妆台边,就见桌上摆放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盒子。
说是盒子也有些不大妥当,个头又比普通的盒子大上许多,耿清宁没见过这个。
见主子好奇,小桃一边轻柔的通着主子的头发,一边细细介绍道,“这是扬州那边的漆器,今日一大早主子爷差人送来的,问格格可还喜欢?”
葡萄一脸的与有荣焉,满府里谁有这个体面,日日能得到主子爷的赏赐,送东西的小太监听闻格格还歇着未起,忙不迭的走了,他们说是不敢扰了主子清梦,还不是看她们格格受宠,不敢托大。
还有昨日,本以为主子爷会发火或者冷落格格,谁知主子爷不仅没生气,还留宿在兰院,今日一大早又送了东西过来,可见是真真将主子放在了心坎上。
关于葡萄那种莫名的自信,耿清宁已经领教多次了,只是现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精致的木盒吸引了。
这盒子通体黑色,像是由紫檀木所做,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盖、座、盒子本体多部分组成,盖顶四角有镶钉云纹铜饰件,两侧还有铜把手,好似现代能提起来那种小手提箱一般。
耿清宁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在前面还发现了两扇可以锁上的小门,她尝试打开,里面还有一个个精致可爱的袖珍抽屉,放些首饰银票的大小刚刚好。
不仅如此,漆盒的表面还有着极其漂亮的花纹,甚至会随着照射光线的角度变化万千,色彩纷呈。
“这是什么?”耿清宁问道。
小桃是为主子梳头的,对这些东西自是如数家珍,“格格,这是官皮箱”。
官皮箱虽叫这个名儿,但既不是官用,也不是皮制,乃是指一种体型稍大的带锁的箱子,若是装上镜子则是梳妆匣,若是装上文册、账目等,那便是‘文具箱’了。
不就是现代的首饰盒并上保险柜嘛,耿清宁做了个总结,应当与杜十娘怒沉的那个百宝箱一般作用,只不过这个格外好看些罢了。
小桃笑眯眯的介绍道,“不止呢,这个可是扬州那边出了名的百宝嵌,可是金贵的很呐”。
耿清宁随着小桃的介绍去瞧,果然在这个箱子上面看见了宝石、象牙、珊瑚、玉石等等,甚至还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喜上眉梢’的图案。
这下真的是‘百宝箱’了,耿清宁估摸着上面百宝的价格,若是把这个箱子拿到现代去卖掉,说不定能够她一辈子的生活费。
抛开小市民想法不提,这个东西是真的好看啊,若不是多少要点面子,耿清宁甚至都想抱着这个宝贝睡觉。
葡萄听了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算什么,咱们格格屋子里的那个屏风、还有外间文杏十景橱上的东西,哪个不是珍稀的宝贝?便是那洋红瓷器,在咱们兰院里,也只做平常使用罢了”。
耿清宁纠正她,“是景德镇官窑胭脂红釉彩瓷器”,名讳不容更改,这是对博物馆珍品的尊重。
葡萄迅速改口,“对,是景德镇官窑胭脂红釉彩瓷器,并上这个黑漆嵌百宝官皮箱再金贵也不如……”
她故意停顿下来,见格格也好奇的看着,才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提醒格格看上面的花纹,“不如咱们主子爷的心意”。
耿清宁细细去瞧,抛开那个整体的宝石不谈,上面好像是一只鸟儿停在树梢上,联想到古人对吉祥名头的喜爱————不就是普通的‘喜上眉梢’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葡萄仍是十分自信,接着道,“这里面寓意可深了,一来是盼着格格每日里都开开心心的,喜笑颜开,这二来嘛,就是盼着双喜临门,希望咱们格格有好消息呐”。
这······这未免也脑补的太过了吧。
耿清宁想起现代曾做过的阅读理解,从一句话来探讨作者当时的多种心情,当时她就不能从‘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这样的话体会出作者的心思,若是叫葡萄投胎到现代社会,善于脑补的她去做这个指定能拿高分。
不愿再听葡萄对四阿哥心思的无端臆测,正好,于进忠从膳房提早膳回来了,耿清宁便躲去膳桌旁看有什么好吃的去了。
今日早点跟往日有些不同,往日里常用的粥、糕饼之类的倒是未见,只有几个笼屉摆在桌上,还热腾腾的冒着烟。
还未掀开盖笼,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就直往鼻子里钻,勾的人口水直流,耿清宁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笼屉里装着六个手掌心大小的包子,每个人都有些薄如纸的面皮,里面隐隐流动着许多汁水,竟是灌汤包。
这个可真是稀奇了,要知道京城里通常吃的都是发面包子,虽暄软喷香,但吃多了总想换个花样。
为了不浪费灌汤包内的汁水,夹的时候就需得格外的小心,而且吃灌汤包有个口诀:先开窗,后喝汤,一口吞,满口香。
耿清宁严格遵守吃货准则,先是小心的咬了一口皮,轻轻的吸允里面的汤汁,一瞬间,满满的鲜美汤汁直冲喉咙。
舌尖立刻被鲜美的滋味征服,耿清宁觉得一场蟹黄雷阵雨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蟹的香味混着汤汁直击她的灵魂深处。
鲜,实在是太鲜美了,哪怕娇软的舌尖被烫到,也舍不得吐出来一分一毫。
原来不是普通的灌汤包,而是蟹黄汤包。
耿清宁从咬开的小口往里看,里面金黄发红的应当是蟹黄,那白嫩嫩的应当是蟹肉,将二者混在一起制成的馅料,满满的塞了一整个包子。
怪不得旁边还配有姜丝和醋,不过,耿清宁不爱那股生姜的味儿,只倒了些醋进去,再将包子整个放进嘴里,香醋对蟹黄汤包进行了再一次的提升,吃起来只觉鲜味,不见一丝一毫的腥味。
一口气吃了整整一屉的蟹黄汤包,耿清宁才有空停下来细想,京城怎么会有这个,这应当是江南那边的特色才对,况且,现在才刚进五月,虽说今年是闰四月,但远远未到中秋还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哪来的蟹粉汤包?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甜酒蛋吸引了,原是膳房怕蟹太寒,专门进上这用米酒、红枣、桂圆、鸡蛋煮成的甜汤,既能驱寒,又能补气养血,若是不爱用生姜的,喝点这个最好不过了。
耿清宁热乎乎的喝了一碗甜滋滋的甜酒蛋,全身上下被逼出一身热汗,吃蟹带来的那丝微弱寒气全部被排出体外,她满足的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就连昨夜里耗尽的能量也已全数补了回来。
不得不说,这贝勒府的伙食真的是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她刚放下碗筷,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就见于进忠来禀,说是陈大夫奉主子爷之命,已在门口候着了。
陈大夫?他不是府医吗,耿清宁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命陈大夫过来,四阿哥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只是人已经到门口了,还是奉命前来,便是没病也得让人家瞧上一瞧,再说了,古代许多富贵人家,还有那宫里不是经常有诊平安脉的嘛,说不定陈大夫只是过来走个过场,不用想太多。
片刻功夫,葡萄已经引着陈大夫进来了,屋子里都是伺候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屋中人脸色嫣红,肌肤雪白莹润,就连放在脉枕上的那截手腕都素白好看,陈大夫不敢多看只仔仔细细的摸着脉,只是指下脉搏沉稳平和有力,乃是最好不过的脉象,主子爷怎么还让他来看。
不怕中医笑嘻嘻,只怕中医眉眼低,见陈大夫摸上脉之后面色沉着,半响都未曾说话,耿清宁不由自主的慌了,网上有一句话很能够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她可以一天说八百遍不想活了,但是她的体检报告一点问题都不能有’。
“陈大夫,我,我这很严重吗?”耿清宁紧张兮兮的问道。
嘶·····陈大夫倒吸一口凉气,贵主儿都发话了,看来没问题也得找出一些问题,碎银几两压弯了腰,但又有谁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只能仔仔细细的再探一会脉搏,还看了舌苔,问了饮食,才摸着胡须严肃道,“贵脉沉而有力,只舌质红干少津,略有些肾阴不足罢了,当补益肾阴,滋养精血”。
陈大夫虽然吊书袋说了一大堆,但耿清宁来清朝久了,这样半古半白的话她也能听个差不多,并且还可以为他做一个总结。
两个字——肾虚。
·······她竟然肾虚了。
想到昨夜里发生的事儿,耿清宁脸色爆红,只觉得自己面上可能刻了‘纵/欲/过度’四个大字,她眼神游弋,左右各看了一眼,见身边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在嘲笑她的,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竟然一点隐私都没有,这陈大夫也是,多少也要委婉一点嘛,考虑到病人的就医体验才对。
还有最关键的,只听说有累死的牛,没听说有犁坏的地儿,四阿哥都没肾虚,她凭什么肾虚,要是肾虚也该是他才对。
耿清宁恨恨的想到,身体却非常诚实的拿了陈大夫开的药方,让于进忠跟着陈大夫抓药去了。
反正她的体检单上不能有任何问题,不就是补药而已,她喝!
第 60 章
前院书房, 四阿哥听着陈大夫的回禀,微微点头后又问道,“你可知什么东西会让人心中发急, 有燥热之感?”
陈大夫瞠目结舌, 怪不得耿主子肾虚呢,原来源头竟在主子爷这里, 还是他们当主子的花样多, 只是心中腹诽,口中却不忘回道, “春药虽有此效,但时日久了免不得会毁伤身子, 四爷若是需要,亦可点香助兴。”
香……
见四阿哥摆摆手,知晓应当无事后陈大夫便弓着腰退下了,只是刚走出门口的时候, 见四阿哥吩咐了苏公公几句。
陈大夫肩膀微缩, 只见四阿哥带着寒意的脸, 想必府中又要起风了。
四阿哥心中不止是怒意,这种东西既然敢用在他身上,这府里还有什么是那人不敢做的。
这回是春药, 下回若是毒药, 且用在仅存的两个孩子身上, 又当如何。
或许这府中有些人的真面目本就和表面大有不同, 而他未曾发觉罢了。
府中暗波涌动,许多看似平常之人都悄无声息的动了起来, 而耿清宁对此一无所知,她正为了解决肾虚问题而努力奋斗。
于是, 兰院里开始时常飘着药香,说起来中药的味道当真是十分霸道,便是路过兰院,也能闻到那一股子药味儿。
不过只喝了两回,耿清宁就不愿再喝了,说实话,中药的味道如果仅仅只有苦也就算了,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就行,但是这药苦涩中带着点酸味跟咸味,还有些辛辣,偏偏又透着些腥气,喝完之后,漱口吃蜜饯都压不下去那股子味道,关键是,喝完药之后她甚至没有胃口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反正肾虚也不是大毛病,只要四阿哥多多节制,想必她就不药而愈了。
但耿清宁忘了现在她身边都是伺候的人,她一日不喝药,葡萄等人便巴巴的看着她,既不敢多劝,又不敢完全听主子的将药倒掉,只能在小炉子上热了一遍又一遍。
药味弥漫,闻着就令人犯恶心,耿清宁更不愿意喝了。
四阿哥来的时候,见的正是这个场景,耿清宁背着身子坐在榻上,旁边的葡萄正端着药碗。
他扫来一眼,见药碗中还是满满当当的,皱着眉问道,“怎么不喝药?”
见主子爷来了,旁边的人都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二人在屋内。
虽说不喝药也不算什么错事,但耿清宁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不喝了行不行”,她拽着四阿哥的衣袖,轻轻的晃悠着,“那药苦死个人,好不好嘛~”
四阿哥的脸顿时就黑了,宫里的人最是避讳说死啊活啊之类的,不吉利。
但见耿清宁被吓得咬着下嘴唇,也不敢说话了,只闷闷的揪着他的袖口研究衣裳花纹,他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宁宁,良药苦口利于病”。
宁宁?
四阿哥唤她宁宁欸。
耿清宁突然就想到前两日醉酒后,她没骨头一般赖在四阿哥怀里,当时四阿哥就这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宁宁,甚至还这般、那般,一时间脸色爆红。
真不是她矫情,主要是自去年后,他们太久没有这般亲密了。
四阿哥见她只不过被说了一句,脸便红的能滴血,眼中波光粼粼似乎要流下泪来,只能叹了一句,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劝道,“只喝这最后一回,明日便叫陈大夫给你制一些膏方来用,可好?”
耿清宁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四阿哥道什么便是什么,一口气喝干了碗中药液,还乖乖把碗递给他看————瞧,一滴也没剩。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毕竟,乖巧的小猫咪想要蹭蹭,又有谁能忍心拒绝呢。
*
兰院里温馨一片,宋格格那里却是满腔的火气无处宣泄。
自从小格格去了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难以保持心境平和,说来也是,苦心筹谋了如此之久,又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竟然被除了几分姿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耿氏给摘了果子,怎能不让人上火生气。
又急又气之下,宋格格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便是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是时刻疼着。
如此这般好几日,宋格格开始捡佛豆,她要磨下去这股子火气。
文秀看着格格这般自苦十分心疼,一升的豆子倒在地上,一个个的再给捡回去,每捡一个念一声佛,一天下来腿也不是自己的,嗓子也不是自己的。
“格格,主子爷心里还是有您的,归来的第一日就来看您,这两日只不过是忙于差事,一时间忙忘了而已”,文秀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是她也知道格格性子执拗,一般的话也劝不动,只拿格格最在意的事情入手,“您这是何苦呢,若是再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是啊,若是这般坏了身子,要个小阿哥就更难了。
见格格终于愿意递出手,文秀高兴的搀扶着她坐到榻上,又端了盏温水过来,才蹲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替她揉起了膝盖。
宋格格慢慢的啜着温水,方觉的自己这两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几乎魔怔了一般,现下最重要之事明明是继续筹谋才对,她竟在捡佛豆上浪费了这么些时光。
文秀一边揉着一边又将这两日府里的新鲜事儿说给主子听,“福晋又训斥了李侧福晋的人呢,奴婢听说之前巴结李侧福晋的人现下可惨了,个个都撸到底儿。”
“兰院的耿格格好像是病了,每次经过兰院,奴婢都能闻到好大一股子药味”。
“钮祜禄格格连正院的大门都叫不开,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之前福晋不得意的时候她便不去了,就是奴婢也看不上她这样式的”。
宋格格一边侧耳听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下次该用怎样的新法子才能让四阿哥留下来,毕竟同样的招数反复用,很容易被抓到把柄。
四阿哥不同于旁人,稍不留神只怕便会被发现,还是小心些妥当。
药?宋格格突然反应过来,尖声问道,“什么?兰院在喝药?”
燎泡还没退下,这几日捡佛豆还累着了嗓子,宋格格的话似乎从喉咙深处挤出,又尖又利,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文秀被她吓了一跳,手上的揉捏也被吓的一顿,干脆停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应当是不会错的,兰院在角门附近,进出都要经过那里,奴婢上次去取分例的时候,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肯定兰院里有人在喝药。”
府里的下人生病了肯定是要挪出去的,便是藏着躲着不叫人看到,也是没有药可以吃的,这般大张旗鼓的熬着药,便只能是耿氏的药了。
算算日子,离四阿哥回来将将好一个月了,难不成耿氏这是怀上了?
一时间,握着茶盏的手因着太过用力,都失去了血色,宋格格咬牙切齿的想着,若是耿氏真的怀上了,定是上次那一回。
若是上一回四阿哥留下来,那天晚上本来就应当是她与四阿哥的好事,这个孩儿自然就是她的孩儿。
既然是她的孩儿,托生到耿氏肚子里算是怎么回事,还是应当重新投胎才好,宋格格露出微笑来,她才是小阿哥最好的额娘,必会将小阿哥护得好好的,不会像旁人那般无用。
文秀见主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不知为何,心底竟产生了一丝畏惧,格格怕不是疯了罢?
宋格格自然是没疯的,她甚至还让文秀去打探兰院用的何种药物,总得知道耿氏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文秀有些不敢,上次那个小太监打死的时候,她也在场,到现在还记得那血淋淋的样子,有时候还能梦到那个小太监叫她姐姐的样子,提心吊胆了一睁眼,眼见着福晋都走出来了,想必不会重提大阿哥之事,她才能睡个好觉。
若是这次没有佛祖保佑,拨出萝卜带出泥,只怕小命就要交代了。
宋格格抓住她的手,两滴泪就落在她的手背上,烫的文秀不由得一缩。
“好文秀,我身边只你一个顶用的了,你也不忍心见我这般凄苦一生是不是?真的,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
主子言辞恳切,又梨花带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毕竟自小格格去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主子掉过一滴泪。
“真的是最后一回?”文秀有些犹豫。
宋格格终于破涕为笑,“当然”。
*
正院比宋格格那里知道的更多些,甚至还知晓耿清宁喝上了补身子的药。
在这一点上正院与宋格格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会突然喝补药,定是有了身子。
康嬷嬷犹豫了半日,还是开口提议道,“福晋,若是耿氏有孕,您要不要将孩子抱来……”
“嬷嬷!”福晋面色大变,连眼珠子都黑沉沉的,“没有人能替代我儿弘晖,这件事,毋须再提”。
康嬷嬷急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养了耿氏的孩子,也不过像养个猫儿狗儿一般,闲来无事的时候逗趣罢了,怎配与大阿哥相提并论。
只是她见福晋面有恼意,还是暂时按下不提。
福晋岂会不知康嬷嬷对弘晖的心意,只是暂时还未找到那害了弘晖之人,若是替仇敌养了孩子,哪怕只有一粒米一碗水,也让人难以承受。
现下的重中之重还是弘晖之事,只是往日伺候弘晖的人全数被殉,如今查起来很是有些难度。
不过,被殉之事也怪不得康嬷嬷,毕竟那些都是弘晖用惯了的人,跟着到下面伺候也是便宜,总不能让她儿在地下凄苦。
现下虽有些难查,但好在府里还余了两个孩子,若是那人仍怀着同样的心思,想来定是忍不住动手的,燕过留痕,顺藤摸瓜,想来找到那人也只是时日问题。
当然,若是没对这两个孩子动手,那真凶必然是李氏无疑。
且看着罢。
如今想来,她还得感谢耿氏呢,若是她当下真的有孕,又吃着药,岂不是那人最好的靶子。
耿清宁不知她被众人无端猜测,只遵医嘱吃着她的药,不得不说,这个膏方相对而言容易入口多了,不用喝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只需吃上一汤匙便行了。
而且,配料里应该是加了足足的蜂蜜,吃起来甜味盖住了其他那些奇怪的味道,虽仍谈不上好喝,但和之前比起来已是天差地别。
四阿哥见她吃得惯,便又让陈大夫制了好些不同作用的膏方呈上来,说是有备无患。
哪有人身边有大夫还存药的,耿清宁心中吐槽,却乖巧应下每日按时按点的吃着。
毕竟这些日子四阿哥又歇在兰院多次,她觉得自己的肾虚之症似乎更重了些,甚至都到了腰漆酸软的程度,再不补肾只怕会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从而留下纵/欲/过度的铁证。
四阿哥倒是无事人一般,甚至每日仍凌晨三点起床去户部办差,真不愧是未来的卷王皇帝。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她的身子,这个卷王最近倒是没有拉着她一块儿卷,只是拼命的卷自己,偏偏户部的事儿又多又细,每日里忙到深更半夜,看了倒也是怪让人心疼的。
小贵子倒是提了一嘴,说全贵的好手艺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好让主子爷松快松快,这倒是提醒了耿清宁,她立刻便让全贵去前院伺候,好替她陪着四阿哥一块儿卷。
反正别来兰院卷她就行。
众人本以为全贵也就去个一回两回的,没想到他竟被四阿哥留在了前院。
耿清宁倒是无甚感触,毕竟全贵是个太监,给她按摩的话她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不如宫女好用,况且全贵本就是四阿哥送来的,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但对于下面的那些人来说,能去前院伺候主子爷,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全贵这小子是一遭飞到天上去了。
就连小贵子心里都有些嘀咕,本只是为了炸鸡腿的事儿推他一把,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蝼蚁得志。
全贵倒还是那副妥帖的模样,还把平日的积蓄拿了一半出来送给小贵子,说是谢礼。
小贵子倒是不敢收了,若是他在服侍主子爷的时候说个一句两句的,岂不是在给格格招祸,小心无大错,还是稳妥些为好。
全贵走了,小贵子便提了下面一个叫小卫子的小太监,每日里带着他一块儿给猫主子做玩具,要不是做这些手艺活需要个搭把手的人,小贵子恨不得自己一个人把伺候猫主子的活全干了。
这日,他正带着小卫子在做格格说的新款‘猫爬架’,就见前院全公公亲自将小卫子提走,面上常挂着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意。
小贵子顿时心中一咯噔,反复的思量他与小卫子一起做的事,还有,前些时候小卫子送给他的鼻烟壶要不要还回去?
最关键的是,小卫子他,还能回来吗?
兰院的人都不明所以,但想着这小卫子还没进过格格的屋子,只要不是主子爷生格格的气,那些都是小事儿。
*
前院柴房里,全公公先是叫人赏了小卫子几板子,将从他铺盖底下搜出的银子扔在地上,才问道,“你一个最下等的小太监,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全公公恨的牙痒痒的,前些时候师傅刚嘱咐他将府里的这些事儿给抓起来,万万不可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刚打了包票,这小子就跳了出来,岂不是打他的脸。
甚至还不是他发现的,是这小子同屋的其他小太监眼红才来告的密,要知道,这可是主子爷最常去的兰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他这个脑袋只怕不能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了。
小卫子看见地上的银子,倒是动弹了两下,“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的”。
全公公甚至被他气笑了,“你家里人,就你那脓包似的家,这些银子把你祖宗八辈买下来都够够的,还家里人”。
这么不老实,还是得挨板子。
柴房里想起闷闷的打板子声音,等到打完了,把一滩烂泥似的人再给拖过来继续审问。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块个硬骨头,仍是不张嘴,这下全公公有些慌了,若是只是些小事,没必要为此白白浪费生命,但这小太监口风这么严实,只能说明这内里之事非同小可。
这他便不敢做主了,巴巴的喊了师傅来压场子,苏培盛听了徒弟的说法,头一回没说小全子,反而皱着眉头亲自过来了。
既然不愿意说,那便只能用酷刑,只是贝勒府仁慈,见不得血,苏培盛取来一些桑皮纸,又吩咐人打了桶水过来。
小卫子也是内务府调教过的,见了这纸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全身被捆绑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能动的余地。
苏培盛笑眯眯的问他道,“你招还是不招?”
没给小卫子犹豫的时间,苏培盛便吩咐旁边的人将纸沾了水,覆于他的面上,桑皮纸通常用来糊窗户,最是坚韧,遇水亦不破,最适合这‘贴加官’之刑。
湿透的纸紧贴着人的皮肤,堵住了鼻口,哪怕整个人被定在了刑床上,小卫子也像是只在茧中的蝉蛹那般全身蛄扭起来。
苏培盛撇着茶沫,漫不经心的挥手,小卫子的面上便又多加了两层湿纸。
胸腔如何剧烈起伏,也吸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大脑甚至都失去了意识,开始走马观花的呈现此生的场景,此刻便是想求饶也没有开口的余地。
苏培盛本意不是杀他,是以只贴了三层,就令人将已经形凹陷成小卫子脸型一般的纸张取下,仍笑眯眯的问他,“你招还不招?”
小卫子来不及说话,先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如同破旧的老风车一般咳嗽了起来,见苏培盛又要摆手,一边撕心裂肺的咳着,一边喊,“招、我招”。
这一生虽然痛苦又短暂,但也让人眷恋,怕湿纸再次覆盖,小卫子立刻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原来他家中贫苦,又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家里的支柱,老小是父母的心头宝,为了活下去,父母便将不上不下的他卖了,偏生他运道不好,进了内务府成了这没了根的太监,但好歹是活下来了,也渐渐有了些积蓄,没想到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家人不知怎的就寻了过来。
原来父母卖了他后,又生了三个孩儿,个个都张嘴吃饭,就家里那破烂的光景,连两个大人都养不活,何况下面这一连串的孩子,只能去寻卖掉的他,恰好,他混得还算不错,竟然在贝勒府上当差,立刻如同蚂蟥一般吸附上来。
既然已被卖,这些前尘往事自是一笔勾销,况且,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恨,为何大哥小弟都能好好的留在家里,偏偏就卖了他。
再说了,有家也不一定是好事,之前大阿哥去世的时候,多少有家人的宫女太监就是被家人送来殉葬的,仅仅是为了要那些赏赐。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年迈的父母擦着眼泪,还允诺以后大哥家的孩子过继一个给他,小卫子这心逐渐还是软了下来。
只是他手中也不甚宽裕,每个月的月银除了孝敬给小贵子,剩下的全部拿回家去,也喂不饱那么多长嘴,不知不觉他就动了歪心思。
反正也没有干什么,只是将兰院不重要的事儿往福晋和宋格格身边人那里说上一些,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到手,爹娘的脸上也满是欣慰,过继的儿子脸上也满是孺慕,有何不可。
蠢东西。
旁边的全公公听了都忍不住骂上一句,太监最懂太监的心思,自打没了根再不能有子嗣之后,太监便对这‘干儿子’、‘徒弟’之类的格外上心,心里的打算便是靠这个来养老。
只是这小子怕是被那过继的侄儿给迷了心窍,一个从未相处过的‘儿子’,还有自个儿的亲生父母,怎会真心孝敬他,还不如等以后被主子看重了,收个孝顺的徒弟,那才是真正的妥当。
就像他跟师傅一般,那可比亲父子还要亲。
苏培盛一字不漏的听了,心中仍有些狐疑,只是这般酷刑之下他仍是言之凿凿,也确实没在他屋子里收刮到些旁的东西,心中的怀疑才放下三分。
只是无论如何,将主子的事儿到处说,这人肯定是留不得了。
全公公亲自烧了滚烫的热油,叫人按住小卫子,亲手灌下去,而后,将人扔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门口。
至于这个人能不能保住这条贱命,就要看他家里人心不心疼他,愿不愿意将之前进袋的银子掏出来,给这个离家多年的儿子看病。
府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几个人,除了兰院的小卫子,还有正院的芍药和宋格格那里的文秀。
看着小卫子好几日没有回来,小贵子如临大敌,甚至还开始拉起了肚子,无处排解,只能去猫狗房找师傅。
程太监细细听了整件事,老脸皱成了一团,他拿出那个玛瑙的鼻烟壶,爱惜的摸了一会儿才递给小贵子,“你虽机灵,但见的人还是太少,难免被人诓骗”。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道,“这次你回去之后便认那于管事当干哥哥,把他身边那个全忠给要过来,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先去寻他,他会帮你的”。
小贵子擦擦眼泪,一一应下了,但鼻烟壶倒是没拿,师傅对这个鼻烟壶爱的不得了,既然要对于进忠低头,东西什么的不甚重要,便是于进忠在意这个,他掏银子补上也就是了。
等事情全部了结了,耿清宁才从四阿哥那里听说了此事,只是她还有些不可置信,那个小卫子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从未进屋伺候过,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四阿哥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她是个懒散不精明的,没想到竟迟钝到这般程度。
当下虽然可能只是几句话,接着就是一些小事,但再往后,可能就要害人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的道理他刚进上书房的年岁就懂了。
耿清宁听了解释方有些后怕,原来宫斗竟离她如此之近,想到电视剧里面的下毒、嫁祸,她难免产生些担心,毕竟四阿哥以后可是当皇帝的人,这不仅仅涉及到宠爱问题,还有可能影响大统,到时候岂不是比现下还要严重。
四阿哥见她吓白了脸,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只能摸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有我在,你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