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一片死寂的夜里, 风声格外喧嚣。
冷飕飕的穿透胸膛,陆崇心都凉了半截。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取消婚约。”林氏家主说。
原本是这样……但他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
陆崇问,“双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家每一代都要和血族联姻。身为其中一员, 他对血族的了解未免也太少了。
这也难怪。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时, 都是心存侥幸的。
在人口基数庞大的陆家, 被挑去联姻的有可能是任何人。他并不是特殊的,也不是必须的。只是概率问题,他才不幸地从分母变成了分子。
林氏家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道, “跟我来。”
庄园占地数百亩,每个家族成员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建筑。每一任家主都固定地住在议事楼,连通着秘密的地下空间。
陆崇八岁时曾经误打误撞接近过, 只走到了废弃的小门, 就被当时侍宴的血仆带了出来。
狭小的入口仅容一人通过, 陆崇弯着腰走了好几米,眼前的空间才豁然开朗。
说是豁然开朗也不准确。空间虽大,但充满综合交错的小道,蜘蛛织网似的迷宫。没有引路人,不知道得绕上多久。
家主领着他往里走。终于到了最后的独立空间, 像是走入黑龙的洞窟, 广阔得如同置身溶洞深渊。视野极暗, 只有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晃动的烛火提供了基本的照明。
走得更近些, 他才发现那并不是蜡烛, 而是被封在墙壁里成千上万的幽微火种。鲜红地闪烁着,如同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族谱。”家主简短地介绍, “出生时点亮,熄灭就代表死亡。”
“一个月前,林流的火种熄灭了。林雪河从没有见过她,但身为双生子之一,同一天也失去了对她的感应。”
在血族中,过于强大的伴生能力是单一肉.体无法承受的,于是往往以双生子的形式降临。
双生子存在独特的感应。天赋卓越,联系紧密的双生子之间甚至能够分享彼此的情绪和伤痛,如同分享同一个灵魂。
“那诅咒和祝福又是什么?”陆崇问。
“[神谕]的天平两端。”林氏家主说。“对林雪河而言,就是一种心源性的诅咒,使用条件完全取决于他的自我认知。”
作为双生子之一,他拥有的[神谕]并不完整,因此能力受到限制,仅能使用负面力量。
“打个比方。他可以把你变成一只蝴蝶,因为他很讨厌蝴蝶这种虫子,在他眼里,变成蝴蝶是种诅咒。但他无法把你变成一头狼,因为他觉得狼很帅,变成狼不是诅咒,[神谕]也就不会生效。”
陆崇听完的第一反应:“他真的觉得狼很帅吗?”
“……”
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林氏家主懒得理会,只尽自己的职责,把话说完,“诅咒能够无视空间距离,只看他的心情。”
“他甚至可以随口一句就让地球上的一个种族消失。任何人都可能死于他的一句气话,哪怕他刚说完就立刻后悔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陆崇感到不合理。“如果他后悔了,那诅咒也应该消失才对吧?”
“有谁能撤回自己说过的话?”林氏家主反问。
“只要说出口的那个时刻是真心的,诅咒就会立刻应验,连他自己也无法撤销。因为想撤销的意愿已经不再属于诅咒了,他的伴生能力无法生效。”
陆崇听到这,忽然明白,“所以……只有祝福能够抵消诅咒?这就是你们把林流藏起来的原因?”
家主没有回答,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也算是种默认。
身处潮湿阴暗的洞穴,陆崇遍体生寒。
双生子的伴生能力互相克制。林流的存在,就像是一道天然的保险栓。只要有她的[祝福]抵消,林雪河即使说出再多再恶毒的诅咒也没有用。
陆崇望着满墙的火种,晦暗不明的光点遍布视野,连正上方也镶嵌得满满当当,如同头顶闪烁的群星。
他不知道哪一颗是已经熄灭的林流,又是哪一颗代表了林雪河。
“你们不敢把他和林流养在一起。”
陆崇说,“是怕他哪天一气之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他语气笃定。因为从林氏家主的态度就完全可以笃定,这个家对林雪河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谁敢接近[诅咒]?谁愿意时刻提心吊胆,和随口就能引爆的死亡炸弹待在一起。
难怪林雪河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难怪要被永久禁足。难怪他宁可顶替死去的妹妹,也要不顾一切地走出家门。
“防患于未然。”林氏家主理所应当地说,“林流的体质比他还要虚弱,隔离是对她的保护。”
“保护?那你们是怎么保护她的?”陆崇气笑了,“什么防患于未然,你说过林雪河从没见过她!她并没有死于诅咒!可她还是死了。”
“林流的情况我们还在查。但林雪河的亲生父亲就死于他童年的一句诅咒,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家主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么维护林雪河,难道跟他关系很好吗?”
“……”
“不要以为自己是多特别的一个。”家主严厉地说,“诅咒就是诅咒,没有谁能心存侥幸。”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心性不定的孩子。
林雪河的父亲拥有卓越的才能,原本该成为这任家主,却死于一句童言无忌。
甚至连刚发生不久的秦氏家主暴毙事件,也有可能是他逃出去之后,故意杀了秦半山转移血族视线。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
所有找不出线索的案子都会怀疑到[神谕]身上。说出口的话瞬间就会消散在空气里,只有他拥有这种干完坏事后完全不留痕迹的能力。
“林流的伴生火种熄灭之时,这桩联姻就已经名存实亡。”
他看着陆崇说,“我不知道他找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你最好为自己着想。”
“离[神谕]远一点。”
**
血族的大族长游历海外,至今已有很多年没有现身。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国度,血族的话语权目前掌握在秦氏的手里。
这一代选择林家去联姻,也是秦半山的裁决。或许这会是林雪河打击报复的原因。
但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一个没落的纯血贵族中,勉强上位承担责任的家主,没有能力左右联姻的对象,甚至不一定能接着把[神谕]保管好。
这个姓陆的年轻人类,只能自求多福。
陆崇沉默很久才开口,“如果你们真觉得他那么可怕,为什么不趁他长大之前,就先杀了他。”
林氏家主露出意外的神色。
“是不舍得吗?”他继续道,“[神谕]虽然危险,但实在好用。说出口就立刻达成,没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可以中途阻碍,再也找不到这么干脆好用的侩子手了,你们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对吧。”
“……”
“果然,”陆崇说,“我从小讨厌血族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是在打抱不平吗?”家主觉得他好笑。
“享受到家族的资源,就要用自己的能力给予家族回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就是不能接受。”
“嗯嗯嗯,跟那群大爹说话一个腔调。”陆崇揉耳朵,像是要把刚刚不小心听到的废话倒出去。“更讨厌了。”
“……”
傲慢的年轻人。
林氏家主冷冷地盯着他,“天亮时会有人来接你,不要再来这里。”
“如果你不姓陆,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这就是家族给你的恩惠。你最好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原本还只是口头讨厌,陆崇一听这话,莫名恼火起来。
还当谁愿意来这种地方似的。
要不是因为姓陆,他犯得着搅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吗?
很轻的叩击声响起。他们同时望向上层,书房门的位置。
陆崇转头的动作甚至更快一些。
林氏家主心底略微讶异。
不只是为听力和反应速度。他第一次来地下空间,毫无参照物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还能准确地记住地面上的书房门口在哪个位置,空间能力和方向感也都超出普通人的水准。
“是林雪河。”家主说。
这个时间,没有血仆敢来书房一带。即使是林雪河,也从来不会主动来书房,毕竟见他就等于给自己找任务。
“找你的,上去吧。”
陆崇望他一眼,自顾自转头顺着来时的通道走。
家主没有跟着来,不知道下面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反正他是不想再和老吸血鬼待在一起了,不爱受教育。自家长辈的说教他都不爱听,更别说旁人。
但他也没想好怎么面对林雪河。
站在书房门前,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挨打的那半边脸颊。
狼族基因还真让他皮糙肉厚的,林雪河用尽全身力气打他也不过是留一点红印。说了一会儿话,连这点浅浅的痕迹都消失了。
隔着一道陈年老木板,两边呼吸声都能听到。
门外面的那道呼吸更轻,也更低。陆崇垂落视线,在小孩子的身高处定格。
到底是听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他脑袋里很复杂。
“陆崇。”门外传来几近呢喃的声音,“聊完了没有啊?不许讲我坏话。”
“……”
陆崇有点想笑,但心里兜着事没能笑得出来,把门打开说,“你来晚了。坏话都已经讲完了。”
门外站着天使般的孩童。林雪河换了一身纯白的睡袍,小小的身体从头罩到脚。他低头看下去,像深色的地毯上浮着一团柔软云朵。
林雪河啊了一声,声音也软软的,“讲了什么?”
“当然是讲诅咒有多恐怖。我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他从书房出来,反手关上门。
没有商量,他们同时沿着往走廊外面走。
片刻后,林雪河小声说,“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你。”
“我知道。”
配合他的小短腿,陆崇故意走得很慢,“我可不是那种会内耗个没完的人,担惊受怕一点用都没有。主意在你脑子里,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过反正你都见过我了,以后哪天想杀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提前说啊我喜欢那种能留全尸的传统死法,你到时候参考一下。”
“……”
“我开玩笑的。”
可惜他自己都没能笑得出来。
他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抱歉,没跟你商量就来这了。”
嗯?
林雪河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道歉,人偶般澄澈的圆眼睛睁得更大。
“我没提前告诉你要来这,其实就是心里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但我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因为觉得家里更安全,在外面我事太多了,忙起来也顾不上你。”
他索性蹲下来,在平行的视线中说,“但是……还是抱歉。我不该自作主张,代替你做决定。”
夜色暧昧不明。林雪河长久地凝视他,心底念头幽暗地滋生。
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诉苦。利用一些个悲惨身世,想尽办法地博取陆崇的同情心,来为自己争取再次逃离的可能性。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应该更了解陆崇一些的。
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林雪河不动声色地露出微笑,摇了摇头说,“谢谢你送我回家。天亮你就会走吗?”
“……嗯。”
“那你能再送我回房间吗?”
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高塔,“我住在那上面。”
那是一座专门为他而存在的黑色高塔,中央天梯螺旋而上。除了他居住的高空平层,没有多余的房间。
陆崇自然地答应了,走着走着突然说,“我以前说不定见过你。”
“小时候跟着我爸来这赴宴,因为一个什么家主即位仪式,应该就是现在的家主吧,我没记住脸。反正自己跑到那边玩,看到窗户旁边有个小孩,就在那上面。”
他走到童年时徘徊过的位置,短暂地悼念了一下自己童真的初恋,“那天看到的也是银白色的长发。还有只蝴蝶飞出来,吓我一跳。”
林雪河跟着他一起往上看,声音平淡,“那不是我。”
“血族里银发并不罕见。而且,我是长大之后才搬到上面去住的。”
陆崇点了点头,进去想跟他一起爬台阶,送到卧室门口再走。
“就送到这里吧。”林雪河却拒绝了。
“明天你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起床。下来一趟太累了,到时候也去窗户边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你的车呢。我住得高,能看得很远。”
他把睡袍往上提了提,双手攥着,刚上了几个台阶,听见身后的人说等一等,“怎么了?”
“今天是愚人节……”
他转头对陆崇笑了一下,“那是要说愚人节快乐吗?”
“……嗯。”陆崇说,“其实偶尔开玩笑,恶作剧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真心的,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他一路过来总想到林氏家主说的,林雪河父亲的死亡。
如果是童言无忌导致的悲剧,林雪河也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林流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用[祝福]去解除呢?反而把一切怪罪在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身上。
此后只要提起[神谕],大家就都会想到,那是个杀害了自己父亲的血族,当然都会畏惧他,远离他。
那一次童言无忌,变成了林雪河余生都要背负的代价。
陆崇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但又或许,是他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只是想说,别因为你的伴生能力过得不快乐。那又不是你的全部。”他也对林雪河笑了一下,带着有些刻意的安慰。
“反正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害怕过。”
林雪河攥着睡袍的手放开了,然后一级一级地下来,站在能和他平视的台阶上说,“如果我没有[神谕],也不存在和你的婚约,只是想和这里断绝关系,离开血族自由生活。你会带我走吗?”
陆崇怔住。可并没有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林雪河接着又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家主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不会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望着面前的人类,用稚嫩的手心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陆崇。”像是最后一次说这两个字,他念得很慢。
“很高兴见过你。”
**
整个夜晚,陆崇坐在台阶上,脑内沸腾的思绪没有片刻停息。
他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小时候性格内向,长大了才好一点,内心正义感和边界感同样强烈,遇到这种时刻就更加难以抉择。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更何况他自我要求还是挺高的,什么时间只要插手了就要负责到底。
可他又能怎么负责呢?以他的年纪阅历,不见得有那个本事。偏偏打心底里,他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很难受,总还想做点什么。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可他就是会忍不住地想,那笑容是不是很勉强?如果真的可以忍受留下的生活,那一开始就不会想尽办法地离家出走了吧。
听话才会被通情达理地对待。那要是不听话呢?会有什么过分的事发生吗?
林雪河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比简单直白的诉苦更能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他就这么坐到天亮,毫无困意,像座无法停止思考的雕像。一直到林卡西走进塔里,才抬起头来。
“你还不走。”林卡西说。
她年纪不大,脸盘还带着点圆润的婴儿肥,语气倒是很老练。
整栋建筑里只住着一位,她过来必定是找林雪河的,看上去神色还有些匆忙。陆崇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秦宴来了。”
“姓秦?谁啊,血族吗?”他昨晚听林氏家主提了两句秦半山的事,短时间内对这个姓氏都没有正面印象,“来找林雪河吗?找他干什么?”
“……”
多管闲事。林卡西无语地扁嘴。
“来求婚的。”
第22章 第 22 章
“求婚, 跟谁求婚?”一整晚没睡,他脑子锈得不是一星半点,看着林卡西说,“跟你啊?你成年了吗?”
“……”
林卡西都懒得给他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 绕过他往楼上去找林雪河。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 都是冲着林雪河的。
……不是。那个秦什么, 来跟林雪河求婚?凭什么?
都已经跟他有婚约了,怎么这又来一个求婚的?
等等,他刚刚得知了跟他有婚约的不是林雪河。
虽然但是……可话又说回来……
太乱了。
陆崇缓冲了一分钟,拿出手机跟学校请假。
他不能走。起码得把关系捋顺了, 看清楚是怎么个事儿再说。
向来满勤的学生在老师心里很有信誉,他请假不难。倒是闻人霍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似乎还惦记着能跟林雪河再见面。
他没顾上回。因为昨晚刚见过且不欢而散的林氏家主也进来了, 看见他眉头一皱, “你怎么还不走?车就在外面。”
“……等会儿再说。”陆崇含糊过去, “外面是谁要来求婚啊,秦半山的那个秦?”
这个时候姓秦的上门来能怀有什么好意。
“不要多管闲事。”林氏家主越看他越觉得是个麻烦。林雪河亲手招惹回来的麻烦。
“你不是很想解除婚约吗?这就是你坐享其成的机会。只要等待,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语气严酷。陆崇却没有被威胁到,注意力全然被楼梯间徐徐穿行的青年身影吸引。
一夜未见,限定版的林.三岁.雪河就成了过去式。
仿佛晨雾中降临的天使, 身影显得格外不真实。他少见地穿了一身纯白, 衬衫袖口衣摆处都绣着繁复的蕾丝暗纹。长发用骨簪固定在脑后, 美丽而懒散的脸庞一览无余,额前碎发之下, 一双金瞳微微眯起。
陆崇恍惚间眼花, 感觉他身上是披着件婚纱。
穿这么好看干什么……
为了去见那个姓秦的?
林雪河走到最后一段台阶才看见他,也惊讶地弯起眼睛, “你怎么还在?”
“……”
一定要把这句开场白重复三次吗。
陆崇往前一步,猝不及防地直接撞上空气。
坚硬的空气。
林氏家主身后,一直低头沉默的血仆终于显示出存在感,颤抖的眼眸死死盯着陆崇,炽亮惊人。
他的伴生能力[空间监狱],能够限制活动范围。家主已有打算,来时就叫上了他。在秦宴离开之前,他的任务就是限制陆崇的行动,不让这个人类有任何机会去搞破坏。
林卡西从楼梯上一步一个台阶地蹦下来,“走吧,在议事楼。”
“嗯。”林雪河神情很淡,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经过他身边时,眼角余光流转,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下。
什么话都没说。
陆崇眼看着他被带走。明明没有任何外力强迫,他是自己走的。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并不情愿。
起码陆崇就是这么想的。
“你们关我干什么?”他动弹不得,前后左右都只留了半米的活动距离,像被封印在一只透明的立方体玻璃罩里。
“在他们的会面结束之前,你和我待在一起。”林氏家主说。“把他带到我书房去。”
一直沉默的血仆闷声应答,张开双手隔空抓握,控制空间监狱的迁移。
陆崇快给气笑了,“至不至于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破坏别人求婚的人吗?”
“……”
不用看。
你就是。
林氏家主对他没有一点信任,直到书房门关上,封印他的空间监狱也没有丝毫松懈。
林雪河和他会面的对象并不在这里。就这么干瞪眼地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陆崇刚开始焦灼,办公桌正对面的两排书架忽然向墙壁内嵌。
林氏家主按动机关,幕布降下,开始实时播放会客室的监控录像。
陆崇冷笑,“还以为你们血族能有多高明的手段。”
林氏家主镇定地在办公桌前落坐,倒上一杯热茶,“不想看可以把眼睛耳朵闭上。但别想出去。”
陆崇:“……”
幕布上投影的画面里,林雪河和秦宴也同时坐在了斜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对的吸血鬼是老电影中常出现的那种形象,英俊阴郁的贵族青年有一头迷人的棕色卷发,谈吐用优雅的腔调,“好久不见。”
秦宴说,“神谕,你长大了不少。”
“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林雪河看着他。
“当然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雪河说,“因为我也有。”
眉梢上挑,秦宴纵容地微笑起来。
就像他面对的还是昨天那个三岁小孩模样的林雪河,点头说,“好久不见,雪河。”
林雪河心里一阵晦气。
是很久不见了。
自从家主交接仪式那天他非要看“高塔里的公主”,让伴生能力是拟态飞翔的血族小孩驮着他从窗户飞进屋里,搞得鸡犬不宁开始算,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了。
陆崇盯着那张脸看两分钟也想起来了,坐在书房里猛拍大腿,“是他!”
小时候霸凌过他的血族小孩,站最前面的那个头头不就是长这个德性吗!
十几年过去,等比例放大后还是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
“听说你出门玩了些日子,怎么样?还合心意吗?”秦宴开口寒暄,“怎么不叫人来告诉我呢,我知道许多有趣的地方可以陪你去逛逛。”
“你今天来是要向我求婚?”林雪河厌倦绕弯子,直入主题,“是不是父亲去世的噩耗让你精神错乱了。”
“当然不是。”秦宴微笑道,“所谓的噩耗,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是秦半山的长子,父亲死后迅速掌控了家族的核心控制权。但他的野心在更高处。
终于没有了保守派老古董的阻碍,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来得到[神谕]。
“向你求婚是我的独立意愿,即使这桩噩耗没有发生,我也会来。”他说,“同样是纯血家族,我们的结合能够保后代的血脉更纯粹。”
虽然在林卡西通风报信时就有了心理准备,林雪河还是被迎面而来的荒谬发言搞笑了,“后代?我们两个怎么生孩子,你生还是我生?”
“这并不困难,解决办法有很多。”秦宴不以为意地说。
“你还没有转化过人类对吗?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挑选出最合适的人类女性,由你来给予她初拥仪式。在她身上循环着你的血液时,我会尽快令她怀孕。如果你有要求的话,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互换角色。”
傲慢的吸血鬼侃侃而谈,仿佛对这样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她会是最好的工具,为我们生下纯血的孩子。孩子生下之后,我就会尽快把她处理掉,这么做应该不会太影响你的心情。或者你想亲自处理?也可以。只要你开心,怎么做都好。我会为你兜底。”
疯子。
陆崇听他谈论拿人类的身体代孕,如同谈论一件没有血肉与体温的工具,用绅士周到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种残忍的做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居然还说得像是天经地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很怕林雪河会答应。
林雪河看上去是认真听完之后正在考虑,实际是不耐烦听长篇大论,偷偷走神,等所谓的兜底讲完之后,就说,“可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
秦宴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个,“这更不是问题。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取消婚约,我安排其他家族去和人类联姻。”
血族之内还有很多可以考虑的姓氏。联姻的双方,人类方必定要姓陆,但血族一方不必非要姓林。
“用未婚夫的名义出去找人类玩,很有趣的想法。”
秦宴笑着说,“那群食物千篇一律的肤浅,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们总是很快就会让你失去兴趣。”
“不过如果你喜欢和人类玩,我也完全没有意见。婚后我会为你多找一些有趣的玩具来,让你开心是我的使命。”
他倾身向前,作势要亲吻林雪河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新娘,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雪河看着他,神情未变,蜷起手指的虚握成拳,克制了一下才又展开,礼貌地放在膝盖上。
“我不愿意。”
**
书房里,陆崇莫名先松了口气。
他胸膛起伏得明显,林氏家主都多看了一眼。
“我很意外。”秦宴说。
“那么我想知道,这桩联姻被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还要说理由吗?”
林雪河表面露出为难的神色,回答的语气和语速却是干脆得不假思索,“好吧,因为我讨厌你。”
“……”
书房里,林氏家主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他会得罪人家,没想到会得罪的这么直接了当,还理直气壮。
只有陆崇感到欣慰。
他也讨厌。拒绝就对了。
“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到这一步。”
秦宴无奈道,“那就来讨论一下plan b吧。”
他没有给出任何信号,门外等候的血仆却应声推门而入。六名彪形大汉呼啦冒出来,从视频画面上看都吓人一跳。
陆崇不自觉地站起来了,转向林氏家主说,“这你都不管?”
“坐下,安静。”回答他的是中年疲惫的声音,“他没那么脆弱。”
形势急转直下。林雪河安然坐在原处,听着所谓的血族领头羊道貌岸然地抛出威胁。
“据我了解,你涉嫌使用[神谕]谋杀了我的父亲秦半山。如果你拒绝了联姻,而我又没有对你采取任何措施,恐怕对彼此的家族都难以交代。”
这样才对嘛。
林雪河暗自点头。
他还是更习惯直接威胁,什么结婚生孩子花里胡哨的,要趁机打击报复就直说。
终于言归正传了,他问,“不好交代是要怎么交代?先说来我听听。”
“视情况而定。”秦宴说,“你承认自己杀了秦半山吗?”
林雪河扑哧笑了,“你说呢?”
他的态度实在不尊敬。一旁看似木讷,却忠心耿耿的血仆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按在沙发上。
秦宴没有阻止。
“他的伴生能力是[测谎仪]。如果你说谎,你们身体接触的位置就会产生电流,那滋味可能不太好受。”
林雪河并不挣扎,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摄像头的位置,朗声道,“这是私刑审问吗?”
“电流不大,最多只能让你失去几秒钟的意识,应该算不上什么刑罚。”秦宴微微一笑,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开始吧。”
身为人形测谎仪的血仆牢牢地按着林雪河的手,时刻注意保持身体接触。
“我和你的父亲从来没见过面。”林雪河声音里裹进几分委屈。
“为什么要怀疑我?我都不认识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测谎仪尽职尽责道:“他没有说谎。”
林雪河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秦半山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诅咒过。即使诅咒了也没有用啊,[神谕]杀不了我从没见过的人。”
身体接触的皮肤没有一点异常。测谎仪有些疑惑了,如实汇报:“他没有说谎。”
秦宴早有所料,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道,“当然,你不必见过他。”
“你只要见过林卡西就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诅咒并不是直接下给秦半山,而是下给林卡西的。”
他说出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你诅咒的内容是,希望林卡西的亲生父亲血尽而亡。”
“……”
林卡西果然没管他死活,已经跟秦家联系上了。
本来[神谕]作恶多端就经常在各种事件里沦为怀疑对象,再加上她在这个当口出现,秦宴就顺理成章地摸到他头上。
真狠心啊,林雪河想。
又帮他又坑他。连同这两天的通风报信,都像是种微妙的补偿。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秦宴还故意重复地说。
他顿了顿,对秦宴说:“我真讨厌你。”
测谎仪诚实反馈:“他没有说谎。”
第23章 第 23 章
愣头愣脑的。
林雪河都听笑了, “你的测谎仪很好用嘛。”
血仆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使命,专注地感受手腕上的电流波动,实时向主人汇报。
“蠢货。”秦宴厌烦地说着,伸出手罩住血仆的脑袋。
那只手臂肉眼可见地变粗壮, 青筋凸起, 肌肉紧绷。下一秒, 直接捏爆了他的脑袋!
林雪河来不及躲,只眼睛闭了一闭,再睁开时,睫毛已经被染红了, 大半张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
失去头颅的血仆还紧握着他的手。
他叹了口气,用力掰开才挣脱出来,“你把这里弄得很脏。”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房间。”秦宴不紧不慢地说, “不过, 爱干净是我喜欢的优点。”
被伴生能力强化的手臂恢复成苍白纤细的形态, 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给林雪河擦拭脸上的血迹,温柔殷勤。
似乎对他而言林雪河说了两遍的“讨厌你”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血仆无心的冒犯,却是他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林雪河没有避闪,只是垂眼看着那具新鲜的尸体缓慢地倒在地上。
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其他血仆看着倒下的同伴,闪烁的眼睛中除了畏惧, 竟然还有无法自已的渴望。
“由人类转化来的血仆果然是最下等的, 只能当劣质玩具而已。”
察觉他目光凝视之处, 秦宴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怜悯他么?”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却自顾自地恼怒起来, “你们这一任家主真是愚蠢!完全浪费了你的天赋。”
诅咒就该用鲜血和痛苦来浇灌, 才能获得足够的滋养,才能成长得更强大。林氏家主却一直在放养他, 让他保留着怜悯这种的情绪,甚至还用在如此低贱的血仆身上。
但也有可能是恐惧?他应该很少亲眼看到这样血肉横飞的景象。
秦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一时拿捏不定。
林雪河在沉默中思索一个和眼前情景毫无关联的问题。
他也讨厌血仆,讨厌一片狼藉的死亡。但他想不出血仆的死和秦半山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杀了秦半山会有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而秦宴随便杀掉亲手培养的血仆,就不用考虑后果呢。
“你有很多这样的血仆吗?”林雪河说,“他和你的伴生能力不一样。”
“当然。”由人类转化来的吸血鬼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继承伴生能力,偶尔遇到这样的血仆,其他家族会来献给他。
秦宴了然地笑了,“你是在吃醋吗?放心,我亲自转化的血仆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等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把它们都赶走,专心地调/教你。”
“是吗。”林雪河镇定地说,“像调/教人类一样调/教我?”
“在你眼里,我也是同样的卑贱吗?”
秦宴看着眼前无可媲美的青年,有技巧地停顿后才说,“当然不是。”
神话中恶魔总是有美艳绝伦的外表,充满着诱惑。但即便是魔鬼亲临,在他面前也要有几分逊色。
林雪河身上糅杂着血族不该有的气质,或许就是一直被禁足在这里,所以至今保留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纯得像张白纸,反而是另一种诱惑,激发出挥洒的欲/望。
“你出身于纯血家族,血脉和天赋都有资格匹配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成年教育。”
秦宴循循善诱道,“不用怕,我会来引导你。”
“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相信你也今天已经看到我的诚意了。”
他不禁露出微笑,仿佛已断定林雪河不会有别的选择。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终将成为我的新娘。”
**
如果不是林氏家主身边的血仆把空间监狱缩得太小,陆崇早就待不下去了。
头颅被捏爆的鲜血喷溅到摄像头上,把镜头画面弄模糊了。但他还是能看到,秦宴伸手摸了林雪河的脸。或许在害怕,林雪河居然没有避开。
陆崇懊恼到极点。
林氏家主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
“他们两个谈成对你是好事。你自由了。”
陆崇肺都要气炸了,怒火往头顶飙,“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自由个屁。跟林雪河的婚约解除了,不等于跟血族解除。
他家里这边,只有陆明灯去游说才有可能换人。陆氏子弟的确很多,但就他爸那个窝囊的作风,如果真为儿子着想,一开始就不会接下这桩婚事。
现在他都长大成人马上到能领证的年纪了,临门一脚让他爸去想办法说这婚不结了?不可能。
出门在外,只能靠自己发疯。
“赶紧给我放出去,”陆崇把面前空气锤得梆梆响,“听见没有!拳头硬了!”
“……”
年轻人,火气盛。
林氏家主神色自若,“你可以不用和血族联姻。”
陆崇动作一顿,眉头紧锁地看着他,“给我画饼?”
“没有必要。”林氏家主停顿了一下,“你叫陆崇,对吧?”
“我甚至不必记住你的名字。对血族而言,你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选。你的事,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扫除你的搅扰吩咐陆家换人联姻,就像扫除花瓶上的灰尘那样简单。”
他淡淡地望着陆崇,平心而论,这个年轻人在同辈的人类中应该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出身不错,外表条件也不错,年轻气盛,脾气急点也正常。
可问题在于,如他一样出类拔萃的人,这世上太多了。尤其是在血族眼里,他并没有不可替代的特别之处。
作为出类拔萃的人类青年,他从小都是在赞誉声里长大的。这样劈头盖脸的否定他从未经历过,想必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林氏家主完全预料到他忽然的沉默,但并不打算好心地给他留消化的时间,只最后说了一句,“不要和秦晏作对,否则你害不只是自己。”
送陆崇离开庄园的车早就在等候。
会客室里的谈话一结束,控制空间监狱的血仆就将他转移到车里,把限制区间缩得更小。
上下左右前后的空气不断地挤压过来,陆崇只能抱膝躲在后排座位上,整个人仿佛被塞进了狭小的礼物盒子里。
车辆启动,目的地是他的学校。
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头,到站下车,一切困扰他的麻烦就会自动解决。他这一趟来得其实很圆满。
陆崇不言不语地低着头,下巴抵着蜷起的膝盖,过一会儿腿就麻了。
他没有看到监控视频里最后的画面,不知道林雪河到底有没有答应那场荒唐的求婚。
至少在他想来,应该是没有的。林雪河说了讨厌那个血族,不至于那么委屈自己。
但如果是讨厌,又不得不联姻呢?
如果那个一脸胡子的家主强迫他嫁给秦宴,他无法反抗家族怎么办?秦宴又会怎么对待他?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被爆头的血仆,陆崇心里揪紧了。
就算林雪河受到家主维护,没有被强行遣嫁进秦家,秦宴肯定也会把父亲暴毙的罪责怪在他头上,再加上拒婚这条,以后不仅是欺负林雪河,很可能会欺负整个林家。
整个家族都不好过,林雪河待在家里日子能好过?
怎么样都不行!
天杀的,怎么就不给孩子留条活路啊。
陆崇用力握了一下拳头,置身事外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一同滋生的,还有微妙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从小没见过亲妈,陆明灯忙着工作应酬也没太多功夫管他,性格内向不会主动交朋友,大部分时候就在自己房间里待着。某种程度上说,林雪河那种孤零零的仿佛关禁闭的日子,他也体会过。
因为内向,连诉苦都不会。陆明灯有时候回家问他生活如何,他又委屈又生气,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被关爱,干嘛还走那个流程浪费时间,宁可憋着不说。
所以,林雪河在家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愿意跟他说。
是因为觉得他根本不会真的在乎,说太多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悲而已。
——很高兴见过你。
林雪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失望的语气说的。
古老的庄园被抛在道路尽头,越来越远。陆崇心如乱麻,到最后眼睛一闭心一横,低低地骂了一声。
“停车!”
他算是明白林雪河为什么要逃家了。
哪怕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也比待在这种地方忍气吞声地受欺负强!
前面开车的血仆根本不理会,随便他怎么发癫,车速不减反增。
陆崇手脚并用,尽了全身力气撞击空气壁,汗都湿了一层,依旧无法撼动这让人窒息的隐形监狱。
“没有用的,别再挣扎了。”驾驶位上的血仆说,“家主是为你好。”
硬来好像确实不行。陆崇喘了口气,尝试着在身体四周摸索。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他一边无实物表演般摸索空气,一边跟司机说话分散注意力,“你能跟我聊天?你们家主知道了不会骂你?今天秦宴是怎么对待他的血仆你也看到了。”
“不是所有血族……都像他那样的。”司机忍不住说话,“家主对我们很好。他是位宽厚的主人。”
“你别是被他洗脑了吧。”
陆崇继续摸索,故意道,“血族通过契约把你们变成奴隶,任意蹂/躏,你们还反过来帮魔鬼说话。被吸血鬼咬一口就那么爽吗?”
他摸到了空气墙壁的转折点,不平滑的转折。
这个小小的立方体监狱并不是浑然一体。面与面之间似乎是相互连接的,像是把空气分子加固成坚硬的固态平面之后组合,搭积木一样搭出来的小房子。
陆崇迅速找出弱点,朝着那面与面的连接处用力猛踹。
车身剧烈晃动。司机在前排握紧方向盘,惊慌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你要做什么!”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简直是野兽的蛮力!
陆崇没空回答,咬紧牙关全身发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让空间监狱有了松动的迹象。
最后一次蓄力,他重重地踹开禁锢的牢笼,空间监狱崩塌的瞬间,整个车辆都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横翻出去,从道路上甩出老远。
车门被堵死了。陆崇灰头土脸地从后排车窗钻出来,脱下外套扔在驾驶位车窗旁,挡住倾斜的阳光。
驾驶位上的血仆瑟瑟发抖地扯到身上,遮住自己,又问了一遍,“你……你要,到底要做什么?”
陆崇说,“去做不特别的人类会做的事。”
**
“你要的,做好了。”
高塔之上的卧室里,林卡西把一只黑色的长方形礼盒放在沙发上。
“这么快。”林雪河打开盒盖,银白的蝴蝶骨簪躺在柔软的天鹅绒衬布上。
他拿起来颠了颠,分量重了些。按照他的要求,骨簪被挖成空心,里面注了银。
传说中,唯一能杀死吸血鬼的武器就是用银做的。现实虽然没有传说那么夸张,但银的确能对吸血鬼造成致命伤。
“工艺简单。”林卡西问,“做什么用?”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拢起长发插簪,“如果有神经病强迫我生孩子,当然是要宁死不屈呀。”
“……”
林卡西说,“你并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林雪河叹气,仰面倒在沙发上。
他回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冲洗干净,换上了一身纯黑睡袍。腰间系带松垮搭着,瓷白笔直的小腿从重叠的衣摆下露出来。正像那只骨簪摆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在视线中微微散发出美丽的莹润光芒。
“你惨了。”他还有闲心取笑一下林卡西,试图从中找寻心理平衡,“你即将拥有一个喜欢随便制造血腥现场的同父异母的神经病哥哥。”
“……”
林卡西说,“你可以,不和他走。”
秦宴之所以埋完亲爹就急着跑过来提亲,归根结底是看上了[神谕]。如果失去了这项强大的能力,林雪河对他而言就没那么大价值了。
“你可以,诅咒自己。”
“不行,伴生能力多重要啊。”林雪河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讨厌它,但是还不想失去它。”
“因为你,做不到?”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想取笑回来而已。
“……”
又是一声叹气。
林雪河心累到丧失了斗嘴的乐趣。
这个问题他当然早就想过,也曾诅咒自己失去[神谕]。但这伴生能力能否起效完全取决于他的内心。
他潜意识里觉得失去[神谕]是件好事,还怎么能算得上是诅咒呢?根本不会应验的。
“那,你要答应吗?”林卡西问。
秦宴走的时候说给他时间考虑,但肯定不会等太久。
他也没什么可考虑的。看似有选择,其实绝大部分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只给他留了一条通往秦家大门的路。
林雪河知道,很快家主也会找他谈话,说服他答应为家族献身是多么应该的事。
“关我的地方从这里挪到那里,好像也没多大差别。”林雪河说,“如果你跟我一起走,就更没差别了。”
“可你不想再,出去了吗?”林卡西说,“上一次出门,你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林雪河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盈盈地说,“我出去一趟就只是为了玩玩而已,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装傻的无辜语气浑然天成,不愿意说,林卡西也懒得追问。原本她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陆崇还会,来找你吗?”
林雪河笑意淡了些,“不知道呢。”
他从窗户往外望,确实看到那辆送走陆崇的车。
他亲眼确认陆崇上了车之后就没再看,估计这会儿都快到学校门口了。
也谈不上失望。这是最符合逻辑的发展,是他玩排位游戏时,按照发生概率会排到第一位的选项。
如此正确,理性,必然。
他不失望,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越来越无聊。
“你占卜过这次事情的发展吗?”
林雪河打起精神来说闲话,“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这个结果?”
“不能说。”林卡西正经道,“会折寿。”
“……”
但她又接着说起了人类的坏话,“人类,虚荣。青年,热血。情敌,雄竞。”
林雪河听不懂,“什么意思?以后要离人类远一点?”
卧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空荡荡的建筑里回响。
林卡西指了指门口,摇头晃脑地说,“人类,青年,情敌。”
要素占满。
他狐疑地起身,好像听懂这神婆在暗示什么,又感到难以置信。
“林雪河!”
那脚步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到他门前,伴随着敲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叫他的名字。
“……我带你走。”
第24章 第 24 章
起初房间里没有动静。陆崇担心是自己来得太晚了, 于是更加着急地拍门,“林雪河!你在里面吗?”
又过了半分钟,林雪河才披着睡袍,慢吞吞地走出来开门, “啊, 轻一点, 要坏了。”
“……”
“我特意叫人从中世纪的棺材板上拆掉重新雕刻组装的,”他扶着门说,“要被你弄坏了。”
“靠,你好好说话。”
想到这门板或许被几百年前的老吸血鬼躺过, 陆崇猛地缩回了手,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有心情关爱门板,情况应该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你怎么又回来了?”林雪河看着他, 不解地问。“我在房间里听不清楚。刚刚你在喊什么?”
“……”
陆崇顶着一口气冲过来, 这会儿回想才感觉说什么“带你走”实在太肉麻。他都没脸重复第二次。
他从摔扁的车里爬出来一路狂奔, 只穿着件短袖t恤,已经脏得狼狈,裤脚上还粘着泥土和草屑。很不符合平时精致男大的出门穿搭标准。
林雪河却已经好好地洗漱过,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出现在他面前,对比何其鲜明。
有一瞬间的迟疑, 陆崇想, 是不是自己太神经了。林雪河待在家里也很好, 他脑海中杜撰出的那一大堆委屈和折磨,其实都不会发生。
但下一秒, 他看见林雪河手背上鲜红的指印——那是被秦宴身边的血仆强行抓住, 像囚犯一样被审问时留下的痕迹。
再精致的牢笼也是牢笼。他脑海中的念头不再动摇,对林雪河说, “我回来接你的。”
林雪河却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吗?”
“当然不是!愚人节早就过完了。我也打算没开玩笑。”
他掷地有声道,“你还想离开是不是?跟我走。”
被清晰说出的这三个字,像是对昨天晚上那个“只是随便问问”的正式回答。
林雪河看着他紧张的脸。他可能知道自己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也可能不知道。
四目相望。无声的对峙中,林卡西幽幽地从房间里出来,“借过一下。”
“……”
她像片风筝飘下了楼梯。等她飘得更远些,林雪河说,“不要。”
“我是想离开这里。”他对陆崇说,“但是,我不相信你。”
陆崇胸口冷飕飕的,像被冰凌戳了个来回,又无力反驳。
昨天晚上的事他还记着仇呢。
“我真带你走,没别的目的。”
陆崇无奈地说,“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相信我?签字画押?还是给你录个口供?”
林雪河忽地笑了,浅红的嘴唇微微分开,露出一点白森森的小尖牙。
“只有血液可以证明。”他声音温柔地说。“和我结下契约吧。”
变成我的乖狗狗。
**
林雪河很少在一天之内连着来议事楼两趟。
但他这趟过来明显开心很多,连走路的腿脚都有劲儿了,精神充沛地敲开书房的门。
听完他主动登门的事由,林氏家主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是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去跟一个人类私奔。”
林雪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走都走了,这次索性就走得彻底一点嘛。
“你这是逃婚。”
“是吗?我不记得谁跟我求过婚啊。哦,早上确实有个自大的血族跑来威胁我,莫名其妙的。”
“如果我不同意你走呢?”
“没关系呀,我只是很想在走之前来告诉你一声而已。”
林雪河开朗道,“都说了是私奔嘛,你不用同意。”
“……”
林氏家主又问,“陆崇在哪。”
“在帮我收拾行李。”林雪河满意地说。
“他是个很贴心的人类。如果没有小流的话,就让我跟他待在一起也不错吧?你觉得呢?”
他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容,琉璃般易碎透明,放在这样一张美丽的青年脸庞上也毫无违和感,反而格外惹人怜惜。
“辛苦你了,好好帮我应付秦宴。”他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会想回家来看一看呢。爸爸。”
“……”
如果他真心想走,庄园里也很难有谁能拦得住他。
林氏家主眼前发黑。
他接任家主的位置之时起,就接过了无数逃不开的职责。除了庞大又腐朽的家族事务的烂摊子,还必须作为[神谕]的监护者,成为林雪河的继父。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很清楚这个无赖似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上个月偷跑出去找陆崇,这次也要跟陆崇走,归根结底是看穿了人家心软好拿捏。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仅会自己的伴生能力用光,还把陆家可利用的部分也用光,最后再把黑锅甩到陆崇身上,狡辩一句“是他非要带我走的”。
那个愚蠢到可怜的人类青年……不知好歹。
明明已经把他装进车里强行押送走了,居然还自己跑回来自投罗网。
“我会在外面好好玩的,应该没空闲想起你。”
林雪河转身出门,背对着朝他摆了摆手,“但是你要经常想我哦,爸爸。”
“……”
正午的烈日会让血族虚弱,大部分吸血鬼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
林雪河向来不喜欢晴天,但今天显然是例外。
一坐进车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拿到了没?”
“嗯。”
陆崇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岩石,“是这个么?再确定一下。”
趁林雪河和家主对话,他偷偷溜进地下空间去干了件大事——
他用林雪河的血,从整片银河般密集的伴生火种群中感应出了属于林雪河的这一颗,并且偷了出来。
切换成人类的角度看,就是他溜进人家祠堂里,从族谱上把林雪河的名字给抹掉了。
虽然是正主授权让他做的,但总感觉是有损阴德的事。
他到现在后脖颈都凉飕飕,忍不住摸了又摸,只摸到一圈浅浅的齿痕。
伴生火种是嵌在地下岩壁里的,取出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干脆只能把那整块石头敲下来带走。
林雪河端详着这块罕有的黑色岩石,里面封存着豆大一点火苗,猩红而明亮,像挖出巨人的心脏,还在他手里不停地跳动。
一颗奇特的活宝石。
他欣赏片刻,用力地捏了两下没捏动,又递给陆崇,“捏碎它。”
“捏碎?”陆崇一怔,迟疑地握在手里,“这……可是你的。”
“只能算是个信号器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林雪河说,“离我越近,火种就会越亮。虽然只有大致范围,但是可以用这个定位我。”
陆崇不明白,“可你已经把它拿到手了,自己保管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毁掉。”
“拿到手就是为了毁掉。”
林雪河说,“就当我离开家门的这一刻就已经死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他们来管我。”
“……”
“按我说的做。”他不悦道。
陆崇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岩石质地并不算坚硬,随便拿柄餐刀就凿下来了,此时用力一握,岩块在他手里脆得奥利奥饼干渣。
火种最后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了。
“你是真的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啊。”他把岩石渣收集起来装进包里,“断得这么干净。”
有点“死生不复相见”那意思。
“嗯。你猜他要多久才会发现里面少了我的火种?”林雪河狡黠一笑,“相不相信,他现在就站在楼顶上看我们的车。”
林氏家主么?陆崇闻言不免要回头从后车窗去看,可还没转身,大腿就被压住了。
“唉。”林雪河躺在他腿上,慢悠悠地说,“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借高塔上的浴室洗过澡换了衣服。现在他们身上有浑然一体的香味,林雪河闻到心情很舒畅。
靠自己离开家也不是做不到。但比起独自漫无方向地游荡,有个导航犬作伴,一起观察人类的世界应该会更有趣。
陆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啧,你应该对我再尊敬一点的。”
他伸手想去摸陆崇,指尖还差一点才能够到下巴,“疼不疼?”
他说的是昨天那一巴掌,还是刚刚在高塔之上确定契约关系的咬痕?陆崇不知道。
但无论是什么,他给林雪河的回答都会是,“没感觉。”
可太违心了。
颈侧的齿痕像枚烙印,烧得他要一路狠掐自己保持冷静。
他也是一时头脑发昏了,居然随便答应让吸血鬼和他契约。
林雪河咬破他的脖子,吸走他的血液,又通过獠牙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他腺体之中。
这跟狼族的标记有什么两样?他现在身上都是林雪河的味道,冲了两遍澡都没有用。
这香味是身体里往外散发的,随着血流一起涌动。他闻起来像熟透的浆果,开爆的花,吐出的花柱头上还裹着蜜。
想到这些,他更感到自己的血液循环速度越来越快。
他后悔自己耳根子太软了,才会听到林雪河说“之前试过契约只维持几个小时就会消失”就妥协。
更不该让林雪河咬离腺体这么近的地方……但是别的地方这小吸血鬼又咬不动!
要了命了。
他身体里那点狼族血脉一点都不管用。他依然跟别的被契约的人类一样,从咬痕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渴望被林雪河垂爱。
他口渴得要命,却还渴望再次奉献自己,哪怕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
只要能看到林雪河露出欢/愉的表情,他就满足。
这就是血族契约的效用么?
被契约的人类几乎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所以那些血仆死心塌地追随,恨不得为主人奉献一切,绝无可能背叛。
可怕。
陆崇努力克服这叫人头皮发麻的怪瘾,挣扎着不愿成为沦陷的一员。
但林雪河显然不会让他安静待着。
前阵子在酒吧遇到那个叫楚河的人类青年,林雪河第一次实操还不太能控制,并没有主动给予契约,所以楚河只迷糊了几个小时。
但是对陆崇契约的过程他十分严谨,有来有往地交换了□□。
这一次会维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有告诉陆崇。应该不算是欺骗吧?
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的脸好红。”他不带坏心思地打量着陆崇的反应,“脖子也好红。车里很热吗?”
陆崇:“……”不想说话。
他觉得自己像刚刚那颗被捏碎的伴生火种。单独活动时还没觉得影响很大,但和林雪河距离越近,就越有反应。
再加上车里空间密闭,连遮光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昏沉沉的光线搭配他昏沉沉的脑袋,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还有多久才到?”他声音低哑地问。
还要很久的话,他得半路先下车去缓缓才行。
“需要降温吗?”林雪河一副真想帮忙的热心语气,“被契约很难受吧,还要再忍一阵子才能过去呢。不过我有办法。”
“其实,不只是血液,我的体/液对你来说应该都有安抚作用。”
陆崇看着他隔空伸出舌头。嫩红的舌尖灵活得像蛇尾,带着一点湿亮的唾液扫过唇瓣,又隐入口腔深处。
“想要吗?”林雪河懒洋洋地说。“自己贴过来。”
陆崇没说话,但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完全都挪不开眼。
这一定是吸血鬼的诡计!只要再忍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理性上他一点都不愿意沦为欲/望的奴隶,但是感性上……天杀的!忍不了一点!
“要吗?”林雪河又问了一遍。
陆崇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俯低身体的同时也将他拢进怀里,如同一个拥抱。
“……要。”
第25章 第 25 章
带着凉意的舌尖贴上脖颈, 一瞬间的轻松愉悦让陆崇几乎想用“活过来了”形容。
林雪河勾着他的脖子,轻轻舔/舐自己留下的咬痕,獠牙隐现,趁猎物放松警惕时狠狠地咬了进去。
善良是人类的专利。他可是没有同情心的血族, 只想趁机再加餐几口而已。
但奇怪的是, 陆崇的味道变了。
上午还好好的, 这才没过多久,他最钟爱的血型味道变的苦涩而粘稠。
大概率是被腺体里分泌的信息素改变了味道。
他终于想起陆崇还有狼族的身份,体内有麻烦的信息素变化,顿时感到不满, 用手推了推挤压下来的胸膛。
陆崇还是没有放开他,闭着眼睛在犯迷糊,闷哼声听起来好像被咬得很舒服。
这可不公平。
林雪河手腕转了个方向, 改去捏住他的下巴, 用力得掐出几个指头印子, 命令他清醒过来,“不许爽。”
“……没有。”
陆崇违心地说,“疼得很,你继续……”
林雪河冷笑,起身离他远远的。
“你味道好奇怪。是不是发情期要到了?”
陆崇云里雾里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
除了成年分化的那一次, 他没有再经历过发情期。
也就是因为初次发情太过折磨的体验, 他之后就猛猛打药。再也不想重温噩梦。
离上一次注射抑制剂才过去三天,按理说药效不会这么快就过去。或许是契约过度刺激腺体, 诱导出了他的发情期。
林雪河扫兴地哦了一声。
陆崇立马心里难受起来。因为彼此契约的关系, 他现在真是见不得林雪河一丁点不如意,“想喝什么血型?我给你买。现在送货待会儿到家就能喝了。”
“我们要去你家吗?”林雪河来了点兴趣。
“总不能把你塞进我宿舍里吧?一直住酒店也不方便。”
陆崇说, “高考录取之后来参观学校,顺便买了个小房子。离学校也挺近,不过好久没回去住过了,我打电话叫阿姨先过去收拾收拾。以后你就在那边落脚,没有别人知道。”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家。林雪河稍有些失望,但总体还是可以接受,“好。”
陆崇的家在离央影不到五公里的住宅小区里,安保严密,据说有不少已经成名,跻身一线的明星校友也在这里居住。
他买的时候就想着为了来上学一个人住,挑的是其中的小户型,不到两百平米。三个卧室有两个都从没使用过,还得让阿姨多买几套床单被罩带来。
房子在十六楼。林雪河上来的途中学习了怎么通过门禁,乘坐电梯,又录了入户门的指纹和声纹锁。麻烦得很。
“难怪你不住这里。”林雪河站在门口说。回家需要这么多程序,像把自己锁进保险柜。
“倒不是因为这个。”陆崇给他找拖鞋,“有时候上完课太晚了懒得折腾,就近去宿舍睡觉习惯了。还有其他拍摄要跑,别说回这里,今年在学校住的时候也不多。”
他金光闪闪的出身在这放着,想接工作是比其他同学容易很多。
“先穿一次性的吧。”陆崇说,“待会儿看看有需要的东西连带着拖鞋都一起买齐了。我这儿没别人来过,估计什么都缺。”
血浆外卖倒是抵达得很准时。林雪河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看他手机上的购物清单,换不同页面挑自己想要的款式。
说是收拾行李,实际上除了命令陆崇去帮他偷自己的伴生火种,他正经东西一样没带,这会儿就看到什么都要买。
陆崇举着手机,一页一页翻过去,没半点不耐烦。等他选完东西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又多买了一只玻璃罐,用来装路上被捏碎的岩石。
火种虽然消失了,留下的痕迹还在,黑色的岩石碎粒上嵌着斑驳的红,装进罐子里闪闪发光。
他本来没想要的,看到陆崇把它装得很好看,又改变心意放在了自己床头上。
天快黑了,他才想起来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请假了。”陆崇看时间,“不过晚上有两节晚自习,还来得及去上。”
除非拍戏挪不开档期,否则他的课表必须是满勤。今天因为林雪河的事请假是头一回,老师和室友都觉得稀奇,还追问了他几句。
林雪河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太阳落山,到了夜行动物自在的活动时间。
他上次跟许戈逛学校,被晒得头疼,心不在焉的,校园还有一大半没逛完。
“也行。”陆崇想了想,又找旗舰店下单,送一只新手机给他。
“以后用这个吧,别用你那小天才电话手表了。”
“为什么?”林雪河不解,“手表很好用,还不容易弄丢。”
陆崇说,“你那个款式只有人类小孩才会用,回头走街上观察一下就知道了。不怕别人笑话你幼稚啊?”
他撇了一下嘴,低头看着手里的最新款智能机说,“当小孩子没什么不好啊。”
再说他也不喜欢这种常见的大屏手机,感觉笨笨丑丑的,带在身上又好重。
不用就不用吧。只要他喜欢,幼稚点又有什么关系。陆崇自然地脱口而出,“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好可爱。”
“嗯?”
“我是说你那时候的那个样子可爱……我的意思是,小孩的样子很可爱。”他欲盖弥彰,越添越乱,“主要是小孩都很可爱!”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恐怖的契约期怎么还没结束啊!
林雪河惊讶地说,“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很凶。”
“我求了你好久,你才愿意带我回酒店,还是把我装进包里带下车的。包里好闷,我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认真地回忆起来,一笔一笔地数着,委屈地说,“下车的时候你还把我送你的花丢掉了。那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抱了一路到剧组里,就想送给你呢。”
“……”
陆崇真切地感到愧疚了。
他是那种越想要什么就越要表现得不在意的死装性格。再加上对血族素来有偏见,他对林雪河的出场就不可能有正面反应。无论林雪河做什么,都感觉那是故意伪装的陷阱。
虽然现在这委屈的模样好像也不太走心……
陆崇一边知道他在演,一边又无法控制自己继续愧疚,“那我再给你买回来。给你挑最好看的花。”
林雪河满意地点点头,目的得逞后原形毕露,“我要最贵的。”
陆崇说,“行。”
出门去上晚自习,路上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嘱了许多句,“校园里遇到人类或者非人类,问你要微信电话什么的,都是骗子,不要给。”
如果不是因为在契约期,怕待会儿上着课忽然忍不住又咬在一起,隔天被传上校园八卦头条。他更想让林雪河待在自己身边,上完课之后再去逛校园也来得及。
“我上课的教室位置发到你手表里了,如果找不到就随机拉一个顺眼的路人问。没有人能拒绝给你指路的,但是不准加好友,原因刚才说过了。记住没?”
林雪河乖巧点头。
“还有,个体能量是有限的,你得学会合理规划,匀着点用。别再只是为了让天空放晴之类的小事就随便挥霍。”陆崇最操心这个。
“要是真有人胆大包天敢欺负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最好先别用[神谕]。”
“那用什么?”
“用你的小天才,”陆崇点一点他的手表,“有事先叫我。记住了没?”
他笑起来,“记住喽。”
契约有效期内,他不担心陆崇会背叛。
反正已经知道了狼族的弱点是脖子上的腺体,他以后大可以诅咒陆崇身体暂时麻痹不能动,反复契约,就能把有效期不断延长下去。直到他感到陆崇无趣为止。
目前他还没有烦腻,只是觉得那个会改变血液味道的发情期有点讨厌。
不知道能不能用[神谕]让陆崇的发情期消失?
晚上回家试试。
林雪河独自在校园里散步。校道两旁路灯明亮,经过宿舍区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店铺,除了超市还有琳琅满目的小食店。
晚饭时间,小食店外的露天座位都被学生占满了。他闻到很香的辣炒年糕的味道,路过都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空气。
“同学,你是不是外校过来参观的?有朋友在这儿吗。”心无城府的大学生盛情邀请,“要不一起坐下吃点?聊聊天嘛。”
他笑眯眯地摇头,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对他而言,人类食物的价值只有香味。如果他真的想吃东西,坐过去要吃的也不会是辣炒年糕,而是捧着辣炒年糕的人。
他又路过图书馆和操场。操场上比较有趣,活动多种多样,人类在跑步,唱歌跳舞,打太极拳。奇怪的是,总有人类停下正在进行的活动,主动向他打招呼,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反而不够投入。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类,一个都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到了教学楼,想起上次和陆崇一起爬到屋顶,视野还算开阔,或许可以上去看看夜景。
月明星稀,林雪河吭哧吭哧开始爬楼。
正巧这栋教学楼就是他上次来过的,连楼梯都爬的是同一座。看到通往天台的门,他学着陆崇的样子把早已损坏的锁拿掉,门一推就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晚的天台上不止他一个。
“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样悲惨地活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孤单呢……”
凄凉哀怨的低语声不断地传进耳朵。林雪河张望了一圈,才在天台边缘角落发现一个倾斜的背影,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林雪河调整急促的呼吸,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左手拍右手,无声地哦了一下。看明白了。
他好像是不想活了。
以人类的体质,从六楼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确实不高。
闲着也是闲着,林雪河走到另一边去观察环境,发现可以诅咒教学楼旁边那排树倒下,茂盛的树枝拦截缓冲,即使那个想不开的学生真跳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
但他想不出救一个陌生人类的理由。再说陆崇也叮嘱过他了,伴生能力要省着点用。
他顺理成章地往回走,准备取消欣赏夜景的计划,先下楼,以免打扰人类自/杀现场。
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后撤步,居然被发现了。
楚河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浸泡在眼泪中,锁定在他身上,僵尸般扭曲但迅速地冲过来。
林雪河都被吓了一跳。
纯粹是因为这忽然袭击的行为。他只基于“初猎情结”记住了楚河这个名字,对长相没有多少印象。再说眼前的学生在极度悲伤中,表情扭曲着也看不出原本面貌,更难辨认出来。
楚河冲过来想抓他的手,被他侧身躲掉了,情绪更加激动。
“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是天使还是魔鬼?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还是天堂?”
“……”
林雪河察觉眼前这人类处于异常状态,连同凑近后皮肤底下传来的血液气味也不太好闻,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你自己去嘛,我们不顺路。”
“我这一生果然是过得太悲惨了,所以临走的时候老天派你这样的天使来接我。”
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泪水从眼眶里往外飙,伤心欲绝地说,“走吧,我们这就一起上路!下辈子一定不要再投胎做人了!”
“……”
林雪河避开他乱抓乱扯的手,礼貌地说,“你先等一下哦。”
手表上的通话刚刚接通。
“陆崇陆崇,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遇到一个人类……没有,他没有要我的微信和电话。但是,他想拉我一起跳楼耶。”
第26章 第 26 章
比被搭讪更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 陆崇不到半分钟就抵达现场,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感。
这就是学校不重视学生建议的后果!
楼顶一圈连护栏都没有,别说故意往下跳,只要站得靠边些, 不小心绊一跤都能直接摔下去, 早晚得出事。
非要等出事之后再重视, 就为时太晚了。他反应了两回都没有后续,就心想着总有一天要糟,没想到先被林雪河给遇上了。
等待救援的半分钟里,林雪河在被迫运动。
他讨厌剧烈运动, 也不喜欢体能锻炼,最多只能接受散步和慢跑。但这个疯狂的泪流满面的人类学生,追着他在楼顶一圈又一圈地喊, “天使!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
“……”
堂堂血族的猎食者, 竟然被食物追杀!
他的耐心和体力一样经不起消耗。但凡陆崇再晚来一会儿, [神谕]就得派上用场。
“闪开!”
陆崇冲上天台,确认了一下需要被撂倒的目标,果断上前一脚踹倒,“这谁啊,发什么癫?”
这一脚其实没多用力。但楚河哭了半宿早就没劲儿了, 趴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越站不起来越挣扎, 看起来像是想要继续阴暗扭曲爬行。
“还不老实。”
陆崇揪着领子把人拎在手里, 想着干脆揍一拳让他清醒点。倏忽间看到一张狼狈的脸,愣住了, “这好像是……上次在酒吧里, 把你当主人的那个。”
林雪河气喘吁吁,原地蹲下来休息, 听到这话也一步都不想走了,勾勾手说,“拎过来给我看。”
他对人类有点脸盲,仅仅一面之缘,楚河又不是多么出众的长相,很难记住。但他特意记住了咬过的第一个人类的名字。
“楚河?”他问。
“啊?”楚河晕头转向地望着他,“天使知道我的名字……”
陆崇:“……”
可能还是揍一拳清醒得比较快。
“你不记得我了吗。”林雪河忍痛咬破指尖,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那这个味道呢?”
契约过的人类,即使效力结束,也永远都会对他的血液有反应。
曾经臣服过的血液香味是最好的刺激。楚河的眼神从迷茫的痴傻中恢复些许清明,“你是,你是那个咬过我的……”
理智回笼的瞬间,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像不太对劲。”陆崇松开手。他啪叽摔回地上,毫无挣扎的痕迹,可见是真晕了。
林雪河点点头,用舌头舔湿指尖的伤口加速愈合,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狼藉上,含糊不清地说,“你看。”
楚河胸前有类似颜料弹溅开的痕迹,一片深蓝色浸透衣料,倒像是从他心口往外渗出的忧郁。
陆崇哪有空暇去看什么颜料,视线完全被他吸引,看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嫩红的舌头闪来闪去。看得人脸都烫了。
这什么行为……
舔一下得了,怎么还嗦手指头上瘾呢。
“我总觉得这个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林雪河浑然不觉,仔细为自己舔好伤口,用还湿润着的手指在他胸前沾了沾,粘一些颜料想要再嗅嗅。
陆崇看他收回手指的动作,还以为是要往嘴里送,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不干净啊别什么都吃!你是真饿了你。”
“……”
林雪河有点无语,但想想也是。一个发癫的人类,管那么多干嘛呢。
他如果想要属于自己的血仆,酒吧那天就会把楚河收编。但是他没有,那天就是抱着余生再也不见面的心态离开的。
就算楚河清醒地朝他求救,他也不一定有心情听,更别说是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晕过去更好,就没有能力再拉上无辜的路人往楼下跳了。
林雪河把手指在陆崇身上蹭了蹭,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你上完课了吗?”
“已经点过名了。还剩下十来分钟,不过去也可以。”
陆崇这时才想到,该关注点正事。楚河躺在地上,外衣口袋是鼓的。里面除了钥匙,他还摸出一张校园卡来。
卡片上有基本的学籍信息,写着楚河的年级和专业。“大一的,金融管理……我知道他们学院的宿舍楼在哪。”
陆崇把校园卡塞回去,拉起一条胳膊把人扛起来,“送回去给宿管阿姨吧。”
林雪河惊讶地看着他,把昏迷的陌生人布袋一样扛在左肩上,“你是在助人为乐吗?”
“顺手的事。”陆崇说,“你也想上来?我右边肩还空着。”
“……”
林雪河摇摇头。
反正不是要他背就行。
这一节课尚未结束,学校里的人流晚高峰还没到。否则他们三个这造型,走在人群中也很惹眼。
楚河头朝下被扛在肩头,脑袋充血脸憋得通红,昏迷中泪水还不住地往下掉。
宿舍楼还没到,陆崇肩膀就湿了一片,不免纳闷,“到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了。”
绝望到想不开,大半夜上天台自我了断还要拉个垫背的。
“他说自己过得很悲惨。一直在重复,我都听了好多遍。”林雪河道。“但是也没有说为什么悲惨。”
堆积的情绪凶猛又强烈,强烈到突兀。
他这样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刚才发现自己误入之后都想后撤步溜走,“上大学的压力很大吗?”
“估计不止吧。生活里都是事赶事,问题积压太多承受不了才会想到要走极端。”
陆崇说,“待会儿我跟宿管阿姨说一声,报给学校替他安排个心理疏导什么的。”
正说着话,宿舍楼下一群小孩嬉闹着跑了过来。
“不许跑!看我的!”
“来呀来呀略略略略——”
学校里的家属楼跟宿舍区离得很近,这些教职工家里的孩子从小就在校园里到处跑着玩儿。
他们在玩警察抓坏人的追逐游戏。为首的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抓着一把逼真的玩具枪,里面填着五颜六色的水弹。
其他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一边跑一边挑衅,“开枪呀,有本事你开枪!玩了那么久才敢开一枪,胆小鬼略略略!”
拿着枪的小男孩被惹恼了,原本很珍惜舍不得用的彩弹玩具枪对着同伴们胡乱扫射起来。
彩色的水弹喷溅在垃圾桶和路灯杆上,红红绿绿的鲜艳夺目。路过的大学生也要跟着遭殃。
拿玩具枪的孩子径直冲过来,陆崇和林雪河往两个方向躲开。扣动扳机的声音砰砰响了两下。
陆崇身上扛着个人都没被扫到,转头一看,林雪河身上却沾到了蓝色颜料,表情很欠地笑了,“笨蛋,这都躲不掉。”
“……”
林雪河看着被弄脏的衣角,心底悲伤油然而生,“我不笨。”
短短三个字,他的声音里居然染上了些哽咽的颤抖。
小孩子闹哄哄地跑开了。隔着一小段距离,陆崇忙于扛人没注意听他说什么,“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出来。”
宿管阿姨就在楼道里值班。他把楚河放在值班室的床上,简单交代了下情况。
“没问题,这孩子阿姨平时也有些印象,看着就清瘦腼腆,也不爱跟人来往,怪不得心里藏事呢。”
宿管阿姨对这事很热心,有很大一部分是把陆崇认出来了,“你的电影拍得怎么样啦?什么时候播呀?阿姨和闺女都等着看呢。”
“刚拍完。”陆崇礼貌地笑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映呢,到时候请您母女俩去看。”
阿姨乐开花,“哎哟,你呀一看就是当大明星的料。”
类似的话陆崇从小就听了不少。
他也算是在“优秀”光环中长大的孩子,即使不是陆家最核心的一支的继承人,但在整个家族里一直都是有名气的。反正过年过节,数得着的时候,他的名字只要在亲戚们口中被提起,就从没让父母丢过脸。
……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
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当了这么多年,忽然拐了一只吸血鬼出来逃婚,目前正在帮忙窝藏……他的人生还真是玩了把急转弯。
陆崇心底无声地叹气,走出宿舍楼,看到路灯下蜷缩的身影。
头上缓缓冒出一行问号。
才几分钟不见,那吸血鬼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蹲在路灯底下双手抱膝,被人遗弃了一般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那头银白长发在路灯照射下灯泡似的发光。回头率超高,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地看他。
“林……雪河。”
原本是想吐槽的。陆崇走到他跟前,却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你怎么了?”
“我不笨。”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
陆崇短暂地头脑空白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哭……
成年人形态的林雪河,在哭?
为,为什么?
秦宴这么快就把林家灭了?
“刚刚有小孩子撞我,才没躲开的。”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哭红的脸,向下撇着嘴角,看陆崇的那双眼睛完全浸泡在泪水里,委屈得睫毛都湿透了,“我不笨,不准说我笨。”
“……”
就为了这个啊?!
陆崇脑袋打结,比一片空白也没好多少,语无伦次地蹲下来,“我就随口一说……哎呀怪我,别哭了,你不笨。真不笨。”
“你骗我。你就是觉得我笨。”
林雪河却好像根本不相信这人说的话,扁了扁嘴,转头把脸藏起来。珍珠似的眼泪还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滚。
悲伤逆流成河。
美貌的冲击力太直观,他哭起来跟楚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陆崇整个人都慌了,万分后悔多嘴那句,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连带着腺体都一抽一抽地痛起来,“我真的没有……我发誓!别哭,不骗你。”
哭成这样要怎么哄?他压根没有哄人的经验,口袋里甚至没有一包能擦眼泪的纸巾,心急得直接上手抹,歪着头去看林雪河的表情和反应,“对了,我给你买花了!买了最贵的,走咱们回家去看,别哭了啊。”
“为什么要给我买花?”林雪河看上去更崩溃了,“我最讨厌花了!”
陆崇:“……”
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晚自习下课,宿舍区的人流量显著增长。路过的学生看他俩的眼神明显不对劲起来。
陆崇毫无头绪。是直接把他端走?还是干脆一屁股坐地上陪他一起哭得了?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一个别的家族的,来参加聚会的小孩。”林雪河哭了一阵子,忽然抽泣着回忆。
“她的伴,生能力就是,是可以,把血液封进子弹里,被打中的话,情绪就会被操控,不同颜色的子弹会有不同的效果。我还记得,蓝色是代表悲伤。”
林雪河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哭得很累,但停不下来。
无穷无尽的悲伤从他心底喷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悲伤瞬间都被无限放大,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不停轮放。是种非常折磨人的精神攻击。
更严重就会变成楚河那样,在极端的情绪黑洞里丧失生存意志。
“她很喜欢用伴生能力捉弄别的血族小孩,还封自己为‘古希腊掌管emo的神’呢。后来因为太讨厌了,被别的小孩集体孤立,就自己跑出家门去探险。”林雪河说。
“再后来就,就,她就被猎人抓住杀掉了呜呜呜哇啊啊——”
陆崇硬着头皮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们是关系很好吗?”
“你在想什么?我当然也很讨厌她了。”
林雪河捏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角,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这么笨啊,我现在也开始讨厌你了。”
“……”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想说……她的那把枪,可能就在刚刚那个孩子手上。”
第27章 第 27 章
“好你说, 怎么样才能把emo效果解除?”
总算有解题方向,陆崇刷地站起身,行动力超强,“我去给你把那小孩抓回来!”
“我都已经被打中了。没有别的办法。”林雪河继续悲伤地掉眼泪, “只能等它自己结束。”
“……”
陆崇只好又回来蹲下, “那要多久才能结束啊。”
“我不知道。”
林雪河说,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我真的心情很差,差到我想呼唔呜呜呜嗯嗯嗯!”
“先回家!”陆崇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顾旁人的目光把他搬起来迅速离开现场。
“先别说话,回家冷静一下!”
“……”
林雪河像只人形立牌, 被夹在胳膊里往校门口冲刺,精准地更新了悲伤的理由,“你在意陌生人, 超过在意我。”
他难道会是那种因为自己太难过, 就想要诅咒全世界跟他一起难过的吸血鬼吗?
他好像还真是。
但他只是想一想而已, 又不会真的随机伤害路过的脆皮大学生。
连想一想都不行吗?谁还没有过阴暗的念头。
“你是同情我才把我带出来,因为契约才不得不听我的。可是如果换成别人,你也会帮忙。不管遇到谁,你都会帮。”
不敢细想。林雪河悲伤得难以自抑,“那我算什么?对你而言, 我究竟算什么?”
如此深情厚意, 声泪俱下。连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回头, 审视的目光仿佛在帮忙痛斥渣男。
陆崇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把他塞进后车座, “好了好了回家再说……算我求你。”
林雪河坐稳, 被自己的眼泪咸住,抽噎了两下说, “我要喝水。”
“我去给你买。”陆崇认命道。“师傅等我一下,我买瓶水就回来!”
这是他整个晚上做的最错误的决定,放任林雪河跟司机单独待了两分钟。
等他拿着矿泉水跑回来,司机看他的眼神更痛斥了。
“这样的大美女居然为了你甘愿放弃豪门世家公子哥的求婚,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你一个本科都没毕业的小年轻厮守!你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哭?!”
“……”
陆崇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个点开始解释。
很想跟着一起哭。
他场面上再镇定,骨子里还是i人。正值晚高峰,回去的路上还堵了半个小时的车,沉默的空气让这半个小时更加漫长。
陆崇默默地想,早知道扛着他跑回家了,都比坐车强。
这一路上,还好林雪河忙着喝水没再哭诉,司机再义愤填膺,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可能是憋了一路,他们下车时司机终于逮到机会,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记住了,身为男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流泪!要懂得珍惜。”
“……”
陆崇心如死灰地点头,“记住了。”
林雪河路上喝完了整瓶矿泉水,储备充足,又有要接着掉眼泪的迹象。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他的悲伤来源转变成了对自己的不满,看哪里都不顺眼,“头发散了……我衣服好脏啊。”
“不难看。”陆崇拉着他的手往小区里走,“待会儿到家,洗个澡换身干净的就行了。”
林雪河听了又难过地说,“可是我不喜欢洗澡!我不喜欢水。”
“那就只换衣服。”陆崇说。
因为逐渐麻木而显得情绪格外稳定。
出租车停得有点远,他们往里走,晚上有住户在遛狗。
林雪河看了看那些牵着遛狗绳的主人,又看了看自己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指,哭唧唧地抽出来,反过来牵住他。
要这样才对。
陆崇没懂,但是由着他,条件反射地安慰,“别担心,我不跑。”
林雪河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不停地回头,看路过的狗。
眼巴巴的。
他好像很喜欢狗。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陆崇不敢让他停下来跟别人的宠物互动,马不停蹄地把他带回了家里。
林雪河换掉脏衣服之后变得沉默许多,好像陷入了某些悲伤而久远的回忆。
陆崇看他安静下来,感觉可能是emo特效快过去了,稍微松了口气,抽空回复学校和工作上的消息,又去冲了个澡。
当他冲完澡出来,看到林雪河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时,又觉得事情可能没自己想得那么乐观。
他不擅长当知心哥哥,也不怎么说好听话,不太自然地坐到林雪河身边,看到那支骨簪要掉不掉地插在松散的头发上。
他取下骨簪,顺手掂了掂,似乎变重了些。
失去束缚,银白发丝滑过耳廓,垂落到眼前。林雪河转头看向他。
他趁机问,“感觉怎么样了?”
“我不想活了。”林雪河说。
陆崇:“……”
似曾相识的天台发言,也轮到他了。
“我知道你想,但是你先别想。”
虽然情绪被控制了,智商应该还在线。陆崇整理了一下思绪,“你知道自己是被伴生能力影响了,才变成这样的对吧?别想太多,等效果过去你就会好起来的。”
林雪河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以前也有过一只小狗。我还给他起了名字,你猜叫什么?”
陆崇想这既然问了,应该是不寻常的风格,“神谕?RH阴性?不会就叫小狗吧。”
“……”
林雪河眼中泪光闪烁,看起来像是被这些蠢名字气哭了。
“它叫小河。”林雪河说,“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喜欢到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分给它。”
“它是只阿拉斯加雪橇犬,特别可爱,性格特别活泼。但是它太小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才刚满两个月,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该怎么照顾它,陪它玩儿,从早到晚。”
“它不喜欢被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遛,总是粘着我。可我只是喜欢小狗,没那么喜欢运动,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想离开房间,它也陪着我。”
从没有任何生物像小河那样陪伴他。在小狗的心里,他好像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整天和它玩。它总是有没发泄完的精力,又不愿意自己下楼梯,就开始在房间里到处搞破坏,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吵大闹地拆家。我总是被吵得睡不好,有一次半夜醒过来又困又生气,就骂了它……让它闭嘴不准再叫。”
林雪河说,“它就真的再也没有叫出声过。”
“后来又有一天半夜,它自己爬到窗台上玩,不知道怎么摔了下去,骨头和内脏都摔碎了也没发出叫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血仆发现了来告诉我。”
他能够诅咒的对象不分种族,甚至不必是活的生命。一旦说出口,就再没有撤回的机会。
最初他提出想要一只小狗时,家主就坚决不同意,还说他明知道自己无法承担责任,这样做是在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很多次,说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不会让它受到伤害。
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
“你们害怕我是对的。”他说。“家主说得也是对的,我是连小狗都不放过的恶魔。”
他没再哭了,双眼空空的。
陆崇反而心酸起来,胸口窒闷得难受。
在见到林雪河之前,他对血族都一直有阴影和偏见,其实到现在也没消失。他看着林雪河的时候,总还是没有跳出那种既定的,对吸血鬼的刻板印象。
他可以肯定地说自己不害怕林雪河,但要说到养小狗,恐怕也会觉得,吸血鬼很难有足够的责任心养宠物,养烦了随时杀掉也不奇怪。
或许林雪河跟别的血族不一样。
他都亲眼见过林雪河看小狗的眼神了。真心喜欢小狗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那只是个意外,换成人类也会发生的意外。因为家里没有封窗,导致宠物摔下楼的痛心案例从不罕见。
本来就够自责了,还说什么恶魔,把孩子骂得都不想活了。怎么当家长的。
他不知不觉地站到了林雪河这边。
“你有没有听过……在神话里,恶魔为了要魅惑人类作恶,幻化出的形态通常都美得很超常。”
陆崇蹩脚地找话题,“所以他们说你是恶魔,也可能是在夸你好看。”
“你是想安慰我吗。”林雪河直接看破,很可怜地说,“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小狗?”
“……”
心疼多余了。
这个哭唧唧的模样和语气实在太有迷惑性。陆崇想,还是该把血族滤镜给他加回去。
“除了小狗,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么?或者什么想做的事。”陆崇说,“现在你已经自由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做的事。
林雪河又沉默了。
他不想做的事倒是有很多。主动的想法也有,但总是一提出来就被否定和拒绝。渐渐习惯后,想要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
现阶段称得上想做的事,好像只有一件。
“我想要找……一个血族女孩。”他说。
陆崇心头突兀地一跳,福至心灵般说道,“林流?”
家主果然跟他提了林流。
林雪河表情不变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冒名顶替妹妹,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用“不完成婚约会被赶出家门”的借口接近陆崇,昨晚算是正式被戳破了。
陆崇已经知道了他的谎言,但直到现在都没主动提起过,且依然愿意协助他离开庄园,说明并不怎么在意。
这对他当然是有利的。但这彼此都已心知肚明的谎言,即便陆崇不在意,也还是要找机会挑明才能算翻篇。拖得太久反而会生出嫌隙,甚至变成把柄。
今晚就是个好机会。在还未消散的悲伤中,他依然有清晰的思路,“你能帮我找到林流吗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陆崇被自己胡乱猜中的答案吓了一跳,皱眉道,“可你们的家主说她已经……那个什么了啊。”
林雪河轻轻摇头。
“她还活着。”
第28章 第 28 章
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妹妹的那天起, 林雪河就在不断地想象,她在外面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当然会是好日子啦,和他截然相反的那种。
解除他的[诅咒]仅仅是[祝福]的用途之一。同样是言灵,林流可以向任何对象施加增益buff, 解除一切负面效果。
最简单的例子, 如果他的伴生能力是[祝福], 今天绝对不会被硬控在这无用的悲伤里。除此之外,什么疗伤治病,洗筋伐髓,化腐朽为神奇都不在话下。
简直就和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教母一样嘛。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流会得到喜爱, 理所当然地感到嫉妒。有时候甚至会想,还好这个妹妹没在他眼前晃悠,否则他真可能会干出点不忿的事来。
他在这种上天不公的怨念里生活了很久, 忽然有一天, 感受到林流的内心波动。
那并不是一种幸福的波动。恰恰相反, 充满了焦虑,惶惑和不安,以至于起初他都没反应过来,以为那是他自己的情绪呢。
在情绪强烈时,双生子的确能够跨越空间距离达到通感。也是从那天开始, 他的想法产生了变化, 意识到林流在外面或许过得并不快乐。
她的伴生能力是最珍贵的灵丹妙药, 多少人求之不得。但她并没有义务无条件地为所有人提供帮助,肯定也会有不得已, 被逼着用伴生能力的时候。就像他被强迫为家族做事一样。
林雪河感到惺惺相惜的愤怒。
如果林流在他身边, 他一定会比养小狗更用心地养这个妹妹。谁来强迫她的祝福,他就用诅咒杀了谁。
这样一来, 他们就会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妹。他最爱妹妹,妹妹也最爱他。其他人都不重要。
如果没有被分开,他们一定已经是那样亲密的兄妹了。
他想了很多办法打听林流的下落,询问所有能见到的家族成员,来家里赴宴的客人,甚至是地位低下的血仆,都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线索。
家主日渐察觉到他对林流的关心,明里暗里地威胁过他,如果不好好听话,妹妹在外面也会遭殃。
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地完成任务,还因此自我感动,觉得自己如果有机会扮演好哥哥,一定扮得很像。
林流的伴生火种熄灭的那天,他亲自去地下空间看过。那的确是不寻常的一天,但他心底传来的悸动并不是死亡会有的绝望,而是充满憧憬,激动,宛如新生。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至少能确定,林流并没有死。
然后他神情自然地撒谎,亲口落实了[祝福]的死亡。
失去压制的[诅咒]会更令人忌惮,他待在家里也早晚会被杀掉,还不如使点小手段,亲自跑出来找找林流,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最初他怀疑林流被献给了掌控话语权的纯血家族,很可能就在秦半山手里。但他已经借着林卡西验证过,基本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拥有[祝福],秦半山不可能会这样轻易的死在他手上。更何况,如果有林流,秦宴作为继任者也犯不着还要来跟他求婚。
本来寄希望于跟她联姻的人类家族能有些线索,可陆崇偏偏是一问三不知。
林雪河说,“你真的从没见过她?”
“当然了,我听都没听说过。”陆崇很确定。就真的是一问三不知。
他对林雪河顶替妹妹跑来这件事没多大想法,反而是在知道他们没有婚约时,还松了口气。
“你没有怪我吧。”林雪河轻声道。
他一双眼睛雾气朦胧地望过来,泪珠要掉不掉。
陆崇不假思索地摇头,甚至早就给他找好了理由,“你也是为了从家里逃出来,不得已才用这个身份的。否则谁会愿意主动当联姻的工具啊。”
他坚持要解除婚约,只是因为讨厌包办婚姻,讨厌当工具人,又不是因为讨厌林雪河。
……嗯?他想这些干什么?
“那就好。”无论是陆崇真的很理解他,还是他们流淌于血液之间的契约关系在发挥作用,这场小小的信任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雪河放心地关掉理智,躺平休息,任由源源不断的泪珠继续下落。
天台上看楚河那样子就知道,emo的效果没几个小时结束不了。不过这场悲伤也不算全无用处,起码在陆崇眼里,他现在应该很可怜,很需要帮助。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他哭着感叹,“好想知道她在哪里。”
说了这么会儿话,陆崇还以为已经没事了,眼看他又梨花带雨地哭起来,还直接躺平,眼泪都懒得擦,躺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厌世感。
陆崇跪坐在沙发旁,把纸巾折起来贴在他眼角,很快就吸饱了水,一张又一张停不下来。
照这么哭下去迟早得脱水了,陆崇又担心起来,“你别……改天我帮你问,我回家去问我爸!他肯定得知道点什么的。我陪你一起找她,别哭了。”
“找不到怎么办?”
“找得到,肯定找得到。”
“真的吗?我还想吃炒年糕。”
“……”
仅仅一个晚上,林雪河就有太多悲伤的理由。
炒年糕闻起来好辣,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只是想尝尝人类的食物,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为什么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讨厌的人类小孩,为什么偏偏撞到他?路过的学生那么多,为什么颜料弹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身上。
既然是双生子,为什么得到[祝福]的不是他?
他从今天回溯到以前,再从以前说回到今天,最后总结自己不幸的人生,连一只小狗都养不好。到底谁能当我的小狗呢?没有小狗的人生是不会快乐的。
这个难忘的凌晨。陆崇一手拿水瓶一手拿着纸巾,被折磨到心力交瘁,困得趴在沙发上,闭着眼胡乱答应,“行行行,吃吃吃,我给你当狗,快睡吧祖宗。求你了。”
林雪河刚好说尽兴,emo效果消退,痛痛快快地睡着了。
他又不需要早起去学校,无所谓什么时候起床。早上陆崇自己爬起来去上学,满课的日子,还趁吃午饭的时候跑回家看他。
他睡得很香,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和早晨离开时的姿势都没怎么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躺在一具棺材里,是那种标准的入土为安的姿势。
陆崇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醒,想把他搬进卧室里去睡,纠结几个来回都没伸出手,感觉不合适,又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走进厨房。
炒年糕的原料很好买,做法也简单,但就是从没做过给血族吃的版本。
陆崇思索片刻,把辣酱包替换成了血浆包,按平时的步骤做了道炒年糕。
加热后厨房里腥得像案发现场,他是捏着鼻子做完的,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去看林雪河,这样都没醒。
他又坐回沙发旁,安静地待到要上课前,伸手戳了一下林雪河的脸,“我走了啊。”
林雪河能听到,但没搭理他,在他走之后又睡了两个小时才悠悠转醒。
大哭一场还是有好处的。精疲力竭之后休息得更充分,感觉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睡觉了。
餐桌上的炒年糕早已经放凉。他嗅了嗅,坐下来吃第一口,特别难吃。又吃了一口。
难吃。
难吃难吃难吃。
他一口又一口,坚强地把炒年糕吃完,给空盘子拍了张照片发给陆崇。
正在上课,陆崇没有立刻回复。他把手表放到一边,开电视打发无聊的时间。
新闻报道里说,今年春天自杀率显著增高,跨江大桥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跳桥事件。漂亮的女主播表情忧虑,呼吁大家注意心理卫生,谨防季节性抑郁症。
是因为春天吗?林雪河想,这些自杀很难说是不是自愿的。
昨天晚上的遭遇经不起推敲。是巧合吗?那个掌管emo的小女孩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就算生前做了很多颜料弹,也应该被家族回收利用了才对,怎么会流传到一个人类小孩手上。
打中他的那把玩具枪里还装着很多子弹。或许还不止那一把枪。即使只是来自血族的小小遗物,也能给人类社会带来显著的混乱和动荡。
就像陆崇一直对血族怀有偏见一样,他对人类也有食物偏见。人类社会的动荡他只当个热闹看,并不关心那些跳江的人类的死活,随手就换了频道。
电视里开始播放狗血的家庭伦理剧。他的眼睛盯着屏幕,脑袋里还总想起上一次在高速路上遇到过的木偶师。
同样是已经死去的血族,他总觉得这两件事有相互关联之处。
片刻后,手表闪烁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起来看,却并不是来自陆崇。
他收到了文暖的微信,说想约他们明天晚上一起吃饭。上次借抑制剂帮了她大忙,在剧组里人多眼杂的不好道谢,今天终于杀青了,必须得请一顿。
她是狼族的omega。林雪河看到消息,还没回复,陆崇的微信就发了过来,截图问他要不要去。
他以为这样问是想去的意思,欣然表达了自己乐意陪同的态度。
陆崇坐在教室里捧着手机,内心无声地碎了一小片。
他不喜欢社交,饭局也是能免则免,问这一句其实是在期待林雪河说不想去,他就顺理成章地把邀约推掉。
这下不想去也不行了。他以为林雪河很想去外面吃饭,硬着头皮跟文暖确认了明天晚上见面的地址和具体时间。
是一家本地有名的私房菜,但可惜再好的饭菜林雪河也只能闻闻味道。
他想起还没问林雪河那盘炒年糕的味道怎么样,刚要打字,手臂被拘谨地扒拉了一下。
“陆师兄,你们要去这家吃饭吗?”楚河殷勤道,“这是我打工的店,明天我跟领班说一声,换我去服务你们房间吧,还能多送你们两个小菜。”
“……”
陆崇说,“你能不能别趴我身上说话?瘆得慌。”
“哦哦。”他立刻松开手离远了些,感觉太远了显得生分,又挪回来点,“那我们待会儿是不是直接回家?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短短一个下午,陆崇被缠得无法分身。
他能看出来楚河也不是什么社交达人,过来找他就是硬着头皮套近乎。
该感谢的也感谢了,顺路把人送回宿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本来还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直到楚河说,“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呀?我想当面感谢林师兄。”
林师兄是哪位。
陆崇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林雪河。
“之前在酒吧里我们就见过的,”他用隐晦的语气说。“还有昨天晚上,都很感谢你们帮我。我真的很想当面道谢。”
陆崇真的很想代为拒绝。
又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他不想随便带人回家。因此他转达时故意说得麻烦些,希望林雪河能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后,林雪河又欣然同意了。
陆崇:“……”
就一点默契都没有吗。
下课铃响起,夹杂着楚河内心的欢呼声。他不得不把这大一的小师弟带着一起走,路上还纳闷儿这孩子想到底要干嘛。
他也算被林雪河短暂地契约过,契约期间的记忆并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知道林雪河是血族了。而他本身呢?陆崇仔细地观察他,确定他就是普通人类。
一个普通人类遇到血族,应该会后怕自己差点没命,从此离得远远的吧。怎么还有非要往上扑的?
他本能地升起警惕。
或许还和同样享有林雪河的契约有关,他感到一些微妙的竞争力。
“林师兄!”到家里门打开的瞬间,楚河真切演绎了扑这个动词。
“终于见到你了。阿姨说昨晚是陆师兄送我回来的,谢谢你啊林师兄!”
“……”
林雪河正倚在沙发上看新的购物清单,听见动静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看,对着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笑了,“他扛的你,谢我干什么。”
“嗯嗯,你们两位我都很感谢!尤其是林师兄……那天晚上在酒吧遇到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
他脸蛋通红,扭捏着脚步蹭到沙发旁边,跪坐下来望着林雪河,期待又忐忑地问,“其实你是吸血鬼,对吧?”
“……”
陆崇看在眼里,莫名紧张起来。
林雪河还是那个姿势没变,指尖轻点,把看上的新奇玩意儿加入购物车,金色瞳仁微微偏移,终于分了一点可怜的注意力到他身上,冷淡道,“你想要什么?”
果真如此!
手掌上的齿痕不是梦,他真的被眷顾过。
楚河把嘴角坚定地一抿,抬起双手往前趴,磕在他面前恭敬又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激动地说——
“求您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吧!”
第29章 第 29 章
以基数几十亿的人类为食物来源, 即使不是高贵的纯血,一般的血族也很少有物资匮乏的时候。
在林雪河见过的血仆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自愿把自己当盘菜端上来的。
眼前这个显然也是一样。
人类的心总是贪婪的,梦想着只要给予一点血液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全然不知自己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人类对我而言, 只是食物而已。”
林雪河看着他, 淡淡地说,“为什么要回应食物的请求呢?你们也不会理会牛排在上桌之前说想要被煎成几分熟吧。”
血族中的成员,甚至是后来认识的陆崇,似乎都对他有种理想化的误解, 认为他不想要血仆是心存不忍,同情食物。
但他只是纯粹的不喜欢人类,不喜欢生生咬破皮肤的口感, 如果不是不得已——
他瞥了眼陆崇, 不知道那一处契约的咬痕还在不在。
“我知道, 肯定不会让您白白浪费时间的。”楚河虔诚道,“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是您吩咐的,我一定想办法做到。”
“你为什么这么想当吸血鬼?”陆崇忍不住问。
这是林雪河不感兴趣的部分,于是垂眼又往购物车里加了一件新衣服。
“这是可以说的吗?”他拘谨地搓手,“其实我小时候看漫画就很羡慕吸血鬼了, 我觉得除了血液之外不用吃任何东西就能活超酷的。”
“……”
林雪河说, “很新奇的说法。继续。”
“还有就是我很讨厌阳光, 尤其是夏天白天都不想去上课,但是到了晚上就很有精神很喜欢出门!我还很会熬夜, 找的兼职都是晚班。”
他双眼放光, 自信道,“我觉得自己超适合当吸血鬼的!”
“……”
林雪河忙碌的手指冻结在平板屏幕上, 再抬眼时已经换上了想杀人的目光。
陆崇伸手挡住那双愠怒的眼睛,手动隔离:“息怒。”
林雪河讨厌人类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原本念着这孩子是第一个被他咬过的人类,他才耐着性子听这么多的。
谁想到,面前这个人比起其他人类还要愚蠢无知。
拥有在正午阳光下自由行走的能力,拥有品尝成千上万种食物的味觉,居然想抛弃这些当一只见不得光的夜行动物。
林雪河拨开挡在面前的手,冷笑道,“既然你真的这么想——”
“……既然你真的这么想!”
陆崇立刻打断,疯狂使眼色,“那不如再考虑一周对吧!这种没有反悔的余地的事别急急忙忙地做决定,好好考虑才是诚意。”
“啊?可是我……”楚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只手拎起来,强硬地拽着往门口走,“回去再想想,下周再说!”
“嘭!”
陆崇把莫名其妙的人丢出门外,“别理他,中二漫画看多了。脑子清醒的人不会提这种要求。”
“你又在保护人类。”
林雪河轻描淡写道,“我又没有想要他的命,也就是诅咒他今后走过的路口都遇到红灯,去吃的所有餐厅都爆满没空位而已。”
“……”
恐怕那小师弟今晚要半夜才能到家了。陆崇默默地想。
房间里残留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消散。他看到餐桌上年糕被吃完的空盘,顺口问了句,“年糕味道怎么样?”
“我吃过最难吃的食物。”林雪河中肯地评价。
陆崇:“……”
他做好之后自己也觉得是黑暗料理,但又想或许血族的口味不一样呢,原来真的不好吃,“那你还吃这么干净?”
“太饿了,昨天哭了很久。”
“嘁,你还好意思提。”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又不是自愿哭的。”林雪河放下平板,朝他勾了勾手指。
陆崇犹豫了一下才坐过去,“干什么?”
“检查契约。”
“哦。”他很听话地拨开衣领,给林雪河看,“早没了。”
恢复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点齿痕的印记,消失速度比预计的还要快。
也可能是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差异和意志力强弱有所不同。林雪河若有所思地摸了又摸,手指冰凉,把他摸得很痒,“只是负责把你带出庄园才弄的这个……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就不用再继续保持了吧。”
“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再给你咬一个。”
“……”
“不喜欢么?”林雪河说,“昨天在车上,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血族中空的牙管就像小型注射器的针头,能够向人类身体里注入微量毒素,除了麻痹被咬破皮肤的刺痛,还会产生微妙的愉悦眩晕。类似于某些违.禁药品的效果,很多人类都会沉迷这种快/感。
“……不要。”陆崇很可疑地迟疑了一下,按着衣领警惕地坐远了些。
就算真的上瘾,他也不会承认。
他是绝不会像那些血仆一样,被可恶的吸血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真的不要?”可恶的吸血鬼还没有停止诱惑他,“我或许可以帮你把发情期去掉。”
这是[神谕]能够做到的事。但林雪河没有说的是,他觉得陆崇失去发情期称得上是好事,因此作为诅咒来说,不一定会奏效。
“别了,你省着点用[神谕]吧。”陆崇却没怎么想就拒绝了,欠嗖嗖地说,“别回头乱说话又缺血,喝的还没吐的多。”
“是么。”林雪河微微一笑,优雅回击,“再过几天,月亮就又要圆了。会不会再见到可爱小狗呢?真期待啊。”
“……”
“我能用[神谕]帮你把返祖缺陷去掉哦。”
“这个可以有!”陆崇立刻地接话。
“但我不想帮你。”
“……”
林雪河手指点了点他,又好整以暇地落在平板上,惟妙惟肖地模仿他欠嗖嗖的语气。“除非你当我的小狗。”
陆崇欲言又止。
这喜欢找人当狗的毛病是怎么个事。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别的人选。陆崇忍了几分钟,看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购物,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那个大一的,叫楚河的那个,你刚才是真的想把他转化成血族?”
他本来不打算问的,因为这样会显得他太关心。但是……
他就是很关心。
如果是真打算这么做,他想知道林雪河会用初拥仪式转化,还是用[神谕]。虽然效果一样,可过程差很多。
初拥仪式对血族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应该要慎重选择对象。
他觉得林雪河会选择用伴生能力解决,毕竟只要一句话的事,又快又方便。
“嗯?我刚刚也想了这个。”
林雪河继续消费,没有功夫抬头看他,语气却很耐人寻味,“可能会试试初拥仪式吧。”
“……为什么?”陆崇大为意外。
“他是我咬过的第一个人类啊。”林雪河语气轻快,“你们人类不也讲究‘初恋情结’吗?”
“如果我亲自把他转化成血族,他就有概率能继承我的伴生能力,以后也就是我的家族成员了。他看起来蠢蠢的,或许变成血族之后应该会聪明一点呢。”
陆崇听每一句话都很别扭,但又没什么立场反驳,梗在心里半天,闷闷不乐地去浴室冲澡。
林雪河还待在沙发上,听水声才响起一分钟就停了。
浴室门被刷地拉开,陆崇披一身水珠,潦草地裹着浴巾冲出来大声说,“你咬的第一个人类是我!”
“……”
喊完这句,他又义无反顾地冲回了浴室里。
登场和退场一样的……莫名其妙。
林雪河哑口无言,愣了几秒忽然扑哧一笑,淡金色的瞳底泛起涟涟微光。
他整个下午都在购物。家里应该很快就会把他的账户冻结,钱一时半会花不完,他索性把剩下的转到陆崇卡里,之后再继续花。
这可都是他自己努力使用[神谕]才得来的辛苦费,一分都不能少,他得亲自花光。
陆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喊完了那一句。大概是尬得连自己也无法面对,冲完澡又冲回房间里,整个晚上都没再露面。
隔天一大早,他叫完外卖去上学,走之前飞快地敲了一下主卧的门。
林雪河起来打开房门时,他已经跑进电梯里了。
像个恶作剧的小男生。
[早饭放冰箱里了]
林雪河看见微信,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血袋,旁边还配了一盒吸管。
他拿了一袋出来,靠在冰箱旁喝完,冰凉的血液顺着喉咙流进身体,好像有了一点饱腹感,又总觉得缺点什么。
想喝更新鲜的,带着体温的。
想喝陆崇的。
契约关系里,容易上瘾的似乎不只是人类。
他厌恶家族里的成员豢/养血仆乱搞关系,但如今也有些明白了,养个好食材在身边的重要性。
由奢入俭难。尝过真正的美味之后,这些急冻的血包就索然无味了。
人类的学校真麻烦。为什么不能让老师来家里上课呢?这样陆崇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随时都能喝到热热的了。
晚上还要去外面的餐厅吃饭。林雪河不情不愿地洗澡,换上新衣服,香喷喷地打扮好自己,百无聊赖地照了半个小时的镜子。
他在家时头发蓄得很长,也是因为无聊,这样洗一次澡就能花掉很久,漫长的时光也就没那么难打发了。
只是出来一个月之后,他渐渐发现自己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玩,只是不喜欢被关着。在剧组时,如果没有和陆崇一起,他很少独自走出酒店的房间。
他是喜欢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但自己选择宅在家里,和被迫宅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夜幕降临,陆崇回来接他一起去餐厅,装酷只发了两个字。
[下楼]
林雪河欣然回复,发给他一张猫咪表情包,可爱又无害。
陆崇收到表情包,如往常一样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被蒙骗。这不是林雪河,不能拿小猫代入真人。
但是这个表情包又真挺可爱……
他默默存进手机里。只是为了自己用,跟林雪河无关。
今天他下课早,天还没黑,离约定的晚餐时间也还有好几个小时。
林雪河下楼时戴着口罩,辛辛苦苦地撑伞,“现在就去吗?”
“嗯。”陆崇说,“那边离得远,饭点才去肯定会堵在半路上。”
“那我带点吃的去吧,还得好久才能回来呢。”他担心地说,“不然待会儿你们吃饭,我吃什么呀。”
他不说还好。陆崇听了这些再看他,简直像开了小可怜特效。那手腕瘦得跟伞柄差不多细,白与黑撞得扎眼。
“你们家好歹在血族也算大户了,怎么都不给你吃东西啊。”陆崇实在看不下去。“今天早上的饭吃完了吗?”
“没有呢。”他柔弱道,“在冰箱里放得太凉了,喝下去身体不舒服,放在外面又容易坏。我有点挑食。”
陆崇听完更心焦了,全然忘了之前在剧组里他都是喝的血包,也没这么多幺蛾子,“那怎么办啊,对了,我教你用微波炉?”
人类科技派上用场。陆崇一拍脑袋,“微波炉里转两圈就能热好。以前我看阿姨用那个热牛奶,很简单。待会儿让人买了送过来,晚上回来我教你!”
“……”
林雪河藏起看白痴的眼神,又朝他勾了勾手指。见他还不懂,直接伸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把扯进伞底。
虽然有袖子的覆盖,手背还是被阳光烫了一下。林雪河轻轻嘶了一声,很执着地没有放开手。
同一片阴影的覆盖下,陆崇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屏住呼吸,听他轻声耳语。
“我,现,在,就,要。”
第30章 第 30 章
陆崇脸上腾地烧起来。
谁家好人临出门前来这么一句“我想要”啊!
……不是人类也不行!
“你身上, 就没有别的地方是我能咬破的吗?”林雪河趁近闻了闻他的脖子,向往又纠结。
发情期没有结束,血液的味道是苦的,即使是最喜欢的RH阴性血也不完美了。
或许离腺体远一点的地方会好些呢?
陆崇却把他拉开, 严肃地说, “你不能总是把我当食物。”
“那你是什么。”林雪河奇怪地反问, “你想当什么?”
“……”
陆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以吐息。
半晌,他把伞柄狠狠塞回林雪河手里, “等着。”
林雪河举着伞站在原地,云里雾里地看他跑上楼,片刻后又跑下来。
他回家拿了两只血包贴身揣着, “走吧, 等到地方就温了。”
林雪河勉强接受。
“对了, 今天早上我看到银行的短信。”上了车,陆崇才想起来问,“你往我卡里转那么大一笔钱干什么?让你住,又没说要你把房子买下来。”
林雪河把账户冻结的事告诉他。他顺口道,“那回头再办张卡存起来不就行了。我带你去银行, 流程很简单。”
他说得倒是自然。林雪河不大高兴, “哦。”
结合前面的反应来看, 陆崇似乎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这才刚离开家两天呢。果然契约的约束是有必要的,人心不止贪婪, 还很善变。
为了避开晚高峰, 他们之前经过最拥堵的路段,到了郊区的古建筑群。文暖要请他们来吃的私房菜就藏在一座私人园林里, 做成预约制,不接待散客。
饶是如此,作为这个国家内经济发展最前沿的城市之一,龙江从来不缺达官显贵,富豪名流。哪怕最难约的私房菜,也都是日日客满。
时间还早,他们在园子里稍微逛了一圈。林雪河还没有逛过这样的园林,移步易景的中式山水看来倒也新鲜有趣。
日暮降临。经理过来引他们去用餐时,文暖已经先等在包厢里了。
“快来坐。”
她私下里只画很淡的妆,尤其是笑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温柔小意,跟荧幕上干练利落的大女人风格截然相反。
“昨天杀青,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总还是在想剧本和角色,戏都结束了脑子还停不下来。”她笑道,“我脸色应该没有很难看吧。”
廊外进来一队服务生,穿着清秀端庄的中式长褂,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餐前的客用品。
楚河也在队伍之中,端着净手的热水和毛巾,积极地朝两人眨巴眼睛。
陆崇:“……”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不过这会儿领班还在,他跟其他同事一样,只会规规矩矩地做事,不会上来纠缠。
林雪河好像没有发现他,好奇地洗了手,嗅到淡雅的药草香味。
“这里面泡的草药香包,据说都是滋润皮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文暖十分细腻地注意到他的好奇心,“喜欢的话,我让他们经理多拿几包来?待会儿你们吃完饭带走,回家多用几次试试。”
她很会照顾人。除了林雪河没怎么动筷子以外,整顿饭都吃得和煦融洽。话题也聊得很和谐,她作为前辈给了陆崇不少专业上的建议,还提到些其他合作过的演员性格和表演风格,都是十分切实可用的干货。
再次道谢之后,她说起电影进入后期阶段,还要和陆崇去跑路演出席活动之类的宣传工作,才终于显露出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我知道,像这种宣传活动团队都会要求我们多多互动,代表角色玩一些梗,这样对电影的关注度有好处。”
她隐晦道,“不过我确实上了年纪了,家里有老人有孩子,不太懂你们年轻人是怎么玩的了哈哈。所以,到时候我们就正常宣传吧,以免我接不上你的梗。”
陆崇听懂了。她是怕以后两个人作为电影主角炒CP宣传,闹出绯闻什么的会让她老公生气,所以提前来打招呼的。
正好他也不是热衷炒作的表演型人格,顺势答应下来。文暖喜笑颜开。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感觉你挺难说话的,我还想,现在的年轻人脾气都挺大。”她由衷道,“但是接触下来就觉得你蛮体贴的,性格真的很好。以后你的粉丝们也有福喽。”
又互相吹捧了几句,她说句失陪,起身去了洗手间。
陆崇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对他而言社交纯纯是消耗,商业互吹十分钟,花的力气感觉能抵得过他跑步半小时。
好在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等文暖回来收个尾就能走。
他支着胳膊倚在桌边,看林雪河玩盘子里精美的胡萝卜雕花。
林雪河食物没怎么碰,八卦是没少听一句,给出评价,“狼族的omega,果然都对自己的alpha非常忠诚。”
他之前在剧组就听场务员工说过,文暖的年下老公是个醋坛子,探班探得勤快,很怕陆崇挖墙脚的样子。
陆崇说,“她老公不是狼族,就普通人类。”
“嗯?那她的忠诚就更加可贵了。”林雪河说,“希望那个男人懂得珍惜。”
说话间,楚河趁着工作空隙找到机会,还是溜了进来,“林师兄!陆师兄!吃得怎么样?”
“……”
对哦。
林雪河想,还有这么一只备选小狗。
楚河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尤其是还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想当吸血鬼的愿望。
把楚河转化成血族之后,契约关系会延续到死,他永远不用担心背叛。换成这个人,肯定比陆崇要听话得多。
但他莫名就是不想换。
头脑风暴了几秒,他挑出一个比较要紧的毛病——楚河的血型不是他最中意的。
“又是来要求当吸血鬼的?”陆崇头疼道。“被你们领班撞见不会挨骂吗。”
“呜呜,陆师兄林师兄,我早就考虑好了。很久之前我就这么想了,再考虑一周也不会变。”
他快速地说,“不过我没想要因为这个事情来打扰你们用餐!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们,外面好像有狗仔跟过来偷拍了。我也不认识是哪家的粉丝,总之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要小心点。”
是来送情报表忠心的。
陆崇点头道,“行,谢谢你。”
“嘿嘿。”他又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林雪河,“林师兄呢?”
林雪河给了点面子:“也谢。”
楚河:“嘿嘿。”
能帮上忙就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
但他也不傻,知道黏得太紧了只会讨人厌。
送完情报见好就收,楚河高高兴兴地退出了房间。
夜晚的园林里点亮了宫灯,亭台楼阁都有装饰以便顾客夜里也能游园,打卡拍照。
有些客人是家庭聚会,园里还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地玩。他在这里工作半个月已经逐渐上手,熟练穿行在曲折的游廊中,只顾着跟同事打招呼,差点被迎面跑来的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小心呀弟弟。”他亲切地扶住怀中小小的肩膀,被隔在两人之间的玩具枪吸引。
玩具枪里装填着五颜六色的水弹,看起来很眼熟。
他不由得问,“弟弟,这枪是哪来的?”
昨天下午在学校里,陆崇跟他说了血族那个掌管emo的神。他记得自己被这种枪里的蓝色颜料弹打中过,然后就真的悲伤到差点活不下去。如果不是林雪河出现在屋顶打断了他,那天晚上他很大概率真的会跳下去。
“是假山那边的一个漂亮姐姐送我的。”小男孩开心地说。“她的头发会发光,好漂亮的。只有一把枪,我们几个比赛,我赢了,那个姐姐就把枪送给我了。”
“哦哦,假山那边对吧……”楚河听完他的描述,立刻起了疑心,趁他不注意一把抓过玩具枪撒腿就跑,“对不住了弟弟!”
“……哇啊啊啊!我的枪!!!”
“还我的枪!!”
悲愤的小短腿追不上成年人。楚河十分抱歉地甩掉身后的小孩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把玩具枪的弹夹卸下来,颜料弹丢进下水道冲走。
他可不敢试这把枪里的子弹是不是也有效果,还是直接处理掉最保险。只能得罪小孩哥了。
万一那小男孩回去找父母告状,再被家长领着去找领班把他揪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丢掉这份兼职。
楚河处理完玩具枪,忧心忡忡地往外走,刚转过竹林,迎面撞上一位陌生女人。
她打量楚河身上的工作服,压低帽檐,哑声问,“你好,知道陆崇在哪个包厢吗?”
**
回家的车上,林雪河格外安静。
他不满意楚河,暂时也没遇到别的顺眼的人类,还是要从陆崇身上做点什么。
想了一路。人心都是要收买的,他可能对陆崇还不够大方,于是决定回去就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送一半给陆崇当礼物——
其实全送也可以,他消费完之后就不记得自己都买了些什么。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他快速解决了一桩心事,放松地靠在车背上,后脑勺被骨簪硌得不舒服,就抽掉随手放在车座上,合起了眼。
回去的路上交通拥堵了很长一段。他不喜欢坐车,座椅再软都觉得不舒服,没多久就累了,歪头靠在陆崇肩膀上休息。
陆崇坐得板正极了,一身正气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排车座看,肩膀上靠一个成年人都巍然不动。
正因如此,真叫一个僵硬。硬得像块木头。
林雪河刚靠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动作很慢完全能躲开。但是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他对自己说不能躲开的原因是怕林雪河发脾气,在外面用[神谕]胡来。成功说服自己坐在原处,任由倾泻而下的银白长发沾染他一身。
一刻钟过去,交通依然拥堵,车里也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他听着近在咫尺的浅淡呼吸,心跳深浅不一,忍不住偷偷用手指去勾眼前的那缕发尾。
“停车。”林雪河忽然说。
心跳骤停。
发丝还缠绕在手指上。他都来不及想要怎么狡辩,林雪河就坐直了身体,长发顺滑地散开,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
林雪河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只是经过路口的首饰店,被橱窗里闪闪发光的新品吸引,“还要堵很久吗?我要去那间店里逛一下。”
陆崇脑袋还懵着。他已经下了车,快步走到店门口。
干别的事情都可以拖延,只要购物欲一上来就会变得行动力超强。
因为目标明确,林雪河直奔柜台,几分钟就买好回来。没等他问,先声夺人道,“伸手。”
陆崇一头雾水里举起手,被他抓住挨个摸了一遍指根,最后选择比较细的无名指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打开戒指盒,拿出戒指利落地套了进去。
这是一只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素圈上水纹线条设计得很高级。但是当一对情侣对戒卖的,导购跟他解释要买就得买俩,单卖会破坏好意头。
林雪河懒得听,买了一对回来,本来该戴在中指上,但他摸出比较小的那个给了陆崇。中指就太紧了,戴在无名指上倒是正好。
陆崇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铂金指环,足足一分钟没说出话来。
林雪河心中暗自点头。
嗯。他欣赏了这么久,一定也很喜欢这个款式吧。
“咳……这是什么?”他睁着一双视力超过2.0的眼睛,明知故问。
“戒指啊。”林雪河满意地说。
也是最小号的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