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绫秋,一点都不有趣。

    这是昼神小时候的想法。

    2018年,距离那场赛车事故过去了刚好两年,昼神只在送葬时到过场,此后他再也没有去过。

    自欺欺人的躲在长野县,甚至不时会有恍惚,某天也许会发现大梦才醒。

    于是等啊等啊,无尽的噩梦找不到边际,反倒是等来了另一则消息,北信介重新办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他再也坐不住,前往了兵库县。

    可以说因为昼神的到来,打砸了整场婚礼流程,纵使本身到场参加的没有人,北信介是独自准备的。

    即使如此,昼神的反对与激烈在看到的那一瞬间爆发。

    他意识到了已经骗不下去自己了,扯住了从头到尾都没阻止过的北信介衣领,空荡的神社只有他们两个。

    晴朗的天气却不知道为何只让人感觉遍体生凉。

    “你明知道!”

    昼神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她最讨厌被控制,为什么还要在她、做这种事情”,伤人的死字终究说不出口。

    面对情绪激动甚至危险的昼神幸郎,北信介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只是这份平静之下不再是过去从容构造,而是再无眷恋的淡然死寂。

    无果劝说丢下一句,“北信介,你真是疯了”。

    “那你呢?”

    望着昼神霎红的眼睛,北信介抽回了他自己的领子,“我接受一切,她回不来了,我说过要一直陪着她”。

    这是唯一唯一他们还能有联系的方法了,他转而冷淡的请昼神离开。

    在对方即将还要阻止下,北信介一句“她会愿意的”堵住了昼神的后话。

    “她说过,以后会和我结婚”,那么这句誓言一直一直作数,他不过是个履行承诺的人罢了。

    他们才该是一对。

    最后昼神没能阻止过北信介荒唐的行为,他失去了立场,甚至开始唾弃为此妥协的自己。

    追溯回忆,能证明的都是桐月确实喜欢北信介,多么残酷的真相。

    他多余了。

    昼神独自离开,这地方再也没有挽留他的存在,他大抵也快疯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你看你招惹了这么多桃花债,死后也不得安生吧。

    世上没有比你还薄情的人了。

    记忆回到最初,春日樱花簌簌大街小巷皆是盛景。两人是在排球体育馆见的第一面,彼时年纪小,排球社训练不分男女,是混合在一起教学的。

    昼神因为球技出色,有球感的他可以说在一众小孩里是顶尖的。

    受惯吹捧,连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厉害。于是看着新来的女孩,莫名有了吹鼓起的虚荣心和露一手的想法。

    结果就是桐月表情很自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和见惯了一样——这话倒也不错,桐月自小和牛岛一起练习,以及周围不少球技好的老师,她确实是对昼神的扣球没多少意外。

    再者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性格,顶多心里放了一句,还挺厉害的。

    然后桐月不清楚之下被昼神打上了没意思的标签,后续对练里两人被教练安排在一组。

    两个都不是轻易服输的性子,于是你来我往的毫不放水,旁观的教练看得是津津有味,任由小孩子间这点打闹。

    昼神对桐月的第二个印象就停在了讨厌上,像个机器人一样很无聊。因此他们只在排球上有交集,散场结束后桐月会有人来接走离开,她也不与社团的其他人交流。

    也有上前问的和邀请的,得到的话语就扎心许多,桐月一句不和球技差的打排球,渐渐的社团里没多少人愿意和她一起。

    年纪小的孩子善恶都是直白的,昼神看着女孩被孤立。

    “你一点都不着急?”,某日他先忍不住的开口问。

    正在垫球的桐月稍显诧异,收起了排球反问着急什么,昼神撇撇嘴,眼神扫了下离他两好远的队伍。

    这下好了,看上去他也被“孤立”了。

    桐月看明白了过来,回答昼神的依旧是很简答的一句“我不需要和他们交朋友”,理智到任谁听都觉得女孩本性凉薄。

    忙碌在课业与高强度训练里,桐月觉得打排球反倒是轻松的一项。

    她是来这里做训练的,并不是交朋友的,桐月分的很清楚。

    这下是不仅人没意思,说话也和老头一样,昼神说不清楚听到的那句不需要和他们交朋友里包不包括他自己,总之他当下的心情算不得好。

    偏偏事后他还是没事人似的在桐月身边闲晃。

    后来因为一只猫咪,他们才有了更多的说话机会。他想父母亲嘱咐过的,他就大发慈悲一点陪她,省得她看上去可怜。

    最初的念头,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是私心过重。

    捉弄桐月成了好玩的事情,在女孩脸上要是有其他表情那对于昼神来说就是胜利。次数多了,本来就聪明的桐月学了反套路,很难再被他捉弄到。

    直到一次游泳的机会,趴在岸边的昼神邀请桐月下水,两人都学过简单的游泳,酷暑烦热的呆在水里凉快。

    不过桐月婉拒的利落,依旧坐在岸边,本来还觉得遗憾的昼神转而想到了其他。

    于是说演就演的昼神佯装抽筋溺水,演技逼真的让桐月来不及思考、跳进水下,甚至这人到了岸边也在假装昏迷。

    至于上岸的这个过程桐月也就费了点气力,很不容易的拖着比她高一个头的。

    基础心肺复苏按得昼神差点装不下去,也好在是桐月年纪小力气还没那么大,不然后果就得是断几根骨头...

    直到她人工呼吸的时候,昼神瞬时睁开了眼。

    为了演戏他一路都是闭着眼睛的,这会才看见桐月惊慌的表情,他怔楞好半会,于是后面也忘了继续伪装。

    “别哭”他说。

    下一秒昼神胸口挨了一拳,桐月是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把昼神扔下水。转而拿过地上的毛巾甩了昼神一下,不等他说话的起身就要走。

    知道是自己玩过火的昼神忙起身道歉,舔着脸追上,他是掰扯不出其他借口,这会只能老实认错。

    “你最讨厌了”她说。

    两人间从小到大的对话里最多的就是烦、走开、讨厌,不知情的还真会以为是什么冤家、仇人。

    只有双方心里清楚,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当真的。

    不会离开。

    他们就是这么的确信。昼神花了一上午堪堪没哄好,临了回家路上他摘了邻居养的风铃花编了个手链。

    当然被发现的昼神挨了顿训,走在前的桐月并不知情。

    他跑了趟小卖部,拿着冰淇淋道的歉,“吃了我的东西还赶我走?”。

    桐月睨了眼,懒得搭理这个不分场合开玩笑的,昼神还在保证,顺手蹲下身把手环套在了桐月的手腕上。

    “喏,我给你道歉,亲手编的——而且隔壁我摘了隔壁坂本叔给他夫人种的花,他刚刚可是拿藤条来抽我的”,昼神一五一十的模仿隔壁语气。

    桐月差点被逗笑,她自己忍得辛苦,到底是心有偏向。

    讲完后看桐月还是无动于衷,昼神着急的甚至把自己的冰淇淋都让出来了。

    平常都是昼神抢她东西的份,还得靠着招子姐主持公道,棒打自家没礼貌的弟弟。

    她把昼神的推回去,“谁要你吃过的”。

    他脸色一红,要解释那明明是融化的,他哪里有这么不诚信,不过看到桐月没压住的嘴角,就知道是故意的。

    算了,他还是让让她。

    昼神顺势坐下,与女孩比肩。这时候桐月是住在昼神家里的,盛暑的季节荫蔽的后院凉爽,背后的房间送出空调冷风。

    相处里他发现桐月并不惧热,反倒是对冷敏感,像是大夏天他穿背心都热,这人却觉得短袖短裤刚刚好。

    蝉声鸣叫,莹莹绿意底下相伴。

    昼神没由来想起了上午错误的一吻,他瞥了眼身边人,很显然桐月没放心上,至少提都没提起过,他这么在意显得实在低不下头。

    亲了女生得对她负责,这是哥哥说过的,昼神脑子转的快,索性把奇妙的心思都归咎于这个原因。他想了想,故作随意的开口。

    “喂,绫”

    桐月眼神望了过去,冰淇淋沾到了女孩的鼻子,她偶尔的一点笨拙在昼神看来实在是可爱多一些。

    这种话他夸不出口,顶多的放心里嗖得一个念头。

    所以昼神伸手抹掉了桐月鼻尖的一点冰淇淋渍,自然的动作一个没躲一个顺手。

    “我们长大以后要不要结婚”

    昼神说出了口,脱口的瞬间心跟着提起,他紧张的差点呼吸不上来,只能等着桐月的答案,仿佛这样才是一个解脱。

    “——不行”

    依旧是一声拒绝,昼神霎时比冬日里被泼了冷水还凉,无边的烦躁伴随升腾。

    桐月未觉得继续,“我会和阿北结婚”,实话实说。

    闻言昼神语气稍差,“那你干脆去找北信介好了”。

    迟钝的桐月还点了头,“等开赛前我会去找他一趟”,然后说完就看见昼神的冷脸,她顿了顿。

    不等她搞清楚是什么意思,昼神的手就捏住了桐月的脸,吃痛的她一时要撇开。

    “痛死你好了,没心没肺的”吃不下冰淇淋的昼神起身,他现下火大,但偏偏不知道源于哪里。

    北信介有什么好的啊。

    “....?”

    桐月一脸莫名其妙,刚刚还说的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她是越来越觉得昼神幸郎性格神奇了,所以他哪里来的有朋友。

    这下看到桐月的表情,昼神更是生气。

    “我刚刚——”亲的字眼卡在嘴边,似乎是谁先说出来谁就会输一样。

    他最后说算了。

    虽然桐月倒是想问什么算了,不过眼力见还是有的,觉得这下不好问出来,否则容易发生点什么别的事。

    气恼的昼神径直回了屋子里,他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会,桐月依旧是坐在院外。

    纵使如此,他的视线还是落在她背影上。

    北信介到底有什么好的,说结婚就结婚。昼神放心里抱怨,不知情两人婚约的只当是桐月心有所属。

    他难得幼稚的想不通,之后与北信介见面也是收敛不了火药味。

    越想越恼火的昼神出了趟门跑步,对于桐月生不起气,光顾着和他自己生气,可怜了烧麦大热天被昼神领出了门。

    等到昼神静心的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段,宅院安静他没看见人,转身进入了客厅。

    那么,昼神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心意的。

    在与桐月未再见过的第四年,考上了兽医专业的昼神回家吃饭的一次餐桌闲聊开始。

    感情方面的事情昼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一出国就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心里落了句真没良心。另一边似是姐弟间心有灵犀,由招子说出桐月的近况。

    此前青训营驻点都是外人很难获悉到的,再加上没有桐月的联系方式,所以仅仅开赛才能知道具体踪迹。

    昼神听得认真,直到招子说出桐月前年解除婚约的事情,这下他骤然起身,引起桌上一大家子的视线集中。

    意识到的昼神忙坐下,又多问了几遍真假,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欣喜差点都没压住。

    如此异样的表现尽数落在了雅莎眼里,饭后她便问起了自家儿子真实的想法,点醒了昼神。

    当晚后本就有想法去找桐月的昼神在确定桐月比赛地后,快速办理了签证,一切妥善的出发。

    久违的泛起紧张,以至于看见人群里的少女昼神率先想到的是躲避。时常关注对方的情况下,他一直都记得桐月的样子。

    那么她呢?要是认不出自己....

    采访总算结束,暂且还不到离场的时间,呆在休息室里肯定会有镜头和媒体的进入打搅,所以桐月熟练地去找围场里人少的地,她依旧喜欢独处。

    坐在台阶上看平静的夜色,隔着一点距离外还能听见不远处的狂欢声响。

    轻微的脚步声打搅了她,桐月循声侧目,视野范围内多了个穿着玩偶装的人,玩偶造型是围场赞助商准备的吉祥物。

    能看出的是里头那位个子颇高,和比赛时出现的估计不是一个。

    她简单的辨别过,本要转开的眼神却停留在玩偶人手上的两杯奶茶上,下一秒这人递给了自己。

    桐月要拒绝、被强制的塞了一杯,即使她说自己赛季中戒糖对面也是坚决,于是不得不感谢。

    她并没有喝,捧在手上充作暖手,对陌生人的戒备依旧在,此前无数次的小事故成就了桐月的如今。

    然后玩偶人空了一段距离坐下,留了安全社交距离,又递上了一束编制的铃兰花手环,这下桐月多看了眼。

    不期然的想起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初中后她便再也没有与昼神见过面,眼下也只能当做是偶然,心思不明里她还是接下了手环。

    内里的昼神则是等着桐月说话,哪里想到许久未见她性格变得沉闷寡言,两人的交集停留在浅显的感谢上。

    找不到机会表现自己,他后来给的几个暗示桐月也都一一错过。

    正当忍不住自爆的时候,车队的人找了过来,昼神的意大利语一知半解,但勉强听出来了几个重点单词。

    她的男朋友、在等??

    玩偶里的昼神彻底愣住,他看向身边人站了起来,回了对面现在就去。

    看上去这个名义上男朋友对桐月而言不一般,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有男朋友?他们是彼此——昼神很清楚桐月的性格,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想到最坏的打算。

    “你有男朋友?”问出的只有一句。

    头套把声音含糊又加重,桐月虽觉得耳熟,但也在烦躁下没想太多,秉持着对陌生人不透露多少,她仅限嗯了句,还是把奶茶还了回去。

    再次表示了自己不会喝,点到为止的感谢对方心意,往常一些疯狂粉丝的案例极个别,桐月主动将距离拉开,还是将手环也还了回去。

    她转身离开,脚步匆匆,看上去就像是迫不及待去找那什么男朋友一样。

    而对于他,昼神明白桐月没有认出来。

    她什么都没有收下,疏离又冷漠,这是对他的态度。他们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昼神恍然醒悟。

    想想也是,四年时间谁又会那么把一个人放心上,他们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而已,甚至北信介都——

    他自作多情,少了北信介也会有其他人。

    另一边桐月处理完了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身心俱疲。

    人是无法拥有第三视角的,阴差阳错会导致许多的不同,步步错过。昼神一个人坐在围场外,他想到了那一日同样的傍晚。

    彼时回家望着茶几上熟睡的桐月,心里鼓动的想法原来不是恶作剧,他想既然桐月不在意那个吻,如果现在他主动凑上去,是不是....

    昼神弯腰靠近,心如擂鼓的显得慌乱,手心的汗没一会就渗出。

    距离很近的时候他自己主动停了下来,设想里她应该会是什么表情多一点呢?

    能看见她睡得很安稳,早间桐月训练了许久,赛车的体能训练并不轻松。

    算了,他不想将她弄醒,难得的她有休息时间。昼神退开,就这么陪着熟睡的女孩,撑手看了好半响。

    如果当年这一步继续了,他们间的结局会有不同吗?等昼神得知这假男朋友的事情,意外先于他们的重逢。

    回想过去,他好像没有做过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情,反倒是故意捉弄的相处多。所以他为什么不好好对她,或许想到他的好,那个笨蛋也就不会.....

    为什么会一点留恋都没有,那瞬间很疼吧。

    桐月去世之后昼神梦到了她,少女坐在家里的院子前回首看他,被引动的脚步止不住上前,心心念念的终于看见了她。

    昼神坐在了桐月的身边,像他们从前一样并排。

    “对不起”

    听到昼神这声桐月却是笑了,“什么嘛,sachiro你良心发现了?”,越是熟悉昼神越是清醒。

    他很明白只要梦一醒,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不可以留下来”他望着她的眼神过于悲伤,叫人无端心酸。

    “你知道的,这对我是解脱”

    “狗屁!你最无情了,说走就走...算我求你了,好吗?”昼神的恳切没被应允,一遍遍的请求无人知晓,他很少这般狼狈。

    他看着她站起身,不再克制的拉住了桐月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留下人。

    “别太早来找我,至少是老头子的模样”,然后我们再重逢。

    昼神意识到眼眶发涩,“你最....讨厌了,绫.....我恨你”。

    爱与恨到底是爱极生恨,还是痛欲里将爱模糊,他们未曾对对方说出过爱,讨厌一词出现的倒是多。

    于是昼神被丢在了现实里,此后想念的人再也没有到过梦中。

    挣扎剧烈之下,昼神从梦魇里醒过。

    身处的办公室让他一瞬间觉得陌生,缓缓地才反应过来,桌上的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怔楞,接起后熟悉的女声与狗狗吠叫传进。

    “sachiro,你在路上了吗?不是说早点回来带它们去洗澡吗?”

    桐月话一转,似乎是对面的烧麦和果宝搞了什么破坏,她忙着去阻止声音渐远,却仍然传进了手机里。

    平凡的生活味道,琐碎里拉回了他,昼神似有释然的一笑,捏了捏作痛的太阳穴,悬空抽疼的心此刻才被抚平。

    “绫”

    桐月按住了捣蛋的烧麦,听到话筒传进来的低低一声,她下意识做了回应。

    “我好想你”绫,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昼神的声音一字不差的传进了话筒,引得桐月莞尔,玩笑的回问“你这又是做什么坏事了?”。

    我坦白,见到你的第一眼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