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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101

    时添当然没有跟着周斯复一起“回家”。

    毕竟在离开Mobius的工厂前, 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给了周斯复一拳。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周斯复的刻意隐瞒那么耿耿于怀。可两人共同度过的那些风风雨雨,以及周斯复暗中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 令他完全无法像过去那样坦然面对周斯复。至少短时间内, 他恐怕都难以和自己达成和解。

    另一头, 周斯复却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添的不自在。

    唇角微微往上扬, 周斯复悄然向后退了几步,与时添拉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接着, 他抬手指向马路对面那辆沉稳的黑色轿车,语气从容:“我现在要去和控方律师见面, 检察院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 让你也作为控方证人出席。”

    略作沉吟, 他温声询问:“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时添没动,只是抛出自己的问题:“检方打算以什么罪名起诉祁为琛?”

    “我的律师透露给我, 纽约州政府准备指控祁连集团违反《反垄断法》, 肆意破坏GaN产业的公平竞争。”周斯复沉着开口,“至于祁为琛, 那便更不用说了,选举操控、商业贿赂、酷刑罪、还涉嫌谋杀……这么多罪名,随便哪一项都能让他把牢底坐穿。”

    听了周斯复的解释,时添微微点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好奇检方对季源霖提出了哪些指控?”周斯复接道, “他的案子比起祁为琛更错综复杂, 听说警方打算将他遣返,等回国后——”

    时添打断他的话, 语调毫无温度:“我对他的下场不感兴趣。这种人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内心有些抗拒,但时添也清楚,检方早晚会找上自己。不等周斯复继续开口,他便果断地转过身去,巧妙地避开了面前男人的目光:“既然是检方的要求,那就去一趟吧。”

    见时添答应的这么果断,周斯复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嗯,走。”

    就在刚才,时添的视线掠过他怀中的花束,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匆匆错开。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注意到时添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源源涌动。若有似无,却足以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是晦涩、逃避、不愿坦然直面的情愫。

    半小时后。

    周斯复开车载着时添,一同抵达了洛杉矶的检察官办公室。

    路上,时添从周斯复口中得知了案件最新的情况。今天一大早,负责此次案件的纽约检察官与控方律师已经搭乘飞机抵达了洛杉矶。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与L.A警方联手展开对Mobius厂区的深入调查,二是与控方证人进行会面,进一步推动案件的调查进程。

    “会议室在楼上,两位请。”

    洛杉矶的司法机关坐落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是一座十八层高的办公楼。负责接待的检察官助理刚刚领着两位证人步入电梯,便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两位证人一左一右,各自站立在电梯的两侧,仿佛有意保持着距离,中间隔开了一段不小的空间。他们神态疏离,似乎彼此并不熟悉,使得原本宽敞明亮的电梯间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将两人安排在会议室内入座,助理礼貌问道:“有咖啡、红酒和红茶,二位想喝点什么?”

    “咖啡加糖,谢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

    “好……好的,二位稍等片刻。”

    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会议室中悄然滋生,助理深知不宜在这里多待,于是迅速关上房门,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拿铁被端上桌,周斯复低头抿了一口杯中温热的液体,突然发现时添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怎么了?”

    “我记得你只喝黑咖。”

    时添有些狐疑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咖啡里加糖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与周斯复共度的那些时光,包括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些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小习惯。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周斯复的异常。

    和一直钟爱甜食的自己不同,周斯复不喜欢太甜的食物,就连饮品也不例外。

    “慢慢地就习惯了。” 周斯复并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淡然说道,“只是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甜的味道。”

    时添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一懵。他抬头望向周斯复,只见对方眼眸深邃,唇角却微微扬起,透着一丝莫名的愉悦,让人不禁好奇他到底在想什么开心事。

    房间内只剩下杯盏碰撞声,氛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站在门口,正在等候上司的助理:“……”

    这两位……到底熟还是不熟啊??

    下午四点整,控方的两位律师也抵达了会议室。

    控方律师带来了大量深入调查后获得的祁连集团内部资料。资料显示,检方即将提出的一系列指控事实确凿,证据全面。而他们这两位关键证人所提供的证词,将在案件审判中起到重要的支持作用。

    当听到周斯复应对律师提问时,回答流畅自如,每个问题都逻辑清晰、言之有据,时添不禁意识到,周斯复早已为即将到来的庭审做了大量充足的准备。

    当轮到自己被询问时,时添注意到,周斯复的眼神始终紧紧锁定着自己。男人的身体微微往前倾,展现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是那样的全神贯注,宛如正在凝视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这道视线本来稀松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被姓周的给硬撩拨了一下。

    为了保持专注,时添刻意不去看周斯复的神态动作,强行按捺下心底的波澜,开始全神贯注地应对检察官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双方会面持续了大约两小时,控方律师向两人简要概述了今天的会面结论。检方打算以多项罪名对祁为琛提起公诉,并已经掌握了大量确凿的证据。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祁为琛极有可能被陪审团判处终身监|禁。同时,他们还告知了两位证人出庭作证的具体时间。鉴于案件性质严重并且备受媒体关注,首次庭审定将于下周三进行,以便给他们预留时间进行准备。

    在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两位控方律师从座位上起身,向面前的时添和周斯复握手致意:“那么就下周再会了,时先生,周先生。”

    漫长的会面终于结束,时添打了个哈欠,跟着周斯复离开会议室,一前一后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

    电梯是透明玻璃材质,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通透的观景台,可以将整栋大楼的每一层都尽收眼底。时添掏出手机,正打算继续回复公司的消息,无意间发现周斯复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脚底的玻璃地面。

    他挑挑眉,用带着玩笑的口吻调侃出声:“周斯复,你恐高?”

    周斯复风度翩翩地摇了摇头:“这种全透明设计还挺有别致的,我在想,以后要不要给家里也安装一台。”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些许赞赏:“你觉得呢?”

    “……”

    行,时添心想,他就不该无故挑起话题……

    从两人重逢到现在,表现得不自在的始终是自己。反观周斯复,始终保持着坦荡自然的态度,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了。

    随着玻璃门缓缓闭合,电梯开始自高空向下运行。

    时添原本一直在低头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突然之间,他感觉脚底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旁边的周斯复,发现周斯复也在注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抹诧异,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嘀——】

    渐渐地,电梯的运行速度开始减缓,直至完全停了下来。紧接着,电梯内响起两声刺耳的嘀嘀警报声,两人头顶的屏幕上弹出一行红色字体——【Warning: Elevator Accident(警告:电梯运行故障)】。

    时添没想到自己最近运气这么背,就连乘电梯都能遇上突发事故。他本能地想要走上前查看情况,却发现周斯复已经抢先一步,迅速而果断地按下了应急通话按钮。

    片刻后,周斯复挂断和写字楼保安的通话,转头向时添解释,“维修人员正在紧急抢修,预计十五分钟可以修好。”

    正当周斯复的话音刚落,电梯厢突然猛地一震,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他当即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抓住时添的一只胳膊,防止身旁人因晃动而摔倒。

    在周斯复的搀扶下站稳身形,时添不禁凝神:“怎么了?”

    周斯复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紧紧抓稳他的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电梯的每一个角落。

    电梯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失控。忽然间,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在两人耳畔响起,电梯内的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外界微弱的光源透过玻璃缝隙,投下斑驳光影。

    “紧急制动失效了。”

    周斯复的声音虽然低沉,但仍旧冷静。他再次尝试按下紧急通话按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断裂了。伴随着这声巨响,整部电梯开始急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让时添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屏住鼻息,企图强行克制住喉中的反胃感,却察觉到身旁人有了动作。

    一只手稳稳撑住他身后的玻璃墙,周斯复用左臂扶住他的头和后背,居高临下地弓身缓缓压了下来。

    用下巴轻贴上他的额头,周斯复的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仿佛在给予他一个无声的拥抱。虽然一言未发,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带着抚慰的意味。

    身体紧贴电梯内壁、保护头部,重心往下偏移——这是新闻上讲过的,电梯下坠时的最佳自我保护方法。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周斯复便将他调整成了最安全的姿势,用身体为他筑起了一道防线。

    拥抱化作了安抚紧绷情绪的最佳安慰剂,男人沉稳的呼吸轻拂过他的耳畔,节奏平稳而有力,仿佛在告诉他——我在,别害怕。

    急速下坠数秒,电梯突然猛地震了震,再次在半空中悬停了下来。片刻的静谧后,头顶的电子屏幕重新开始运作,电梯嘀嘀了两声,开始以正常的速度缓缓往下行。

    电梯内的紧急通话系统终于被接通,安保人员略带焦灼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两位还好吗?!”

    “刚才在维修过程中遇到一些故障,导致了电梯的异常情况。现在问题已经修复,电梯已经恢复正常运行,非常抱歉让两位受到了惊吓——”

    从周斯复的臂弯内缓缓抬起头,时添用余光瞥向窗外,发现一群维修人员正聚在楼下进行着电梯抢修工作。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周,斯,复,下面有人……”

    他不知道那群维修人员有没有注意到他和周斯复此刻的姿势。但大楼每层都有员工在办公,电梯又是全透明的设计,他们的一举一动肯定会被外面的人注意到!

    察觉到他所展现出的不自然,周斯复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低垂眉目,却依然将他箍在怀中,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渐渐地,时添还是放弃了挣扎,沉默地任由周斯复抱着。

    电梯突然下落的那一瞬,他心里确实是恐惧的。

    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露怯,说出去可能会让人笑掉大牙,但他刚才确实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悸。与其说是惧怕,不如说是厌恶那种被重力拉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人生来就是渴望被支撑,被拯救的。

    而这一次,他坠入深渊时,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一个人与他身体紧紧相|贴,毫无缝隙,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斯复胸腔内有力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如同鼓点般坚定,给予他无比的安定。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面对周斯复时,究竟在逃避什么了。

    他们分别十载,这人就瞒了他十年。远在异国他乡,日日夜夜行走在刀刃之上,只为了坚守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周斯复想要对每一个拆散他们的人复仇,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决心消除所有潜在的威胁,只是为了让自己安稳余生。

    他痛恨周斯复将计划隐瞒了那么久,却也知道内心最深处一直担忧的是什么。

    ——他担心周斯复会和十年前一样,再一次一去不回。

    而现在,聆听着周斯复胸膛中有力的心跳声,他心底的烦躁和疲惫仿佛被一股力量所抚平。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他不害怕痛苦,他害怕离别。

    电梯顺利停靠在一楼。正当周斯复准备缓缓松开手臂,与时添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时,他突然发现时添紧紧回扣住了他的手。

    嘴唇被人快速碰了一下,犹如蜻蜓在水面上轻盈地扑扇了一下翅膀,既轻又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斯复身形骤僵,难得的怔愣了一下。

    时添居然……主动吻了他??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时添已经迅速地迈出电梯,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耳根红得异常,仿佛能滴出水来。

    正当他准备疾步追上前时,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信提示音。屏幕上赫然弹出一个陌生的美国本地号码,短信内容映入眼帘的刹那,周斯复霎地僵住身形,眼眸深处巨浪滔天。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不远处那人刚刚将手机收回裤兜,身影消失在了长阶的尽头。

    ——【我爱你才吻你】

    ……

    黑色Donofi轿车静静停靠在检察院大楼的停车场角落,宛如一只潜伏的猎豹。除了智能停车系统发出的细微电流声,空旷的场地被一片静谧所笼罩,再无其他响动。

    没人知道,车内和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车窗投下的阴影将光线遮挡,使得车厢内更显昏暗。狭窄的空间里,时添迷迷糊糊地察觉到面前男人正在缓慢靠近。男人用一只手稳稳撑住他的身躯,随后在他发烫的耳垂旁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吻。细腻的亲吻犹如电流般瞬间传遍时添的全身,后颈传来的阵阵酥麻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难以保持清醒。

    周斯复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悠悠传入时添耳中,呼吸虽然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十天……刚才的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

    时添的整个身躯微微一颤,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脑海深处,那根代表理智的神经悄然断裂的声音。

    所有的纷扰和喧嚣都渐行渐渐远,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两人相碰的唇瓣在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伴随着一阵无所适从的颤栗,如同电流穿过,火花四溅。某个瞬间,时添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与周斯复的手指紧紧交缠,他们的掌心紧紧贴合,仿佛要将彼此的心跳与温度都融为一体。

    周斯复首先以霸道的姿态揽住时添的后腰,将他整个人往身上带。然而,时添并不甘示弱,他高昂着下颚,以一种不屈的姿态反制住周斯复。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时而抗衡,时而拉扯,却从未松开彼此的手。直到最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周斯复被时添巧妙地制住双臂,反手扣在了背后。

    手法娴熟地扯下周斯复胸前的西装领带,时添利落地将他的双手捆|绑在身后,打了一个巧妙的活结。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贴,彼此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中交织纠缠。周斯复抬起眼,紧盯着面前的时添,眼中既有讶异,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原本清晰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他成为了时添一个人的俘虏,双手被缚,无法挣脱。

    时添的回吻显得毫无章法,虽然笨拙,却透着一股毅然的叛逆与执着。这个吻,是他在他心底深埋已久的,被岁月染了色的无声对白。

    “我爱你。”他说,“周斯复,我爱你。”

    他曾经以为他们的故事不会再有交集,可就在此刻,他与这个男人呼吸交融,将彼此托付时,好像时光的长河里卷起一抹巨浪,将他吞没。

    心底深处,仿佛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在轻声叹息,叹息他们蹉跎的十年。

    “……十天,再说一遍?”

    “嗯……”

    “十天……”

    “……”

    “十天,” 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他听到周斯复在笑,眼中映着长河流水、满目星光,“你知道吗,我听多少遍都听不够。”

    “……”

    车里没有光亮,窗外是清润的月和城市的色彩斑斓。浅浅的红盈在眼尾眉梢,时添恼羞成怒地威胁,“……周斯复,去你妈的,我不说了!”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无限光明——

    清晨,周斯复是被一阵闹铃声给吵醒的。

    从睡梦中睁开眼,他的第一反应是迅速伸出手去,试图挂断正在响起的铃声,生怕会打扰到身旁人安稳的睡眠。

    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大床另一侧,时添正埋头侧躺在被窝中,睡得十分安稳。

    昨天,他驱车带着时添离开检察院,回到洛杉矶下榻的高档酒店,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原本担心时添在车里太累,所以特意点了送到房间的烛光晚餐。吃完饭后,他又将时添抱到浴缸里,小心翼翼地给时添洗了个热水澡。原本打算将人抱在怀里哄睡觉了,却没想到后半夜,他们又整整|做了三次。

    哪怕是时添的一个拥抱、一抹短暂的吻,都能让他发疯。

    刚为睡姿不安分的时添细心地掖好被角,确保这人不会被吵醒,他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似乎见他一直没接电话,对方直接发送了一条短信过来。

    周斯复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短信内容后,他披上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轻轻合上卧室门,来到了酒店套房宽敞的客厅。

    “……”

    拨通对方电话,周斯复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祁为琛的律师要向法院提出做精神鉴定?”

    电话里的手下恭敬回答:“是,但法院目前还没有批核律师的精神鉴定请求。不过,还有另一件蹊跷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

    “您之前不是让我派人继续留意白然的动向吗?”手下说,“就在昨天凌晨,白然名下的基金会突然发布一则公告,打算收购缅因州的八家私立精神病院。”

    第102章 102

    纽约, 上东区。

    落地窗前的纱帘随风轻曳,室内没有开灯,整个房屋被寂静所笼罩。

    房间内, 典雅的实木家具陈列得井然有序, 一角坐落着宽大的办公桌, 闪烁的电脑屏幕成为静谧中唯一的光源。

    一道身影稳坐于办公桌前, 双手优雅地交叠在桌面上。男人身着笔挺西装,衬衫领口宛如刀削般挺括, 完美贴合他颈部流畅的线条。窗缝间洒入的阳光斜斜铺洒在他颊边,给轮廓分明的侧颊镀上了一层微弱光泽。

    门外响起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在过去, 没人敢这样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入这里,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目光在祁为琛身上停留片刻, 刚进门的男助理打开了放在角落的小型投影仪。助理轻点屏幕, 屏幕散发出来的光线顿时照亮整个房间,屏幕上弹出了一个会议室的实时直播画面。

    与会者们正在会议上热烈地讨论着, 情绪激烈。祁为琛从办公桌前抬起头,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仿佛那上面的内容与他无关。

    他冷冽地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需要给我看。”

    助理却并没有暂停, 只是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恭敬, 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祁董, 白先生特别叮嘱,还是希望您能见证这此会议。毕竟, 今天是祁连集团股份转让的董事会投票,关乎祁连的未来。”

    听到“白先生”这三个字,祁为琛眉头紧锁。这人是白然派来的,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

    屏息片刻,祁为琛最终还是抬起头,目光聚焦上大屏幕。

    会议室里的那帮老家伙根本不知道,祁连内部早就已经出了“内鬼”。他们自以为机密的会议,一举一动全被白然看在眼里,甚至还能给他实况转播。

    会议上,祁连集团的高管们正围绕着如何通过低价出售汽车及航旅业务快速套现进行激烈交锋。高管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在祁为琛眼中,这些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如此愚蠢。

    他无法相信,这些曾被他寄予厚望的老投资人,在利益面前居然变得如此短视。

    他紧握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却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

    他现在只是个被关起来的“疯子”,没有了权力,没有了自由,他能做什么?

    祁为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心底的愠怒却如同野火一般越烧越旺。他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花瓶,那是他平日里极为珍视的古董。花瓶中的鲜花娇艳欲滴,但此刻在他看来,却仿佛是在嘲讽他的无力与软弱。

    终于,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决堤,他猛地站起身来,准备将花瓶狠狠地摔碎在地。然而,在花瓶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突然停住了动作。

    祁为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紧撑着桌面,声音低沉而隐忍:“……他到底怎样才愿意见我?”

    助理站在一旁,平静地回答:“白先生说了,只要您能满足那一个条件。”

    语毕,助理抬起手,指了指落地窗前的地板。

    那里,一个精致的金属狗碗静静地摆放在窗下,盛满的狗粮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于祁为琛而言,过去的几个月,仿佛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魇。

    被法官拒绝重金保释后,他只能在纽约看守所等待着与律师会面,然而律师迟迟没有出现。在看守所待了一周后,他突然被带去做了精神鉴定,据说是他的律师提出的精神鉴定请求。

    他很快便明白了律师这样安排的用心。即使心里知道自己没有精神疾病,他还是在鉴定时刻意表现出一些偏激行为,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太正常。不过,他知道负责鉴定的都是精神病领域的专家,不确定这样是否能蒙混过关。

    他没想到,做完鉴定后一周,他便收到通知,鉴定结果显示他不具备出庭应诉能力,他即将被接出看守所,进入强制医疗程序。

    从看守所走出来的那天,阳光刺眼地令人难以睁开眼。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人的安排,巧妙地安排自己出狱,之后再利用“留院治疗”作为掩护,借机摆脱法律的制裁。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白然派来的人马。

    他被匆匆带上飞机,随后被送往了一家缅因州的精神病院。

    医院里的环境陌生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混合气味。他被迫接受各种检查和评估,身上被插满了管子。从清晨到夜晚,他都被紧紧捆绑在病床上,甚至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无法自理。冰冷的仪器和身穿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仿佛都在宣告这一切有多么的疯狂。

    每隔几天,他便被不同的车辆从一家精神病院转移到另一家,穿梭在缅因州的不同城市。一批批政府官员轮流上门,他们透过铁围栏,像看一只珍惜动物一样看着床上歇斯底里的他,最终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财阀,如今已沦为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再也无法对社会构成任何威胁。

    他始终明白,这一切都是白然的安排。

    ——他的法定伴侣,那只他曾以为被他精心驯服、只喜欢交|尾的小狗。

    如果没有白然的介入,他可能会在冰冷的监狱里耗尽余生,但也因为白然,他被拖了一个更加深邃、且永无止境的噩梦。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带回了自己上东区的别墅。这是他把白然养大的地方,如今却化作另一间“牢狱“,将他困在其中。

    从那以后,他独自一人待在别墅里,时间渐渐失去了意义。

    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无情地淹没。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回忆那些与白然共度的岁月。曾经的离开与到来,爱与恨,都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拼命地试图在记忆的碎片中寻找答案,想弄清楚白然这样做的理由。

    他知道这座别墅对他们两人而言,承载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年,十六岁的少年作为礼物被送到他的身边,笑容灿烂地坐在秋千上晃荡脚丫,抬头望向他的眼眸里盛满了星辰。也同样是在这里,为了报复他,温柔美好的青年躺在浴缸里,决绝而又沉默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每当夜幕低垂,月光洒入院落,他都觉得自己被囚|禁在黑暗的箱庭中,无法呼吸、无法逃离。

    心灵在逐渐崩溃,他却无法停止这种回忆的折磨。

    他一直等待,等待着白然的到来,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可白然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那天。

    在祁为琛的记忆中,那个日子格外清晰。

    原本静默的院落忽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响,一道身影步入他的视线。那是他每日都能见到的面孔,一个自称是他“助理”的男人,负责为他送来饭菜和打扫房屋。每当他向这个男人询问白然的消息,对方总是巧妙地回避,或者干脆保持沉默。

    那天,助理手捧一碗满满的狗粮,沉稳地放在他办公桌前的地板上。

    在看到狗碗的一刹那,祁为琛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他勃然大怒,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恼意:“这是什么意思?”

    助理并没有因为祁为琛的怒气而退却,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淡淡开口:“这是白先生的意思。”

    祁为琛愣住了,他没想到助理会提起白然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站起身,将碗中狗粮一把扫落在地,怒喝道:“滚!”

    助理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弯腰将散落在地的狗粮一一捡起,重新放回了狗碗中。他直视着祁为琛,面色依旧平静:“祁董,如果您不吃,白先生是不会来见您的。”

    日复一日,助理总会准时出现,除了更换狗粮,偶尔还会带来与祁连集团有关的新闻简报。祁连,这个曾经的商业帝国,如今却陷入风雨飘摇、分崩离析的处境。

    无论是暴跌的股价,还是与税务有关的诉讼纠纷,助理都会,仿佛是逐一传达。他心里清楚,白然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曾经掌控一切,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家逐渐走向衰败,无力回天。

    除了从助理口中得知的消息,他还从新闻报道中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在他被捕后,一家名为“黑羊”的私募基金开始通过并购和股权投资,一步步渗透祁连的股权。他记得自己几年前曾派遣白然接触“黑羊”背后的实控人,甚至不惜将白然送上那人的床,以换取“黑羊”的机密投资名单。

    助理之前提到过,他是白然从“黑羊”基金会派来监视自己的。这表明,“黑羊”现在已经被白然所掌控。

    白然跟着他那么多年,他知道白然其实有着非常出色的商业头脑。有时白然想尝试一些小的投资,他也就当给自己的小狗找点乐子,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从没有想到,白然竟背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掌控了“黑羊”这家知名私募。

    至于完全靠他自己,还是和周斯复结盟后的助益,他已经没机会再去探究了。

    从回忆中抽离,祁为琛的目光逐渐聚焦在周围。

    一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狭窄的窗缝,洒上他苍白而轮廓分明的五官。

    自从被软禁在这里,日夜交替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他的眼神中弥漫着深深的绝望,但在绝望的深渊中,仍旧有一线微光闪烁——

    他非常、迫切、无比强烈地,想见白然一面。

    ……

    从办公桌前站起身,祁为琛的动作有些迟缓,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走到落地窗前,他停下了脚步,笔挺的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硬。

    狗碗依旧摆放在角落,碗中的狗粮是助理昨晚离开前才更换过的。目光聚焦在地面片刻,他僵硬着缓缓蹲下身,双手握住光滑的碗沿。

    指尖触感粗糙,与碗身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他凝视着狗碗,随后猛地伸出手,抓了一把狗粮。

    用力地将狗粮捏成碎末,他闭着眼,将满手的碎末塞入口中。他用力地咀嚼着,仿佛是在将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撕裂开来,再拆解入腹。

    他吃得很慢,干涩的口感在舌尖上疯狂蔓延,喉咙仿佛被火焰灼烧,但他却始终没有停下,只是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吃完最后一口,祁为琛身体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紧闭双眼,大口喘着粗气,任由自己瘫软在地,仿佛刚刚挣脱了沉重的枷锁,从一场漫长而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领带被祁为琛慌乱地扯开,他的嘴唇颤抖不止,似乎竭力在搜寻心底的那个名字。渐渐地,从他干涸的唇间,溢出一声微弱而刺耳的呼唤:“小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哽咽着,每个字都充满了深深的痛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如同一个失去了最宝贵东西的孩童,无助地等待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他不记得自己这样浑浑噩噩了多久,只知道助理中途进来过一次,拿走了已经空空如也的狗粮碗。

    随着天色逐渐黯淡,门外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有的沉寂。

    门被推开,映入祁为琛眼帘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身形纤瘦,身着一袭高定浅灰色西装,显得优雅而从容。他的面容清俊,眼眸深邃如水,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正是白然。

    一路来到祁为琛面前,白然顿住脚步,目光沉静地审视着他。许久,他总算开了口,嗓音轻飘飘的:“真令人唏嘘啊,为琛。”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交缠,最终又各自错开。须臾间,凝固的时光就这么流动了起来。

    “你想知道在你被捕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白然的声音轻柔而富有磁性,有种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的魔力,“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败类,人渣中的人渣,只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太便宜你了。”

    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然,祁为琛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扼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白然的语调冷静而直接:“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会亲手毁掉祁连集团,让所有和祁连有关的人因为你的错误而付出代价。然后,我会把你重新送回监狱,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祁为琛抬起头,眼中闪过惊恐和不甘:“你——”

    白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第二,我会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以你合法配偶的身份接管祁连集团。我会尽力避开破产清算,将祁连经营下去。”

    “但你要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你将失去一切,包括你的身份、地位和尊严。你要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一辈子做我的狗。”

    “那么,你的选择?”

    随着白然话音落下,沉默如同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两人之间,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凝固。

    过了很久,祁为琛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苦涩而病态的笑。

    他直视着白然,眼中闪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你也清楚,你同样无法离开我,对不对?”

    白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祁为琛充血的眼瞳。

    见白然始终保持沉默,祁为琛也不再坚持。他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而起,虽然步履蹒跚,但肩线依旧紧绷,透露出一丝莫名的决绝。

    随后,他缓缓地、双膝跪地,在白然面前低下了头颅。

    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祁为琛轻捧起白然的皮鞋,仿佛在捧起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接着,一点点俯下身,以额头触碰鞋尖。

    从抓起第一把狗粮开始,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便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全部骄傲与尊严。

    “这辈子,下辈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戾,带着令人心悸的颤,“白然,生生世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注定无法分离,如同两根纠缠不清的剧毒藤蔓,被命运之手紧紧收束,直至生命终结。

    听到祁为琛的话,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而悦耳,如同春风吹拂湖面,穿透沉寂的长夜。

    “好啊。”

    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凝望着臣服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我拭目以待。”